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秋鶴、蓮民正在辨論教派,忽聽院外一片聲嚷,大家走出去看時,已有數人立在那裏指著西北角道:"有賊已經逃過園外去了。有幾個園丁照了諸葛燈追到那裏,見那裏一株梧桐,幾株小柳樹,這個人從樹上接腳過去的。"蓮因、湘君也在那裏說這個賊膽大。此時已經來了,淩霄問道:"是誰見他?"舜華道:"小丫子小圓到白姑娘房裏取東西,聽得庭心裏響,一照,恰是一個人,就喊起來,小圓嚇軟了。眾人進來,他已經開了後門出去了。看他從西北首牆上過去的。那邊兩株樹很不好,明兒叫人鋸去了。"柔仙道:"那邊更屋裏上夜的人死了麽?"湘君道:"時候早極,他們還沒到班呢。"此時淩霄向園丁取了燈,跳到牆上一看,不見什麽,還有幾個人在路上行走。
看官知道,那碧霄的劍術,本來可以製服的,此時何不用呢?
原來有兩個說頭,一則是韜光匿采,二則現今因懷了身孕,使不出這個飛劍來。因此柔仙請他去擒,碧霄隻是笑著,湘君已是算出這個賊來了,知道裏頭還有別的緣故,所以也假意隨眾附和,不便明言。蓮因為近日動了情緣,反不及湘君的神算,這且不表。
且說眾人趕了一回,空無所有,各自回去。秋鶴、蓮民也回采蓮船。這個信傳到幽貞館,次日午後,韻蘭親來看了一回,命把牆腳邊高樹一律斫去,申飭上夜看守的人,這地方不許脫人看守,吩咐畢,到花神祠來。眾工人見是園主,大家立於起來。秋鶴、佩纕也從督工處出來迎接,韻蘭笑道;"你兩人同我去看蓮民捏像。"說著,便走。三人同到後廂房,見蓮民正在捏倚虹的像呢。各人的像都已告成,一個個供在長桌上,不過玉成、月仙、馬利根、小蘭四個像未做,內殿上漆工五六人漆供像的木龕子,同太太的長生位。蓮民起身笑道:"汙手不能奉陪,請姑娘隨意賞鑒,像不像?"韻蘭逐一細看,無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隻少得一口氣兒。佩纕、俊官都是立像,佩纕穿著淺藍百福鑲邊襖,葵黃點朱月華邊散管褲,閃金元羅繡花蓮瓣大腳鞋,挽著一個盤雲髻,兩枝金玉簪,手中執著一枝萱花,微微欲笑。俊官穿著淡綠百壽鑲邊衣,妃色點墨月華邊散管褲,鞋子也與佩纕一樣,換了閃銀顏色,捧著一個小瓶,瓶裏種著珠蘭。韻蘭自己的像,上身穿著石青龍鳳緙金八寶鑲繡女宮袍,鵝黃團鶴堆錦闊邊散管褲,大紅嵌寶朝裙,珠穿嵌寶風頭小繡鳥,騎在一隻仙鶴背上,頭上戴著一個金鳳冠,旁邊蕙蘭各一盆。其餘各位姑娘衣服妝束,有雲龍捧日的,有丹鳳朝陽的,有鸞鶴乘霞的,有萬花獻瑞的,顏色亦各有不同,都是自己點的妝束。其中文玉、雙瓊、燕卿、珩堅四個人最為華麗,雪貞、素雯雖非孝服,恰是一身縞素,掃盡鉛華,湘君蜜色衣服,蓮因尼姑打扮,頂著觀音兜,翠雲瑤光水田衣,一品佛光褲,惟碧霄身著玫瑰紅提金八仙窄袖錦雲襖,竹根青霞嵌垂龍小管褲,品藍緞鑲管,縛了管腳,垂著兩條回須錦褲帶,穿著百繡小蠻靴,獨自立著,背上雙劍,戴著一個小涼笠,頂心露出一個盤雲髻,執著一枝梅花,一種神情,直欲淩風飛去。
珊寶妝束不樸不華,風流名貴,秀蘭衣服清潔雅淡,妙造自然,玉田日本妝束,插著一柄倭刀,幼青、雙瓊、萱宜梳了雙鬟,稚氣可掬,素秋、喜珍落落大方,一種花神裏頭,除韻蘭外,惟珩堅、素秋、喜珍、燕卿、珊寶五人穿著裙子,其餘都是無裙,各人各執著所司的花。淩霄也是學著碧霄的立像,腰間掛著劍,插著旗,頭上兩根雉羽,宛是戲裏頭的樊梨花。柔仙、霞裳,盈盈欲語,楚楚可憐,真個虧得蓮民妙手,揣摩他們的神情,斟酌得千姿萬當。韻蘭看了一回,笑道:"倒也虧他,但是我這個像,我當日點的妝束,並沒這等華麗,我叫秋鶴斟酌,真個胡鬧了。"佩纕指著秋鶴笑道:"是他叫蓮民塑得這樣,說姑娘既是總主,要華貴些方稱。"韻蘭笑道:"如此僭妄,恐怕人家議論。"秋鶴笑道:"上司都知道了,這個祠並非我們私建的淫祠,怕他怎麽?"韻蘭也不複多說,再向各工看了一回,吩咐幾許話兒,方才出來。秋鶴怕韻蘭足乏,早命人去幽貞館取了小藤椅轎來,韻蘭便坐了。另有四個丫頭舁了回去。光陰易過,瞬居中秋。芝仙得了浙江轅門抄報,補授了天台通判。
