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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郭挺之榜前認子(2)

  忽望見山坳裏一帶茅屋,遂一徑望茅屋跑來。及跑到茅屋前,隻見一家柴門半掩,雨越下得大了,便顧不得好歹,竟推開門,直跑到草堂之上。早看見一個老人,坐在那裏低著頭打草鞋,因說道:"借躲躲雨,打攪休怪。"那老人家忽抬起頭來一看,認得是郭喬,不勝大喜。因立起身來說道:"恩人耶!我尋了恩人好幾遍,皆遇不著,今日為何直走到這裏?"郭喬再細看時,方認得這老兒正是米天祿,也自歡喜。因說道:"原來老丈住在這裏我因信步遊賞,不期遇雨。"米天祿因向內叫道:"大恩人在此,老媽女兒,快來拜見!"叫聲未絕,範氏早同青姐跑了出來。看見果是郭喬,遂同天祿一齊拜倒在地,你說感恩,我說叨惠,拜個不了。郭喬連忙扶起。三人拜完,看見郭喬渾身雨淋的爛濕,青姐竟不避嫌疑,忙走上前,替郭喬將濕巾除了下來,濕衣脫了下來,一麵取兩件幹布衣,與郭喬暫穿了,就一麵生起些火來烘濕衣。範氏就一麵去殺雞炊煮。不一時,濕衣、濕巾烘幹了,依舊與郭喬穿戴起來。範氏炊煮熟了。米天祿就放下一張桌子,又取一張椅子,放在上麵,請郭喬坐了,自家下陪。範氏搬出肴來,青姐就執壺在旁斟酒。郭喬見他一家殷勤,甚不過意,連忙叫他放下。他哪裏肯聽。米天祿又再三苦勸,隻得放量而飲。飲到半酣之際,偷著將青姐一看,今日歡顏,卻與前日愁容,不大相同。但:如花貌添出嬌羞,似柳腰忽多嫋娜。春山眉青青非蹙恨,秋水眼淡淡別生春。纖指捧觴飛筍玉,朱唇低勸綻櫻丹。笑色掩啼痕,更饒嫵媚。巧梳無亂影,倍顯容光。他見我已吐出熱心,我見他又安忍裝成冷麵。

  郭喬吃到半酣,已有些放蕩。又見青姐在麵前來往,更覺動情。心下想一想,恐怕隻管流連,把持不定,弄出事來。又見雨住天晴,就要作謝入城。當不得米天祿夫妻,苦苦留住道:"請也請恩人不容易到此,今邀天之幸,突然而來,就少也要住十日半月,方才放去。正剛剛到得,就想回去,這是斷斷不放。"郭喬無奈,隻得住下。米天祿又請他到山前山後去遊玩。遊玩歸來,過了一宿。到次日清晨,米天祿在佛前燒香,就指著供奉的牌位與郭喬看,道:"這不是恩人的牌位麽?"郭喬看了,就要毀去,道:"多少恩惠,值得如此,使我不安。"米天祿道:"怎說恩惠不多,若非有此,我老漢一死,是不消說的;就是老妻小女,無依無倚,也都是一死,怎能得團頭聚麵,複居於此?今得居此者,皆恩人之再生也。"郭喬聽了,不勝感歎道:"老丈原來是個好人!過去的事,怎還如此紀念!"天祿道:"感恩積恨,乃人生鑽心切骨之事。不但老漢不敢忘恩人大德,就是小女,自拚賣身救父,今得恩人施濟,不獨救了老漢一命,又救了小女一身。他情願為婢,服侍恩人;又自揣村女,未必入恩人之眼,見恩人不受,不敢苦強。然私心以為得了恩人的厚惠,雖不蒙恩人收用,就當賣與恩人一般,如何又敢將身子許與別子?故昨日李家見老漢錢糧完了,又要來議婚。小女堅持不從,已力辭回去了。"郭喬聽了,著驚道:"這事老丈在念,還說有因;令嬡妙齡,正是桃夭子,宜室宜家,怎麽守起我來!哪有此事!這話我不信。"米天祿道:"我老漢從來不曉得說謊。恩人若不相信,待我叫他來,恩人自問他便知。"因叫道:"青姐走來,恩人問你話。"青姐聽見父親叫,連忙走到麵前。郭喬就說道:"前日這些小事,乃我見你父親一時遭難無償,我自出心贈他的。青姑娘賣身救父,自是青姑娘之孝,卻與我贈銀兩不相幹。青姑娘為何認做一事?若認做一事,豈不因此些小之事,倒誤了青姑娘終身?"青姐道:"事雖無幹,人各有誌,恩人雖贈銀周濟,不為買妾,然賤妾既有身可賣,怎叫父親白白受恩人之惠?若父親白白受恩人之惠,則恩人仁人,為義士,而賤妾賣身一番,依舊別嫁他人,豈非止博虛名,而不得實為孝女了?故恩人自周濟於父親,賤妾自賣身於恩人,各行各誌,各成各是,原不消說得。若必欲借此求售於恩人,則賤妾何人,豈敢仰辱君子,以取罪戾?"郭喬聽了,大喜道:"原來青姑娘不獨是個美女子,竟是一個賢女子。我郭挺之前日一見了青姑娘,非不動心,一來正在施濟,恐礙了行義之心;二來年齒相懸,恐妨了好逑之路,故承高誼送來之時,急急避去,不敢以色徒自誤。不期青姑娘倒在此一片眷戀之貞心,豈非人生之大快!但有一事,也要與青姑娘說過:家有荊妻,若蒙垂愛,隻合屈於二座。"青姐道:"賣身之婢,收備酒掃足矣,安敢爭小星之位?"郭喬聽了,愈加歡喜,道:"青姑娘既有此美意,我郭挺怎敢相輕,容歸寓再請媒行聘。"青姐道:"賤妾因已賣身與恩人,故見恩人而不避。若再請媒行聘,轉屬多事,非賤妾賣身之原意了。似乎不必!"郭喬說道:"這是青姑娘說的,各行各誌,不要管我。"說定,遂急急的辭了回寓。正是:花有清香月有陰,淑人自具涉人心。

