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武宗被楚玉錢寧架著,如騰雲駕霧般一會兒便來到江邊。武宗坐在岸上,既氣又惱,不肯上船。田安靈機一動,走上畫舫,把早就按排好的兩個女伶叫下來,請皇上上船。
武宗正生氣,卻見畫舫上走下來兩個美女,如兩朵鮮花,花枝亂顫,一右一左攙定了皇上,武宗如鬼使神差般隨著她們踏上船板,走入船中。卻見船上又似花園。擺滿了一盆盆花卉,偌大個畫舫,如一棟樓房,共有上中下三層,也有十幾間屋子,間間均布置得錦天繡地,不亞於馬三爺的宅子,武宗頓時來了興趣,攀上爬下,滾翻跳躍,似猴子一般。須臾又來到船板上,見江水滔滔,紅日偏西,畫舫點點,順口吟道:大江東去,畫舫如雲。琴音歌聲滿耳,秀色曆曆滿江。數不盡風流才子,遍遊秦淮,懷抱佳人。
這武宗詠罷歪詩,楚玉也不敢笑出聲來,隻把嘴抿住,強忍著噴出來。武宗在船板上走了一遍,便命艄公開船。
"船開往何處?"田安問。
"赴蘇杭。""這蘇杭甚遠,是否改道往北,赴鎮江去揚州。""鎮江和揚州可好玩?""這鎮江名勝古跡甚多,當年劉備相親便是在鎮江的北固山上的甘露寺中,揚州就更別提了,當年隋煬帝三下揚州,就是貪圖那裏的風景美色。""好,那就去鎮江揚州,開船。"艄公下了搭板,開船,兩邊劃船的便齊齊地甩開臂膀劃了起來。這些人全是南京府衙中的兵士,改換了便裝,劃起船來自然是很賣力,大船行走如飛。看看日頭將落西江,河上熱鬧起來,武宗便命劃慢一些。船逐漸慢了下來,徐徐西行。
武宗在船樓上坐著,那兩個女伶一個給他把酒,一個給他唱曲。武宗看那把酒的婉香,如薔薇濯露,芍藥籠煙,真如貂彈、飛燕般的人物,同她坐坐,也覺大有庸福。再看那彈琴的素蘭,豐神可愛,芳姿綽約,舉止雅馴,也稱得上珠聯璧合。
今日這一會,倒覺得絕世難逢,歡樂頓出。
婉香、素蘭都是被叮囑過的,知道自己侍侯的是何許人,隻是不說破。看那武宗,就似傅粉何郎,熏香采令,甚有豐彩。
便是醜八怪也覺得十分英俊,何況武宗相貌也還說得過去,又是青春年華,便秋波橫蕩,你掃我睇,弄得武宗也含情脈脈起來,溫溫存存,婉婉轉轉,又敬了婉香、素蘭一杯,三人恩情美滿,卻作了極樂國無量天尊,隻求那耶魯陽公揮戈撐住那一輪紅日,不墜入江中。
正成暢滿之時,忽見後麵一隻船行來,遠遠便聽見絲竹之聲。仔細聽去,卻是龜管繁弦,淫娃豔曲,不一時搖將過來。
武宗從船樓中的簾子向外一望,見有三人在船中,大吹大喝,全是袒胸露體,有一人懷中抱著女伶,在那裏一人一口地喝酒。
又有兩個女伶坐在旁邊,一彈一唱,隻覺得歡聲如迅雷出地,狂笑似奔流下淮,武宗不禁高聲叫好。
你道這船如何行來,卻正是寧王所派。寧王得知皇上出京,便派人尾隨至南京,早早雇好畫舫,高價請了最美的女伶,專誘那武宗上勾。此時,楊塵、劉增正在船艙中偷偷向外看,隻見武宗已咬住了誘餌。楊塵裝扮成艄公,走出船艙,向武宗做了一揖道:"客官不知是何許人,又赴何處?"武宗正恨不能與那船上人勾搭,見有一老者發問,便急忙說:"欲赴鎮江。你們去哪裏?""也想赴鎮江一遊。""無巧不成書,我們正好同行。""相見何必曾相識,想必也是有緣的事。""什麽緣不緣的,你玩你的,我們玩我們的,不要再羅嗦!"楚玉見那船來曆不明,出來搭話道。
"這位相公出言不遜,不知是哪家公子?""休要羅嗦。"楚玉走開去,命艄公快些開船。
