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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貪婪漢六院賣風流(2)

  卻說有個徽州姓汪的富商,在蘇杭收買了幾千金綾羅綢緞,前往川中去發賣。來到荊州,如例納稅。那班民壯,見貨物盛多,要汪商發單銀十兩。從來做客的,一個錢也要算計,隻有鈔稅,是朝廷設立,沒奈何忍痛輸納。聽說要甚發單銀十兩,分明是要他性命,如何肯出。說道:"莫說我做客老了,便是近日從北新滸墅各稅司經過,也從無此例。"眾民壯道:"這是我家老爺的新例,除非不過關便罷,要是過關,少一毫也不放。"旁邊一個客人道:"若說滸墅新任提舉,比著此處,真個天差地遠。前日有個客人一隻小船,裝了些布匹,一時貪小,不去投稅,徑從張家轎轉關。被這班吃白食的光棍,上船搜出,一窩蜂趕上來,打的打,搶的搶,頃刻搬個磬空。連身上衣服,也剝幹淨。那客人情急叫苦叫冤,要死要活。何期提舉在郡中拜客回來,座船正打從橋邊經過,聽見叫冤,差人拿進衙門審問道:’小船偷過港門,雖所載有限,但漏稅也該責罰。’將客人打了十五個板子。向眾光棍說:’既然捉獲有據,如何不稟官懲治?私自打搶,其罪甚於漏稅。一概五十個大毛板,大枷枷號三月。’又對眾人說:’做客商的,怎不知法度,知取罪戾。姑念貨物不多,既已受責,盡行追還,此後再不可如此行險僥幸了。’這樣好話,分明父母教訓子孫,何等仁慈!

  為此客商們,那一個不稱頌他廉明。倘若在此處犯出,少不得要打個臭死,剩還你性命,便是造化了。"旁邊客商們聽見,齊道:"果然,果然,正是若無高山,怎顯平地。"那班士兵,睜起眼向說的道:"據你恁般比方,我家爺是不好的了。"那客人自悔失言,也不答應,轉身急走,脫了是非。

  汪商合該晦氣,接口道:"常言鍾在寺裏,聲在外邊。又道路上行人口是碑,好歹少不得有人傳說,如何禁得人口嘴呢。

  "這話一發激惱了土兵,劈臉就打罵道:"賊蠻,發單錢又不兌出來,放甚麽冷屁!"汪商是大本錢的富翁,從不曾受這般羞辱,一時怒起,也罵道:"砍頭的奴才!我正項稅銀已完,如何又勒住照單,索詐錢財,反又打人?有這樣沒天理的事,罷罷,我拚這幾兩本錢,與你做一場。"回身便走,欲待奔回船去。那士兵揪轉來,又是兩拳,罵道:"蠻囚,你罵那個,且見我們爺去。"汪商叫喊地方救命,眾人見是士兵行凶,誰敢近前,被這班人拖入衙門,吾愛陶方出堂放關,眾人跪倒稟說:"汪商船中貨物甚多,所報尚有隱匿,且又指稱老爺新例苛刻,百船詈罵。"吾愛陶聞言,拍案大怒道:"有這等事,快發他貨物起來查驗。"汪商再三稟說勒索打罵情由,誰來聽你。須臾之間,貨物盡都抬到堂上,逐一驗看,不道果然少報了兩箱。吾愛陶喝道:"拿下打了五十毛板,連原報鋪家,也打二十板罷。"吾愛陶又道:"漏稅,例該一半入官,教左右取出剪子來分取。"從來入官貨物,每十件官取五件,這叫做一半入官。吾愛陶新例,不論綾羅綢緞布匹絨竭,每匹平分,半匹入官,半匹歸商。可惜幾千金貨物,盡都剪破,雖然織錦回文,也隻當做半片殘霞。

  汪商扶痛而出,始初恨,後來付之一笑,歎口氣道:"罷罷,天成天敗,時也,運也,命也,數也!"遂將此一半殘緞破綢,在衙門前,買幾擔稻草,周回圍住,放了一把火,燒得煙塵飛起,火焰衝天。此時吾愛陶已是退堂,隻道衙門前失火,急忙升堂,知得是汪商將殘貨燒毀,氣得奴發衝冠,說道:"這廝故意羞辱咱家麽?"即差士兵,快些拿來。一麵吩咐地方撲滅了火,燒不盡的綢緞,任憑取去。眾人貪著小利,頃刻間大桶小杓,擔著水,潑得煙銷火熄。吾愛陶又喚地方,吩咐眾人不許亂取,可送入堂上,親自分給。這句話傳出來時,那燼餘之物,已搶幹淨。及去擒拿汪商,哪知他放了火,即便登舟,複回舊路。順風揚帆,向著下流直溜,也不知去多少路了。差人稟複,吾愛陶反覺沒趣,恨恨而退。當時汪商若肯吃虧這十兩銀子,何至斷送了萬金貨物,豈非為小失大?所以說:囑一分虧無量福,失便宜處是便宜。