  若非眼出尋常外,那得芳名留到今。

  郭喬見青姐一個少年的美貌女子,情願嫁他,怎麽不喜。

  又想青姐是個知高識底的女子,他不爭禮於我,自是他的高處;我若無禮於他,便是我的短處了。因回寓取了三十二兩銀子,競走至縣中。將前事一五一十,都與母舅說了,要他周全。王知縣因見他客邸無聊,隻得依允了。將三十二銀子,封做兩處,以十六兩做聘金,以十六兩做代禮。又替他添上一對金花,兩匹彩緞,並鵝酒果盒之類。又叫六名鼓樂,又差一吏,兩個皂隸,押了送去。吩咐他說:"是本縣為媒,替郭相公娶米天祿女兒為側室。"吏人領命,竟送到種玉村米家來。恐米家不知,先叫兩個皂隸報信。不期這兩人皂隸,卻正是前日催糧的差人。

  米老兒忽然看見,吃了一驚,道:"錢糧已交完,二位又來做甚麽?"二皂隸方笑說道:"我們這番來,不是催糧錢。是縣裏老爺,替郭相公為媒,來聘你令嬡。聘禮隨後就到了,故我二人先來報喜。"米老兒聽了,還不信,道:"郭相公來聘小女,為甚太爺肯替他做媒?"二皂隸道:"你原來不知,郭相公就是我縣裏太爺的外甥。"米天祿聽了,愈加歡喜,忙忙與女兒說知,叫老媽央人相幫打點。

  早彭樂吹吹打打,迎入村來了。不一時到了門前,米天祿接著。吏人將聘禮代禮,金花彩緞,鵝酒果盒,一齊送上。又將縣尊吩咐的話,一一說與他知。米老兒聽了,滿口答應不及的道是道是。忙邀吏人並皂隸入中堂坐定,然後將禮物一一收了。鼓樂在門前吹打,早驚動了一村的男男女女,都來圍看,皆羨道:"不期米家女兒,前日沒人要,如今倒嫁了這等一個好女婿。"範氏忙央親鄰來相幫,殺雞宰鵝,收拾酒飯,款待來人。隻鬧了半日,方得打發去了。青姐見郭喬如此鄭重他,一發死心塌地。郭喬要另租屋娶青姐過去,米天祿恐客邊不便,轉商量擇一吉日,將郭喬贅了入來。又熱鬧了一番,郭喬方與青姐成親。正是:遊粵無非是偶然,何曾想娶鵲橋仙。

  到頭柱子蘭孫長,方識姻緣看線牽。

  二人成親之後,青姐感郭喬不以賣身之事輕薄他,故凡事體心貼意的奉承。郭喬見青姐成親之後,比女兒更加妍美,又一心順從,甚是愛他。故二人如魚似水,十分相得。每日相偎相依,郭喬連遊興也都減了。過了些時,雖也記掛著家裏,卻因有此牽絆,便因此循循過了。

