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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孺人離合團魚夢(4)

  那周紹原是清客,又是好動不好靜的,衙門人認得的也多,各樣道路中人,略略曉得幾個。見了趙成,兩下扳談。趙成即把他兒子與丁奇賭錢,輸下金簪子的事說出。周紹道:"可知家中一向失去幾多物件,原來都是不長進的東西,偷出去輸與別人。"又說道:"隻是我兒子沒有這金簪,這又是那裏來的?"趙成道:"賭博場中,梢挽梢,管他來曆怎的。如今錢塘縣新任太爺到,何不告他一狀,一則追這丁奇的東西,二則也警戒令郎下次。"周紹聽信了他,因此告這張狀詞。也是趙成惡貫滿盈,幾百張狀詞,偏偏這一張卻在準數之中,又批個親提,差本圖裏老拘審。新下馬的官府,誰敢怠慢。不過數日,將人犯拘齊,投文解到。王從事令午衙所審,到未牌時分,王從事出衙升堂,喚進諸犯,跪於月台之上。

  王從事先叫原告周紹上去,問道:"你有幾個兒子?"周紹道:"隻有一個兒子。"知縣道:"你既在揚州開段鋪,是個有身家的了,又且隻一子,何不在家教訓他,卻出外做客,至使學出不好?"周紹道:"業在其中,一時如何改得。"知縣又叫周玄上來,看了一看,問道:"你小小年紀,怎不學好,卻去宿娼賭錢,花費父親資本。"周玄道:"小人實不曾花費父親東西。"知縣道:"胡說,既不曾花費,你父親豈肯告你。在我麵前,尚這般抵賴,可知在外所為了。"喝叫:"拿下去打!"皂隸一聲答應,鷹拿燕雀,扯將出去。那個小夥子,魂多嚇掉。趙成本意借題發揮,要打周玄,報雪奸他妻子之口怨氣,今番知縣責治,好不快活,伸頭望頸的對皂隸打暗號,教下毒手打他。早又被知縣瞧見,卻認錯是教皂隸賣法用情,心裏已明白這人是衙門情熟的,又見周玄哀哀哭泣,心裏又憐他年紀小。喝道:"且住了。"周玄得免,分明死去還魂。知縣叫丁奇問道:"你引誘周玄嫖賭,又劫了他財物,又打壞周紹,況又是個鹽徒,若依律該向個徒罪。"丁奇道:"老爺,小人到此販賣綿綢,並非賣鹽之人。與周玄隻會得一次,怎說是引誘他嫖賭,劫他財物,通是虛情誑告,希圖捏詐。"知縣道:"周紹也是有家業的人,你沒有引誘之情,怎舍得愛子到官?"周紹叩頭道:"爺爺是青天。"丁奇道:"周玄嫖賭,或是自有別人引誘,其實與小人無幹。"周紹道:"兒子正是他引誘的,更無別人,劫去的財物,有細財在此。"袖裏摸出一紙呈上。趙成隨接口直叫道:"還有金簪子一隻。"知縣大怒道:"你是幹證,又不問你,你何要你搶嘴?"叫左右掌嘴,皂隸執起竹掌,一連打上二十,才教住了。趙成臉上,打得紅腫不堪。知縣問:"金簪今在何處?"丁奇不敢隱瞞說:"金簪在小人處。"知縣道:"既有金簪,這引誘劫賭的情是真了。"丁奇道:"小人在客邊,到劉賽家宿歇,與周玄偶然相遇,一時作耍賭東道。周玄輸了,將這金簪當梢是實,欺侮銀兩,都是假的。隻問娼婦劉賽,便見明白。"一頭說,一頭在袖摸出金簪。皂隸遞與門子,呈到案上。知縣拿起簪子一看,即看見上有"王喬百年"四字,正是當年行聘的東西,故物重逢,不覺大驚,暗道:"此簪周玄所輸,定是其母之物,看起來昔日掠販的是周紹了。但奶奶說是姓胡,右眼已被刺瞎,今卻姓周,雙目不損,此是為何?"沉吟一回,心中兀突,分付且帶出去,明日再審,即便退堂。衙門上下人,都道:"這樣小事,重則枷責,輕則扯開,有甚難處?恁樣沒決斷,又要進去問後司。"眾人隻認做知縣才短,那裏曉得他心中緣故。王從事袖了簪子進衙,遞與喬氏道:"我正要訪拿仇人,不想事有湊巧,卻有一件賭博詞訟,審出這根簪子。"喬氏道:"這人可是姓胡,右眼可是瞎的?"知縣道:"隻因其人不姓胡,又非瞎眼,所以狐疑,進來問你。"喬氏也驚異道:"這又怎麽說?"知縣又問道:"他可有兒子弟兄麽?"喬氏道:"俱沒有。"知縣委決不下,想來想去,乃道:"我有道理了。隻把這周紹,盤問他從何得來,便有著落。"次日早堂,也不投文,也不理別事,就喚來審問。當下知縣即呼周紹問道:"這簪子可是你家的麽?"周紹應道:"是。"又問道:"還是自己打造的,別人兌換的,有多少重?"周紹支吾不過。知縣喝教夾起來,皂隸連忙討過夾棍。周紹著了忙,叫道:"其實不幹小人的,不知兒子從何處得來。"知縣便叫周玄:"你從那裏得來的?"這小夥子,昨日吃了一嚇,今日又見動夾棍。

