史說石祟,字季倫,生於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慧,勇而有謀。其父石苞臨終分財與諸子,獨少與崇。其母以為言:“何不均分,使崇少也?”苞曰:“此兒雖小,後自能得。”
及其年長二十,為修武令,有能名,遷為陽城太守。因伐吳有功,封為安陽鄉侯,累遷侍中。武帝以崇功臣之子,有幹才,深器重之,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石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時,私與從人劫遠使商客,以致大富,因此不資久之,後拜為太仆,因出鎮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穀,一名梓澤,餞送者傾都暢飲於此,故號為“金穀園”。是歲,武帝又拜崇為衛尉。崇家中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錦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眩庖膳窮水陸之珍,富蓋天下,無有貳也。
時後將軍王愷,乃文明皇後之弟也,家中亦大富,愛於射競,以奢侈相高。一日,武帝設朝罷,退出外殿。石崇、王愷二人俱各誇誕,王愷說:“我家中以飴飫釜”;石崇說:“我家以蠟代薪”。這邊道多,那邊道勝。眾僚友因謂二人曰:“口說無憑,做出便見。公二家休在此爭論,凡家中有甚奇異珍寶,請出相鬥,方見高下。”當王愷使人作紫絲步障四十裏,石崇使人作錦步障五十裏;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僚友見崇勝愷,俱稱羨不已。武帝聞王愷與石崇鬥寶,乃宣愷入,取珊瑚樹高二尺者賜愷。愷大喜,拜謝出內,即以珊瑚示石崇。
石祟接過看了,以鐵如意擊碎。王愷大怒曰:“你無此寶,故打碎,欲與相妒。”崇大笑曰:“君不足為恨,吾自償之。”
乃使人取珊瑚樹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條幹絕俗,光彩耀目,以示王愷,因以賠愷。僚友勸和,各回第訖。當司馬傅鹹上書於武帝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者有製,其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於簡也;今土廣人稀而民不足,由於奢也。欲時人崇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相高尚,無以窮極矣。
帝覽,謂鹹曰:“王、石自相射競,何幹興廢,卿何多言耶?”弗聽傅鹹之諫。
卻說尚書張華,先因伐吳都督幽州軍事,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宜為三公。荀勖、馮紞以伐吳之謀,深嫉之。
先時,武帝知張華才能,故使人問華,誰可托後事者。華曰:“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及此,武帝使人征之,齊王忤旨不至。帝思華能,欲征張華。苟勖、馮紞忌華所能,因而譖華於帝曰:“張華督幽州,撫循夷夏,譽望益振。而華參朝政,恐有鍾會之變也。鍾會之反,頗由太祖。今陛下征華亦然。”
武帝變色曰:“卿是何言耶?”紞驚,即免冠言曰:“善禦者必知其轡緩急之宜,故漢高八王以寵過夷滅;光武諸將由抑損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也,蓋抑裁予奪使之然耳。會才智有限而太祖誇獎無極,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凶逆耳。向令錄其小能,節以大禮,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複致傾覆。”帝曰:“當今豈複有如鍾會之徒?”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於天下太平,總戎馬之任者,皆在聖慮矣。”帝默然。由是不征張華,征齊王司馬牧入朝。齊王牧入朝用事,德望日攏荀勖、馮紞、楊珧皆忌之。因設朝罷、紞譖於武帝曰:“齊王攸私結群黨,恐不利於社稷。”帝曰:“齊王乃先帝之所親信,故朕委之以朝政,豈有異心耶?卿勿多言。”紞曰:“陛下不信,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使,齊王獨留京師,可乎?”勖又曰:“百僚皆歸心齊王,陛下試詔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
武帝始以為然。次日,乃以齊王司馬攸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令其歸國。國公王渾入朝上書曰:竊見齊王司馬攸至親盛德,宜讚朝政。今出之國,假以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恐非陛下追述先帝、太後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處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竊人也。曆觀古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嫌,雖親見疑,疏者庸可保乎?
武帝不聽。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熹、中護軍羊琇、待中王濟、甄德皆入切諫,帝亦不聽。王濟與甄德見帝不聽,又使其妻公主俱入宮,涕泣曰:“今使齊王歸國,莫非內有小人獻佞?且齊王國之至親而不可信,況他人乎?望陛下留齊王,乃國家之幸。”因再四請帝留齊王攸。武帝大怒,出謂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遣婦人來生哭耶!”乃出甄德、王濟。時李熹見武帝出濟、德二人,亦以年老遜位,後卒於家焉。
太康四年正月,武帝設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禮物,博土庾剪、秦秀等因上言曰:“考之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但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延之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違舊章矣。望陛下詔齊王歸朝,天下幸甚。”武帝弗聽。
當祭酒曹誌歎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室之衰,其可待矣。”乃上章極諫曰: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異姓則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雖有五霸代興,豈與周、召之治同日而論哉!自羲皇以來,豈一姓所能獨有?當推至公之心,與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國長久。是以秦、魏才得沒世,而周、漢親疏為用,此前事之明驗也。誌以為當如博士所議,詔宣齊王回朝,則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武帝覽表,大怒曰:“曹誌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且博士不答所問,而答所不問,橫造異論也。”遂免曹誌官,其餘皆赴廷尉問罪。廷尉劉誦奏旉等大不敬,法當棄市。帝從之。
尚書夏侯駿見帝曰:“官立八座,正為此時,博士不當加罪。”
帝始回心,獨以駿議留中七日,乃詔旉等七人免死除名,命齊王攸備物典策,設軒懸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卻說齊王攸既被荀勖、馮紞之讒,不得預政,在外憤怨發病,使人奏武帝,乞往守太後之陵寢。武帝不許。齊王病劇,武帝遣禦醫診視。禦醫將行,勖等陰囑曰:“汝去視齊王疾,不可下藥,隻便回來。主上問你時,隻說無疾。”禦醫應諾,及去診視脈息,病將危篤,不肯下藥。診罷複旨,皆言無疾,帝亦不深問。當河南尹尚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但有德望者少。齊王臥居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也。依臣之愚見,可詔還京。”武帝不納,尚雄憤恚而卒。齊王攸疾轉篤,帝猶遣人催其上道,至是嘔血而薨。其子司馬冏發喪而歸,武帝與百官親臨吊喪。司馬冏號踴陳訴禦醫誑言父疾無恙,不肯下藥,致誤身死。武帝大怒,即命武士收禦醫,誅於市曹,以其首級祭之。初,武帝愛齊王攸甚篤,為苟勖、馮琇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其薨,帝哀痛不已。馮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是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
帝收淚而止。按齊王攸舉動以禮,鮮有過失,武帝敬憚之,每引同處,必擇言而後發,因此朝野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