  其時有個王大郎,所居與稅課衙門隻隔一坦,以殺豬造酒為業。家事富饒,生有二子。長子招兒,年十七歲,次子留兒,十三歲。家人伴當三四人,一家安居樂業。隻是王大郎秉性粗直剛暴,出言無忌。地方鄉裏親戚間,怪他的多,喜他的少。

  當日看見汪商之事,懷抱不平,趁口說道:"我若遇此屈事,那裏忍得過,隻消一把快刀,搠他幾個窟窿。"這話不期又被士兵們聽聞。也是合當有事,王大郎適與兒子定親,請著親戚們吃喜酒,夜深未散。不想有個摸黑的小人,閃入屋裏,卻下不得手。便從空處,打個壁洞,鑽過分司衙門,撬開門戶,直入臥室,吾愛陶朦朧中,聽得開箱籠之聲,一時驚覺,叫聲:"不好了!不賊在此。"其時隻為錢財,那顧性命,精赤的跳下床捉賊。夫人在後房也驚醒了,呼叫家人起來。吾愛陶追賊出房,見門戶盡開,口中大叫小廝快來拿賊。這賊被趕得急,掣轉身挺刀就刺。吾愛陶命不當死,恰像看見的,將身望後一仰,那刀尖已斫著額角,削去了一片皮肉,便不敢近前。一時家人們,點起燈燭火把,齊到四麵追尋。原來從間壁打洞過來的,急出堂,問了王大郎姓名,差士兵到其家拿賊。

  這王大郎合家,剛剛睡臥,雖聞分司喊叫捉賊,卻不知在自家屋裏過去的,為此不管他閑賬。直到士兵敲門,方才起身開門。前前後後搜尋,並不見賊的影子。士兵回報說:"王大郎家門戶不開,賊卻不見。"吾愛陶道:"門戶既閉,賊卻從那裏去?"便疑心即是此人。就教喚王大郎來見,在燭光下仔細一認,仿佛與適來賊人相似。問道:"你家門戶未開,如何賊卻不見了,這是怎麽說?"王大郎稟道:"今日小人家裏,有些事體,夜深方睡。及至老爺差人來尋賊,才知從小人家裏掘入衙中,賊之去來,卻不曉得。"吾愛陶道:"賊從你家來去,門戶不開,怎說不曉得?所偷東西,還是小事。但持刀搠傷本司,其意不良,所關非小,這賊須要在你身上捕還。"王大郎道:"小人那裏去追尋,還是老爺著捕人挨緝。"吾愛陶道:"胡說!出入由你家中,尚推不知,教捕人何處捕緝。"吩咐士兵押著,在他身兒上要人來。原來那賊當時心慌意急,錯走入後園,見一株大銀杏樹,綠陰稠密,狠命爬上去,直到樹頂,縮做一堆,分明像個鵲巢。家人執火,到處搜尋,但隻照下,卻不照上,為此尋他不著。等到兩邊搜索已過,然後下樹,仍鑽到王家。其中王大郎已被拿去,前後門戶洞開,悄悄的溜出大門,所以不知賊的來蹤去跡,反害了王大郎一家性命。

  正是:柙龜烹不爛,貽禍到枯桑。

  吾愛陶查點了所失銀物,寫下一單。清晨出衙,喚地方人問王大郎有甚家事,平日所為若何,家中還有何人。地方人回說:"有千金家私,做人則強梗,原守本分。有二子年紀尚小,家人倒有三四個。"吾愛陶聞說家事富饒,就動了貪心,乃道:"看他不是個良善之人,大有可疑。"隨喚士兵問:"可曾獲賊?"那知這班士兵,曉得王大郎是個小財主,要賺他錢鈔。

  王大郎從來臭硬,隻自道於心無愧,一文錢,一滴酒,也不肯破慳。眾人心中懷恨,想起前日為汪商的事,他曾說,隻消一把快刀,搠幾個窟隆的話,如今本官被傷額上,正與其言相合,不是他做賊是誰?為此竟帶入衙內,將前情稟知。王大郎這兩句話,眾耳共聞,卻賴不得,雖然有口難辯。吾愛陶聽了,正是火上添油,更無疑惑,大叫道:"我道門又不開,賊從何處去,自然就是他了。且問你,我在此又不曾難為地方百姓,有甚冤仇,你卻來行刺?"王大郎高聲冤稱訴辯,那裏作準。隻叫做賊、行刺兩款,但憑認那一件罪,喝教夾起來。皂役一聲答應,向前拖翻,套上夾棍,兩邊盡力一收,王大郎便昏了去。