子虛自是歡喜,就有到公館賀喜的人,車馬如雲。芝仙便打點先行動身到浙江上司衙門叩謝,稟請飭知著於九月十二日赴任接印。中秋前一日,幼青請園中姊妹預賞中秋,歡聚一天,直到半夜方才散席。中秋日,珊寶、秀蘭在延秋榭公請月仙等一班姊妹做了幾許燈謎,備好筆墨詩箋花粉香水書籍,秀蘭、珊寶做主人,擬的燈謎,有深有淺,當中放著二尺來寬三尺來長一架燈屏,把燈謎都粘在上麵。佩纕因花神祠告竣,在那裏收工,到得最遲,見燈屏上還有謎條兒,寫的是:一榜盡賜及第紅樓人名二還清帳目六才一不怨天不尤人四子一月圈兒六才一今日俸錢過十萬四子一解鈴格水晶卵脬禮記一明主水滸名一信四子一草色遙看近恰無藥名一氵仙戲名聊齋目各一火燒赤壁詞牌一屈指歸期會玉人詞牌一百川歸作一江流字一燈屏前雙瓊、雪貞、珩堅、素秋、柔仙、蓮因、湘君、月仙、幼青、文玉都立在那裏猜,韻蘭睡在美人榻上,秋鶴立在旁邊替韻蘭指手畫腳的說話,燕卿同蓮民倚在窗前剝栗子吃,碧霄、淩霄長篇一大論的講聳躍技藝,素雯、舜華、月紅、紉芳點著一個兔兒燈在地下拽著玩。佩纕笑道:"來得遲了,好燈謎都給你們打去了。"月仙、文玉正在屏前指劃,因笑道:"佩纕姊姊快來猜,這個月圈兒找西廂一句來。"佩纕走去看了,笑道:"倒難想呢。"文玉忽然說道:"有了。"因揭了下來,交給秀蘭,說:"可是圍住廣寒宮?"秀蘭點頭,送了花紅彩頭。佩纕把屈指歸期會玉人一條揭交珊寶道;"好事近!"珊寶點頭稱是。佩纕道:"不怨天不尤人亦運而矣已。這個恰不甚好,兩分都得了彩。"月仙揭了纕字說:"這個恰好,是否潑水成仙?"秀蘭、珊寶點頭稱是。月仙因得了彩,雙瓊揭了還清賬目一條說道:"一筆勾。"珩堅揭了一榜書賜及第,說是同喜同貴,好個謎麵。雪貞揭著今日俸錢一條說道:"可是夫微之顯麽?"珊寶笑道:"不差。"珩堅讚道:"好個夫微之顯,解鈴格解得有趣。"素秋笑道:"一個點了庶常,一個補了通判,便得意到這個分兒!"雪貞紅了臉罵道:"不得好死的苛薄鬼。"珩堅也紅了臉說:"我把你這個討人厭的貧嘴,撕下來給狗子吃。"說著,就要去撕,素秋笑著,一溜煙避開,蓮因道:"這個明主可是王英?"秀蘭道:"是。"隻見燕卿走過來,笑不可仰說道:"你們使促狹罵人,把個水晶卵脬做謎,必定是凡奉者當心了。"碧霄、韻蘭聽見了笑道:"真個太苛薄,想也想得好。"佩纕因問雪貞、莊奶奶今日何故不來,雪貞道:"哥哥今日不大舒服,昨夜犯一個寒熱。知三在任上寄信來,要請哥哥去看縣試卷子,須回複他。二哥又去鄉試,因此不得來了。"隻聽幼青道:"隻個百川歸作一江流,可是素秋奶奶的貴姓?"珊寶笑道:"是凡猜著的都給花紅。"素秋道:"這個草色遙看恐怕是空青。"舜華笑道:"不差,我也要說出來了。"碧霄道:"信字可是人有言三字?"珊寶方在答應,隻聽柔仙叫道:"火燒赤壁,不過滿江紅了,再要別的也猜不出來。"秀蘭笑道:"滿江紅果然好,隻是我們的謎底並非滿江紅,比這個還要深些。你們拘著謎麵想去,總是不得好的。"珊寶把秀蘭瞪了一眼,嘴一努,說道:"你這麽說,明明是告訴他了。"秀蘭笑了,佩纕也在那裏想,想不出,說道:"就剩這個,難道我們這班天上的花神仙姑掃興不成?"韻蘭、湘君也都想這個謎好一回,湘君笑道:"有了。"韻蘭笑道;"你莫說,可是五個字,當中有個齋字的麽?"湘君道:"不差,底下有個力字。"秀蘭笑道:"被你們猜著了。"萱宜笑道:"到底什麽五個字呢?"