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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黃英

  馬子才,順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聞有佳種,必購之,千裏不憚。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親有一二種,為北方所無。馬欣動,即刻治裝,從客至金陵。客多方為之營求,得兩芽,裹藏如寶。歸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從油碧車,豐姿灑落。漸近與語。少年自言:“陶姓。”談言騷雅。因問馬所自來,實告之。少年曰:“種無不佳,培溉在人。”因與論藝菊之法。馬大悅,問:“將何往?”答雲:“姊厭金陵,欲卜居於河朔耳。”馬欣然曰:“仆雖固貧,茅廬可以寄榻。不嫌荒陋,無煩他適。”陶趨車前,向姊谘稟。車中人推簾語,乃二十許絕世美人也。顧弟言:“屋不厭卑,而院宜得廣。”馬代諾之,遂與俱歸。

  第南有荒圃,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過北院,為馬治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無不活。然家清貧,陶日與馬共食飲,而察其家似不舉火。馬妻呂,亦愛陶姊,不時以升鬥饋恤之。陶姊小字黃英,雅善談,輒過呂所,與共紉績。陶一日謂馬曰:“君家固不豐,仆日以口腹累知交,胡可為常。為今計,賣菊亦足謀生。”馬素介,聞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風流高士,當能安貧,今作是論,則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陶笑曰:“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務求貧也。”馬不語,陶起而出。自是,馬所棄殘枝劣種,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複就馬寢食。招之始一至。未幾,菊將開,聞其門囂喧如市。怪之,過而窺焉,見市人買花者,車載肩負,道相屬也。其花皆異種,目所未睹。心厭其貪,欲與絕。而又恨其私秘佳本,遂款其扉,將就誚讓。陶出,握手曳入。見荒庭半畝皆菊畦,數椽之外無曠土。劚去者,則折別枝插補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細認之,皆向所拔棄也。陶入屋,出酒饌,設席畦側。曰:“仆貧不能守清戒,連朝幸得微資,頗足供醉。”少間,房中呼“三郎”,陶諾而去。俄獻佳肴,烹飪良精。因問:“貴姊胡以不字?”答雲:“時未至。”問:“何時?”曰:“四十三月。”又詰:“何說?”但笑不言。盡歡始散。過宿,又詣之,新插者已盈尺矣。大奇之,苦求其術。陶曰:“此固非可言傳;且君不以謀生,焉用此?”又數日,門庭略寂,陶乃以蒲席包菊,捆載數車而去。

  逾歲,春將半,始載南中異卉而歸,於都中設花肆,十日盡售。複歸藝菊。問之去年買花者,留其根,次年盡變而劣,乃複購於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興作從心,更不謀諸主人。漸而舊日花畦,盡為廊舍。更於牆外買田一區,築墉四周,悉種菊。至秋,載花去,春盡不歸。而馬妻病卒。意屬黃英,微使人風示之。黃英微笑,意似允許,惟 候陶歸而已。

  年餘,陶竟不至。黃英課仆種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賈,村外治膏田二十頃,甲第益壯。忽有客自東粵來,寄陶生函信,發之,則囑姊歸馬。考其寄書之日,即妻死之日;回憶園中之飲,適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書示英,請問“致聘何所”。英辭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贅焉。馬不可,擇日行親迎禮。黃英既適馬,於間壁開扉通南第,日過課其仆。馬恥以妻富,恒囑黃英作南北籍,以防淆亂。而家所需,黃英輒取諸南第。不半歲,家中觸類皆陶家物。馬立遣人一一齎還之,戒勿複取。未浹旬,又雜之。凡數更,馬不勝煩。黃英笑曰:“陳仲子毋乃勞乎?”馬慚,不複稽,一切聽諸黃英。鳩工庀料,土木大作,馬不能禁。經數月,樓舍連垣,兩第竟合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馬教,閉門不複業菊,而享用過於世家。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為卿所累。今視息人間,徒依裙帶而食,真無一毫丈夫氣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耳!”黃英曰:“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然貧者願富,為難;富者求貧,固亦甚易。床頭金任君揮去之,妾不靳也。”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醜。”英曰:“君不願富,妾亦不能貧也。無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害。”乃於園中築茅茨,擇美婢往侍馬。馬安之。然過數日,苦念黃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輒至,以為常。黃英笑曰:“東食西宿,廉者當不如是。”馬亦自笑,無以對,遂複合居如初。

