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39章 侯官縣烈女殲仇(3)

  當下差人解至當堂。縣尹說道:"好秀才,不去讀書,卻想做恁般大事。"董昌道:"生員從來自愛,並不曾做甚為非之事。"縣尹道:"你的所行所為,誰不知道,還要抵賴。我也不與你計較,且暫到獄中坐坐,備文申解。"董昌聞說下監,不服道:"生員得何罪,卻要下獄。老父母莫誤信風聞之言,妄害無辜。"秀才家不會說話,隻這一言,觸惱了縣尹性子,大怒道:"自己做下大逆之事,反說我妄害無辜,這樣可惡,拿下去打。"董昌亂嚷道:"秀才無罪,如何打得。"縣尹愈怒道:"你道是秀才打不得,我偏要打。"喝教:"還不拿下。"眾皂隸如狼虎般,趕近前拖翻在地,三十個大毛板,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縣尹尚兀是氣忿忿的,教發下去監禁。許多差役簇擁做一堆,推入牢中。董昌家人那裏能夠近身,急忙歸報。把申屠娘子驚呆半晌,白想這樁事沒頭沒腦,若不得個真實緣由,也無處尋覓對頭,出詞辨雪。一麵教家人央挽親族中人去查問,一麵又教到獄中看覷丈夫。惟有徐氏合掌向天道:"阿彌陀佛,這逆賊今日天報了。"心中大是歡喜。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董昌本是個文弱書生,如何經得這般捶撲,入到牢中,暈去幾遍。睜眼見方六一在旁,兩淚交垂,一句話也說不出。

  方六一將好言安慰,監中使費飲食之類,都一力擔承。暗地卻叮嚀禁子,莫放董昌家人出入,通遞消息。又使差人執假票,揚言訪緝董昌黨羽,嚇得親族中個個潛蹤匿影,兩個仆人也驚走了一個。方六一托著董昌名頭,傳言送語,假效殷勤。姚二媽又不時來偎伴,說話中便稱方六一家資巨富,做人仁厚,又有義氣,欲待打動申屠娘子。怎知申屠娘子一心隻想要救丈夫,這樣話分明似飄風過耳,哪在他心上,但也不猜料六一下這個毒計。

  申屠娘子想起董門宗族,已沒個著力人,肯出來打聽謀幹;自己父親,又遠遊他處,哥哥避居海上,急切不能通他知道。且自來不曆世故,總然知得,也沒相幹,自己卻又不好出頭露麵。左思右想,猛然想著古田劉家姐夫,素聞他任俠好義,胸中極為謀略。我今寫書一封寄與,教劉姐夫打探誰人陷害,何人主謀,也好尋個機會辨頭,或者再生有路,也不可知。又想向年留別詩尚未寫出,一並也錄示姐姐,遂取討紙筆寫書雲:憶出閣判袂,忽焉兩易風霜。老父阿兄,遠遊漁海,鱗鴻杳絕。吾姊複限此襟帶,不得一敘首以申間闊,積懷徒勞夢寐耳。良人佳士,韞櫝未售,滿圖奮翮秋風,問月中仙索桂子。

  何期惡海風波,陡從天降。陷身坑阱,肢體摧傷,死生未保,九閽遠隔,天日無光,豈曾參果殺人耶?董門宗族寥落,更鮮血氣人,無敢向圜扉通問者。想風鶴魂驚,皆鼠潛龜伏矣。熟知姊婿熱腸俠骨,有古烈士風,敢氣奮被發纓冠之誼,飛舸入郡,密察誰氏張羅,所坐何辜。倘神力可挽,使覆盆回昭,死灰更燃,從此再生之年,皆賢夫婦所賜也。顒望旌懸,好音祈慰。外有出閣別言,久未請政,並錄呈覽。

  書罷,又錄了留別詩,後書難婦女弟希光襝衽拜寄。封緘固密,差了仆人星夜前往古田。不道那仆人途中遇了個親戚,問起董家事體,說道:"一個秀才,官府就用刑監禁,又要訪拿黨羽,必然做下沒天理的事情,你是他家人,恐怕也不能脫白。"那仆人害怕,也不往古田,複身轉來,一溜煙竟是逃了。

  申屠娘子,眼巴巴望著回音,那裏見個蹤影。正是: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話分兩頭。卻說彭教諭因有公事他出,歸來聞得董昌被責下獄,吃了一驚,卻不知為甚事故。即來見縣尹,詢問詳細,力言董生少年新進,文弱書生,必無此事。這縣尹那裏肯聽,反將他奚落了幾句,氣得彭教諭拂衣而出,遂掛冠歸去。同袍中出來具公呈,與他辯白,縣尹說:"上司已知董生黨眾為逆,尚要連治。諸兄若有此呈,倘究詰起來,恐也要涉在其中。"眾秀才被這話一嚇,唯唯而退,誰個再敢出頭。方六一見學官秀才,都出來分辯,怕有變故,又向當案處,用了錢鈔,急急申解本州,轉送泉州。文中備言鄰裏先行舉首,把造謀之事證實。方六一布置停當,然後來通知申屠娘子,安慰道:"董官人之事,已探訪的實,是被泉州一夥強盜,招扳在案,行文在本縣緝獲,即今解往彼處審問。聞得泉州太爺極是廉明,定然審豁。我親自陪他同去,一應盤費使用,俱已準備,不必掛念。