武宗的興頭半截被楚玉打斷,心中不快,待她回來,就低聲對她說道:"等我回去,非'殺'了你不可!""殺便殺,何必咬牙切齒的,出了門就忘了姓什麽,隻苦了我們。""我還沒惱,你便惱了。"正說著,田安又帶著幾個樂工走進船樓。樂工一個個規規矩矩坐下,試簫上弦。素蘭敲著板,細聲浪氣地便唱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不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隻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淮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光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此詩原是唐代張若虛所作,創造了一個神話般美好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顯得格外幽美恬境。詩唱雖美,卻聽得武宗直打嗑睡,一曲唱罷,便不思再聽。走出船艙,隻見水上漿聲燈影,絲竹陣陣,嬌笑聲聲。又是一隻畫舫駛來,一後生赤著上身按著女伶鬥笑;另一隻畫舫坐著男男女女的幾個,邊飲酒,邊打情罵俏。武宗看得眼熱,埋怨道:"就是遊秦淮也不如人家那般歡樂。""大官可要怎樣方才是樂?"錢寧問道"咱們今日也脫光了喝酒,一醉方休如何?""那有何難,我去安排。"錢寧喚人去船板上擺下酒席,武宗、錢寧、田安、李次賢幾個人光著膀子隻穿一條薄褲子圍席而坐。楚玉站在一邊正猶豫,是坐下還是走開。隻聽田安喚道:"楚公子何不快來入席。""我們這裏卻隻要光膀子的,你也脫了上身坐過來吧!"武宗笑著說。錢寧等人哈哈大笑。楚玉氣得就欲走開,武宗站起身來把她拉住,悄聲說:"你個假的,這回饒了你。要不,頭戴發冠,胸垂兩乳成何模樣。"說著笑嘻嘻地推她入座,楚玉瞅了他幾眼,悄聲說道:"你越發沒了模樣。""我是逗你,別真生氣。來吧,沒有你,哪裏還有趣。"武宗把楚玉拉回來坐下。又叫素蘭和婉香去了外衣,隻穿一件小褻衣,露出光滑的膀子,一對乳房在薄紗下麵清楚的顯露出來。武宗叫道:"這模樣甚好。"說著,便把婉香抱入懷中坐下。
幾個人飲了一回,田安說:"這麽幹飲不覺熱鬧,咱們也行個令如何?""怎麽個行法?"武宗問。
"我新近見有人行一酒令,倒也有趣。五句成語湊成一串,第一句用古文,第二句用唐詩,第三句用骨牌名,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時現書。如今六個骰子,隨手擲出什麽色樣,就從這個色樣起。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手五言唐詩,第三句用《西廂》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詩。五句須有韻,念出來要鏗鏘入調。"武宗正自琢磨,"骨牌、唐詩、西廂、曲牌倒也不難,隻是毛詩知道的不多",就聽錢寧說道:"不好,不好,又要自然,又要有韻,太費心了。"錢寧肚中沒有多少墨水,聽了這半天,除了骨牌名知道一些,其它均屬天書,照此行來,自己就要獻醜。於是,不等武宗發言便一味叫不好。武宗欲附合,卻有楚玉在一邊推他一把,直使眼色。武宗心中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有趣,咱們就照此行來,誰也不許賴,做不上來的,罰一大杯。"錢寧見皇上發了話,就不敢再反對,呆坐著,盡等著罰酒。
田安取過骰子擲了幾擲,擲出個"鐵索攬孤舟"的色樣略想了一想,念道:鐵索攬孤舟,江水急夜流,他歸期定的九月九。夜行船,載沉載浮。
"好,田安果然年青有為,對得巧,對得妙。"武宗說。