  會馬以事客金陵,適逢菊秋。早過花肆,見肆中盆列甚繁,款朵佳勝,心動,疑類陶製。少間,主人出,果陶也。喜極,具道契闊,遂止宿焉。要之歸。陶曰:“金陵,吾故土,將昏於是。積有薄資,煩寄吾姊。我歲杪當暫去。”馬不聽,請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無須複賈。”坐肆中,使仆代論價,廉其直,數日盡售。逼促囊裝,賃舟遂北。入門,則姊已除舍,床榻裀褥皆設,若預知弟也歸者。陶自歸,解裝課役,大修亭園,惟日與馬共棋酒,更不複結一客。為之擇婚,辭不願。姊遣二婢侍其寢處。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飲素豪,從不見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無對。適過馬,馬使與陶相較飲。二人縱飲甚歡,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計各盡百壺。曾爛醉如泥,沉睡座間。陶起歸寢,出門,踐菊畦,玉山傾倒,委衣於側,即地化為菊,高如人;花十餘朵,皆大於拳。馬駭絕,告黃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馬俱去,戒勿視。既明而往,則陶臥畦邊。馬乃悟姊弟皆菊精也,益敬愛之。而陶自露跡,飲益放,恒自折柬招曾,因與莫逆。值花朝,曾來造訪,以兩仆舁藥浸白酒一壇,約與共盡。壇將竭,二人猶未甚醉。馬潛以一 續入之,二人又盡之。曾醉已憊,諸仆負之以去。陶臥地,又化為菊。馬見慣不驚,如法拔之,守其旁以觀其變。久之,葉益憔悴。大懼,始告黃英。英聞駭曰:“殺吾弟矣!”奔視之,根株已枯。痛絕,掐其梗,埋盆中,攜入閨中,日灌溉之。馬悔恨欲絕,甚怨曾。越數日,聞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漸萌,九月既開,短幹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澆以酒則茂。後女長成,嫁於世家。黃英終老,亦無他異。

  異史氏曰:“青山白雲人,遂以醉死,世盡惜之,而未必不自以為快也。植此種於庭中,如見良友,如見麗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今譯]

  馬子才,是順天府人。他家祖祖輩輩喜愛菊花,到馬子才這一代更是愛菊成癖。一聽到什麽地方有好品種,一定要買來,即使遠隔千裏也不在乎。一天,有位南京來的客人住在他家裏,自稱他的中表親有一兩種菊花,是北京所沒有的。馬子才欣然動心,立刻準備行裝,跟著客人到了南京。客人多方為他謀求,弄到兩株幼苗,馬子才包裹收藏起來,視如珍寶。

  回家走到半路,馬子才遇到一個年輕人,騎著驢子,跟在一輛油碧車後麵,長得英俊瀟灑。馬子才靠近他和他攀談,年輕人自我介紹姓陶。他談吐很文雅,問馬子才從哪兒來,馬子才如實告訴了他。年輕人說:“菊花的品種沒有不好的,關鍵在於人的栽培和澆灌。”於是就向馬子才談論起種植菊花的方法。馬子才聽了大為高興,問:“你要到哪裏去?”年輕人回答說:“我姐姐不願住在南京,想到黃河以北找個地方住下。”馬子才欣喜地說:“我雖然一向貧窮,但家裏還有幾間茅屋可以暫供下榻。要是不嫌偏僻簡陋,就請不要到別的地方去。”陶生快步到油碧車前,向姐姐稟告。車裏的人推開車簾說話,原來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絕世美人。她看看弟弟說:“屋子不嫌窄小,可院子得寬敞。”馬子才代替陶生答應了,於是和他們一起回到家裏。

  馬子才的住宅南邊有個荒廢的菜園,隻有三四間小屋,陶生很喜歡,住下了。陶生每天到北院,替馬子才整治菊花。有的菊花已經枯萎,他連根拔起,重新種植到另一個地方,沒有不成活的。但陶家很清貧,陶生每天和馬子才一塊吃喝,而姐姐在南院裏似乎整天都不生火做飯。馬子才的妻子呂氏,也很喜愛陶生的姐姐,不時拿一升半鬥糧食周濟她。陶生的姐姐小名黃英,很會說話,常常到呂氏的房裏,和呂氏一塊做針線活兒。

  一天,陶生對馬子才說:“你家本來不寬裕,我天天在你家吃喝,拖累了你,怎能長此下去呢。為今之計,賣菊花也足以謀生。”馬子才素來自視清高,聽了陶生這番話,很鄙視他,說:“我以為你是個氣節高尚的文士,一定能安於清貧;今天說出這種話,那是把菊花園當成市場,汙辱了菊花。”陶生笑著說:“自食其力不是貪婪,以賣花為業不算庸俗。人固然不可不擇手段地謀求發財,可也不必一心求取貧困呀。”馬子才不說話,陶生站起來走了。