韻蘭笑道:"東風齊著力。"眾人拍掌叫絕,說:"虧你們心思想到。"萱宜笑道:"比剛才我猜的滸字更好呢。"隻見燕卿又上去貼了一條處女看春宮的謎麵,打詩經一句,月仙羞他道:"這是老燈謎呢,他日我如此必當異味。"燕卿笑道:"我恰不是這個,是打詩經呢。"那邊萱宜看了一回,因大笑道:"林姑娘促狹極了。"月仙問:"究竟猜著沒有?"萱宜笑道:"什麽不猜著,他是中心癢癢一句。"眾人大家笑道:"丟臉燈謎,殊傷雅道,虧他還做出來!"此時燈謎完畢,珊寶秀蘭命排上席,又送了幾樣精致的菜蔬到兩位太太那裏。中席是珩堅、淩霄、柔仙、月仙、佩纕、幼青六人,秀蘭陪著。東席是素秋、雙瓊、雪貞、素雯、蓮因、萱宜六人,珊寶陪著。西席是碧霄、燕卿、文玉、湘君、韻蘭五人,月紅、俊官陪著。坐定後,大家飲酒清談。
俊官道:"向來我們相聚,都是佩纕姐姐司令,今兒我們兩人也來學著,倘有不到之處,還求佩姊姊指數。"佩纕笑道:"我隻教你們不許通文。"雙瓊道:"你們今日有什麽新令?我要請教。"月仙因命小丫頭取到一個令筒,內有牙籌幾十枝,因說道:"這個籌上是美人名令,行到這人,便掣一枝,看是何名,就把這個名集成語兩句,將美人名分嵌在裏頭,兩個字當在句中並列的。不能者飲一大杯,不好者一小杯,好者免飲交令。"珩堅道:"倒也別致。"俊官先起令道:"大家各飲一杯令酒再說。"於是大家飲了。俊官請紉芳監東席,請舜華監中席,這時月色極明,韻蘭命把筵外的燈一律吹滅,隻留屋裏幾處煤氣燈。外邊借著月光,把筵席移出些,雙瓊道:"隔岸流杯事上,若有八音細樂吹唱,從一片水上渡過來,那更好了。"柔仙道:"這也容易,到園外去叫一班小堂名來,叫他專弄絲竹,唱清調,不唱曲文。"素秋、珩堅道:"時候不早了,知道肯來不肯來。"韻蘭道:"有什麽不肯來?"佩纕道:"聽得老桂喜班裏子弟最多,就去叫來。"俊官且不行令,便去寫了字條,找人喚去了。這裏俊官幹了一杯,先自開令。掣了一枝,是薛夜來,便道:"畫樓春暖笙歌夜,客有可人期不來。"交令,佩纕笑道:"那個容易。"當時韻蘭接令,掣了杜蘭香,便道:"石根蘭芷春無價,鳳尾香羅薄幾重。"文玉掣得江采蘋,便道:"荷芰因時采,這是梅堯臣的詩;下句是晴光轉綠蘋;碧霄掣得吳彩鸞,便道;"彩雲散去人何在,鸞鶴翩翩下九霄。"湘君把他看一眼,碧霄也不理會得,湘君掣得萬綠珠,便道:"柳帶似眉全展綠,小荷翻露已成珠。"燕卿掣了南威,威字想不出來,隻得飲了。
月仙掣的翾風,翾字也少,月仙不服,又掣了一枝是綠珠,因道:"庭草無人隨意綠,月點波心一顆珠。"輪到中席,素秋掣著樊素,樊字也想不出,喝了一杯。雪貞掣著金史上的張鳳奴,便道:"落筆縱橫飛小鳳,長須僅有玉川奴。"雙瓊掣得霍小玉,便道:"偶思小飲報花開,凍合玉樓寒起粟。"珩堅道:"下句仄聲不順,且粟字句在《隨園詩話》上,要罰一杯。"雙瓊道:"我重說,是小院門閑鶯自語,是王韋的詩,下句是玉樓天半起笙歌。"珊寶掣著小紅,便道:"謝公最小偏憐女,塗抹新紅上海棠。"萱宜掣的是飛燕,便道:"梨雲滿地飛晴雪,芹草泥香燕補巢。"素雯不掣,喝一杯。蓮因掣著一枝是楊玉環,便道:"臂玉香浮光致致,搖環動佩出層城。"韻蘭、珊寶、萱宜看著蓮因隻是笑,還替他點頭。蓮因笑道:"你們道我說差麽?下句是蘇東坡的呢。"珊寶道:"上句呢?"佩纕道:"好似很熟。"蓮因方悟過來,是秋鶴贈他的本事詩,臉上登時紅起來。珊寶恐他不好意思,把別的話說,一麵交令。到東席上,請珩堅掣著。珩堅掣得洛神,便道:"尋嵩方抵洛,下筆如有神。"幼青掣得小蠻,便道:"酒醒夢回銀燭小,夕陽依舊舞腰蠻。"這時候小唱班都來了,玉憐命他到流杯亭吹唱去,不許點燈。佩纕掣得謝小蛾,便道:"桂影樓窗燈影小,白雲明月吊湘蛾。"舜華聽了,便斟著一杯酒送過去,笑說道:"該死!
