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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潘文子契合鴛鴦塚(1)

  紅葉紅絲說有緣,朱顏綠鬢好相憐。

  情癡似亦三生債,色種從教兩地牽。

  入內不疑真冶葛,聯交先為小潘安。

  留將浪蕩風流話,輸與旁人作笑端。

  話說自有天地,便有陰陽配合,夫婦五倫之始,此乃正經道理,自不必說。就是納妾置婢,也還古禮所有,亦是常事。

  至若愛風月的,秦樓楚館,買笑追歡;壞行止的,桑間濮上,暗約私期。雖然是個邪淫,畢竟還是男女情欲,也未足為怪。

  獨好笑有一等人,偏好後廷花的滋味,將男作女,一般樣交歡淫樂,意亂心迷,豈非一件異事。說便是這般說,那男色一道,從來原有這事。讀書人的總題,叫做翰林風月;若各處鄉語,又是不同,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篷篷,徽州人叫塌豆腐,江西人叫鑄火盆,寧波人叫善善,龍遊人叫弄苦蔥,慈溪人叫戲嚇蟆,蘇州人叫竭先生。話雖不同,光景則一。至若福建有幾處民家孩子,若生得清秀,十二三歲,便有人下聘。漳州詞訟,十件事倒有九件是為雞奸一事,可不是個大笑話。

  如今且說兩個好男色的頭兒,做個入話。當年有個楚共王,酷好男色,有安陵君第一專寵。安陵君顏色雖美,年紀卻已大了,恐怕共王愛衰,請教於江乙。江乙對安陵道:"你可曉得嬖色不敝席,寵臣不敝軒麽?"這兩句文話,安陵怎麽曉得?

  江乙解說道:"嬖色就是宮女一般,睡臥的席也未破,皇帝就不喜歡了。寵臣就是你一般人,皇帝賜你的車子不曾壞,也就疏失了。甚言光景不多時也。"安陵君從此愈做出百般醜媚之態。楚共王越加寵愛,至老不衰。還有一個龍陽君,也有美色。

  魏王也專好男色,三宮六院,不比得龍陽君的下乘。一日,魏王與龍陽共坐了一隻小舟,名曰青鳧,在宮中海子裏遊戲,見水中金魚,紅的紅似火,白的白如玉。龍陽討過一根釣竿,粘上香噴噴的魚餌,漾下水去。一釣一個,一連釣了十來個,最後來得了一個大魚,龍陽汪汪的哭將起來。魏王大駭,問其緣故。龍陽道:"小臣得了大魚,便要棄卻前邊小魚。大王明日得一個勝似小臣的,自然把小臣遺落。觸物比類,不繇人不哭。

  "魏王笑道:"隻要你顏色常存,不愁後來人奪你門戶。"這正是:重遠豈能漸治鵠,棄前方見泣船魚。

  如此說來,方見安陵、龍陽,是男色行中魁首;楚王、魏王,乃男風隊裏都頭。雖然如此,畢竟楚、魏二臣,把安陵、龍陽做個弄臣,並不是有老婆的不要老婆,反去討一房不剃眉、不紮腳、不穿耳的家小。在當時叫做風流,到後來總成笑話。

  這人畢竟是誰?原來姓潘名章,字文子,晉陵人氏。其父潘度,結發身喪。娶妾蕙娘。蕙娘生得容貌端秀,嫁潘度時,年方十九歲。潘度晚年娶他,本為生男育女,不一年間,有了身孕,生了潘章,九分像母,一分像父,所以他的美貌,是在娘胎上帶得來的。鄰裏鄉黨見潘章這樣標致,都說道:"潘老兒若生得這樣一個女兒,不要說選妃子點宮女,他日便是正宮皇後,一定司天台上也照著他。"潘章到五六歲,就上學讀書。到了十二三歲,通曉書義,便會作文。十七歲上,在晉陵也算做是有名的童生。更兼龐兒越發長得白裏放出紅來,真正吹彈得破。

