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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貪婪漢六院賣風流(3)

  捕人接這單看了,將各般吊法,逐件施行。王大郎任憑吊打,隻是叫著吾愛陶名字,罵不絕口。捕人雖明白是冤枉,怎奈官府主意,不得不如此。惟念楊氏是女人,略略用情,其餘一毫不肯放鬆。到第二日夜間,三個家人,並王夥計、酒大工,五命齊休。這些事不待捕人去稟,自有士兵察聽傳報。吾愛陶曉得王大郎詈罵,一發切齒痛恨。第三日出堂,喚捕人吩咐道:"可曉得麽,王大郎今日已不在陽世了,你們好與我用情。"捕人答應曉得,來對王大郎道:"大郎你須緊記著,明年今日今時,是你的死忌,此乃上命差遣,莫怨我們。"王大郎道:"咳!我自去尋吾愛陶,怎怨著列位。總是要死的了,勞你們快些罷。"又叫聲道:"娘子,我今去了,你須掙紮著。"楊氏聽見,放聲號哭說:"大郎,此乃前世冤孽,我少不得即刻也來了。"王大郎又叫道:"招兒,招兒!不能見你一麵,未知可留得性命,隻怕在黃泉相會是大分了。"想到此不覺落下幾點眼淚。捕人道:"大郎好教你知道,令郎前晚已在前路相候,尊使五個人,昨夜也趕上去了。你隻管放心,和他們人作伴同行。"王大郎聽得兒子和眾人俱先死了,一時眼內血淚泉湧,咽喉氣塞,強要吐半個字也不能。眾人急忙下手,將繩子套在頸項,緊緊扣住,須臾了賬。可憐三日之間,無辜七命,死得不如狗彘:曾聞暴政同於虎,不道嚴刑卻為錢。

  三日無辜傷七命,遊魂何處訴奇冤。

  當下捕人即去稟說,王大郎已死。吾愛陶道:"果然死了?"捕人道:"實是死了。"吾愛陶這士兵道:"可將這賊埋於關南,他兒子埋於關北,使他在陰司也父南子北。這五個屍首,總埋在五裏之外,也教他不相望見。"士兵稟說:"王大郎自有家財,可要買具棺木?"吾愛陶道:"此等凶賊,不把他喂豬狗足矣,哪許他棺木。"又向捕人道:"那婆娘還要用心拷打,必要贓物著落。"捕人道:"這婦人還宜容緩處。"吾愛陶道:"盜情如何緩得?"捕人道:"他一家男子,三日俱死。若再嚴追,這婦人倘亦有不測,上司聞知,恐或不便。"吾愛陶道:"他來盜竊國課,行刺職官,難道不要究治的?就上司知得何妨。"捕人道:"老爺自然無妨,隻是小人們有甚緣故,這卻當不起。"吾愛陶怒道:"我曉得捕人都與盜賊相通,今不肯追問這婦人,必定知情,所以推托。"喝教將捕人羈禁,帶楊氏審問,待究出真情,一並治罪。把楊氏重又拶起,擊過千餘,手指盡斷,隻是不招。吾愛陶又喚過士兵道:"我料這贓物,還藏在家,隻是你們不肯用心,等我親自去搜,必有分曉。"即出衙門,到王大郎家來。

  此時兩個家人婦和丫頭看守家裏,聞知丈夫已死,正當啼啼哭哭。忽聽見官府親來起贓,嚇得後門逃避。吾愛陶帶了士兵,喚起地方人同入其家,又複前前後後搜尋。尋至一間屋中,見停著七口棺木,便叫士兵打開來。土兵稟說:"這棺木久了,前已驗過,不消開看。"吾愛陶道:"你們那裏曉得,從來盜賊,把東西藏棺木中,使人不疑。他家本是大盜窩主,曆年打劫的財物,必藏在內。不然,豈有好人家停下許多棺木。"地方人稟說:"這棺木乃是王大郎的儀祖伯叔兩代,並結發妻子,所以共有七口。因他平日慳吝,不舍得銀錢殯葬,以致久停在家,人所共知,其中決無贓物。"吾愛陶不信,必要開看。地方鄰裏苦苦哀求,方才止了。搜索一番,依然無跡。吾愛陶立在堂中說道:"這賊子,你便善藏,我今也有善處。"吩咐上兵,把封下的箱籠,點驗明白,盡發去附庫。又喚各鋪家,將酒米牲畜家夥之類,分領前去變賣,限三日內,易銀上庫登冊,待等追出楊氏真贓,然後一並給還。又道:"這房子逼近私衙,藏奸聚盜,日後尚有可虞。著地方將棺木即刻發去荒郊野地,此屋改為營房,與士兵居住,防護衙門。"處置停當,仍帶楊氏去研審。又問他次子潛躲何處,要去拘拿,此是他斬草除根之計。

