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袁世凱既補了山東巡撫,早知義和團中人不是路,故盡地痛剿,不遺餘力。果然地方所有團黨,都畏袁世凱之威,盡逃出山東境外。遂至山西、直隸,延至北京,無地不是團黨麇聚。一來因毓賢任了山西巡撫,此是一個袒團排外的班首,故義和團中人更倚著他,在山西地方,更橫行無忌,因此團黨愈聚愈眾。端王知道毓賢是個自己心腹,一麵令他撫慰團黨,收為己用;又忖直隸是北京門戶,不可不用個心腹人做總督,遂又在太後跟前,力說榮祿有才,方今時事多艱,宜留他在京,主持大計。太後覺此言有理,遂降旨令榮祿入京辦事,換過裕祿做北洋總督。
那裕祿又是看端王麵色做人的,便與毓賢一般,讚團黨是義民,一力主張排外。是以義和團更弄出無法無天的事,天天把外人殘殺,凡焚燒搶掠,幾乎無地不然,裕祿統置之不問。
單是山東地方,自袁世凱到任後,連一個團黨的影兒也沒有。
不特團黨中人含恨袁世凱,就是端王、剛毅兩人,覺直隸、山西兩省本與山東毗連,若山東巡撫亦是自己心腹,盡可令三省團黨融為一氣了。因端王、剛毅看著義和團是個有用的人。隻道他不費國家財糧,不費國家器械,皆奮勇赴戰,若能結合他們,不愁他們不聽自己號令,將來愈聚愈眾,不啻百萬大兵。
這時不特謀取大位,外人不敢借口,就是外人要開仗時,有團黨可用,一來人數既多,二來又是能弄法術的,怕還要把外人殺個片甲不留呢!端王、剛毅懷了這個天大的想頭,好像做夢一般,故一心一意要袒護團黨。今見袁世凱獨不與自己同情,偏把義和團欲殺個淨盡,心中甚憤,即欲革退袁世凱,屢在太後麵前,訾袁世凱的短處。
惟榮祿恰可已經入京,一力替袁世凱周旋。榮祿便通知袁世凱,告以端王、剛毅黨同伐異,屢欲將他撤革。那袁世凱聽得,即把自己見地複告榮祿道:“自古斷無崇尚邪術能治國家的。今團黨自稱能弄法術,使刀槍不能傷,槍炮不能損,隻能瞞得三歲孩童,焉能欺得智者。且看他們借扶清滅洋之名,專一殘害外人,實在有違公法,破壞國際,又複大傷人道。將來各國必要興師問罪,試問己國能對敵各國否呢?若不及早見機,必貽後來大禍。今端王、剛毅反信團黨可用,其中必有異謀,不得不要防他,免釀出大變。”這等語,榮祿聽了,覺袁世凱之言,真有至理,便把袁世凱複來的電文呈奏太後。時太後亦以袁世凱之言為是,但當時端王權勢太重,滿朝都是他的黨羽,況又當團黨驟發之時,若一旦把端王的權位撤回,他一定鼓動團黨,鬧出事來,這時如何是好。因此惟有忍隱,惟不聽端王之言而已。是以端、剛二人疊次排擠袁世凱,太後隻是不聽。
端王料知是榮祿替他回護,到這時又反悔招惹榮祿入京。
此時反不能奈何一個袁世凱,心中如何不憤。因有榮祿在京要替袁世凱出力,實無可奈何。便再邀剛毅計議道:“有那榮祿在京,我們行事,盡有的阻礙。更有袁世凱在山東地方,就是附近京畿一帶義民,係我們所欲利用的,總要被他解散。你意究有什麽善法來對待他呢?”剛毅道:“袁世凱仗著攻剿亂黨之名,似是名正言順,我們實不能說他閑話。不如請朝廷降一道諭旨,說外人的無理,各督撫速籌防務,準備開仗。那袁世凱若真要違抗時,我們便治他違旨之罪;他若不敢違抗,我們便乘勢令他與洋人打仗,豈不是好?”端王聽了,笑道:“不想老剛直如此足智多謀,孤實有賴。但方今洋人因團黨殺了教十,聯合起兵,正在圍攻天津,我們本是利用團黨的人,已如騎虎難下,這時若隻靠朝廷號令,設一旦朝廷要與洋人講和,我們如何是好?不如自己拿定主意,就即發諭旨,給各督撫遵守便是。”剛毅道:“王爺殿下此言更為有理。因朝廷政權全在軍機,門下與王爺又同是掌理軍機的人,盡能發得逾旨。就自行擬就電告各省,有何不可。”端王聽罷大喜,即令剛毅擬旨發出。