  蕙娘且喜兒子讀書,又把他打扮得妖模嬌樣,梳的頭如光似漆,便是蒼蠅停上去,也打腳錯。身上常穿青蓮色直身,裏邊銀紅襖子,白綾背心,大紅褲子,腳上大紅縐紗時樣履鞋,白綾襪子,走到街上,風風流流。分明是善財轉世,金童降生。那些讀書人,都是老渴子,看見潘文子這個標致人物,個個眼出火,聞香嗅氣,年紀大些的要招他拜從門下,中年的拉去入社會考,富貴的又要請來相資。還有一等中年婦人,有女兒的,巴不得招他做個女婿。有一等少年女子未嫁人的,巴不得招他做個老公。還有和尚道士,巴不得他做個徒弟。還有一等老白賞要勾搭去奉承好男風的大老官。所以人人都道他生得好,便是潘安出世一般,就起一綽號,叫他是小潘安。當時有人做一隻掛枝兒,誇獎他道:少年郎,真個千金難換。這等樣生得好,不枉他姓了潘,小潘安委實的堪欽羨。褪下了紅褲子,露出他白漫漫。雖不是當麵的丟番,也好叫他背心兒上去照管。

  那知潘文子雖則生得標致風流,卻是不走邪路,也不輕易與人交往。因此朋友們縱然愛慕,急切不能納交。及至聽見這隻曲兒,心中大恨,立誌上進,以雪以恥。為這上父母要與他完親,執意不肯。原來潘度從幼聘定甥女,與他為配。這時因妹子身故,不曾生得兒子,單單止有此女,妹子又沒人照管,要倚傍到哥子身邊,反來催促擇日成親,兩得其便。怎奈潘文子隻是不要。其母惠娘,又再三勸道:"男大當婚,女大須嫁,古之常禮。看你父親,當年無子,不知求了多少神,拜了許多佛,許了多少香願,積了多少陰德,方才生得你這冤家。如今十六七歲,正好及早婚配,生育男女,接紹香煙。你若執性不聚,且莫說絕了潘門後代,萬一你父親三長兩短,枉積下數萬家私,不曾討下一房媳婦,要不被人談笑。"潘文子聽母親說了這話,便對道:"古人三十而娶。我今年方十七,一娶了妻子,便分亂讀書功夫。況今學問未成,不是成房立戶的日子。

  近日聞得龍丘先生設教杭州湖南淨寺,教下生待有二三百人,兒子也欲去拜從。母親可對父親說知,發些盤費,往杭州讀書一二年,等才學充足,遇著大比之年,僥幸得中,那時歸來娶妻未遲。今日斷不要提這話。"惠娘見潘老是晚年愛子,自小嬌養,諸事隨其心性,並不曾違拗,隻得把婚事擱起,反將兒子要遊學的話說與老兒。那潘度本不舍得兒子出門,怎當他啼啼哭哭,要死要活。老兒沒奈何,將出五十兩銀子,與他做盤費。文子嫌少,爭了一百二十兩,又有許多禮物。惠娘又打疊四季衣服鋪程,並著書箱,教家僮勤學跟隨。買舟往杭州遊學,下了船。那消五日,已到杭州,泊船鬆毛場下。打發船家,喚乘小轎,著兩個腳夫挑了行李,一徑到西湖上尋訪湖南淨寺。那龍丘先生設帳在大雄殿西首一個淨室裏,屋宇寬綽,竹木交映,牆門上有個匾額,翠書粉地,寫著"巢雲館"三字。潘文子已備下門生拜帖,傳將進去。龍丘先生令人請進,文子請先生居中坐下,拜了四拜,送上贄見禮物。龍丘先生就留小飯。當晚權宿一宵,明日另覓僧房寓下。寫起帖子,去拜同門朋友,年長的寫個晚弟,年齒相同稱個小弟,長不多年的稱侍教弟。那丘龍先生學徒眾多,四散各僧房作寓,約有幾十處。文子教勤學捧了貼子,處處拜到。次日眾朋友都來答拜,先後俱到,把文子書房中擠得氣不通風,好像送王糧的,一進一出。這些朋友都是少年,又在外遊學,久曠女色。其中還有掛名讀書,專意拐小夥子不三不四的,一見了小潘安這般美貌,個個搖唇吐舌,你張我看,暗暗裏道:"莫非善財童子出現麽?"又有說:"莫非梓童帝君降臨凡世。"又有說:"多分是觀世音菩薩化身。"又有說:"當年祝英台女扮男妝,也曾到杭州講學。莫非就是此人?"也有說:"我們在此,若得這樣朋友同床合被,就是一世不討老婆,也自甘心。"這班朋友答拜,雖則正經道理,其實個個都懷了一個契兄契弟念頭,也有問:"潘兄所治何經?"也有問:"潘兄仙鄉何外?"也有問:"曾娶令正夫人?"也有問:"尊翁尊堂俱在否?"也有問:"賢昆仲幾人?"也有問:"排行是第一第二?"也有問:"見教尊表尊號,下次卻好稱呼。"也有沒得開口的,把手來一拱,說道:"久仰,久仰!"也有張鬼熟椏相知的道:"我輩幸與老兄同學,有緣,有緣!"你一聲,我一句,把潘文子接待得一個不耐煩,就是勤學在旁邊送茶,卻似酒店上賣貨,擔送不來。還好笑這班朋友兩隻眼穀碌碌的看著他麵龐,並不轉睛。談了半日,方才別去。文子依了先生學規,三六九作文,二五八講書,每夜讀到三更方睡。