  可憐王大郎好端端一個家業,遇著官府作對,幾日間弄得瓦解冰消,全家破滅,豈不是宿世冤仇!商民聞見者,個個憤恨。一時遠近傳播,鄉紳盡皆不平,向府縣上司,為之稱枉。

  有置製使行文與吾愛陶說:"罪人不孥,一家既死七人,已盡厥辜。其妻理宜釋放。"吾愛陶察聽得公論風聲不好,隻得將楊氏並捕人,俱責令招保。楊氏尋見了小兒子,親戚們商量說,如今上司盡知冤枉,何不去告理報仇。即刻便起冤揭遍送,向各衙門投詞早冤。適值新巡按鐵禦史案臨,察方得吾愛陶在任貪酷無比,殺王大郎一家七命,委實冤枉,乃上疏奏聞朝廷。

  其疏雲:臣聞理財之任,上不病國,下不病商,斯為稱職。乃有吾愛陶者,典榷上遊,分司重地,不思體恤黎元,培養國脈;擅敢變亂舊章,稅及行人,專為刑虐,惟務貪婪。是以商民交怨,男婦興嗟。吸髓之謠,久著於漢江;剝皮之號,已聞諸輦彀。

  昔劉晏桑弘羊,利盡錙銖,而未嚐病國病民,後世猶說其聚斂。

  今愛陶興商民作仇,為國有斂怨,其罪當如何哉!尤可異者,誣良民為盜,捏烏有為贓,不逾三日,立殺七人。擲遺骸於水濱,棄停櫬於郊野;奪其室以居爪牙,攫其資以歸囊橐。冤鬼晝號,幽魂夜泣,行路傷心,神人共憤。夫官守各有職責,不容紊亂。商稅榨曹之任,獄訟有司之事,即使盜情果確,亦當歸之執法。而乃酷刑肆虐,致使闔門殞斃,天理何在,國法奚存!臣銜命巡方,職在祛除殘暴,申理枉屈。目擊奇冤,寧能忍默?謹據實奏聞,伏乞將吾愛陶下諸法司,案其穢濫之跡,究其虐殺之狀,正以三尺,肆諸兩觀。庶國法申而民冤亦申,刑獄平而王道亦平矣。

  聖旨批下所司,著確查究治。吾愛陶聞知這個消息,好生著忙。自料立腳不住,先差人回家,葺理房屋;一麵也修個辯疏上奏,多齎金銀到京,托相知官員,尋門戶挽回。其疏雲:臣謬以樗材,濫司榨務;固知虻負難勝,奚敢鼴飲自飽。

  蒞任以來,矢心矢日,冰蘖寧甘,雖尺寸未嚐少逾。以故商旅稱為平衡,地方亦不以為不肖。而忌者的指臣為貪酷,捏以吸髓之謠,加以剝皮之號。無風而波,同於夢囈,豈不冤乎?猶未已也,若乃借盜竊之事,砌情臚列,中以危法,是何心哉當盜入臣署攫金,覺而遂之,遂投刃以刺,幸中臣額,乃得不死。

  及追賊蹤,潛穴署左,執付捕役,懼罪自盡。窮究黨羽,法所宜然。此而不治,是謂失刑。忌者乃指臣為酷刑肆虐,不亦謬乎?豈必欲盜殺臣,而盡劫國課,始以為快歟?夫地方有盜,而有司不能問,反責臣執盜而不與,抑何倒行逆施之若是也。

  雖然,臣不敢言也,不敢辨也。何則?誠不敢攖忌者之怒也。

  惟皇上憫臣孤危孑立,早賜罷黜,以塞忌者之口,像全首領於牖下,是則臣之幸也。

  自來巧言亂聽,吾愛陶上這辯疏,朝廷看到被賊刺傷,及有司不能清盜,反責其執盜不與,這段頗是有理。亦批下所司,看明具覆。其時乃中書門下侍郎蔡確當國,大權盡在其手,吾愛陶的相知,打著這個關節。蔡確授意所司,所司礙著他麵皮,乃覆奏道:看得吾愛陶貪穢之跡,彰彰耳目。雖強詞塗飾,公論難掩。

  此不可一日仍居地方者矣。惟王大郎一案,竊帑傷官,事必有因,死不為枉。有司弭盜無方,相應罰俸。未敢擅便,伏惟聖裁。

  奏上,聖旨依擬將吾愛陶削職為民,速令去任,有司罰俸三月。他的打幹家人得了此信,星夜兼程,趕回報知。吾愛陶急打發家小起身,分一半士兵護送。王大郎箱籠,尚在庫上,欲待取去,躊躇未妥,隻得割舍下來。