  "申屠娘子一時被感,也甚感其情意。

  不想董昌命數合休,解到泉州時,府尹已丁母憂。署印判官看來文,與眾盜所扳暗合,也信以為實,乃吊出扳倒大一幹人犯,發堂麵質。董昌極口稱冤說:"生平讀書知禮,與眾人從不曾識麵,不知何人仇恨,指使劈空扳害。"再三苦苦析辨,怎當得眾盜一口咬定,不肯放鬆。判官聽了一麵之詞,喝教夾起來。這一個瘦怯書生,柔嫩的皮肉,如何經得這般刑罰,隻得屈招。又是一頓板子,送下死囚牢裏。方六一隨入看視,假意呼天叫屈。董昌奄奄一息,向六一嗚嗚的哭道:"我家世代習儒,從不曾作一惡事。就是我少年落拓,也未嚐交一匪人,不知得罪那個,下此毒手,陷我於死地。這是前生冤孽,自不消說起。但承吾兄患難相扶,始終周旋,此恩此德,何時能報。

  "方六一道:"怎說這話。你我雖非同氣,實則異姓骨肉,恨不能以身相代,區區微勞,何足言德。"董昌又哭道:"我的性命,斷然不保。但我死後,妻子少幼,家私貧薄,恐不能存活,望乞吾兄照拂一二。"六一道:"吉人自有天相,諒不至於喪身。萬一有甚不測,後事俱在我身上,決不有負所托。"董昌道:"若得如此,來世定當作犬馬答報。"道罷,又借過紙筆,掙起來寫書,與申屠娘子訣別。怎奈頭暈手顫,一筆也畫不動,隻得把筆撇下,叮囑方六一寄語,說:"今生夫妻,料不能聚首了,須是好好撫育兒子,若得長大成立,也接紹了董氏宗祀。"一頭說,一頭哭,好生淒慘。方六一又假意寬慰一番,相別出獄,又回威武。臨行又至當案孔目處,囑付早申行文定案。當案孔目,已受了六一大注錢財,一一如其所囑,以董昌為首謀,眾盜脅從,疊成文卷,申報上司,轉詳刑部。

  這判官道是謀逆大事,又教行文到侯官縣,拘禁其妻孥親屬,候旨定奪。這件事,豈非烏天黑地的冤獄!正是:鬼蜮彌天障網羅,書生薄命足風波。

  可憐負屈無門控,千古令人恨不磨。

  再說方六一歸家後,即來回覆申屠娘子,單言被強盜咬實,已問成罪名的話,其餘董昌叮嚀之言,一字不題。申屠娘子初時還想有昭雪之日,聞知此信,已是絕望。思量也顧不得甚麽體麵,須親自見丈夫一麵,討個真實緣由。但從未出門,不識道路,怎生是好。方在躊躇,那知泉州拘禁家屬的文書已到,侯官縣差人拘拿。方六一曉得風聲,恐怕難為了申屠娘子,央人與知縣相公說方便,免其到官,止責令地鄰,具結看守。那時前後門都有人守定,分明似軟監一般,如何肯容申屠娘子出外。方六一叫姚二媽不時來走動,自不消說。六一一麵向各上司衙門打點,勿行駁勘;一麵又差人到京師重賄刑部司房,求速速轉詳,約於秋決期中結案。果然錢可通神,無不效驗。刑部據了招文,遂上劄子,奏聞朝廷,其略雲:董昌以少年文學,妄結匪人,潛有異圖。雖反形未顯,而盜證可證。況今海內多事,聖帝蒙塵,亂世法應從重,爰服上刑,用警反側。妻孥族屬,從坐為苛,相應矜宥。群盜劫殺拒捕,曆有確據,豈得借口脅從,寬其文法,流配曷盡所辜,駢斬庶當其罪。未敢擅便,伏候聖裁。

  奏上,奉聖旨,定董昌等秋後處決,族屬免坐。刑部詳轉,泉州府移文侯官縣,釋放董昌妻孥歸家,地鄰方才脫了幹係。

  這一宗招詳才下,恰已時迫冬至,決囚禦史案臨威武各郡縣,應決罪犯,一齊解至。方六一又廣用錢財,將董昌一案也列在應決數內。申屠娘子知得這個消息,將衣飾變賣,要買歸屍首埋葬。正無人可托,湊巧古田劉家姐姐,聞知董郎吃了屈官司,夫婦同來探問。申屠娘子就留住在家,央劉姐夫備辦衣棺,預先買囑劊子人等。徐氏聽說兒子受刑,也不覺慘然。到冬至前二日,處決眾囚,將一個無辜的董秀才,也斷送於刀下。其時乃靖康二年十一月初三日也。正是:可憐廊廟經綸手,化作飛磷草木冤。

