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詩集

卷二十二 橫吹曲辭二

漢橫吹曲二

【前出塞九首】唐·杜甫

戚戚去故裏，悠悠赴交河。公家有程期，亡命嬰禍羅。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棄絕父母恩，吞聲行負戈。

出門日已遠，不受徒旅欺。骨肉恩豈斷，男兒死無時。走馬脫轡頭，手中挑青絲。捷下萬仞崗，俯身試搴旗。

磨刀嗚咽水，水赤刃傷手。欲輕腸斷聲，心緒亂已久。丈夫誓許國，憤惋複何有。功名圖麒麟，戰骨當速朽。

送徒既有長，遠戍亦有身。生死向前去，不勞吏怒嗔。路逢相識人，附書與六親。哀哉兩決絕，不複同苦辛。

迢迢萬餘裏，領我赴三軍。軍中異苦樂，主將寧盡聞。隔河見胡騎，倏忽數百群。我始為奴仆，幾時樹功勳？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寇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

驅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逕危抱寒石，指落曾冰間。已去漢月遠，何時築城還。浮雲暮南征，可望不可攀。

單於寇我壘，百裏風塵昏。雄劍四五動，彼軍為我奔。虜其名王歸，係頸授轅門。潛身備行列，一勝何足論。

從軍十年餘，能無分寸功？眾人貴苟得，欲語羞雷同。中原有鬥爭，況在狄與戎。丈夫四方誌，安可辭固窮。

【後出塞五首】杜甫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召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千金買馬鞭，百金裝刀頭。閭裏送我行，親戚擁道周。班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古人重守邊，今人重高勳。豈知英雄主，出師亙長雲。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軍。遂使貔虎士，奮身勇所聞。拔劍擊大荒，日收胡馬群。誓開玄冥北，持以奉吾君。

獻凱日繼踵，兩蕃靜無虞。漁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越羅與楚練，照耀輿台軀。主將位益崇，氣驕陵上都。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

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將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裏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

【出塞】皇甫冉

吹角出塞門，前瞻即胡地。三軍盡回首，皆灑望鄉淚。轉念關山長，行看風景異。由來征戍客，各負輕生義。

【同前】王之渙

黃沙直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光不度玉門關。

【同前】耿湋

漢家邊事重，竇憲出臨戎。絕漠秋山在，陽關舊路通。列營依茂草，吹角向高風。更就燕然石，看銘破虜功。

【同前】張籍

秋塞雪初下，將軍遠出師。分營長記火，放馬不收旗。月冷邊帳濕，沙昏夜探遲。征人皆白首，誰見滅胡時。

【同前】劉駕

胡風不開花，四氣多作雪。北人尚凍死，況我本南越。古來犬羊地，巡狩無遺轍。九土耕不盡，武皇猶征伐。中天有高閣，圖畫何時歇。坐恐塞上山，低於沙中骨。

【出塞曲】劉灣

將軍在重圍，音信絕不通。羽書如流星，飛入甘泉宮。倚是並州兒，少年心膽雄。一朝隨召募，百戰爭王公。去年桑乾北，今年桑乾東。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汗馬牧秋月，疲兵臥霜風。仍聞左賢王，更欲圖雲中。