"他呀,是關公門前賣大刀,"楚玉嗔聲說道,田安接過去說:"魯班門前弄大斧,有兩個榫頭。"說著把骰盆遞給李次賢。李次賢咣啷咣啷擲了幾擲,擲出個"落紅滿地",抓耳撓腮了一會兒,滿麵赤紅念道:落紅滿地,拭翠斂蛾眉,隻是昨霄,今日清減了小腰圍。
罵玉郎,不醉無歸。
李次賢剛念罷,便惹得眾人大笑,楚玉和婉香、素蘭笑得直冒眼淚,直不起腰來。
"李兄今日怎麽換了一副娘娘胚子,你那虎背熊腰何時清減了。""是啊,又是蛾眉,又是小腰圍,連是男是女也分不清了。
此次該罰。"錢寧一邊幸災樂禍地說。
"李次賢雖對的有些娘娘腔,卻也合乎要求,怎能罰他。
"楚玉替李次賢說情,眾人都認為有理。骰盆又遞到錢寧手中,錢寧端著骰盆,咣啷咣啷搖了半晌,卻不住手。
"我們不是聽響來的,快擲吧。"楚玉催促道。
錢寧見楚玉與田安一唱一合,眉來眼去,心中有氣,心想擲就擲,有什麽了不得的。停住手,卻見擲了一個"格字眼"。
思索半晌,憋得滿麵通紅,見眾人忍不住笑的樣子,又羞又惱,張口道:"格子眼,格子眼,下麵該是唐詩,格子眼--遊子身上衣,張生跳牆會鴛鴦。江南曲,有女懷春。"不待錢寧的雜燴拚完,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田安叫道:"罰酒!罰酒!""罰什麽酒,骨牌名,唐詩,西廂、曲牌、毛詩,"錢寧板著手指頭說:"哪一樣我缺了?""這格子眼,怎麽接了遊子身上衣。張生跳牆會鴛鴦也不是西廂中的名子,既不押韻,也不入調,該罰!"武宗說道。
錢寧爭執不過喝了滿滿一大杯酒。婉香又擲,擲出個"醉西施"。她笑吟吟地對武宗念道:醉西施,酒色上來遲。他昨日風清月朗夜深時,好姐姐,吉士誘之。
婉香是風月場中人,對此類行令非常熟悉,做起來便得心應手,不見得費力。骰盆又遞給武宗。武宗擲了幾擲,擲出個"鰍入菱窠"。楚玉在一旁看了直笑,附耳對武宗道:"你倒是個最會樂的,行酒也不忘入菱窠。""先別鬧,該如何對?""翠羽戲蘭苕,侯門不許老僧敲。禿廝兒,與子偕老。這些不都是你的拿手把戲嗎?"楚玉說笑著,悄聲把對句告訴了武宗。武宗大喜,張口念道:鰍入菱窠,翠羽戲蘭苕,侯門不許老僧敲。禿廝兒,與子偕老。
李次賢見皇上對了如此的句子,低下頭偷著笑。錢寧正等看皇上的笑話,卻見他張口道來,不加思索,見他曾與楚玉私語,心知又是楚玉搗鬼,卻不敢言聲。下麵輪著楚玉,她擲出個"將軍掛印"。
"不好,不好,就你一個假男人,怎生偏偏出個將軍掛印,再來,再來。"武宗說著就動手去拿骰盆,卻被楚玉護住,說道:"不許賴,擲個啥,說個啥。"張口念道:將軍掛印,獨立三邊靜,總為君瑞胸中百萬兵。得勝令,公侯幹城。
"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這個令教我五體投地,惟有賀一個滿杯。"田安說著為楚玉斟了一大杯酒。
"輸了才罰酒,哪有對上了也喝酒的。不喝。"楚玉心說:"田安,田安,你真是個鬼滑頭。"楚玉執意不喝,武宗又勸,她才喝了這一杯。接著素蘭擲了個"正雙飛",隻聽她念道:正雙飛,有願幾時諧,挨一刻似一夏。並頭蓮,庶幾夙夜。
"好個相思的騷婦人,來來,我敬你一杯。"武宗把素蘭叫過去,坐在身邊,"還有你,咱三人喝個亂串。"武宗又叫婉香,三人胳膊交叉著,你敬我,我敬你,都喝了一杯。
幾個人笑鬧著,行了幾圈令,錢寧每回應對不上來,總被罰酒,喝得麵前花花綠綠,有些把持不住。正鬧著,又見一船從後麵駛上來,船頭上掛著紅燈籠,船板上席地擺著酒席,幾個大漢赤條條的,隻有羞處遮著一塊布,半躺半臥,說著醉話。
艙中的窗戶上似演皮影戲一般,清楚地顯出一男一女的身影。
女的雙手搭在男的脖子上,男的抱著女的腰肢。武宗看了哈哈大笑。楚玉仔細看那船,卻是白天見過的那隻。
