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袁世凱因朝鮮遊東學黨人起亂,朝鮮政府無法平定,已一再電致天津,求李爵相發兵。不想一連發了兩道電報,總沒消息。心甚焦灼,因料日人從前已立了清、日共保朝鮮的條約,他一定發兵的。若己國不發兵到來,讓日本平了韓亂,豈不是後來交涉更為棘手?想到此情,覺自己兩次電報,既無發兵消息,難道李相總信不過朝鮮有亂不成?沒奈何,立即求見韓王,力言亂事已勢大起來,請他具文到清國求救。韓王當時亦以袁世凱之言為是,因朝鮮人心,以己國久為中國藩屬,心中還依靠中國,卻不大喜歡日人的。所以韓王聽了袁世凱的話,如夢初覺,立即與袁世凱商量表文裏頭的話,即刻繕就了,星夜派人前往天津,先見了李鴻章,然後入京謁見各大員,商請發兵之事。
當下李相知道韓王求救,果然朝鮮有亂是實。但此番派兵,勢不難與日人生出事來。眼見陸軍不是他人敵手,且北洋雖有水師,奈經手訓練北洋水師的,是英國藍提督,又已辭差回國,故此想到萬一與日人開仗,太無把握,因此甚不願戰。惟廷旨已迫促派兵,隻得與軍機中人酌議,一麵派兵赴韓,一麵照會日人,告以派兵之事。便令直隸提督葉誌超,先帶淮軍一千五百人,遵依天津條約,令吐軍在牙山駐紮;又派水師濟遠、揚威二艦,赴仁川以為聲援。時日人亦已派兵五千駐紮韓境。不想朝鮮東學黨人,當初雖甚聲勢,及見清、日兩國大軍雲集,早已斂跡,故亂早已平靜了。論起當時清、日各自派兵,原屬各有道理,因清國以為藩屬有亂,不得不派兵相助;在日本又以天津條約,是訂明自後朝鮮有事,兩國共同幹涉的,他如何不派兵呢。
及至韓亂既平,日本政府便照請清國同去幹涉朝鮮內政。
那時袁世凱亦有電至李相處,讚成此事。偏又朝鮮王因日人派兵大多,聲言要幹涉己國政事,便憂懼起來,又電請清國先行撤兵,以謝日人。清廷亦曾有電問李鴻章如何辦法,奈當時樞臣統通以朝鮮係自己屬國,如何任日人幹涉?也總不記得天津條約的事。那李鴻章無可奈何,便不能依從袁世凱讚成幹涉韓政之電,隻得與日人商議,並行撤兵。那時日人以為,若不整妥韓政,恐他不免複亂,故此又不允即行撤兵之議。李鴻章此時已懼戰禍不免,隻得又派總兵衛汝貴,帶領盛軍馬步六營,前往駐紮平壤,又令馬玉昆領毅軍二千人,駐紮義州,一麵仍與日人商議一同撤兵。不料日人實守幹涉韓政的主意,幾番交涉,撤兵之議總不肯從,外麵雖與清國會議,實則陸續派兵往韓境,已有萬餘人。時清國駐韓兵力,不過數千,又不及日兵的慣練,所以日人一發輕視清兵,竟在牙山地方,因點事,兩國就衝突起來,遂開了戰釁。
看官,那李鴻章豈不知道自己內情,實不輕易戰的,故他心上本不主戰。若依袁世凱的電,讚成幹涉韓政的事,自然免了戰禍,就是日人不允撤兵時,肯遷就些還好,奈當時朝中大臣,總不通外情,隻當自己是個大國,小覷了日本,湊著光緒帝又是個少年氣盛的,把個戰字看得容易,故李鴻章亦無可奈何,這卻怪他不得。但後來單靠與日人商議撤兵,任日人派兵到萬餘人,自己隻派了數千,可就失算了。
話休煩絮。且說自日兵派到萬餘人,袁世凱整整打了幾通電報告知李相,不料那李相總未得接。你道什麽緣故?因李鴻章自從懼與日本失和,已令龔照璵前往鎮守旅順,又致囑張佩綸認真司理電報機關。以為派了自己人,自然靠得住。不提防那張佩綸自從在福州敗了仗回來,聽見一個戰字,已幾乎嚇破了膽,總不願與日人開戰。故接得袁世凱的電報,統通譯出來先看,知道日人已派出萬來兵,誠恐李相見了,一定加派人馬,豈不是弄成了戰事?左思右想,要設一點法子,好阻止李相派兵,便將袁世凱的電報統通改易了。李鴻章全不知覺,遂滿意以為日人可以和平了結。後來打成仗,才知道自己前敵兵少,一經交鋒,就失了牙山,心中正恨袁世凱不把軍情報告,又篤責葉誌超無用。
