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18章 乞丐婦重配鸞儔(1)

  天地茫茫一局棋,輸贏黑白聽人移。

  石崇豪富休教羨,潘安姿容不足奇。

  萬事到頭方結局,半生行徑莫先知。

  請君眼氏留青白,勿亂人前定是非。

  話說人世百年,總不脫貧富窮達四字。然富的一生富到底,窮的一生窮到底,卻像動搖不得。無怪享榮華的受人多少奉承,受艱難的被人多少厭賤。那受人奉承厭賤的,雖一毫無羞恥惱怒之意,那奉承厭賤人的,卻自以為是。撮出錦上添花,井中下石,掉那三寸舌,不管人消受得起,磨滅不過。這是怎的說?

  隻因眼裏無珠,把一切當麵風光,撤抹了許多豪傑,豈不可惜!

  豈不可恨!昔是有個王播,未遇之時,讀書木蘭寺中,每日向和尚處投齋。叢林中規矩,小食以後,日色中天,火頭飯熟,執事者撞鍾三聲,眾僧齊到齋堂吃飯。那木蘭寺和尚,十分勢利,看見王播,讀書未就,頭巾四角不全,衣襟遍身破碎,總然有豪氣三千,吐不出光芒一寸。終日隨著眾僧,聽了鍾聲,上堂吃飯,眾僧無不厭賤。更可恨那執事的和尚,使下尖酸小計,直待眾僧飯畢,然後撞鍾。王播聽得鍾聲,蹌踉走到,籮內飯無餘粒,盆中菜無半莖,受此奚落,隻得忍耐。未免含慍歸心,淚隨羞下,題詩兩名於壁上道: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鍾。

  寫罷拂袖而出。後來一舉登科,出鎮揚州,重遊木蘭寺。

  眾和尚將碧紗籠罩著所題詩句,各各執香,跪仗在地,叩頭而言,說望老爺寬洪海量,恕我輩賊禿有眼無珠,不識好人。那王播微微笑道:"君子不念舊惡,何足介意。"見此碧紗籠蓋之處,乃揭開一看,不覺世事關心,長歎一聲。隨喚左右,取過筆硯,又題兩句於後道:三十年來塵撲麵,今朝方得碧紗籠。

  世情冷暖,人麵高低,大率如此。後人做傳奇的,卻借來裝在呂蒙正身上,這也不在話下。如今且說一個先時狼狽,後來富貴的女子。莫說旁人不料他有這段榮華了,便是他引鏡自照,也想不起當年麵目。正是:時運未來君莫笑,困龍終有上天時。

  話說淮安府鹽城縣,有一村莊人姓周,排行第六。此人原有名有表,因做人沒撻熬,不曾立得品地,所以人隻叫他是周六。那周六生長射陽湖邊,朦朧村中。所居隻有茅屋三間,卻又並無牆壁,不過編些籬槿,塗些泥土,便比別人家高堂大廈一般。這朦朧村地本荒涼,左邊去是水,右邊去也是水。若前若後,無非荊榛草澤,並無一片閑田,可以種麥種菜。就遇農忙插苗之時,也隻看得。周六又是闒冗不學好的人,總或有搭空地,也未必肯去及時耕種。人便不肯向上,這日逐三餐養命之根,卻不可少。你道他做甚生涯度日?專靠在澤中芟割蘆路雖小,盡有賣處。即此便是他一生衣食根本,卻比富家大戶南莊田北莊庫,取之不竭用之有餘,一般作用。但是天性貪杯好飲,每日村醪濁酒,卻少不得。趁得少,吃得多,手頭沒有一日寬轉。

  更可憐老婆先已死過,單有一個女兒,小名長壽。那長壽女年一十八歲,隻因喪了母親,女工刺繡,一些不曉。雖如此說,就是其母在日,也不過是村莊的阿媽,原不曉得描鸞刺鳳,織繡縫裳。所以這長壽女隻好幫著周六劈蘆做席。你想習熟這樣生活,總然臂如蓮藕,少不得裝添上一層蛇腹斷紋,任你指似筍尖,也弄做個擂鼓槌頭。更可惜生得一頭好發,足有四五尺長,且又青細和柔。若此發生在貴家富室深閨女娘頭上,日日加上香油,三六九篦去塵垢,這烏雲綠鬢,好不稱副粉容嬌麵。可憐生在此女頭上,鎮日塵封灰裹,急忙忙直到天暗更深,沒有一刻清閑。巴到天明,舀些冷水,胡亂把臉上抹一抹。將一個半爿梳子,三梳兩挽,挽成三寸長,歪不歪,正不正,一個擂槌,豈非埋沒了一天風韻!又可惜生得一口牙齒,齊如蝤蠐,細如魚鱗,雖不曾經灌香刷,擦牙散,天生得粉花雪白,又不露出齒齦。還有一樁好處,眉分兩道春山,眼注一泓秋水。

  雖則麵黃肌瘦,卻是鼻直口方,身材端正,骨肉停勻。這等樣一個女兒,若是對鏡曉妝,搽脂傅粉,穿上一身鮮衣華服,緩步輕行,可不令少年浪蕩子弟,步步回頭!單嫌兩隻金蓮,從來不曾束縛,兼之蓬頭垢麵,滿身破碎,東綴西聯,針線參差。