把我家姑娘的名字都說出來了,還不吉利,這杯酒你願罰不願罰?"眾人都說道:"真該罰!"佩纕道:"我並不說君字,怎麽罰我?"燕卿笑道:"他起初住在寶樹胡同,本名湘蛾呢。"佩纕連忙告罪,隻得飲了一杯。湘君一笑,也過去了。秀蘭掣一枝小青,便道:"風搖柳眼開煙小,山向吾曹分外青。"舜華掣了鄭旦,不能說,飲了一杯。淩霄也飲了一杯。柔仙掣著吳絳仙,便道:"暫逐虎身臨故絳,月明橋上看神仙。"於是收令,吃飯,洗臉,盥漱,散坐。隻聽對麵一派絲弦笙笛之聲,渡水而至,泠然悄然,心誌收攝。看那一輪皓月,好比明珠一顆,掛在天空,湖蕩中一波不驚,將這個月珠兒倒浸。眾人有到對麵去遊玩的,有憑欄玩月的,有並坐清談的。惟珩堅、雙瓊同著秋鶴、蓮民在采蓮船裏測算月亮,每一分鍾走多少路。將到半夜,韻蘭命把香條做成的月殿香鬥,舁到延秋榭來,點著兩枝巨蠟,供著月餅、菱藕、白果、栗子等物。大家來齊拜月宮,每人磕了幾個頭,直至二點餘鍾,打發一班小唱班回去,方才各散。蓮因且不回去,跟著秀蘭到寒碧莊,蓮民因今日中秋要與柔仙團圓,也同柔仙去了。這裏秋鶴一個人在采蓮船裏,憑了一回欄,丁兒已睡著了。秋鶴正想安睡,忽伴馨來說姑娘立等叫你去,秋鶴不敢停留,隻得跟了伴馨便走,把門帶上了。
外國鎖並不鎖好,走過珊寶房門,隻聽珊寶問道:"是誰?"伴馨道:"姑娘叫韓老爺呢。"珊寶道:"我正要叫他,你先去,我就叫他來。"伴馨隻得先走。秋鶴走進珊寶房裏,小丫頭有打盹的,有睡的,房裏隻有珊寶一個人,阿靚、玉憐督著老媽子收拾器皿。秋鶴進去,笑問姑娘有何事。珊寶隻顧洗手不理他,一回子洗好揩手,呆呆的想著,方笑說道:"你去罷,明兒晚上再找你,你明兒晚上等著,不用走開。"秋鶴便笑嘻嘻的去了。到了幽貞館,韻蘭坐著,正在燈下看擬的花神廟碑文呢。見秋鶴來了,說道:"這個還須斟酌斟酌,不必把花名嵌在裏頭,一則小樣,二則吃力不討好。就是後一段也要空靈些,況且我們現在都是未死的人,與神道設教者不同。那個感應靈貺話頭皆用不著,隻好說上蒼鍾毓,人秉清靈,若把這個有求必應的意思說到我們身上來,就不配了。剛才佩纕說土木都已完工,金漆也即日可以告竣了,立等這個碑記你今拿回去,須趕緊潤色好了,十八我要趕緊寫呢。"秋鶴諾諾連聲的答應,就把這個稿子懷了。韻蘭看旁邊沒人,又笑道:"這兩天大家忙,我有一件事沒告訴你,你也沒替我料理,我同你到樓上去。"說著攜了秋鶴的手到春影樓來,吩咐伴馨等在樓下,佩纕、霽月、侍紅都去睡罷。二人到樓上好久,秋鶴方下樓來,一徑去了。走上斜橋,見西首柳堤邊似有一個人行動,秋鶴便問是誰,隻見這個人笑道:"你認不得的。"一聽恰是蓮因,說道:"兩點鍾了,妹妹還沒回去麽?夜深了,人都睡了,蓮民又在桐華院,你來坐一回談談,你現從那裏來?"蓮因道:"在寒碧莊坐了許久,時候也不早了,我要緊回去。"秋鶴笑道:"你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說著,蓮因走得已近,秋鶴走過去一把將衣袖拉住,蓮因道:"你不用拉扯,到底什麽東西?"秋鶴道:"就是花神廟的碑記。"蓮因笑道:"脫稿了麽?同你去,我來看看,到底好不好?"說著,同過了斜橋,輕輕走著,到采蓮船後樓來。秋鶴剔了燈,另點一枝洋蠟。蓮因笑道:"你住在此地許久,我這個地方,連如今來了第二次。"一麵說,一麵便去坐在秋鶴的榻上。秋鶴把稿子在懷裏取出來,放在桌子上,蓮因道:"你照了燈,拿到這裏來我看。"秋鶴便去交給蓮因,自己真個照了燈,蓮因就坐在榻上看。秋鶴握著蓮因的手,覺得冰冷,因笑道:"妹妹不多穿些衣服。"蓮因看了第一段,說:"也不見得出色,你須好好去改了,我再來看,取去罷,這回我沒心緒呢。"秋鶴便去接了,仍舊放好,回轉頭來。