【同前二首】於鵠

微雪將軍出，吹笳天未明。觀兵登古戍，斬將對雙旌。分陣瞻山勢，潛軍製馬鳴。如今新史上，已有滅胡名。

單於驕愛獵，放火到軍城。待月調新弩，防秋置遠營。空山硃戟影，寒磧鐵衣聲。逢著降胡說，陰山有伏兵。

【同前三首】僧貫休

掃盡狂胡跡，回戈望故關。相逢唯死鬥，豈易得生還。縱宴參胡樂，收兵過雪山。不封十萬戶，此事亦應閑。

玉帳將軍意，殷勤把酒論。功高寧在我，陣沒與招魂。塞色幹戈束，軍容喜氣屯。男兒今始是，敢出玉關門。

回首隴山頭，連天草木秋。聖君應入夢，半路遣封侯。水不擔陰雪，柴令倒戍樓。歸來麟閣上，春色滿皇州。

【入塞】北周·王褒

戍久風塵色，勳多意氣豪。建章樓閣迥，長安陵樹高。度冰傷馬骨，經寒墜節旄。行當見天子，無假用錢刀。

【同前】隋·何妥

桃林千裏險，候騎亂紛紛。問此將何事，嫖姚封冠軍。回旌引流電，歸蓋轉行雲。待任蒼龍傑，方當論次勳。

【同前】唐·劉希夷

將軍陷虜圍，邊務息戎機。霜雪交河盡，旌旗入塞飛。曉光隨馬度，春色伴人歸。課績朝明主，臨軒拜武威。

【入塞曲】耿湋

將軍帶十圍，重錦製戎衣。猿臂銷弓力，虯須長劍威。首登平樂宴，新破大宛歸。樓上姝姬笑，門前問客稀。暮烽玄菟急，秋草紫騮肥。未奉君王詔，高槐晝掩扉。

【同前三首】僧貫休

單於烽火動，都護去天涯。別賜黃金甲，親臨白玉墀。塞垣須靜謐，師旅審安危。定遠條支寵，如今勝古時。

方見將軍貴，分明對冕旒。聖恩如遠被，狂虜不難收。臣節唯期死，功勳敢望侯。終辭修裏第，從此出皇州。

百裏精兵動，參差便渡遼。如何好白日，亦照此天驕。遠樹深疑賊，驚蓬迥似雕。凱歌何日唱，磧路共天遙。

【同前】沈彬

欲為皇王服遠戎，萬人金甲鼓鼙中。陣雲黯塞三邊黑，兵血愁天一片紅。半夜翻營旗攪月，深秋防戍劍磨風。謗書未及明君爇，臥骨將軍已歿功。

苦戰沙間臥箭痕，戍樓閑上望星文。生希國澤分偏將，死奪河源答聖君。鳶覷敗兵眠白草，馬驚邊鬼哭陰雲。功多地遠無人紀，漢閣笙歌日又曛。

【折楊柳】梁·元帝

《唐書·樂誌》曰：“梁樂府有胡吹歌雲：‘上馬不捉鞭，反拗楊柳枝。下馬吹橫笛，愁殺行客兒。’此歌辭元出北國，即鼓角橫吹曲《折楊柳枝》是也。”《宋書·五行誌》曰：“晉太康末，京洛為折楊柳之歌，其曲有兵革苦辛之辭。”按古樂府又有《小折楊柳》，相和大曲有《折楊柳行》，清商四曲有《月節折楊柳歌》十三曲，與此不同。

巫山巫峽長，垂柳複垂楊。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山似蓮花豔，流如明月光。寒夜猿聲徹，遊子淚霑裳。

【同前】梁·簡文帝

楊柳亂成絲，攀折上春時。葉密鳥飛礙，風輕花落遲。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曲中無別意，並是為相思。