  心驚膽戰,隻得實說:"是趙成妻子與我的。"知縣道:"想必你與他妻子有奸麽?"周玄不敢答應。

  知縣即叫趙成來問,趙成跪到案前,知縣仔細一看,右眼卻是瞎的,忽然大悟道:"當日掠販的,定是這個了。他說姓胡,亦恐有後患,假托鬼名耳。"遂問道:"可是你恨周玄與妻子有奸,借丁奇賭錢事,陰唆周紹告狀,結果周玄麽?"趙成被道著心事,老大驚駭,硬賴道:"其實周玄在劉賽家賭錢,小人看見了報與他父親,所以周玄懷恨,故意汙賴,說是小人妻子與他簪子。"知縣道:"這也或者有之,你可曉得,這簪子是那裏來的?"趙成道:"這個小人不曉得。"知縣又問道:"你妻子之處,可還有婢妾麽?"趙成道:"還有二妾四婢。"知縣暗道:"此話與喬氏所言相合,一發不消說起是了。"又道:"你是何等樣人,乃有二妾四婢,想必都是強占人的麽?"趙成道:"小人是極守法度的,怎敢作這樣沒天理的事。"知縣道:"我細看你,定是個惡人。"又道:"你這眼睛,為甚瞎了?"趙成聽了這話,正是青天裏打一個霹靂,卻答應不來。知縣情知正是此人,更無疑惑,乃道:"你這奴才,不知做下多少惡事,快些招來,饒你的死。"趙成供道:"小人實不曾做甚歹事。"知縣喝叫:"快夾起來。"三四個皂隸,趕向前扯去鞋襪,套上夾棍,趙成殺豬一般喊叫,隻是不肯招承。

  知縣即寫一朱票,喚過兩個能事的皂隸,低低分付,如此如此。皂隸領命,飛也似去了。不多時,將趙成一妻兩妾,四個老丫頭,一串兒都縛來,跪地丹墀。皂隸回覆:"趙成妻子通拿到了。"此時趙成,已是三夾棍,半個字也吐不出實情,正在昏迷之際。這班婆娘見了,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知縣單喚花氏近前,將簪子與他看,問道:"這可是你與周玄的麽?"那婆娘見老公夾得是死人一般,又見知縣這個威熱,分明是一尊活神道,怎敢不認,忙應道:"正是小婦人與他的。"知縣道:"你與周玄通奸幾時了?"花氏道:"將及一年了。家中大小,皆與周玄有奸,不獨小婦人一個。"又問:"怎樣起的?"花氏道:"原是丈夫引誘周玄到家宿歇,因而成奸。"知縣道:"原來如此。"又問道:"你這簪子,從何得來?丈夫眼睛為何瞎了,他平日怎生為惡?須一一實招,饒你的刑罰。"那婆娘惟恐夾棍也到腳上,從頭至尾,將他平日所為惡端,並劫喬氏販賣等情,一一說出,知縣道:"我已曉得,不消說了。"就教放了趙成夾棍,選頭號大板,打上一百。兩腿血肉,片片飛起,眼見趙成性命在霎時間了。