  把他弄得分明似個煙薰柳樹精,怎能得遇呂純陽一朝超度。更有一件,年雖及笄,好像泥神木偶,閉著嘴,金口難開。除卻劈蘆做席,隻曉得著衣吃飯,此外一毫人事不懂。

  常言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到了這般年紀,少不配個老公。

  婚姻雖則是天緣,須是要門當戶對。這周六行徑,有什麽高門大戶與他成親?恰好有個漁翁劉五,生長北神堰中,正與大兒子尋頭親事。憑著堰中胥老人做媒,兩家遂為姻眷。男家捕魚,女家織席,那有大盤大盒,問名納采,湊成六禮之事。不過幾貫銅錢作聘,拳雞塊肉,請胥老人吃杯白酒。袖裏來,袖裏去,絕不費半個閑錢。那周六獨有這樁事十分正經,送來錢鈔,分文不敢妄用,將來都置辦在女兒身上。荊釵布裙,就比大大妝奩。揀了一日子,便好過門,這方是田莊小家禮數,有何不可。

  正是:花對花,柳對柳,破畚箕,對折茹帚。編席女兒捕魚郎,配搭無差堪匹偶。你莫嫌,我不醜,草草成婚禮數有。新郎新婦拜雙親,阿翁阿媽同點首。忙請親家快上船,冰人推遜前頭走。女婿當前拜丈人,兩親相見文縐縐。做親筵席即擺開,奉陪廣請諸親友。烏盆糙碗亂縱橫,雞肉魚是兼菜韭。滿斟村醪敬嶽翁,趕月流星不離口。大家暢飲盡忘懷,連叫艄頭飛燙酒。

  風卷殘雲頃刻間,杯盤狼藉無餘蔌。紅輪西墮月將升,丈人辭倒如顛狗。鄰船兒女笑喧天,一陣薈薈齊拍手。

  周六送女兒成親,吃得爛醉,劉五轉央鄰船,直送歸家,這也不在話下。大凡婦女縫聯補綴,原為本事。長壽女自小不曾學得,動不得手。至於捕魚道路,原要一般做作。怎奈此女乃旱地上生長,扳不得罾,撒不得網,又搖不得櫓,已是不對腔板。況兼漁船底尖,又小又活,東歪西蕩,失手錯腳,跌在水中,滿身沾濕。又無別件衣裳替換,坐待日色,好方曬幹。

  又遇天陰雨下,束手忍凍。劉五不是善良主顧,倘若媳婦有些差失,這場大口舌,如何當得他起。一日偶同兒子入市賣魚,一路說此一件關心要事。假如劉五雖說如此,兒子若憐愛老婆,還有個商量。那知夫妻緣分淺薄,劉大已先嫌妻子沒用,心下早懷著離異之念。聽了他父親這話,分明火上添油,便道:"常言龍配龍,鳳配鳳,鵓鴣對鵓鴣,烏鴉對烏鴉。我是打漁人,應該尋個漁戶。沒來由,聽著胥老人,說合這頭親事。他是編蘆席的人,怎受得我們水麵上風波。且又十個指頭並作一夾,單吃死飯,要他何用?不如請著原媒並丈人一同到來,費些酒飯,明白與他說知:你女兒船上站不慣,恐有錯誤,反為不便,情願送還,但憑改嫁也得,依然幫著丈人做活養家也得。我家總是不來管你,如此可好麽?"劉五點頭,稱言有理。教兒子先歸船上,自己到胥老人家,計議此事。

  卻值老人正在村中,沿門搖鐸說道:"孝順父母,尊敬長上。"還不曾念到第三第四句,被劉五一扯,說道:"胥太公,一向久違失望,今日有多少米了?"胥老人把袖子一提,說:"盡在其中,尚不滿一升之數。"劉五道:"一升米值不得好些錢文,我看天色晚了,到我船上去,吃杯水酒何如?"胥老人道:"通得,通得。"就猶未了,隻見前邊一夥人,鴉飛鵲亂的看相打。走過仔細一看,卻是周六賣蘆席與人,有做豆腐後生,說了淡話,幾乎不成。為此兩相口角,遂至拳手相交。

  旁邊一個老兒解勸,就是後生之父。胥老人從中挨身強勸,把竹片橫一橫,對那老者說:"你平昔不曾領導令郎,所以令郎無端尚氣,這是你老人家不是。"又對那後生說:"周六就住在射陽湖邊,與這北神堰原是鄉黨一樣,又不是他州外府來曆不明之人,可以吃得虧的。況且他是賣席子,你是做豆腐,各人做自家生理,何苦掉嘴弄舌,以至相爭,便是非為勾當,不可,不可!"後生與周六聽罷,兩家撒手。胥老人就搖起鐸來高聲念道:"和睦鄉裏,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眾人聽了一笑而散。

  劉五見機緣湊巧,說道:"周親家惱怒既解,不如同到小舟,同胥阿公閑坐幾時,飲杯淡酒。"周六重新拱手道:"那日厚情,竟忘記謝得,怎好又來相擾?"劉五道:"親家莫談笑話,隻因小人家做事,不合禮節,就是令愛過門之後,三朝滿月,不曾屈親家少敘,實為有罪。"周六聽了此言,滿麵通紅,說:"劉親家,說也沒用,自小女出嫁到今,已過一月,就是碗大盤盒,也沒一個。若如此說來,一發教我置身無地!

  "胥老人搖手道:"莫說此話,兩省,兩省!"說話之間,不覺已到船邊,上船坐下。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