時各國自因團黨橫行,慘殺外人,由各國公使先後警告總署,請中國遵守公法,剿除團黨,保護外人。但當時大權在端王之手,總署各大臣如何敢置議?因此並不複答各使。因端王、剛毅既有奪位之心,正在以團黨為忠義,冀收為己用,故對於團黨,一味袒縱。那時,團黨以端王且讚頌自己,餘外各官,也全不瞧在眼內,統計殺了都統慶恒,劫了尚書孫家鼐,終日在京裏隻是殺人縱火,劫奪財貨,無法無天。
那端王又招了甘肅提督董福祥,帶領甘軍入京,並令他統領團黨。所以團黨與甘軍又聯為一氣,通同作惡。不特教堂教土難以保全,直至販賣洋貨的店子,都要毀拆搶掠。每一次殺劫洋人,必有些饋獻端王。那端王又獎頌他得勝,遂一發得意。
鬧了幾個月,搶劫一空,得錢揮霍。因有端王袒護,更無所不為。凡遇被火燒毀洋人樓房,並不準人往救。若有人前往救火的,就道他是交通詳人,也一並禍及。直至劫無可劫時,竟與甘軍聯合,遂同往攻使館。因為各洋人教士欲逃禍時,都走到使館躲避,那團黨乘機遷怒使館。
怎奈使館中人抵禦甚力,團黨、甘軍,圍攻不克。團黨一發憤怒,見著使館中人便殺。計先後殺了日本使署書記員杉山,又殺了德國公使克林德。各國聽得,好不憤怒。因兩國見仗且不能殺害公使,今團黨如此,總署還置之不理,直不得不怒。
不知總署不是不理,不過畏忌端王,無可奈何。更有些京官,要討端王歡喜,也一同讚頌團黨,更有些隨同團黨學習拳棒,使團黨越加凶惡。各國如何忍得,就起了聯軍,先是攻破大沽口,並進攻天津,欲向北京長驅大進。故端王就於此時假命發諭,著各督府備戰。時各督撫得諭,都躊躇不決。
單是袁世凱接了道電諭之後,更為疑惑。因團黨正是破壞公法的人,本該早些向各國說句好話,還易了結,受害仍是淺些。今反欲與各國宣戰,實不是辦事的。且己國自中東敗後,焉能與各國相抗,將來豈不是禍上加禍?因此又複電詢榮祿,問個底細,並詳陳一切厲害。
嗣得榮祿見過太後,已知前諭不是朝廷發出,榮祿即照複袁世凱。袁世凱聽得,心中大憤,默念:“此事關係安危,怕別省督撫亦如直隸、山西一般,必坐取瓜分之禍。斷不宜置之不理。”遂分電各省督撫,力言各國不易抵禦,外人不宜殘殺,並把日前的諭旨,不是朝廷主意,隻出於端王之手,據實分告一遍。電中又請各省聯合,籌一個保全的辦法。
自袁世凱發了此電之後,先是兩江總督劉坤一大為讚成,次及湖廣總督張之洞,亦以此策為是。因各省都得有消息,知道那時的諭旨,多半是端王的偽命,便由江督劉坤一、鄂督張之洞,依著袁世凱之議,往複與東南各省的督撫電商妥協。因當團黨發作正在夏天時候,便訂明自五月初一日以後的諭旨,一概不遵,各省都為允肯。
論起專製國的朝諭,誰敢違抗?一來因當時是個變局,端王無理,人所盡知;二來又自量不是各國敵手,除了端王、剛毅兩人的妄想,都不願輕易言戰;三來當日劉坤一、張之洞,已算是疆臣中有點聲望的,由他發起,自然樂從。於是江蘇、安徽、湖北、湖南、山東、江西及閩浙兩粵,各疆臣都電複允從。這叫做東南督撫同盟。一麵與就近各領事訂約,聲明東南各省,照公法盡力保護洋人,各國亦不得攻擊東南各省。在各疆臣固樂得如此,且以當時團黨猖獗,殘殺無理,各領事亦願如此辦法,因此便成了這盟約。
端王聽得,也十分憤怒,但各督撫已聯為一氣,究不能奈得一個袁世凱什麽何。惟有竭力鼓舞團黨,好望殺退外人,自己就可以登其大寶,自無人敢來幹預。因此更假托諭旨,頒發巨金,賞給團黨。那些團黨,見端王、剛毅為人,可以欺弄,一發殘殺搶掠,反到端王府裏報捷。端王不惟不責,反為嘉獎,弄得團黨無法無天,更稱什麽大師兄呢,大仙姑呢,二郎神呢,也道是玉皇大帝命他下凡,扶清滅洋。更道服了靈符,焚了黃表,就刀劍不能傷,槍炮不能損。一派胡言,弄得端王顛顛倒倒,信以為真,便令內外各官員都要獎勵團黨。
因當時正是端王當國,凡在仕途中,那一個不討端王臉麵,以求早日升官?果然順端王者或賞或升,逆端王者或殺或革。