  從此以後,凡是馬子才扔掉的殘枝劣種,陶生都拾了去帶回南院。陶生也不再到馬家睡覺吃飯,馬子才請他,他才去一趟。不久,菊花要開了,馬子才聽到陶家門口喧鬧得如同集市一般。他感到奇怪,過去觀看,見街上來買花的人用車拉、用肩挑,一路上絡繹不絕。那些菊花都是奇異的品種,是馬子才從沒見過的。馬子才心裏厭惡陶生貪財,想和他絕交;但又惱恨他私下藏著這麽多好花種,就敲他的門,準備責備他。陶生走出來,熱情地握手把他拉進園去。隻見原來半畝荒廢的庭院都成了菊畦,除了幾間小屋以外,沒有空地。已經把花挖走的地方,就折下別的枝葉插上,補起空缺;那些在畦裏含苞欲放的菊花,沒有一棵不美妙。但馬子才仔細辨認,那些都是自己以前拔下來扔掉的。陶生走進屋裏,取出酒菜,在菊畦邊擺下酒席,說:“我貧窮而不能恪守清高的戒律,連日來有幸得到微薄的錢財,還足夠我們喝個醉的。”一會兒,房裏呼喚“三郎”,陶生答應著走進去,很快端出幾樣好菜,烹調得十分精致。馬子才就問陶生:“你姐姐為什麽不許配人家?”陶生回答說:“時候沒到。”馬子才問:“要到什麽時候呢?”陶生說:“四十三個月後。”馬子才又問:“這話怎麽解釋呢?”陶生隻是笑著,不說話。兩人痛飲起來,盡興而散。

  過了一夜,馬子才又來到南院,新插的花枝已經一尺多高了。他非常奇怪,苦苦要求陶生把栽培菊花的技藝傳授他。陶生說:“這實在不可以言傳;況且你不以此謀生,哪用得著這個?”又過了幾天,門庭略為清靜,陶生就用蒲席包起菊花,捆紮著裝了好幾車走了。過了一年,春天將要過去一半了,陶生才載著南方的奇花異草回來,在京城裏開了個花店,十天裏所有的花卉全部賣完了,又回來培植菊花。去年買花的人,留下花根,第二年都變異成了劣種,於是又向陶生購買。陶生從此一天天富裕起來:第一年增建房屋,第二年蓋起了高大的樓閣。他隨心所欲地興建樓房,一點兒也不和主人商量。漸漸地往日的花畦都變成了回廊房舍。陶生又在牆外買了一塊地,四周築起土牆,在裏麵全種上菊花。

  到了秋天,陶生又用車子載著菊花走了,第二年春季過後還不回來。而這時馬子才的妻子因病去世。馬子才有意續娶黃英,便托人向她做了一點暗示。黃英微笑著,看樣子似乎是答應了,隻是專等陶生回來罷了。過了一年多,陶生始終沒回來。黃英督促仆人種植菊花,一切如同陶生那樣。賺得的錢,和商人合股做生意,在村外買了二十頃肥沃良田,住宅更加壯觀了。一天,忽然有客人從東南地區來,捎來陶生的一封信,打開一看,原來是囑咐姐姐嫁給馬子才。核對寄信的日期,正是妻子去世的那天;回想起在園中喝酒的日子,恰好過了四十三個月,馬子才大為驚奇。他把信拿給黃英看,問她聘禮要送到什麽地方。黃英推辭不收彩禮。她又認為他家房舍破舊,想叫他住進南院來,像入贅一樣。馬子才不同意,擇了吉日行了迎娶之禮。

  黃英嫁給馬子才後,在間壁牆上開了一道門通南麵住宅,每天過去督促仆人幹活。馬子才覺得靠妻子而富裕是一種恥辱,經常囑咐黃英立南北兩個賬本,以防混亂。可是家裏需要的東西,黃英總是從南麵宅子拿來。不到半年的時間,家裏到處都是陶家的東西。馬子才立即派人把東西一一送回去,告誡他們不要再拿來。不到十天,東西又混雜了。這樣反複了幾次,馬子才不勝煩惱。黃英笑著說:“為了表示你的清廉,這樣做不是太操勞了嗎?”馬子才感到羞愧,不再查點東西,一切聽任黃英。黃英召集工匠,準備材料,大興土木,馬子才製止不了。經過幾個月,樓台屋舍連成一片,兩座住宅竟然合而為一,不分疆界了。不過,黃英遵從馬子才的吩咐,閉門在家,不再經營菊花買賣,而生活超過世家大戶。

