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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江都市孝婦屠身(1)

  百行先尊孝道,閨闈尤重貞恭。古來今往事無窮,謾把新詞翻弄。青史日星並耀,芳名宇宙同終。堪誇孝婦格蒼穹,留與人間傳誦。

  這闋俚詞,單說人生百行,以孝為先。這句話,分明是秀才家一塊打門磚,道學家一宗大公案。師長傳授弟子,弟子佩服先生,直教治國平天下,總來脫不得這個大題目,自不消說起。就是平常不讀書的人,略略明白三分道理,少不得也要學個好樣子。唯有那女人家,性子又偏,性子以偏,見識又小,呆呆的坐在家中,平日間隻與姊妹姑嫂妯娌們說些你家做甚衣服,我家置甚首飾,你家到那裏去扳親,那裏去望眷,我家到何處去燒香,何處去還願;便是極賢慧的,也不過說了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常話,何曾曉得甚麽緹縈女救親,趙五娘行孝。

  所以說:"三尺布,抹了胸,不知西與東。"說便是這等說,盡有幾個能行孝道的。昔日漢時,越中上虞縣有個曹盱,性子輕滑,慣會弄潮。原來錢塘江上風俗,每年端午,輕薄弟子,都去習水弄潮,迎伍子胥神道。那曹盱乘興跳入江心,一時潮湧身沒,將曹盱的屍骸,不知飄到那一個龍宮藏府去了。所以當年官府,張掛榜文,戒人弄潮,上寫道:鬥牛之分,吳越之中,惟江濤之最雄,乘秋風而益怒,乃其習俗,於此觀遊。厥有善泅之徒,竟作弄潮之戲,以父母所生之遺體,投魚龍不測之深淵,自為矜誇。時或沉溺,精魄永淪於泉下,妻孥望哭於水濱。生也有涯,盍終於天命;死而不吊,重棄於人倫。推予不忍之心,伸爾無窮之戒。如有無知,違怙不悛,仍蹈前轍,必行科罰。

  當時曹盱有女,年方一十四歲,聞父親溺死,趕到江邊,求覓屍首。哭泣了三日三夜,不得其屍,直哭得喉嚨已啞,肝腸要斷。卻去尋了一個大西瓜,拜告江神道:"我父親屍首,若是沉在何處,隻願此瓜,永沉到底。"祝罷,將瓜投在江中。隻見瓜兒一滾兩滾,直沉下去。曹娥便隨著瓜向江心一跳,也喪於波濤之內。沉了七日,卻抱著父親屍首而出。你道這個瓜,緣何便沉?隻因孝女報父心堅,拚著性命哀求,所以感動天地。

  至今立廟曹溪,春秋二祭,這乃是一個真孝閨女。

  然女人家孝父母的還有,孝公姑的卻是難得。常言道:"隔重肚皮隔重山。"做公姑的不肯把媳婦當做親生兒女,做媳婦的也不肯把公姑當做生身父母。隻有當初崔家娘子,因阿婆落盡牙齒,吃不得飯,嚼不得肉,單單飲得些湯水,如何得性命存活。崔娘子想一想:"孩兒家吃了乳便長大;老人家難道便吃不得乳?"直想到一個慈烏反哺的地位,日逐將那眼睛又瞎、耳朵又聾、牙齒又落、頭發又禿,一個七死八活的婆婆,坐在懷中吃乳。看看一月又是一月,一年又是一年,那老婆婆得了乳食,漸漸精神複生,眼睛也開,耳朵也聽得,口裏也生出盤牙,頭上又長幾莖絨毛出來,活到一百來歲。感激媳婦這般孝心,便雙膝跪下,向天連拜幾拜,祝告道:"我年紀又老,料今生報不得媳婦深恩,隻願子子孫孫,都像他孝順便了。"後來崔家男女,個個孝順,十代登科,三朝拜相,這是古來第一個孝婦。然畢竟崔家的孝婦,還是留了自己身子,方好去乳養婆婆,這也還不希罕。在下如今隻把一個為了婆婆,反將自己身子賣與屠戶人家,換些錢鈔,教丈夫歸養母親,然後粉骨碎身於肉台盤上,此方是千古奇聞。這樁故事,若說出來嗬:石人聽見應流淚,鐵漢聞知也斷腸。

  話說唐僖宗時,洪州府有一人,姓周名迪,表字元吉,早年喪父,止有母親樂氏在堂。到十八歲上,娶得妻子宗氏。這宗氏是儒家之女,自幼讀書知禮,比元吉隻小一歲,因排行第二,遂喚做宗二娘。夫妻兩人十分和睦,奉侍老娘,無不盡心竭力。當年樂氏生周迪時,已是三旬之上,到圓親時,又是二十年光景,樂氏已是五旬的人了。周迪父親,原在湖廣荊襄生理。自從成婚之後,依舊習了父業,也在湖廣荊襄地方走走。