  數日之後,邸報已到。鐵禦史行牌,將附庫資財,盡給還楊氏,一麵拿幾個首惡士兵到官,刑責問遣。那時楊氏領著兒子和兩個家人婦,到衙門上與丈夫索命。哭的哭,罵的罵,不容他轉身。吾愛陶誠恐打將入去,吩咐把儀門頭門緊拴牢閉了。

  地方人見他懼怕,向日曾受害的,齊來叫罵。便是沒幹涉的,也乘著興喧喧嚷嚷,聲言要放火焚燒,亂了六七日。吾愛陶正無可奈何,恰好署攝稅務的官員到來。從來說官官相護,見百姓擁在衙門,體麵不好看,再三善言勸諭,方才散解。放吾愛陶出衙下船,吩咐即便開去,岸上人預先聚下磚瓦土石,亂擲下去,叫道:"吾剝皮,你各色俱不放空,難道這磚瓦不裝一船,回去造房子。"有的叫道:"吾剝皮,我們還送你些土儀回家,好做人事。"抬起大泥塊,又打下去。這一陣磚瓦土石,分明下了一天冰雹。吾愛陶躲在艙中,隻叫快些起篷。那知關下擁塞的貨船又多,急切不能快行。商船上又拍手高叫道:"吾剝皮,小豬船。人載船在此,何不來抽稅?"又叫道:"吾剝皮,岸上有好些背包裹的過去了,也該差人拿住。"叫一陣笑一陣,又打一陣薈薈。吾愛陶聽了,又惱又羞,又出不得聲答他們一句,此時好生難過。正是:饒君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一麵羞。

  後來新提舉到任,訪得王大郎果然冤死。憐其無辜,乃收他的空房入衙,改為書齋,給銀五百兩與楊氏,以作房價。叫他買棺盛殮這七個屍骸,安葬棄下的這七口停櫬。商民見造此陰德之事,無不稱念,比著吾剝皮,豈非天淵之隔。這也不在話下。

  再說吾愛陶離了荊州,由建陽荊門州一路水程前去。他家的小船,原期停於襄陽,等候同行。吾愛陶趕來會著,方待開船,隻見向日差回去的家人來到,報說:"家裏去不得了。"吾愛陶驚問:"為何?"家中人道:"村人道老爺向日做秀才,尚然百般詐害。如今做官,賺過大錢,村中人些小產業,盡都取了,隻怕也還嫌少。為此鳴鑼聚眾,一把火將我家房屋,燒做白地。等候老爺到時,便要搶劫。"吾愛陶聽罷,嚇得麵如土色道:"如此卻怎麽好?"他的奶奶,頗是賢明,日常勸丈夫做些好事,積此陰德,吾愛陶那裏肯聽。此時聞得此信,歎口氣道:"別人做官任滿,鄉紳送錦屏奉賀,地方官設席餞行,百姓攀轅臥轍,執香脫靴,建生祠,立下去思碑,何等光彩!

  及至衣錦還鄉,親戚遠迎,官府恭賀,祭一祭祖宗,會一會鄉黨,何等榮耀!偏有你做官離任時,被人登門辱罵,不容轉身。

  及至登舟,又受納了若幹斷磚破瓦,碎石殘泥。忙忙如喪家狗,汲汲如漏網魚,亡命奔逃,如遭兵燹。及問家鄉,卻又聚黨呼號,焚廬蕩舍,擯棄不容,祖宗塋墓,不能再見。你若信吾言,何至有家難奔,有國難投?這樣做官結果,千古來隻好你一人而已。如今進退兩難,怎生是好?"吾愛陶心裏正是煩惱,又被妻子這場數落,愈加沒趣,乃強笑道:"大太夫四海為家,何必故土。況吾鄉遠在西郵,地土瘠薄,人又粗鄙,有甚好處。久聞金陵建康,乃六朝建都之地,衣冠文物,十分蕃盛。從不曾到,如今竟往此處寓居。若土俗相宜,便入籍在彼,亦無不可。"定了主意,回船出江,直至建康。先討個寓所安下,將士兵從役船隻,打發回去,從容尋覓住居。因見四方商賈叢集,恐怕有人聞得姓名,前來物色戲侮,將吾下口字除去,改姓為五,號湖泉,即是愛陶的意思。又想從來沒有姓五的,又添上個人字傍為伍。吩咐家人隻稱員外,再莫提起吾字。自此人都叫他是伍員外。買了一所大房屋住下,整頓得十分次第。不想這奶奶因前一氣成疾,不久身亡。吾愛陶舍不得錢財,衣衾棺槨,都從減省。不過幾時,那生兒女的通房,也患病而死。吾愛陶買起墳地,一齊葬訖。

  那吾愛陶做秀才時,尋趁閑事,常有活錢到手。及至做官,大錠小錁,隻搬進來,不搬出去,好不快活。到今日日摸出囊中物使費,如同割肉,想道:"常言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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