  皂隸一把頭發揪起,漸漸醒轉。吾家陶道:"贓物藏在何處,快些招來!"王大郎睜圓雙眼,叫道:"你誣陷平人做賊,招甚麽?"吾愛陶怒罵道:"賊奴這般狠,我便饒你不成。"喝叫敲一百棒頭。皂隸一五一十打罷,又問如今可招。王大郎嚷道:"就夾死也決不屈招。"吾愛陶道:"你這賊子熬得刑起,不肯招麽?"教且放了夾棍,喚士兵吩咐道:"我想贓物,必還在家,可押他去跟同搜捕。"又回顧吏書,討過一冊白簿,十數張封皮,交與士兵說:"他家中所有,不論粗重什物,錢財細軟,一一明白登記封好。雖一絲一粟,不許擅動。並帶他妻兒家人來見。"王大郎兩腳已是夾傷,身不由主,土兵扶將出去。妻子家人,都在衙前接著,背至家中,合門叫冤叫屈。

  士兵將前後門鎖起,從內至外,欣天揭地,倒箱翻籠的搜尋。

  便是老忍洞、糞坑中、豬圈裏,沒一處不到,並無贓物。隻把他家中所有,盡行點驗登簿。封鎖停當,一條索子,將王大郎妻子楊氏,長子招兒,並三個家人,一個大酒工,一個幫做生意姓王的夥計,盡都縛去。隻空了一個丫頭,兩個家人婦。將子留兒,因去尋親戚商議,先不在家,亦得脫免。

  此時天已抵暮,吾愛陶晚衙未退,堂上堂下,燈燭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士兵帶一幹人進見,回覆說贓物搜尋不出,將簿子呈上。吾愛陶揭開一看,所載財帛衣飾,器甲酒米之類甚多,說道:"他不過是個屠戶,怎有許多東西,必是大盜窩家。"將簿子閣過,喚楊氏等問道:"你丈夫盜我的銀物,藏在何處,快些招了,免受刑苦。"楊氏等齊聲俱稱:"並不曾做賊,那得有贓?"吾愛陶道:"如此說來,到是圖賴你了。"喝叫將楊氏拶起。王大郎父子家人等,一齊盡上夾棍,夾的夾,拶的拶,號冤痛楚這聲,震徹內外,好不淒慘。招兒和家人們,都苦痛不過,隨口亂指,寄在鄰家的,藏在親戚家的,說著那處,便押去起贓。可憐將幾家良善平民,都搜幹淨,那裏有甚贓物。嚴刑拷問了幾日,終無著落。王大郎已知不免一死,大聲喊叫道:"吾愛陶你在此虐害商民,也無數了,今日又誣陷我一家。我生前決爭你不過,少不得到陰司裏,和你辯論是非。

  "吾愛陶大怒,拍案道:"賊子,你竊入公堂,盜了東西,反刺了我一刀,又說誣陷,要到陰司對證。難道陰司例律,許容你做賊殺人的私"你且在陽間裏招了贓物,然後送你到陰司訴冤。"喚士兵吩咐道:"我曉得賊骨頭不怕夾拶,你明日到府中,喚幾名積年老捕盜來,他們自有猴猻獻果、驢兒拔撅,許多吊法,務要究出真贓,好定他的罪名。"這才是:前生結下些生冤,今世追償前世債。

  這捕人乃森羅殿前的追命鬼,心腸比鋼鐵還硬。奉了這個差使,將八個人帶到空閑公所,分做四處吊拷,看所招相似的,便是實情。王大郎夫妻在一處,招兒、王夥計在一處,三個家人和酒大王,又分做兩處。大凡捕人繃吊盜賊,初上吊即招,倒還落得便宜。若不招時,從上至下,遍身這一頓棍棒,打得好不苦憐。任你銅筋鐵骨的漢子,到此也打做一個糍粑。所以無辜冤屈的人,不背招承,往往送了性命。當下招兒,連日已被夾傷,怎還經得起這般毒打,一口氣收不來,卻便寂然無聲。

  捕人連忙放下,教喚不醒了。飛至衙門,傳梆報知,吾愛陶發出一幅朱單道:王招兒雖死,眾犯還著嚴拷,毋得借此玩法取罪。特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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