【同前】劉邈

高樓十載別，楊柳濯絲枝。摘葉驚開駃，攀條恨久離。年年阻音息，月月減容儀。春來誰不望，相思君自知。

【同前二首】陳·後主

楊柳動春情，倡園妾屢驚。入樓含粉色，依風雜管聲。武昌識新種，官渡有殘生。還將出塞曲，仍共胡笳鳴。

長條黃複綠，垂絲密且繁。花落幽人逕，步隱將軍屯。穀暗宵鉦響，風高夜笛喧。聊持暫攀折，空足憶中園。

【同前】岑之敬

將軍始見知，細柳繞營垂。懸絲拂城轉，飛絮上宮吹。塞門交度葉，穀口暗橫枝。曲成攀折處，唯言怨別離。

【同前】徐陵

嫋嫋河堤樹，依依魏主營。江陵有舊曲，洛下作新聲。妾對長楊苑，君登高柳城。春還應共見，蕩子太無情。

【同前】張正見

楊柳半垂空，嫋嫋上春中。枝疏董澤箭，葉碎楚臣弓。色映長河水，花飛高樹風。莫言限宮掖，不閉長楊宮。

【同前】王瑳

塞外無春色，上林柳已黃。枝影侵宮暗，葉彩亂星光。陌頭藏戲鳥，樓上掩新妝。攀折思為贈，心期別路長。

【同前】江總

萬裏音塵絕，千條楊柳結。不悟倡園花，遙同天嶺雪。春心自浩蕩，春樹聊攀折。共此依依情，無奈年年別。

【同前】唐·盧照鄰

倡樓啟曙扉，園柳正依依。鳥鳴知歲隔，條變識春歸。露葉疑啼臉，風花亂舞衣。攀折聊將寄，軍中書信稀。

【同前】沈佺期

玉窗朝日映，羅帳春風吹。拭淚攀楊柳，長條宛地垂。白花飛曆亂，黃鳥思參差。妾自肝腸斷，傍人那得知。

【同前】喬知之

可憐濯濯春楊柳，攀折將來就纖手。妾容與此同盛衰，何必君恩獨能久。

【同前】劉憲

沙塞三河道，金閨二月春。碧煙楊柳色，紅粉綺羅人。露葉憐啼臉，風花思舞巾。攀持君不見，為聽曲中新。

【同前】崔湜

二月風光半，三邊戍不還。年華妾自惜，楊柳為君攀。落絮緣衫袖，垂條拂髻鬟。那堪音信斷，流涕望陽關。

【同前】韋承慶

萬裏邊城地，三春楊柳節。葉似鏡中眉，花如關外雪。征人遠鄉思，倡婦高樓別。不忍擲年華，含情寄攀折。

【同前】歐陽瑾

垂柳拂妝台，葳蕤葉半開。年華枝上見，邊思曲中來。嫩色宜新雨，輕花伴落梅。朝朝倦攀折，征戍幾時回？

【同前】張祜

紅粉青樓曙，垂楊仲月春。懷君重攀折，非妾妒腰身。舞帶縈絲斷，嬌蛾向葉嚬。橫吹凡幾曲，獨自最愁人。

【同前】張九齡

纖纖折楊柳，持此寄情人。一枝何足貴，憐是故園春。遲景那能久，流芳不及新。更愁征戍客，鬢老邊城塵。

【同前】餘延壽

大道連國門，東西種楊柳。葳蕤君不見，嫋娜垂來久。緣枝棲瞑禽，雄去雌獨吟。餘花怨春盡，微月起秋陰。坐望窗中蝶，起攀枝上葉。好風吹長條，婀娜何如妾。妾見柳園新，高樓四五春。莫吹胡塞曲，愁殺隴頭人。

【同前】李白

垂楊拂綠水，搖豔東風年。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美人結長恨，相對心淒然。攀條折春色，遠寄龍庭前。

【同前二首】孟郊

楊柳多短枝，短枝多別離。贈遠累攀折，柔條安得垂。青春有定節，離別無定時。但恐人別促，不怨來遲遲。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硃顏與綠楊，並在別離期。

樓上春風過，風前楊柳歌。枝疏緣別苦，曲怨為年多。花驚燕地雪，葉映楚池波。誰堪別離此，征戍在交河。

【同前】李端

東城攀柳葉，柳葉低著草。少壯莫輕年，輕年有人老。柳發遍川崗，登高堪斷腸。雨煙輕漠漠，何樹近君鄉。贈君折楊柳，顏色豈能久。上客莫沾巾，佳人正回首。新柳送君行，古柳傷君情。突兀臨荒渡，婆娑出舊營。隋家兩岸盡，陶宅五株平。日暮偏愁望，春山有鳥聲。

【同前】翁綬

紫陌金堤映綺羅，遊人處處動離歌。陰移古戍迷荒草，花帶殘陽落遠波。台上少年吹白雪，樓中思婦斂青娥。殷勤攀折贈行客，此去關山雨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