看蓮因兩頰飛紅,抬身要走。秋鶴拉住笑道:"鼠子動矣,我還有話說呢。"看官,作書的到這個地方,最難下筆,既不便說秋鶴要留,又不能說蓮因肯留,仔細一想,還是叫他去罷。
不知老店新開,兩人願意不願意。到得蓮因出去,已是三點多鍾,秋鶴執手依依送了出來。珊寶正要睡,覺聽得腳步之聲,在樓窗上一望,前走的不甚清楚,恰是光著頭的,珊寶是和氣有忍耐的人,本來要叫秋鶴,這回倒不言了。自到床上睡覺不題。
次日,秋鶴把碑文改了半天,恭楷謄正。午後,再送到幽貞館來,笑說道:"現今請看,好用不好用?再要改我也江郎才盡了。"說著,交給韻蘭。韻蘭笑道:"你昨晚回去好不好?"秋鶴搖頭笑道:"你隻看這篇改得好不好,須肚子裏平日醞釀些好東西,方有這等錦心繡口呢。"韻蘭笑著羞他道:"不害臊!
虧你自己讚,隻怕錦繡其中,糟粕其外呢。"秋鶴也笑了。韻蘭便把碑文展在桌子上看道:綺香園者,畹香汪女史之新居,都督烏公之別業也。裴晉綠野,小姑青溪,蘇姬之宅臨湖,平仲之家近市,環山一角,買費腰纏,辟地三弓,開貽手澤。其中亭台妥帖,水木清華,排幽勝而棲楹,達回環而互檻,養海天之花鳥。春詠秋陶,羅閶闔之霓裳,鶯雛燕瘦。一林瑤草,五色瓊枝,尊徽號於香玉,貯可人於金穀。則有汝南碧玉,大曆紅綃,居洛下而多愁。等甘陵之下謫,西江蘆獲,感綺歲以飄零。東海蘭芝,本良家之種子,凡青奴劍膽,卓女琴心,衛鑠之格簪花,道蘊之才詠絮。
盧媚娘經翻玉笈,撣悅空王,張靜婉歌入銀箏,魂迷蕩子,均是埃光膩理,寶月祥雲,雪藕腕以玲瓏,走珠盤而宛轉。蘭因絮果,前生注定情天,鳳靡鸞吪,此日重逢劫海,是合授芯宮之職,膺香國之司,列苕玉於仙曹,擢杜秋於上第。一雙翠羽,化成菩薩之身,萬億優雲,齊現女郎之貌。
韻蘭拍著桌子道:"神化工致,這等文章,有目共賞了。
墜碑一節,怎麽序呢?"又看道:所可異者,元穹應象,大造鍾靈。上方垂蝌蚪之文,下界是鴛鴦之隊。天開石墮,誰攜碧落貞瑉。電掣飆馳,驚下紫雲寶誥。某年中秋之夕,天墜一碑,名曰斷腸,上列花名,下排姓氏,機緘泄露,主輔分明。凡得二十七人,譬之弄玉當年,曾依瓊葉,曼卿再世,許主笑蓉。
韻蘭笑道:"還敘得明晰。"秋鶴道:"你再看。"韻蘭又念雲:因夙住夫羅清,遂上通夫樞宰,於是廣寫募緣之牒,先捐布地之金,潑法雨而構華嚴。居然娃館,團銀沙而成色相,總是仙妝。季秋某日,祠工告成,辱征手記於賓僚,敢貢心香於花主。竊惟妙蓮散彩,開色界於諸天,群豔爭春,覆慈雲於大地。多情風月,本待平章。終古山河,均須藻繪。是以神霄清淨,遊戲天魔,隻衛莊嚴,橫陳迦葉。幻樓台之金碧,鬥顏色於豐昌。氣溢施檀,香回寶樹,而況鴻輿廣大,鼇極繁華。探萬象之生機,秉一元而毓秀,陽鉻渾噩,且開富嫗之爐。組織胚胎,要借坤貞之軸。則夫經營香政,牢合情田,本媧皇煉石之心,咒寶勝轉輪之缽。散相思於紅豆,西子承恩。展春笑於青山,東風著力。
韻蘭笑道:"這個一段總說尤覺縹緲空靈,倒不可少的,你原稿上沒得這一段。"秋鶴道:"你叫我改,我加進去的。恐怕不妥,你還得改改。"韻蘭道;"好極了!不用改。"因再念雲:盧年四序,妙長養而無方,筦領群仙,驗化生而不已。