"好玩,好玩,我要過去看看。船家--"武宗醉熏熏地站起身來,便要過船去。
"大官,那船去不得,不知是什麽來路。""管他呢,玩嗎,玩,就要痛痛快快。船家,搭板子,我要過去。"楚玉看看攔不住,就去喊艄公減速慢行。那船裏早鑽出一個人來,正是楊塵所扮的艄公。
"喂,船家,這是誰雇的船?""是南京的劉大爺雇的船。""請他出來,我有話說。"劉增搖搖擺擺走出船艙,見了武宗作了個揖。
"你就是劉大爺?""小人正是。""你們這隻船也去鎮江?""正是。""我見你們船上很是熱鬧,咱們一處玩玩如何?""小人赴鎮江正為了遊玩。少爺如有此雅興,便請過船。""大官,那隻船小,不如請他們過咱們這邊來。"楚玉在一旁說。
"也好。喂劉少爺,你們一起過來如何?都過來。""天色已晚,恐怕打擾了。""不妨,不妨。出門為的是遊玩,玩個通宵豈不暢快。""那就打擾了。"艄公將兩船靠近,又搭上過橋板,劉增帶著四個女娼和幾位大漢過船來。一夥人又重新在樓船上麵擺下宴席,喝酒行令。
武宗是個喜好打野食的,見了那四個妓女,便覺得比婉香、素蘭更豔幾分。那妓女是風騷慣了的,打情罵俏十分再行,圍著武宗,拉手蹭臉,全當作不經意的模樣,弄得武宗渾身如火燒火燎。劉增等人佯裝不在意,猜拳喝酒,個個喝得酩酊大醉。
武宗拉著那些風騷的妓女下到二層,親嘴摸乳,便欲行事。卻見楚玉走了進來,硬把他拉出屋來,交給田安。
田安對武宗說了秦淮一帶流行瘡毒,並把馬三爺得了瘡毒,幾天功夫便爛成了蜂窩的事告訴了武宗。
"有這般厲害,"武宗說:"怪不得馬三爺送我們走的時候,那走路的姿式都變了。"武宗正與田安說話,楚玉在屋內令那些妓女脫下褲子,洗淨下身,又照田安所教的方法逐個檢查,見她們一個個均不幹淨,內有腥臭味。便變臉喝斥道:"淫婦,得了這種髒病還想拉客。"那四個妓女抖成一團,不敢言聲。
"不知你們害了多少人,想必那上麵的客官已被你們染上。""沒有,沒有,太冤枉我們了。那船行了這半日,客官並沒有動我們一指。"有一名妓女大膽說。
"胡說!方才我們還見到你們在艙中鬼混,怎的又說沒有。""那隻不過是演戲,沒來真的。""演戲?演什麽戲?""不,不是演戲,隻是胡鬧,並沒來真的。"此時楚玉已起了疑心,哪裏肯放過她們。這裏他們正說著話,卻不妨有人在外麵偷聽。劉增並沒有醉。他見武宗把那幾個妓女領走,心中暗喜,佯裝小便,跟隨而來,正聽到楚玉與那妓女的對話。心中罵道:"多嘴多舌,淫婦,白費了銀子。""真的。那公子隻做戲,卻不肯來真的。""原來是這樣,"楚玉心想:"那公子倒也是個精明人。"正想著,便聽道有人拍門,楚玉走出去,見武宗急急地站在門外,見她出來,急忙問道:"怎麽樣?""你不怕渾身生瘡,就進去吧。"楚玉把門打開。武宗躊躇不前。田安對武宗說:"婉香和素蘭正等著您那。"武宗這才想起還有兩個美女,雖說她們倆有點不太雅,不甚對口味,卻也新鮮。便隨著田安去了另一個房間。
天亮了,晨霧散盡。河麵上波光激豔,兩岸綠樹成蔭。武宗陪劉增等人用過早飯,劉增便起身告辭,走過船去,撤下板船。劉增朝楊塵使個眼色。武宗、楚玉、田安等人,正站在對麵船板上,劉增與楊塵一齊動手,打過兩把金錢鏢。武宗正四處觀望,猛然覺得眼前金星飛舞,聽得楚玉一聲嬌喝,猛撲過來把他壓在身下。
田安手快,見鏢打過來,猛一側身,那鏢蹭著他的前胸,嗖的一聲釘入船樓的木板之中,把他的衣服撕裂了兩寸長的口子。錢寧雖會鬥虎,卻沒有如此快捷的身手,再加上昨夜多喝了數杯,早晨起來頭還有點暈,那飛鏢打過來,正中肩膀。一條膀子麻穌穌的,頓時抬不起來。李次賢在後麵,見此情景,高聲叫道:"有刺客。"底艙中劃船的兵士,放下漿,換上弓箭,齊齊地向對麵船射過去。正慌亂間,隻聽得船底下咚咚響了幾響,河水咕咚咕咚早冒了上來。底艙的兵士一見不好。丟下弓箭,就往上麵跑。船上一片混亂,對麵的那隻船趁機遠遠逃開。