  忽一日,郭福又載了許多貨來,報知家中主母平安。郭喬一發放下了心腸。時光易過,早不知不覺,在廣東住了年半有餘。王知縣見他久不到衙,知他為此留戀,因差人接他到衙。

  戲戒他道:"我接你來遊粵的初念,原為你一時不曾中得,我恐你抑鬱,故接你來散散。原未嚐叫你在此拋棄家鄉,另做人家。今你來此,已將及二載,明年又是場期,還該早早回去,溫習書史,以圖上進。若隻管流落在此,一時貪新歡,誤了終身大事,豈不是我做母舅的接你來倒害你!"郭喬口中雖答應道:"母舅大人吩咐的是!外甥隻等小價還有些貨物一賣完,就起身回去了。"然心裏實未嚐打點歸計。不期又過不得幾時,忽王知縣報行取了,要進京,遂立逼著要郭喬同去。郭喬沒法推辭,隻得來與青姐說知。青姐因說道:"相公故鄉,原有家產,原有主母,原有功名,原該回去,是不消說得的。賤妾雖蒙相公收用,卻是旁枝,不足重輕,焉敢以相公憐惜私情,苦苦牽纏,以妨相公之正業。但隻是一事,要與相公說知,求相公留意,不可忘了。"郭喬道:"你便說得好聽,隻是恩愛許久,一旦分離,如何舍得?你且說,更有何事,叫我留意?"青姐道:"賤妾蒙相公憐愛,得侍枕席,已懷五月之孕了。倘僥幸生子,賤妾可棄,此子乃相公骨血,萬不可棄,所以說望相公留意。"郭喬聽了,慘然道:"愛妻怎麽就說到一個棄字!我郭喬縱使無情,也不至此。今之欲歸,非輕舍愛妻,苦為母舅所迫耳!歸後當謀再至,決不相負。"青姐道:"相公之心,何嚐願棄。但恐道路遠,事牽絆,不得已耳。"郭喬道:"棄與不棄,在各人之習,此時也難講。愛妻既念及生子,要我留名,我就預定一名於此,以為後日之征何如?"青姐道:"如此更妙。"郭喬道:"世稱父子為喬梓,我既名喬,你若生子,就叫做郭梓罷了。"青姐聽了,大喜道:"謹遵相公之命。"又過了兩日,王知縣擇了行期,速速著人來催。郭喬無可奈何,隻得叫郭福留下二百金與米天祿,叫他置些產業,以供青姐之用。然後拜別,隨母舅而去。正是:東齊有路接西秦,驛路山如眉黛顰。

  若論人情誰願別,奈何行止不由人。

  郭喬自別了青姐,隨著母舅北歸,心雖係念青姐,卻也無可奈何。月餘到了廬州家裏。幸喜武氏平安,夫妻相見甚歡。

  武氏已知道娶了青姐之事,因問道:"你娶了一妾,何不帶了來家,與我做伴也好,為何竟丟在那裏?"郭喬道:"此不過一時客邸無聊,適不湊巧,偶爾為之,當得甚麽正景?遠巴巴又帶他來?武氏道:"妻妾家之內助,倘生子息,便要嗣續宗祖,怎說不是正景?"郭喬笑道:"在那裏也還正景。今見了娘子,如何還敢說正景。"說的夫妻笑了。過了兩日,忽聞得又點出新宗師來科舉。郭喬也還不在心上,倒是武氏再三說道:"你又不老,學中名字又還在,何不再出去考一考?"郭喬道:"舊時終日讀書,也不能巴得一第。今棄了將近兩年,荒疏之極,便去考,料也無用。"武氏道:"縱無用,也與閑在家裏一般。"郭喬被武氏再三勸不過,隻得又走到學中去銷了假,重新尋出舊本頭來又讀起。讀到宗師來考時,喜得天資高,依舊考了一個一等,隻無奈入了大場,自誇文章錦繡,仍落孫山之外。一連兩科,皆是如此。初時還惱,後來知道命中無科甲之分,連惱也不惱。

  此時郭喬已是四十八歲,武氏也是四十五歲,雖然不中,卻喜得家道從容,盡可度日。郭喬自家功名無望,便一味留心教子。不期兒子長到一十八歲,正打帳與他求婚,不期得了暴疾,竟自死了。夫妻二人,痛哭不已,方覺人世有孤獨之苦。

  急急再想生子,而夫妻俱是望五之人,哪裏還敢指望!雖武氏為人甚賢,買了兩個丫頭,在房中服侍郭喬,卻如水中撈月,全然不得。初時郭福在廣東做生意,青姐處還有些消息,後來郭福不走廣東,遂連消息都無了。郭喬雖時常在花前月下念及青姐,爭奈年紀漸漸大了,那裏能夠到得廣東。青姐之事,隻當做了一場春夢,付之一歎。學中雖還掛名做個秀才,卻連科舉也不出來了,白白的混過了兩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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