  馬子才心裏很不安,說:“我三十年的清高品德,被你牽累。現在我活在世上,隻是依靠妻子生活,真沒有一絲大丈夫的氣概了。人人都祈禱發財,我隻是祈禱變窮!”黃英說:“我並不是貪婪鄙俗;隻是不稍微發財致富,就會讓千年之後的人,說陶淵明是貧賤骨頭,百世不能發跡,所以這隻是為我家彭澤公爭口氣罷了。但是,貧窮人家渴望富足,是很困難的;而富貴人家祈求貧困,實在也很容易。床頭的金銀任你揮霍,我不吝嗇。”馬子才說:“花費別人的錢財,也還是很羞恥的。”黃英說:“你不希望富裕,我也不能夠甘於貧窮。沒辦法,隻好和你分開住:清高的自己清高,渾濁的自己渾濁,雙方就不會互相妨害了吧?”於是黃英在園中蓋了茅屋,挑漂亮的丫鬟去侍候他。馬子才住得很安心。但是過了沒幾天,他苦苦思念黃英。叫她來,她不肯來;不得已,隻好去遷就她。每隔一夜來一趟,習以為常。黃英笑著說:“在東家吃飯,在西家住宿,清廉的人應該不是這樣吧。”馬子才自己也笑了,無言以對,於是又像當初那樣合住在一起。

  馬子才有事到了南京,當時正值菊花盛開的秋天。他清早路過花店,見店裏陳列的盆菊很多,千姿百態,他心裏一動,疑心是陶生栽培的。一會兒,店主人出來,果然是陶生。兩人高興極了,互相傾訴久別之情,馬子才於是住在花店裏。他邀陶生回去,陶生說:“南京是我的故鄉,我要在這裏成婚,我積攢了一點錢,麻煩你帶給我姐姐。今年年底我一定去看望你們。”馬子才不聽,越發苦苦地請求,並且說:“家裏很豐裕,隻管坐著享福,不必再做買賣了。”他坐在店裏,叫仆人代為論價,把花降價出售,幾天就賣光了。他催促陶生收拾行裝,就租了一條船北上了。陶生進了門,她姐姐已經打掃好房間,床鋪被褥都擺設好了,像預先知道弟弟會回來似的。

  陶生回來以後,放下行裝就督促仆人,大修亭園,自己天天和馬子才一起下棋飲酒,不再與任何外人結交。給他提親,他推辭說不願意。黃英派兩個丫鬟服侍他睡覺,過了三四年,生了一個女兒。陶生一向酒量很大,可從沒見他喝醉過。有個朋友曾生,酒量也無人能比,恰好他來看望馬子才,馬子才就叫他和陶生較量喝酒。兩人縱情暢飲,喝得很痛快,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從辰時直到四更天,算來每人喝幹了一百壺。曾生爛醉如泥,在酒席上昏昏睡去。陶生站起來回去睡覺,出門踩著菊畦,身如玉山傾倒,衣服掉到一邊,就地化為一株菊花,像一個人那麽高;開著十幾朵花,都比拳頭還大。馬子才驚駭極了,去告訴黃英。黃英急忙趕去,把花拔起來放在地上,說:“怎麽醉成這樣!”她用衣服蓋在菊花上,叫馬子才跟她一塊離開,告誡他不要去看。天亮後馬子才來到園中,隻見陶生躺在菊畦邊。馬子才這才明白他們姐弟倆是菊花精,於是更加敬愛他們。而陶生自從顯露了形跡以後,喝酒更加放縱,他經常自己發出請柬邀請曾生來喝酒,因此和曾生結下莫逆之交。恰逢二月十五日百花生日,曾生前來拜訪,讓兩個仆人抬著一壇用藥浸過的白酒,約定和陶生一塊把它喝光。壇裏的酒快喝光了,兩人還沒怎麽醉。馬子才偷偷地把一大瓶酒續進去,兩人又把它喝光了。曾生已經醉得疲憊不堪,仆人們把他背走了。陶生躺在地上,又變成了一叢菊花。馬子才見怪不驚,照黃英的辦法把它拔起來,守在旁邊觀察它的變化。過了很久,菊花的葉子越來越憔悴了。馬子才非常害怕,這才去告訴黃英。黃英聽了,驚慌地說:“你害死我弟弟了!”她跑去一看,根莖已經枯萎了。黃英悲痛欲絕,掐下花梗,埋在花盆裏,帶回閨房,每天澆灌。馬子才後悔得要命,非常怨恨曾生。過了幾天,聽說曾生已經醉死了。盆裏的花梗漸漸長出新芽,到九月開花了,短枝幹,白花朵,嗅它有酒香,取名為“醉陶”。用酒澆它,就長得更繁茂。後來,陶生的女兒長大成人,嫁到世族大家。黃英終老而死,也沒有發現其他奇異之處。

  異史氏說:“青山白雲人,竟因醉酒而死,世人都惋惜他,而他自己未必不認為是快樂。在院子裏種上這種菊花,就像見到好友,就像麵對美人,——不能不去物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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