武宗被楚玉一下撲倒,摔得頭昏眼花,正自糊塗,便聽有人叫道:"船漏了。快逃。"楚玉爬起身來,見那船已經駛遠了。又急急跑到底艙,隻見艙底被戳了兩個大洞,河水正咕咚咕咚向裏麵冒。楚玉回身喝道:"都給我站住。拿棉被來。"田安、李次賢穩住兵士,站成一行,順序把棉被遞到底艙,楚玉和田安去艙下用棉被塞住漏洞,又命軍士往外淘水,水還是慢慢往裏滲。
"快命艄公開船,朝岸邊劃。"楚玉對田安說。又把兵士分成兩批,一批劃船,河水嘩啦一聲湧進來,船快速地向下沉。
楚玉看看不好,抬手拍向船樓,扯下一塊木板拋入河中,抱著武宗跳入水中。此處水流甚急,武宗不會鳧水,雙手抓緊木板,半個身子趴在上麵,楚玉手扶木板,拚命向岸上遊去。田安、李次賢和一些會水的兵士緊隨其後,那大船轉眼間便沉入水底。
楚玉正遊著,突然感到腳下被什麽東西割了一下,心知有異。急忙鑽入水下,水很混,看不清物事,隻覺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鑽過來。楚玉照著此物猛踢一腳,又順勢刺出一劍,潛上水麵透了一口氣,隻見河麵上咕咚咕咚冒上了一串血花。武宗此時已被河水衝到一邊,心中發慌,高呼救命。楚玉遊過去,抓住木板,推動著向岸上遊去。
到了岸邊,把武宗舉到堤上,自己爬上去坐著喘了幾口氣,又聽得耳邊一聲呼哨,十幾個蒙麵大漢從林子中衝了出來。楚玉站起身來,突然感到腳下一陣鑽心的刺痛。她定住身子,對武宗說:"別怕,隻是幾個毛賊。"拔出寶劍,護住武宗。那十幾個漢子呈半圓形將他們屠住,楚玉仗劍怒視,以逸待勞,不肯出擊。有一名看樣子象帶頭的漢子持刀先撲上來,楚玉用劍格住,順手一帶,劍刺小腹,那漢子向後一跳,喝道:"還不給我上。"十幾個人舞刀弄槍直撲過來。楚玉挾著武宗躥到一邊,把武宗放到一顆樹後,揮劍上前,遇槍破槍,遇刀破刀,以一當十。打了一陣,便發現這夥人中,隻有兩個人功夫了得,所用刀法相同,身手敏捷,很難對付,漸漸地有些不支。
河中的田安、李次賢眼見了岸上的情景,盡量快些遊動。
田安和李次賢爬上岸來,田安叫李次賢守著皇上,拔刀衝入賊群,揮刀就砍。劉增與楊塵裝扮成大盜,眼看就要得手,萬沒想到楚玉功夫如此了得,兩人鬥她一個,才鬥了個平手,眼看著兵士們也爬上岸來,楊塵不敢戀戰,打個呼哨,就要撤退。
劉增殺得性起,不肯收手,使出了連環刀,刀刀砍向楚玉的要害之處。他哪裏是楚玉的對手,楚玉左閃右躲,噓空向他小腹刺過一劍。楊塵一見不好,飛身向前,一刀格過去,劍雖被格開一些,卻正刺中了劉增的大腿。楊塵架起劉增躥開,幾個起伏,就遁出百多米。楚玉嬌喝一聲:"哪裏跑。"便欲追過去。
隻覺得腳下鑽心地痛,腿一軟坐在了地上。俯身上看,鞋底正滲出血來。田安看楚玉倒坐在地,急急趕過來。
"你受傷了?""沒有。那水鬼把我的腳刺破了點皮。""來,我看看。"楚玉把腳藏到一邊。腳是女人最隱蔽的部位。楚玉脫下鞋子,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布來,把傷口裹住。
一夥人濕漉漉的坐在堤上,無車馬,無船隻,正愁如何趕路。
"這兒離鎮不已經不遠了,咱們沿著大堤往前走,不用半日就到了。"李次賢說。
"咱們倒也走得動,楚玉和大官怎麽能走這麽遠的路,還有錢寧。"錢寧落水之後,多虧會水的兵士救了他的命。他半個膀子不會動,又喝了好多水,此時正有氣無力的躺在堤邊。
一夥人正犯愁,卻聽到叮叮噹噹的聲音。一個老漢趕個驢車拉著一車柴火沿堤走過來,那驢子脖子上掛著一串銅鈴,走起路來,便發出叮噹的聲音。田安見了心中叫道:"天不滅曹。"笑著走上前去。