  知縣又喚花氏道:"你這賤婦,助夫為惡,又明犯奸情,亦打四十。眾婦人又次一等,各打二十。"即援筆判道:審得趙成,豺狼成性,蛇虺為心。拐人妻,掠人婦,奸謀奚止百出,攫人物,劫人財,凶惡不啻萬端。誘孌童以入幕,乃惡貫之將盈;啟妻妾以朋淫,何天道這好還。花氏奪簪而轉贈所歡,趙成構訟而欲申私恥,丁奇適遭其釁,周紹偶受其唆,雖頭緒各有所自,而造孽獨出趙成。案其惡款,誠罄竹之難書;據其罪跡,豈擢發所能數。加以寸磔,庶盡厥罪。第往事難稽,陰謀無證。坐之城旦,實有餘辜。劉賽煙花而複作囊家,杖以未儆。丁奇商販而肆行賭博,懲之使戒。周玄被誘生情,薄懲擬杖,律照和奸。花氏妻妾宣淫,重笞示辱,法當官賣。金簪附庫,周紹免供。

  判罷,諸犯俱押去召保。趙成發下獄中,當晚即討過病狀。

  可憐做了一世惡人,到此身死牢獄,妻妾盡歸他人。這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且說王從事,退入私衙,將前項事說與喬氏。喬氏得報了宿昔冤仇,心滿意足,合掌謝天。這隻金簪,教庫上繳進,另造一隻存庫。臨安百姓,隻道斷明了一樁公事,怎知其中緣故,知縣原為著自己。那時無不稱頌錢塘王知縣,因賭博小事,審出教唆之人,除了個積惡,名聲大振。三年滿任,升紹興府通判。又以卓異,升嘉興府太守。到任年餘,喬氏夫人,力勸致仕,歸汴梁祖業。王從事依允,即日申文上司,引病乞休,各衙門批詳準允。收拾起程,船到蘇州,想起王知縣恩德,泊船閶門,訪問王知縣居處,住在靈岩山剪香涇。王從事備下禮物,放船到瀆村停泊,同喬氏各乘一肩小轎,直到剪香涇來。先差人投遞名帖,王知縣即時出門迎接。原來王知縣,因還妾一事,陰德感天,夫人年已五十以外,卻生下一子,取名德興。此時已有七歲,讀書甚是聰明。當下在門首迎接,王從古見有兩乘小轎,便問:"為何有兩乘轎子?"跟隨的啟道:"太守夫人,一同在此。"王知縣心上不安,傳話說:"我與太守公是故人,方好相接,夫人那有相見之禮?"跟隨的隻道王知縣不肯與故人夫人相見,實不知其中卻有一個緣故,為此喬氏隨轉轎歸船。

  王從事與王知縣,留連兩日而別。一路無話,直至汴梁。

  是時天下平靜,從事在汴梁城中,覓了小小一所居第,一座花園,與喬氏日夕徜徉其間。喬氏終身無子,從事乃立從堂兄弟之子為嗣,取名靈複,暗藏螟蛉之義。王從事居家數年而故,喬氏亦守寡十五年才終。臨終時分付靈複道:"我少年得罪你父親,我死之後,不得與你父親合葬。父親之柩,該葬祖墓,我的棺木,另埋一處。"靈複暗道:"我父親生前與母親極為恩愛,何故說得罪兩字。"欲待再問,喬氏早已瞑目而去。靈複隻道一時亂命,那裏曉得從前這些緣故。喬氏當日在趙成家,夢見團魚說話,後來若不煮團魚與王教授吃。怎得教授見鞍思馬,吐真情與王知縣。所謂"殺我也早,燒我也早",在夢驗矣。若當時這簪子不被趙成妻子搶去,後來怎報得這趙成劫搶之仇,所謂"尋得著也好,尋不著也好",其夢又驗。當時嫁了王從事,卻被趙成拐去,所謂"這個王也不了"。後來又得王知縣送還從事,所謂"那個王也不了",團魚一夢,無不奇驗。後人單作一詩,讚王知縣不好色忘義,就成了王從事夫妻重合,編出一段美談。詩雲:見色如何不動情,可憐美少遇強人。

  五年月色西安縣,滿樹桃花客館春。

  墨跡可知新翰墨,烹魚乃信舊調人。

  若非仗義王從古,完璧如何返趙君。

  後人又因王知縣夫人五旬外生下德興兒子,後日得中進士,接紹書香,方見王知縣陰德之報,作一絕句讚之。詩雲:當年娶妾為寧馨,妾去桃花又幾春。

  不是廣文緣不斷,為教陰德顯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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