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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郭挺之榜前認子(3)

  這年是五十六歲,又該鄉試,郭喬照舊不出來赴考。不期這一科的宗師,姓秦名鑒,雖是西人,卻自負知文,要在科場內拔識幾個奇才;正案雖然定了,他猶恐遺下真才,卻又另考遺才,不許一名不到。郭喬無奈,隻得也隨眾去考,心下還暗暗想道:考一個六等,黜退了,倒幹淨,也免得年年奔來奔去。

  不期考過了,秦宗師當麵發落第一名,就叫郭喬問道:"你文字做得淵涵醇正,大有學識,此乃必售之技,為何自棄,竟不赴考?"郭喬見宗師說話,打動他的心事,不覺慘然跪稟道:"生員自十六歲進學,在學中做過四十年生員,應舉過十數次,皆不能僥幸。自知命中無分,故心成死灰,非自棄也。"秦宗師笑道:"俗語說得好:窗下休言命,場中莫論文。我本院偏不信此說。場中乃論文之地,若不論文,卻將何為據。本院今送你入場,你如此文字,若再不中,我本院便情願棄職回去,再不閱文了。"郭喬連連叩頭,道:"多蒙大秦宗師如此作養,真天地再生,父母再養矣。"不多時,宗師發放完,忙退了出來。與武氏說知,從新又興興頭頭到南場去科舉。

  這一番入場也是一般作文,隻覺的精神猛勇。真是:"貴人抬眼看,便是福星臨。"三場完了,候到發榜之期,郭喬名字早高高中了第九名亞魁。忙忙去吃鹿鳴晏,謝座師,謝房師,俱隨眾一體行事。惟到謝宗師,又特意的大拜了四拜,說道:"門生死灰,若非恩師作養,已成溝中棄物了。"秦宗師自負賞鑒不差,也不勝之喜,遂催他早早入京靜養。郭喬回家,武氏見他中了舉人,賀客填門,無任歡喜。隻恨兒子死了,無人承接後代,甚是不快。

  郭喬因奉宗師之命,擇了十月初一日,便要長行。夫妻臨別,武氏再三囑咐道:"你功名既已到手,後嗣一發要緊。妾聞古人還有八十生子之事,你今還未六十,不可懈怠。家中之婢,久已無用;你到京中,若遇燕趙得意佳人,不妨多覓一兩人,以為廣育之計。"郭喬聽了,感激不盡,道:"多蒙賢妻美意,隻恐枯楊不能生稊了。"武氏道:"你功名久已灰心,怎麽今日又死灰複燃,天下事不能預料,人事可行,還須我盡。

  郭喬聽了,連連點頭道:"領教,領教!"夫妻遂別了。正是:賢妻字字是良言,豈獨擔當蘋與蘩。

  倘能婦人皆若此,自然家茂子孫繁。

  郭喬到了京中,赴部報過名,就在西山尋個冷寺住下,潛心讀書,不會賓客。到了次年二月,隨眾入場,三場完畢。到了春榜放時,真是時來頑鐵也生光,早又高中了三十三名進士。

  滿心歡喜,以為完了一場讀書之願。隻可恨死了兒子,終屬空喜。忽報房刻成會試錄,送了一本來看。郭喬要細細看明,好會同年。看見自家是第三十三名郭喬,廬州府合肥縣生員;再看到第三十四名,就是一個郭梓,韶州府東昌縣附學生。心下老大吃了一驚,暗想道:"我記得廣東米氏別我時,他曾說已有五月之孕,恐防生子,叫我先定一名,我還記得所定之名,恰恰正是郭梓。難道這郭梓,就是米氏所生之子?若說不是,為何恰恰又是韶州府樂昌縣,正是米氏出身之地?但我離廣東,屈指算來,隻好二十年。若是米氏所生之子,今才二十歲,便連夜讀書,也不能中舉中進士如此之速。"心下狐疑不了,忙吩咐長班去訪這中三十四名的郭爺,多大年紀了,寓在那裏,我要去拜他。長班去訪了來,報道:"這位郭爺,聽得人說他年紀甚小,隻好二十來歲,原是貧家出身,盤纏不多,不曾入城,就住在城外一個冷飯店內。聞知這郭爺,也是李翰林老爺房裏中的,與老爺正是同門。明日李老爺散生日,本房門生都要來拜賀。老爺到李老爺家,自然要會著。"郭喬聽了大喜。到了次日,日色才出,即縣了賀禮,來與李翰林拜壽。李翰林出廳相見。拜完壽,李翰林就問道:"本院閑散誕辰,不足為賀。賢契為何今日來得獨早?"郭喬忙打一恭道:"門生今日一來奉祝,二來還有一狐疑之事,要求老師台為門生問明。