韻蘭道:"群仙改群芳好。"因又念道:開防命薄,落患愁深,有不資仙女之栽培,美人之覆幬乎。
韻蘭道:"好句可貯錦囊,下邊怎麽接呢?"又念道:論者謂貞淫奪位,貴賤同宮,縱搓酥摘粉之徒勞。恐寵柳嬌花其無當,不知女凡苟合,本是仙材。鄭衛不刪,方稱詩教,如來私於法,喜太白竊乎梁清,芃蘭之枝葉皆馨,芝醴之根源何擇。
韻蘭道:"這一段更好!必須如此,方免傖父議論。我們出身薄賤,安能做到花神?況且還有許多奶奶小姐們在裏頭,我倒占了第一位,知道的還好,有一種輕嘴薄舌不得好死的恐怕還要汙穢,編派我們許多不是。"秋鶴道:"這段專為你們開脫呢,他們看了這段,就使還要言不由衷的議論,隻好算他狂吠了。"說著,佩纕也走過來,看了笑道:"做得倒算工致的了。"秋鶴笑道:"不妥的地方,請姐姐改改。"佩纕笑道:"搓酥摘粉可改珠聯璧合,太白竊乎梁清句下,似乎還宜加上一聯,以求充暢醒豁。"秋鶴笑道:"請姐姐替我加下去。"佩纕笑道:"將來我們姑娘送你潤筆,我要分呢。"秋鶴笑道:"罷罷!那裏潤得到筆上,少受了些。"說到這裏,韻蘭微微笑著,瞅了一眼,秋鶴便不說了。佩纕道:"我有一聯念給你們聽,好不好?"因道:試觀廣愛天中,玉女與摩登並隊;武梁畫裏,秋妻偕萊母齊名。
韻蘭笑道:"下句不是用祠堂典麽?"秋鶴笑道:"好極!
便加進去罷。"韻蘭便取筆醮墨把四句寫了進去,又讀下文道:但求報最,合慶登庸,今者聚豔圖開,散香檄下。娟娟比豸,膺綠章娩婉之封,粥粥群雌,是香界清華之選。但願楊枝不老,桃葉恒春,有情共住於長生,好色相期於無恙。留貽明德,風流永感馨香。珍重芳姿,墮落須防藩溷。
韻蘭道:"甚好,也不必改了。昨兒我想請朱叔獻寫,恐怕往來又耽擱日子,你就去送交秀蘭寫了罷。"秋鶴答應著,懷了稿子就走。韻蘭叫回來道:"你莫忙,這個碑樣大小,你還得把尺寸量好了交給他,算準了字數,打個格兒,恐怕他這款式還沒知道。你也得同蓮民商議商議,明兒再交去。他寫的時候,你在旁邊看好了。"秋鶴道:"這個我已知道,還用主人吩咐麽?"說著,就走了。韻蘭方欲去看碧霄,商議送陽道台進衙門的搬場禮,忽然小丫頭子來報嚴老爺同蔣老爺來。韻蘭慌忙出迎。二人已走進來了,原來這位姓嚴的,字亦千,浙江嘉善縣舉人。姓蔣的字伯凡,大興縣的進士,向在天津認識的。
韻蘭初到上海,恐怕人數太雜,定了相見章程,後來大家已知道他不容易接見,差不多兒的就也不想這個天鵝肉。況此時韻蘭早已閉門謝客,就是送他助妝銀兩,雖有極熟之客帶領,也不肯了,所以省了無數的應酬。連這個送詩贈洋的規矩也革除了,所有來的都是以前知己的熟人,就是珊寶、湘君、秀蘭、文玉、淩霄各人也是不見生客。月仙因養病搬了出去,隻走小香一人,其餘都不接見,不過月紅酬應而已。
間文少敘,恰說當時韻蘭接了二人進去,亦平是小蘭的相好,所以小蘭也走了出來,大家坐了喝茶。伯凡笑道:"連日少暇,未見致賀,聞得花神祠告成了,你們眾位花神,不知何日入祠?我們打諒要來送送看熱鬧呢。"韻蘭笑道:"你莫要心急,也不肯饒過你,現在花神像尚未全好,擺飾器用都沒配齊,有了日期,我自然有帖柬兒來請你們賞光。"亦於笑道:"你不要廝瞞著,眾位花仙開光入座,我們要想來拈香呢。"小蘭笑道:"你拈香要三跪九叩呢。"韻蘭笑道:"爺們拈香,也不敢當,倘然肯來賞光,我就要募化你們殿上捐舍兩對錫蠟台,願意不願意?"亦平笑道:"殿上應該一副,怎麽要兩副呢?"