凡是有一點官瘤的人,千辛萬苦才得了一官半職,如何不畏端王的威勢?故大半都是順著端王,京內如在親王載勳,鎮國公載瀾,大學士剛毅、徐桐,尚書趙舒翹、啟秀,侍郎英年、徐承惺,府尹王培佑、何乃瀛;京外文武各官,如提督董福祥、總督裕祿、巡撫毓賢。後來更有一個李秉衡,自從由山東巡撫轉任川督,因教案革職後,任為巡閱長江大臣。他恨外人甚深的,趁著端王排斥,故亦自討奮勇,入京督兵。其餘大小官員,附從端王、剛毅的,也不能勝數。餘外縱不肯附從端王,惟是雖明知團黨不是,亦不敢言他惡處;若是不然,那團黨就或搶或殺,反道他是交通洋人的,端王總不根究,隻是搶殺一次,獎勵一次而已。
那時,端王、剛毅隻道羽翼既多,指日可以取得大位,又以為團黨真個是由天下凡,來扶清滅洋的,也信團黨有飛天遁地的法術,指日又可以殺退洋兵,因此更為得意。不想團黨用那些邪術,隻能欺得小兒,實在沒半點實際。那洋兵究竟是船堅炮利,所以先攻破了大沽口。提督羅榮光陣亡後,又攻破天津,及登岸以後,所向難禦。雖有聶仕成一軍,可能一戰,但寡不敵眾,況疲戰之際,實難支撐得幾時;且團黨因毀拆鐵路時,被聶軍攻擊,故團黨亦恨聶仕成如眼中釘刺。是以聶仕成當與洋兵開仗時,反被團黨在後路攻擊,遂至腹背受敵,竟至被傷殞命而去。
自聶仕成亡後,更無一人是洋兵對手。那董福祥雖口出大言,但在京中圍攻使館四十多天,連一間使館也不能攻進去,可知不是個戰將。至於李秉衡,亦隻是個紙上談兵的,實沒一些韜略,因屢戰屢敗,已經自盡;若是直督裕祿,早先已歿去了。那團黨固不能敵得洋人,隻會殺本國的官吏而已。所以洋人聯合八國大軍,勢如破竹,沿天津而進。自聶仕成歿後,既無敵手,直攻破了北京。
那時北京政界中人,凡從前趨附端王的,或逃或殺,也不消說。惟這場大禍,累及朝廷,洋兵既已入城,料必至玉石俱焚。況各國中,如德國憤恨欽差被殺,如日本憤恨書記被戕,總不免殺人雪恨;更怕連太後與皇帝,都不能了事。因外人雖知這場禍是端王、剛毅惹來,惟那裏分得許多,眼見是朝廷袒團排外,殺戮洋人,如何恕得。因此太後也慮不能幸免,便與當時皇帝商量,離了北京,直望西方而遁。又以直隸與京城,也是緊要地方,隻命些親信大臣留守京城,又複命榮祿再任直隸總督,隨後也除了講和一策,更無辦法了。
果然太後與皇帝出奔之後,各國即統軍入到北京。太後奔到西省,隻得令爵相李鴻章與各國議和,卒要賠了幾百兆,又將縱團排外為首的大臣,盡法懲辦了,方肯訂立和約。遂把端王廢為庶人,莊王及剛毅、趙舒翹,勒令自盡,瀾公亦革職謫貶。除徐桐已故之外,如啟秀、王培佑、何乃瀛及徐承惺與巡撫毓賢,也一概治罪。這都是後話不提。
且說和議既定,次年太後及皇帝方始回鑾。即將禍首大臣治罪,自然將有功之人講敘。想以當時各省督撫,全憑得東南互保,故得免外人分攻各省,論功以劉坤一、張之洞為首,就各賞了一個宮保銜;又想袁世凱一任山東巡撫,即力行主剿團黨,又力陳團黨不足恃,且首倡致電各省,不遵偽命,若當時政府裏頭聽袁世凱之言,斷不致有今日之禍,便將袁世凱從優講敘。
自此朝廷也信任袁世凱,亦無人敢為袁世凱阻力,自不消說。恰可榮祿複任直隸總督,自從端、剛被罪,或革或殺之後,那李鴻章亦於和議後身故,隻有榮祿一人,掌執大權。他一來是個貴戚,二來又是個相臣,所有從前端、剛大權,都落在他手上。他一發信任袁世凱。那直隸與山東,又是毗連之省,有事自然互相酌議,無不惟袁世凱之言是聽。袁世凱又最能利用權貴,因亦深得榮祿之心。故更令袁世凱在山東改練新軍。自是袁世凱聲望日隆,雖是一個巡撫,權勢在各疆臣之上。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及到了榮祿沒時,遺折竟薦袁世凱一人,可繼任北洋總督。那時朝廷早看重了袁世凱,又得榮祿保薦,就升授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自任了北洋之後,又有一番事業。正是:方為撫院巡東省,又補兼圻鎮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