  果然是:朝耕二典,夜耨三謨。堯舜禹湯文共武,總不出一卷尚書。

  冠婚喪祭與威儀,盡載在百篇禮記。亂臣賊子,從天王記月以下,隻定春秋。才子佳人,自關雎好逑以來,莫非鄭衛。先天開一畫,分了元亨利貞。隨樂定音聲,不亂宮商角徵。方知有益須開卷,不信消閑是讀書。

  按下潘文子從龍丘先生門下讀書不題。卻說長沙府湘潭縣有一秀士,姓王名仲先,其父王善聞,原是鄉裏人家,有田有地。生有二子,長子名喚伯遠,完婚之後,即替父親掌管田事。

  仲先卻生得清秀聰明,自小會讀書。王善聞對媽媽宋氏道:"兩個兒子,大的教他管家,第二個體貌生得好,抑且又資質聰明,可以讀書。我家世代雖是種田,卻世代是個善門積陰德的。

  若仲先兒子讀書得成,改換門庭,榮親耀祖,不枉了我祖宗的行善,教湘潭人曉得田戶莊家也出個兒子做官,可不是教學好人的做個榜樣?"宋氏道:"大的種田,小的讀書。這方是耕讀之家。"從此王善聞決意教仲先讀書,雖聘下前村張三老的女兒為配,卻不肯與他做親,要兒子登了科甲,紗帽圓領親迎。

  為此仲先年已一十九,尚未曾洞房花燭。這老兒又道:"家中冗雜,向山中尋幽靜處,做個書室。"仲先果然閉戶苦讀,手不釋卷。從來讀書人幹了正經功課,餘下功夫,或是摹臨法帖,或學畫些枯木竹石,或學做些詩詞,極不聰明的,也要看閑書雜劇。一日,仲先看到麗情集上,有四句說話雲:淇水上宮,不知有幾;分桃斷袖,亦複雲多。

  那淇水上宮,乃男女野合故事,與桑間濮上,文義相同。

  這分桃斷袖,卻是好男色的故事。當初有個國君偏好男風。一日,幸臣正吃桃子,國君卻向他手內奪過這個咬殘桃子來吃,覺得王母瑤池會上蟠桃,也沒這樣的滋味,故叫作分桃。又有一日,白晝裏淫樂了一番,雙雙同睡。國君先醒欲起,衣袖被幸臣壓住,恐怕驚醒了,低低喚內侍取過剪刀,剪斷衣袖而起。

  少頃幸臣醒來知得,感國君寵愛,就留這個袖做個表記,故叫做斷袖。仲先看到此處,不覺春興勃然,心裏想道:"淇水上宮,乃是男女會合之詩。這偷婦人極損陰德。分桃斷袖,卻不傷天理。況我今年方十九,未知人道,父親要我成名之後,方許做親。從來前程暗漆,巴到幾時,成名上進,方有做親的日子。偷婦人既怕損了陰騭,闞小娘又鄉城遠隔,就闞一兩夜,也未得其趣。不若尋他一個親親熱熱的小朋友,做個契兄契弟,可以常久相處,也免得今日的寂寞。說便是這等說,卻怎得這般湊巧,就有個知音標致小官到手?"心上想了又想,這書也不用心讀了。

  其年湘潭縣考試,仲先空受一日辛苦,不曾考得個名字,歎口氣道:不願文章高天下,隻願文章中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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