"老丈,你這是往哪裏去?""回家。""這車柴火是要拉到哪裏去?""拉回家,趕明兒,拉到集上賣了。你問這幹啥?""老丈,我們這裏有幾個病人,走不動了。你看你這驢車能不能借我們用一用。""有病人?""瞧,那個躺著的,還有那個坐著的。""這按理見人有難,不該不救。可誰知你們是什麽人,把我的驢車搶走了,我們一家可就斷了生路。""這個不妨,我們給你銀子便是。"田安走回來說與武宗。
武宗說:"多給他些銀子。"剛才沉船,錢財均落入水中,哪裏有銀子給他。武宗大方慣了,哪裏想到此事。田安正為難,楚玉從腰上解下一個繡囊遞給他說:"裏麵有十兩金了,是我準備應急用的。都給老丈吧。""十兩金好全給他?""真羅嗦。""田安走回去,把那十兩金子遞給老丈說道:"看看,夠不夠?"老丈一看是金子,用牙咬咬,舌頭舔舔,卻無半點慘假。
把金子揣入懷中,抬腳便走。田安在後麵喊道:"你的柴火--。""全不要了,送給你。"楚玉、武宗、錢寧坐著驢車,一行人護著,走了一下午,到了鎮江府,田安正準備先入府衙稟告,卻被武宗攔住。
"別驚動那些當官的,我最煩與他們打交道。""可如今我們身無分文,這沿途看來也不平靜,出了事如何是好?"李次賢說道。
"你們替我去府衙借點銀子,今日隻住客棧,不住府衙。出了事,都怨你們嘴不嚴。快去。"武宗看看錢寧還是那麽一副霜打了的模樣,又說道:"還有你,老子被難之時,你幹什麽去了,真是個沒用的兒子。""楚玉,打鬥之時,甚是好看。那蒙麵大盜如知道你是個女的,羞便羞死了。"楚玉道:"人家拚著命廝殺,你卻隻當兒戲。""我知道你不會吃虧的,"武宗附耳道:"我心裏對你如何,你還不清楚。"田安去鎮江府借了銀子,安排武宗在客棧住下。一日勞累,武宗早早睡下,沒出什麽花樣。次日醒來,便要去北固山甘露寺一遊。楚玉的腳敷了藥,休息一夜,也覺得不怎麽疼了。一行人又換了衣裝,隨武宗出遊,隻留錢寧守在客棧。
北固山山青水秀,有南、中、北三峰,北峰三麵臨江,形勢險要。一行人遊遍了景樓遺址,進了甘露寺。
"這就是劉大耳朵相親的地方,也不知那嬌娘子生得如何模樣?"武宗道。
"你可真是三句話就露餡,"楚玉說:"我考考你,這裏為何叫甘露寺,而不叫春雨寺,臨江寺?""這還不簡單,你見過觀音菩薩的像嗎?她手中的瓶子裏盛的便是甘露,那楊柳枝一揮,這甘露就灑出來。遇病治病,遇難呈祥。""又是胡謅。告訴你,這甘露寺,是三國吳始建,相傳建寺時適降甘露,所以才起了這麽個名字。""領教,領教。""南宋時,韓世忠曾在此地截去金兀術。""可惜,可惜。""可惜什麽?""可惜如今金兀術已死了,不然,在這裏攔截他的就是我,而不是韓世忠。""又在胡說。"午間,在寺中用了素食,便走下山來。行至半山腰,迎麵遇上一個灰衣尼姑。武宗看她果然一副好相貌:眉彎新月,眼含千般情。肌凝瑞雪,臉襯朝霞。袖中玉筍尖尖,腳下金蓮窄窄。雅淡妝束偏有韻,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數民說滿院名殊,總輸給十分姿色。
武宗看得眼熱,便過去搭訕。不想那小尼姑滿麵飛紅,繞了過去。武宗跟了進去,就見一尼姑奄,白牆灰瓦,修竹掩映,武宗跟了進去,一老妮走出來雙手一合,念一聲:"阿彌托佛。"說道:"施主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不知施主是前來做佛事,還是歇腳看茶?""歇腳看茶,歇腳看茶。"武宗連說兩遍,隨那老妮進了一室,便有女尼送入香茶一壺。武宗看那女尼,卻不是剛才的那位,隻不過這位也是生得清秀。武宗與其搭話,見她秀目顧盼,卻不似那位麽羞澀。