  "李翰林道:"有甚狐疑之事?"郭喬遂將隨母舅之任,遊廣東並娶妾米氏,同住了二年有餘,臨行米氏有孕,預定子名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道:"今此郭兄,姓同名同,年又相同,地方又相同,大有可疑。因係同年,不敢輕問。少頃來時,萬望老師台細細一詢,便知是否。"李翰林應允了。不多時,眾門生俱到,一麵拜過壽,一麵眾同年相見了,各敘寒溫。坐定,李翰林就開口先問郭梓道:"郭賢契,貴庚多少了?"郭梓忙打一躬道:"門生今年正交二十。"李翰林又問道:"賢契如此青年,自然具慶了,但不知令尊翁是何台諱?原習何業?"郭梓聽見問他父親名字,不覺麵色一紅,沉吟半晌,方又說道:"家父乃廬州府生員,客遊於廣,以蔭門生。門生生時,而家父已還,尚未及麵,深負不孝罪。"李翰林道:"據賢契說來,則令堂當是米氏了。"郭梓聽了大驚道:"家母果係米氏,不知老師台何以得知?"李翰林道:"賢契既知令尊翁是廬州府生員,自然知其名字。郭梓道:"父名子不敢輕呼,但第三十三名的這位同年,貴姓尊名,以及郡縣,皆與家父相同,不知何故。"李翰林道:"你既知父親是廬州生員,前日舟過廬州,為何不一訪問?"郭梓道:"門生年幼,初出門,不識道途,又無人指引,又因家寒,資斧不裕,又恐誤了場期,故忙忙進京,未敢迂道。今蒙老師台提拔,僥幸及第,隻俟廷試一過,即當請假到廬州訪求。"李翰林笑道:"賢契如今不消又去訪求了,本院還你一個父親罷!這三十三名的正是他。"郭梓道:"家母說家父是生員,不曾說是舉人進士。"李翰林又笑道:"生員難道就中不得舉人進士的麽?"郭喬此時,已看得明白,聽得明白,知道確乎是他的兒子,滿心狂喜,忍不住走上前說道:"我兒,你不消疑惑了,你外祖父可叫做米天祿?外祖母可是範氏?你母親可是三月十五日生日?你住的地方,可叫做種玉村?這還可以盜竊。你看你這當眉心的這一點黑痣,與我眉心這一點黑痣,可是假借來的?你心下便明白了。"郭梓忙抬頭一看,見郭喬眉心一點黑痣,果與自家的相同。認真是實,方走上前一把扯著郭喬,拜伏於地,道:"孩子生身二十年,尚不知木本水源,真不肖而又不孝矣!"郭喬連忙扶起他來,道:"汝父在詩書中埋塵一生,今方少展,在宗祀中不曾廣育,遂致無後。今無意中得汝,又賴汝母賢能,教汝成名,以掩飾汝父之不孝,可謂有功於祖父,誠厚幸也!"隨又同郭梓拜謝李翰林,道:"父子同出門牆,恩莫大矣。又蒙指點識認,德更加焉。雖效犬馬銜接,亦不能補報萬一!"李翰林道:"父子暌離,認識的多矣。若父子鄉會同科,相逢識認於金榜之下,則古今未之有也。大奇,大奇!可賀,可賀!"眾同年俱齊聲稱慶道:"果是稀有之事。"李翰林留飯,師生歡然,直飲得盡醉方散。郭梓遂不出城,竟隨到父親的寓所來同宿,便細細問廣中之事。郭梓方一一說道:"外祖父母,五六年前俱已相繼而亡,所有田產為殯葬之計,已賣去許多,餘下者又無人耕種,取租有限,孩兒從師讀書之費,皆賴母親日夜紡績以供。"郭喬聽了,不覺涕淚交下,道:"我郭喬真罪人也!臨別曾許重來,二十年竟無音問,家尚有餘,置之絕地,徒令汝母受苦,郭喬真罪人也!廷試一過,即當請告而歸,接汝母來同居,以酬他這一番貞守之情,教子之德。"郭梓唯唯領命。到了廷試,郭喬止殿在二甲,選了部屬。郭梓倒殿了探花,職授編修。父子一時榮耀。在京住不多時,因記掛著要接米氏,郭喬就告假祭祖,郭梓就告假省母。命下了,父子遂一同還鄉。座師同年,皆以為榮,俱來餞送,享極一時之盛。正是:來時父子尚睽違,不道相逢衣錦歸。