那葉誌超是個圖功怕罪的人,眼見眾寡已是不敵,槍械又不若他人之精,料然抵敵不住,惟有虛報了幾回勝仗,再不敢戀戰,直望風而走。不分晝夜沒命地奔逃,沿途並不敢有一刻駐紮,直走到鳳凰城方行歇馬。時提督宋慶,正駐守鳳凰城,見了葉誌超,大驚道:“我隻道你在牙山打仗,方才報了得勝,為何便到此地?”葉誌超好半晌方神色稍定,然後答道:“日兵好不厲害!斷不能與他對敵的。倘要戀戰,不過在送了軍人性命。”宋慶厲聲道:“你可知道牙山到這裏有多少路程?你報了勝仗,又至今有幾多天?這會便到此地,想你路上不曾歇過馬,莫不是你跑路總不見勞乏的?”葉誌超惟有麵紅不語。
宋慶道:“你既然敵日人不過,就不該亂報勝仗,致貪功誤事。”葉誌超總沒一句話答。
時聽得日兵聲勢日大,左保貴已在平壤戰歿了,衛汝貴又不敢與日人對敵。所以陸路各軍,眼見是不濟。那時日人又從水路進攻,先把旅順攻破了。原來龔道照璵駐守旅順,從前所有修炮台、置大炮,統統是中飽入自己私囊,置了些沒用的東西,就花開了數目,盡私肥了數十萬金。當日人未攻旅順之時,李鴻章料得日人必來攻擊旅順,就自己親往巡視炮台。看見一些東西皆不足應敵,真是無名火起三千丈,乘著怒氣,舉起一隻右手,向龔照璵背項,給了一巴掌。龔照璵也不敢做聲,所以世人說“一巴掌就賺得數十萬”,就是這個緣故。
話休煩絮。且說是時日人既破了旅順,又在黃海戰過一次,隻有一個致遠船管駕的鄧世昌,拚命與日人一搏,雖然壞了日人一二號戰艦,致遠亦沉,鄧世昌已殉難而死。餘外如濟遠管駕方伯謙,更不消提,隻聞了炮聲,就將船駛回退走。日人艦隊就長驅直進,盡力攻打劉公島。時海軍提督丁汝昌料知不敵,隻得豎起白旗投降。所以當時北洋艦隊,除了沉沒的,已盡數讓歸日人了。那時無可奈何,惟有向日本求和,整整賠了二萬兩,割了台灣一省,方才了事。這都是人人知得的,也不勞細表。
單表袁世凱在朝鮮,自從清、日兩國開了仗,已把日本軍情,凡自己探得的,已統通電知李相。不想張佩綸於袁世凱發來的電報,盡行塗改了,然後呈送李相閱看,所以手相就深恨袁世凱,謂他報告不實,大誤軍情;又因袁世凱是自己所用的,卻不曾奏參,即先發一道電文,責備袁世凱,都是責他不能探悉軍情,妄報之意。袁世凱得了李相那道電文,心中大不滿意,因為自己已是盡情報告,他竟反責下來。究竟什麽緣故?想了想,料知是電局的人作弊。惟隻道是朝鮮電局,或有袒日黨人在其中,把自己電文竄改去了,殊不料倒是張佩綸作弄。若僅打電回複李相,恐電文又不難被人塗改,這樣,自己若不能親自見李相麵陳,斷斷難達得自己衷曲。這時便立要回返天津去。
但當時正在兩國交兵,自己是個駐韓辦事人員,一定被日兵搜截,如何去得?惟事情重大,又不容不去。左思右想,要尋個回國的法子。便與署內幕員商議,惟有改裝微行之一法。
次日便剃去兩撇胡子,扮作一個尋常的人,帶了些少行李,離了朝鮮。沿途卻有日兵盤詰,但都當他是個商人,卻不好留難。經了幾次險阻,才脫出了,附搭了一隻商船,直望天津而去。時己國又無商船來往,日船又不便附搭,隻搭了一隻外國商船,連船票也不曾寫定,就跑到船上,見著一間房子就端進去。時日人恐怕泄漏自己軍情,泊船處本來搜得十分嚴密,還虧袁世凱扮成一個尋常商人,不曾被他窺出破綻。惟心上仍自打戰。直待船已開行,方敢跑出船房一步。直望天津而來,正是:河橋馬渡人先去,函穀雞鳴客已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