  每年在外日多,在家日少,全虧宗二娘在家,供養母親,故此放心得下。不竟經商數載,把本錢都消折了。卻是為何?原來唐朝玄宗時,安祿山、史思明叛亂,後來藩鎮跋扈,兵火相尋,幹戈不息。到僖宗時,一發盜賊叢起,更兼連年荒歉,隻苦得百姓們父子分離,夫妻拆散,好生苦楚。這周迪因是四方三荒四亂,拆盡了本錢,止留得些微殘帳目。在襄陽府中經紀人家,奔回家來。等待天下太平,再作道理。此時年將四十,不曾生下一男半女。夫妻兩口兒承奉一個老娘,雖隻家中尷尬,卻情願苦守。無奈中戶人家,久無生理,日漸消耗。常言道:"開了大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那一件少得。卻又要行人情禮數,又要當官私門戶,弄得像雪落裏挑鹽包,一步重一步。

  一日,樂氏對兒子媳婦說道:"我家從來沒有甚田莊,生長利息,隻靠著在外經商營運。如若呆守在家,坐吃箱空,終非常法。目今雖則有些後荒撩亂,卻還有安靜的地方,你一向在荊襄生理,還有些帳目在人頭上,也該就去清討。我老人家,還藏下五十兩銀,指望備些衣衾棺槨送終。我想家道艱難,日苦一日,難道丟了飲食茶飯,隻照管衣衾棺槨不成。依我起來,還是將此五十兩送終本錢,急急收拾行李,再往襄陽走走,討些帳目,相時度勢,這方是腰間有貨不愁窮,東天不養西天養。

  "周迪聽了,還猶豫未決;那宗二娘聽了婆婆這番說話,便對丈夫說:"婆婆所見極是。但這五十兩銀子,是婆婆送終的老本錢,今做了我三口養命的根本,你須是做家的,量不花費一兩二兩,卻要仔細著眼力買貨,務求利錢八分九分,也須要記得。隻為今日這般窮苦,沒奈何將七十歲的老娘撇下,雖不要你早去早回,實指望緊關緊閉,留下婆婆在家,且自放心。萬一家道艱難,我情願粉骨碎身奉養他,決不使你老娘饑餓。"周迪手裏接了銀子,眼兒裏汪汪的掉下淚來,說道:"我自有道理,不須分付。隻是我此番一去,生意不知如何,道路不知如何,但好定出去的日子,定不得歸來日子。隻得母親年紀高大,我又不在家裏,你又不曾生育得一男半女,且要在你身上,替我做兒子,照管他寒寒冷冷,又要在你身上,代作孫孫兒女,早晚與老人家打夥作樂。"那知這兩句話,又打動老娘心上事來,便開口道:"阿喲!正是。你年近四十,還沒有兒女,此番出去,定不得幾時歸家,那裏得接代香火的種子。我如今有個算計,莫若你夫妻二人,同去經商,卻當夥伴一般。一來好看管行李貨物,二來天可見憐,生下個兒子,接續後嗣,也未可知。"周迪聽了,答道:"母親,這卻使不得。我今出去,留下媳婦奉侍,也還可放心;倘若我夫妻同去,撇下你老人家孤單獨自,卻告傍著哪一個。"老婆鞘:"你若愁我單身在家,你的舅母馮氏媽媽,他也是孀居,年將六十,並無男女,你可接他來,同我作伴。"又道:"我也原舍不得你夫妻同去,隻愁你做生意的日子長,養兒子的日子短,千算萬算,方算到此。

  "宗二娘卻格格的笑道:"婆婆,你好沒見識!你若愁家計日漸凋零,少不得營生過活,還有道理。若愁你兒子年紀長大,沒有孫子,卻教我同伴出去。我想你兒子媳婦,都是四十邊年紀的人,尚不曾奉承你吃一碗安樂茶飯,我們連夜生育,今日三朝,明朝滿月,巴到他十歲五歲,好一口氣哩!總然巴到成房立戶,怕如你兒子媳婦一般樣子,依舊養不著父母,卻不是空帳。若如今依了婆婆說話,同了丈夫出去,他鄉外府,音信不通,老人家看不見兒子媳婦,兒子媳婦看不見老人家,可不是橄欖核子落地,兩頭不著實!不如叫丈夫獨自出去,倘若生意活動,就在別處地方,尋一偏房家小,就是生得成兒子,生不成兒子,聽之天命,這方是兩頭著實的計較。"老婆婆聽罷,說道:"不要愁我,我死也死得著了。你夫妻兩口,從來有恩有愛。況自成婚到今,隻因年時荒亂,生意淡薄,累你挨了多少風霜,受了多少磨折。假若留下媳婦在家,兒子反在他州外府,娶下偏房家小,卻不是後邊的受用,結發的倒丟過一邊,這斷然使不得。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你若再三不聽我老人家說話,我便尋個死路,也免得兒子牽掛娘,媳婦牽掛婆婆。