小蘭道:"當中已有人助了一對,東首立的是金童,西首立的是玉女,各人手中托著一片荷葉,葉上一枝銅簽釘,共有四尺多高呢,你們隻要兩邊的兩副了。"伯凡笑道:"阿呀,好獅子大開口,就是這兩副,若照金童玉女一樣,價值也不小了。"韻蘭笑道:"你們也不用去費心了,每人捐助四百兩,我來替你們辦罷。現在文玉的客人陳姓,燕卿的客人陸姓,秀蘭的客人任姓,珊寶的客人屠姓、林姓,前碧霄的客人郭姓,大家也捐助二百兩,我們打諒要去辦八仙蠟台。數日前有一位廣東客人說,有一個會館裏有全副八仙錫蠟台,要售賣,大約六百元可以得了。"亦平笑道:"你們這麽大局麵,恐怕還少一個桌麵的祭器。"韻蘭道;"我已叫人製造銀器皿了。"亦平笑道:"銀的就俗,最好是白玉翡翠的,你們要辦不要辦?"韻蘭笑道:"你知道誰有這個東西麽?"亦平道:"你莫問誰有,你倘要辦,我就同你去辦。"韻蘭道:"不知有幾件,該價若幹呢?果然價廉物美,合用的,我就辦了。隻怕價太貴,不容易得。"亦平道:"這副祭器,是一個宰相人家的,因犯了失機的事,抄了家,把這副祭器寄存在親戚家,不好出場,現在情願減價送人。本來最少要賣三萬兩銀子,一時不得買主。如今他情願半價送人,不過要辦便去交易,否則恐怕他人得了去。事也湊巧,我適有一幅清帳在此,你看了便知道了。"一麵說,一麵在身邊賬頁裏取出賬來,原來是一扣梅紅摺子,韻蘭看時,上寫著:翠玉器全副清帳計開白玉八寸供碗二十四隻連寶石座白玉高腳果盆個二隻連碧玉座碧玉高腳小果碟十二隻連瑪瑙座碧玉五寸小供碗二十四隻連瑪瑙座白玉爵杯九隻翠玉茶杯連蓋二十八套白玉托翠玉供杯二十八隻赤金嵌鑲寶石托珊瑚供箸二十八對計共八件寶銀三萬兩韻蘭笑道;"好重價,就是萬五千金也難置辦。"亦平笑道:"經手人還有九扣呢,我一千五百兩不要你們,但給我一萬三千五百兩,我明兒先叫他送幾件來給你看。"韻蘭笑道:"東西必定是好的,不用看了,但造成這個祠,連固本經費已化了許多銀子,我也報銷不來,那裏還能出這個重價?二位既然有心,我這裏送你七千金,其餘替我募化三千金,還借我三千五百金,在兩年裏頭料理還你,不信,我寫個紙券給你,把這綺香園為質。"亦平笑道:"你倒自在,索性要我們籌措起來了。"韻蘭笑道:"要辦這個,有什麽計較呢?"伯凡道:"我有一個計較,要我們募化幾千金,殊不容易,你給我們萬金,我兩個人捐助一千五百金,還有二千也是我們來借給你,不過一年裏頭是要償還的,你道好不好?"亦平笑道:"罷罷,闊老官,你又要兜攬這個好買賣了。"韻蘭笑道:"這麽著,便是一言為定。你們明兒把這東西送來,我們總得要過眼的。若果合意,就給萬金,你們助千五百金,再替墊借二千金,準一年後還清,但是不給利呢。"亦平笑道:"你到底要占幾許便宜,天下有沒利息的債麽?你要免利,也要我們情願。"韻蘭笑道:"我不占你們的光,你們何必到這裏來呢?你們要利,也要我情願,高興就給些,不高興連本都吞沒了。"亦平笑道:"你有了契券,不怕你不還。"小蘭接口道:"不交你契券。"亦平笑道:"沒憑據不借。"伯凡笑道:"你們不用爭,韻蘭把契券同萬金都預備了,明兒我們打發人把東西送來,你們看就是了。"亦平方欲接言,隻見侍紅走來,回湘姑娘在彩虹樓打發柔兒妹妹來請姑娘去有話說。韻蘭道:"我本來要去,你同柔兒說叫他先回去,等一回我就來,這裏有客呢。"侍紅答應著去了。伯凡道:"你有要事,我們坐一回就去罷。"亦平笑道:"理他呢,我們隻管玩。"韻蘭笑道:"人家給你麵孔,難道你們在這裏,我不好去麽?