  董昌被刑之後,申屠娘子買得屍首,親自設祭盛殮,卻沒有一滴眼淚。但祝道:"董郎,董郎,如此黑冤,不知何時何日,方能報雪!"正當祭殮之際,隻見方六一使人齎紙錢來吊慰。劉成暗自驚訝道:"方六一是此中神棍大盜,如何卻與他交往?"欲待問其來曆,又想或者也是親戚,遂撇過不題。殮畢,將靈柩送到烏澤山祖塋墳堂中停置,擇日築壙埋葬。安厝之後,劉成夫婦辭歸。申屠娘子留下姐姐,暫住為伴。

  此時姚二媽媽往來愈勤。一日,姊妹正在房說起父兄遠遊僻處,音信不通的話,隻見姚二媽走將入來。申屠娘子請他坐下,那婆子笑嘻嘻的道:"老身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相勸,大娘子休要見怪。"申屠娘子道:"媽媽有甚話,但說無妨,怎好怪你。"姚二媽道:"董官人無端遭此橫禍,撇下你孤兒寡婦,上邊還有婆婆,家事又淡薄,如何過活?"申屠娘子道:"多謝你老人家記念,隻是教我也無可奈何。"姚二媽道:"我到與大娘子躊躇個道理在此。"申屠娘子道:"媽媽若有甚道理教我,可知好麽?"那婆子道:"目今有個財主,要娶繼室,娘子若肯依著老身,趁此青春年少,不如轉嫁此人,管教豐衣足食,受用一世。"申屠娘子聞言,心中大怒,暗道:"這老乞婆,不知把我當做甚樣人,敢來胡言亂語。"便要搶白幾聲,又想:"這婆子日常頗是小心,今忽發此議論,莫非婆婆有甚異念,故意教他奚落我麽,且莫與他計較,看還有甚話。

  "遂按住忿氣,說道:"媽媽所見甚好,但官人方才去世,即便嫁人,心裏覺得不安,須過一二年才好。"那婆子道:"阿呀!一年二年,日子好不長遠哩。這冰清水冷的苦楚,如何捱得過?況且錯過這好頭腦,後日那能夠如此湊巧。"申屠娘子道:"你且說那個財主,要娶繼室?"婆子笑道:"不瞞娘子說,這財主不是別個,便是我外甥方六一官。他的結發身故,要覓一個才貌兼全的娘子掌家,托老身尋覓,急切裏沒個像得他意的,因此蹉跎過兩年了。我想娘子這個美貌,又值寡居,可不是天假良緣。今日是結姻上吉日,所以特來說合。"申屠娘子聽了,猛然打上心來道:"原來就是方六一!他一向與我家殷勤效力,今官人死後,便來說親,此事大有可疑,莫非倒是他設計謀害我官人麽?且探他口氣,便知端的。"乃道:"方六一官,是大財主,怕沒有名門閨女為配,卻要娶我這二婚人。"也是天理合該發現,這婆子說出兩句真話道:"熱油苦菜,各隨心愛。我外甥想慕花容月貌多時了,若得娘子共枕同衾,心滿意足,怎說二婚的話。"申屠娘子細味其言,多分是其奸謀。暗道:"方六一,我一向隻道你是好人,原來是獸心人麵。我隻叫你闔門受戮,方伸得我官人這口怨氣。"心中定了主意,笑道:"我是窮秀才妻子,有甚好處,卻勞他恁般錯愛。雖然,我不好自家主張,須請問我婆婆才是。"婆子道:"你婆婆已先說知了。"言還未畢,布簾起處,徐氏早步入房,說道:"娘子,二媽與我說過幾遍了。一來不知你心裏若何,二則我是個晚婆,怕得多嘴取厭,為此教二媽與你麵講。論起來,你年紀又小,又沒甚大家事,其實難守。這方六一官,做人又好,一向在我家麵上,大有恩惠。莫說別的,隻當日差人要你我到官,若不是他將出銀兩,買求解脫,還不知怎地出乘露醜,這一件上,我至今時刻感念。你嫁了他,連我日後也有些靠傍。"姚二媽道:"我外甥已曾說來,成了這親,便有晚兒子之分,定來看顧。"徐氏又道:"還有一件,我的孫兒,須要帶去撫養的。"姚二媽道:"這個何消說得。況他至親止有一子,今方八歲,娘子過去,天大家資,都是他掌管。家中偏房婢仆,那個不聽使喚。哥兒帶去,怕沒有人服事。"申屠娘子又道:"果然我家道窮乏,難過日子,便重新嫁人,也說不得了,隻是要依我三件事。"姚二媽道:"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當得奉命。"申屠娘子道:"第一件,要與我官人築砌墳壙,待安葬後,方才過門;第二件,房產要鋪設整齊潔淨,止用使女二人,守管房門;三來家人老小房產,各要遠隔,不許逼近上房。依得這三件,也不消行財下聘,我便嫁他。"妙二媽笑道:"這三件都是小事,待老身去說,定然遵依,不消慮得。"即便起身別去,徐氏隨後相送出房。詩雲:狂且漁色謀何毒,孤嫠懷仇誌不移。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