  "說也還說不了,急趕到廚房下,拿把菜刀在手。若不是宗二娘眼快手急,急趕去抱住,周迪奪下菜刀,險些把一個老人家,蕩了三魂,走了六魄。當時周迪夫妻勸住了老婆婆,便說道:"兒子便同媳婦出去。"鬧吵吵的嚷了兩個時辰,哪知道因這老人家舍不得兒子媳婦分離,卻教端端正正,巴家做活,撇得下老公,放不開婆婆的一個周大娘子,走到江都絕命之處,賣身殺身,受屠受割。正是:隻因一著不到處,致使滿盤都是空。

  這還是後話不提。

  卻說宗二娘雖則愛婆婆這般好意,卻也不忍,又見婆婆這般執性,隻得收拾行李,與丈夫行路。口裏嗚嗚咽咽,暗暗啼哭,又自言自語道:"我的婆婆,你為著兒子,割舍了媳婦,恐怕你媳婦為婆婆,又割舍了丈夫。"拓了眼淚,又歡歡喜喜對婆婆道:"我媳婦如今隻得同丈夫前去。"周迪即到馮媽媽家,搬他一家來同住。等得馮媽媽來到,二人作別。宗二娘又對周母拜了兩拜,說道:"隻願你百年長壽,子媳同歸。"又轉身拜馮媽媽兩拜,說道:"可憐老人家年老無依,全仗舅母照管,從此一去,或者時運不通,道路有變,丈夫帶不及妻子,妻子趕不上丈夫,雙雙出去,單單一個回來,也是天命。"周迪聽到此地,淚如雨下。老母也自覺慘傷。宗二娘不忍看著婆婆,反抽身先走,背地流淚。正是: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周迪夫婦,離了洪州,取路望襄陽而去,免不得饑餐渴飲,夜宿曉行。非止一日,來至襄陽,周迪將了行李,夫妻雙雙徑到舊日主人家裏。不道主人已是死了,主人妻子,卻認得是舊主顧,招留歇住。周迪取些土儀相送,兩下敘了幾句久闊的說話。周迪問主人死幾時了,答道:"死有五年了。"周迪又問:"有位令郎,如何不見?"那老嫗便告訴兒子終日賭錢,不好學,把門頭都弄壞了的話。周迪問舊日放下的帳目,卻說一毫不曉得。及至他兒子歸來問時,也隻推不知。周迪心裏煩惱,瞞著主人家,獨自到各處走一遍,那知死的死了,窮的窮了,走的走了,有好些說主人以往去用了,可不又是死無對證。轉了兩日,並討不得分文,對著妻子,隻叫得苦。夫妻正當悶納,隻見那老嫗一盤兒托著幾色嗄飯,一大壺酒送來,說道:"老客到了,因手中幹燥,還不曾洗塵,胡亂沽一壺水酒在此當茶,老身不敢相陪了。"宗二娘道:"我們在此攪擾,已是不當,怎又勞媽媽費鈔。"那老嫗道:"不成禮數,休要笑話。"道罷自去。夫妻二人把這酒肴吃了,周迪向妻子道:"如今帳目又沒處討,不如作速買了貨去罷,還是買甚貨便好?"正說間,那老嫗又走過來,夫妻作謝了。老嫗開言道:"周客人,連日出去,想必是討帳,可曾討得些?"周迪道:"說起也羞殺人,並沒處討得一文。"老嫗道:"如今的世界,不比當初了。現在該還的,尚有許多推托,那遠年的冷帳,隻好休罷。如今買回頭貨去,多趁些罷。"周迪道:"媽媽說得是。方在此商議,還是買甚貨好。"宗二娘聽了,便剪上一句道:"媽媽休聽他說渾話,我們特來討帳,那裏有本錢收貨。"那老嫗道:"若說討帳,隻管早回。如今盤纏又貴,莫要兩相擔擱。"宗二娘道:"多謝媽媽指教。"講了一回,老嫗收了酒壺碗碟出去。宗二娘埋怨丈夫,低低道:"如何恁不謹慎,可見他說兒子是個不長進的,隻管直說要買貨,倘被他聽見,暗地算計,那時卻怎處!"周迪道:"娘子見的是,我卻想不到此。"何期他們說話時,主人兒子,果然在外悄地竊聽,曉得身邊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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