不過要想你們的銀子,不好意思慢客就是了。"小蘭道:"你們要吃什麽點心?我來安排些。"亦平笑道:"饅頭一對,火腿粽兩隻,水餃兒一個。"小蘭笑道:"放心,你們辦妥了,總有請你們吃的時候。"亦平笑道:"你的東西,我也吃厭了。"伯凡笑道:"他們現在都是花神了,你還說這話,可稱唐突西施。"亦平笑道:"我不過說說罷了,難道當真要吃?"韻蘭笑道:"不要混唚了,到底要吃什麽?"伯凡於是點了新鮮芡粥、荷葉羹、菱粉糕、油炸雞肉卷四樣。韻蘭便命廚房裏去安排,又命多做兩碗芡粥,送到采蓮船去。一回子四樣點心送了來,又備了八個小碟子,兩大杯桂花燒。大家用了,又把這副供器講定了,二人方起身回去。韻蘭便獨自一人到彩虹樓來,此時顧大人已到靜安寺去了。素秋、碧霄、湘君迎了出來。燕卿也在那裏,彼此坐定,湘君道:"我請你來,為陽府送禮的事,我們四家公送了罷,你意下如何?"韻蘭道:"我也打諒公送,你們要送什麽呢?"碧霄道:"我們奶奶說本來我們是親戚,不能和人家合送的。現在太太已命先送一副親戚的禮,還恐嫌薄,所以要送一班戲,但是外邊爺們已有官場送了三天戲了,各房書辦也送一天戲,我們要想送一班小戲衣在裏頭唱,給太太們看的。程太太是愛看女兒班的,那日我們園裏棠眠小築唱的江西班極好。戲價不過二十四元,就連賞錢也不過三十元,總夠了,其餘再送八樣禮物,大約每份共十四元總夠了。你道好不好?"韻蘭笑道:"很妥,我交托你罷,該派若幹,你來算,我不費心了。"湘君、燕卿大喜,當場便議定了。韻蘭因說起亦平代辦供器的事,順便說道:"明兒先要安排二千金,除各人捐助千三百金外,還少七百,公款又是不多,須防入祠時一切費用,不能開支。我隻得暫且墊付,俟有人捐助下來,我再收還。"碧霄笑道:"論理你做了百花總主,應當獨墊,但看你造這個所在,私下墊得也不少了,這回子狗大尾巴尖的要體麵,想出這個來,我們再要你操這個心,也覺不忍。我有一千五百金借出去的私款,因這個鋪子倒賬,追回了一千三百金昨兒方才送來,你且拿去用了罷。"素秋道:"我也加助一千金。"燕卿道:"我也再助四百元。"韻蘭笑著,連忙起身告謝,說:"諸佛菩薩如此慈悲,真是無量功德。"湘君笑道:"我沒得多助,送你二百元。前日有個客人來,我請他捐助千金,他許了五百金,說明日送來。倘然送來了,我就交來,不送來,我去催他。"韻蘭笑道:"更好,我不用費心了,但是大蠟台隻有一副,這會館裏的八仙蠟台總要去辦來才是。"碧霄笑道:"這等說起來,我也不能再替你設法了。"韻蘭笑道:"你們放心,我總要去辦來,到入座這日,包管辦理得妥妥帖帖,不過現在你們樂助的幾時送來?"湘君笑道:"你看他老奸巨猾,我們許了他,就逼著要了。"韻蘭著急道:"你說我奸,叫我怎麽樣打點呢?"碧霄、素秋笑道:"莫急,等東西送來了,買定了,你來知照一聲,我們大家來看,就把許你的帶來,湘姑娘今日也去把客人這捐款催催。"韻蘭道:"這個還好。"說著,忽然侍紅來說:"韻香館新來一位姓龔的客人,要見姑娘,打發人來請呢。"韻蘭聽了,起身便去,那客人也是闊少,韻蘭就請素雯向他捐了六百金。
到了次日,亦平、伯凡督著人把供器送來。韻蘭便差人知照碧霄、素秋、燕卿、湘君等來看了,大家合意,便買了下來。
把款項先付一萬,亦平就去了。停了幾天,子虛搬進衙門,韻蘭等到了第三天,方進署中賀喜,鬧了一天。光陰迅速,祠中捏像金漆一律告成。韻蘭去驗過了,便給信到衙門裏去,請子虛擇日,以便眾美人生像入座。裏頭先供了三位太太長生祿位,子虛就擇定九月十四入座。初四日,蓮因先搬進去,萱宜一同住著。初七日,秋鶴接到冶秋七月初三的信,說軍務一節,現因天氣酷熱,尚未開仗,敵軍水師戰船五十七艘,巡弋海麵,勢頗猛厲,陸軍亦有十餘萬,我軍日夜提防,非出奇不能製勝。
且內地奸民甚多,往往為敵軍賄餌,大局危險,惟有竭盡愚忠,以死報國而已。近蒙大帥專折保舉弟,賞給二品頂戴,吾哥大約早有知聞,家中遷回一節,請老哥代為主張。與家慈妥商,能年內即回最好雲雲。秋鶴得信後,連忙到彩虹樓賀喜,便商量回去的事。這幾日來,顧夫人身子不好,欲於十一月搬回。
秋鶴也隻得答應。於是別了回來,到幽貞館,把這件事告訴韻蘭。韻蘭道:"我聽太太風裏言風裏語,未必肯搬回寶應,不過冶秋同素奶奶要想回去罷了,你再看罷。碧丫頭是不能做主的,但是他也同我說過,就是回寶應去,還得常到上海來呢。"正說著,忽蓮因同著一位遠方來的姑娘進來,秋鶴連忙退出去了。韻蘭笑著起身迎接,細細一看,笑道:"原來是姐姐。"未知何人,作者姑停筆一回,再容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