  若使人生皆到此,山中草木有光輝。

  郭喬父子同至廬州,此時已有人報知武夫人。武夫人見丈夫中了進士,已喜不了,又見說廣東妾生的兒子又中了探花,又認了父親,一同回來,這喜也非常,忙使人報知母舅王袞。

  此時王袞因行取已在京做了六年禦史,告病還家,聞知此信,大喜不勝,連忙走來相會。郭喬到家,先領郭梓到家堂裏拜了祖宗,就到內庭拜了嫡母。拜完了,然後同出前廳,自先拜了母男,就叫郭梓拜見祖母舅。拜完,郭喬因對郭梓說:"我娶你母親時,還是祖母舅為媒,替我行的聘禮,當時為此,實實在有意無意之間。誰知生出汝來,竟接了我郭氏一脈,真天意也,真快幸也。"武氏備出酒來,大家歡飲方散。到了次日,府縣聞知郭喬中了進士,選了部郎,又見他兒子中了探花,盡來賀喜請酒。又是親朋友作賀,直鬧個不了。

  郭梓記掛著生母在家懸望,隻得辭了父親、嫡母回去。郭喬再三囑咐道:"外祖父母既已謝世,汝母獨立無依,必須要接來同居,受享幾年,聊以報他一番苦節。"郭梓領命,晝夜兼行趕到韶州,報知母親說:"父親已連科中了進士,在榜上看出姓名籍貫,方才識認了父子。遂同告假歸到廬州,拜見了嫡母。

  父親與嫡母,因前麵的兒子死了,正憂無後,忽得孩兒承續了宗祧。但父親與嫡母,俱感激母親不盡,再三吩咐孩兒,叫迎請了母親去,同享富貴,以報母親往前之苦。此乃骨肉團圓大喜之事,母親須要打點速去為妙。"米氏聽見郭喬也中了進士,恰應他母親夢中神道"貴人之妻,貴人之母"之言,不勝大喜。

  因對兒子說道:"你為母的,孤立於此,也是出於無奈。今既許歸宗,怎麽不去?"因將所有田產房屋,盡付與一個至誠的鄉鄰,托他看守父母之塚,自家便輕身隨兒子歸宗。

  此時府縣見郭梓中了探花,盡來奉承。聞知起身歸宗,水路送舟船,旱路送車馬,贐儀程儀,絡繹不絕。故母子二人,安安然不兩月就到了廬州。郭喬聞報,遂親自乘轎到舟中來迎接。見了米氏,早深深拜謝道:"夫人臨別時,雖說有孕,叫我定名,我名雖定了,還不深信。誰知夫人果然生子,果然苦守二十年,教子成名,續我郭氏戔戔之一脈。此恩此德,真雖殺身亦不能酬其萬一,隻好日日跪拜夫人,以明感激而已。"米氏道:"賤妾一賣身之婢,得互君貴人,已榮於華袞,又受君之遺,生此貴子,其榮又為何如?至於守身教子,皆妾分內之事,又何勞何苦,而過蒙垂念?"郭喬聽了,愈加感歎道:"二夫人既能力行,而又不伐,即古賢淑女,亦皆不及,何況今人!我郭喬何幸,得遇夫人,真天緣也!"遂請米氏乘了大轎,自與兒子騎馬追隨。

  到了門前,早有鼓樂大吹大擂,迎接入去。抬到廳前歇下,閑人就都回避了。早有侍妾欣起轎簾,請他出轎。早看見武夫人立在廳上接他。他走入廳來,看見武夫人,當廳就是一跪,說道:"賤妾米氏,稟拜見夫人!"武夫人見他如此小心,也忙跪將下去,扶他道:"二夫人貴人之母也,如何過謙!快快請起。"米氏道:"子雖不分嫡庶,妾卻不能無大小之分。還求大夫人台座,容賤妾拜見。"武夫人道:"從來母以子貴,妾無子之人,焉敢稱尊!"此時郭喬、郭梓俱已走到。見他二人遜讓不已,郭梓隻得跪在旁邊,扶定武夫人,讓米氏拜了兩拜,然後放開手,讓武夫人還了兩拜,方才請起。武夫人又叫家中大小仆婢,俱來拜見二夫人。拜完,然後同入後堂,共飲骨肉團圓之酒。自此之後,彼此相敬相愛,一家和順。郭喬後來隻做了一任太守,便不願出任。郭梓直做到侍郎,先封贈了嫡母,後又封贈了生母方已。後人有詩讚之道:施恩隻道濟他人,報應誰知到自身。

  秀色可餐前種玉,書香能續後生麟。

  不曾說破終疑幻,看得分明始認真。

  未產命名君莫笑,此中作合豈無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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