武宗等人坐著喝了兩壺茶,看看天色已晚。那老尼姑走了進來送客。武宗還想賴著不走。那老尼道:"此庵向來不留客住宿,山上有甘露寺,客官不妨去那裏住上一夜。"武宗無奈隻好走了出來,卻與一書生模樣的人打了個照麵。老尼見了書生,十分親熱,請往屋內,武宗站住腳,轉身又回屋內。
"客官如何又回轉來?""我見這位客官進來,所以便回轉來。"老尼解釋說:"此是老尼家侄,前來探望。""如果是親戚便可住下。如此說來,我也拜你為姑姑如何?"老尼見武宗如此無禮,正要變臉,卻聽武宗又道:"田安,先給姑姑十兩銀子,做個見麵禮。"老尼一聽說銀子,臉色頓時溫和下來。說道:"庵中空房甚少,恐客官留宿不便。""不妨,有個屋子歇息即可。我們還想遊逛幾日,到時候定獻重金,幫你擴建此庵。"老尼聽說還有金子施舍,見武宗侍人穿著華麗,頓時動了財念,喚女尼出來,安排晚膳,打掃房間,把武宗等人留在庵中。
三個人進了廂屋,見四壁雪白,窗明幾淨,倒也整潔。
武宗一日之內連吃兩頓素齋,覺得口淡,又思酒肉。便叫田安想辦法向老尼討些回來。楚玉走了一天,腳又疼起來,又敷了藥,斜靠著被子閉目養神。田安出去隻討回幾碟素菜和淡酒,陪著武宗吃了幾杯淡酒,便想小解,就走了出來。卻見對麵房中有兩人正說話,似一男一女,那男的象是那個書生,心中覺得有趣,就在牆邊解了小手,悄悄走過去,捅破了窗紙朝裏觀望。見白日所見那女尼正與書生說話。一個似有情,一個似有意,眼見著就要做出好事來。田安心想:"皇上賴在此地不走,就是看上了那女尼,何不回去告訴他。"想到此,悄悄抽回身回到廂房,把此事告訴武宗。武宗與田安一起悄悄出來,卻見對麵屋內已黑了燈。武宗心中暗暗叫苦,推推田安,要他想法,破了他們的好事。田安走近前去,附耳窗邊,卻聽不到說話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之聲。田安用手在窗紙上抓撓,發出曄啦嘩啦的聲音。屋內傳出一聲歎息,接著說道:"你走吧,別再來了。""好象那書生不在裏麵。"武宗悄聲對田安說。正說著,見一人影朝這邊走過來,兩人急忙躲到房後。那人走到門前,徘徊了數步,用手輕輕扣門。悄聲叫道:"月妹,開門。"裏麵沒有回應。那人又叫了幾遍不見應答,長長歎了一口氣,背靠著牆,站在原地。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小女尼走出來,看到了門首站著書生,急忙又欲回去,卻被那書生用手撐住了門。
"我三番兩次來此,銀子也花了幾百兩。你以為我真的是信你那佛,助你們建庵嗎?我隻是為了見你。""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別再說這些了。""四大皆空?我看你師父見了銀子比娘還親呢!""她是她,我是我。""她怎麽樣"你又怎麽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師父收了人家五百兩銀子,你便陪了人家兩夜。如今也怪不得我不斯文了。"說著便抱住那女尼。
武宗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暗喜。見那書生抱住了女尼,急忙咳嗽一聲,推推田安,大聲說道:"今夜月色不錯,"就從牆後走過來。"你們也在賞月哪?"書生忙說:"是,對,賞月。""這賞月還抓著尼姑的手不放,倒有情趣。"田安又插了一句。
書生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女尼的手,急忙放開。這邊正說著話,驚動了正屋的老尼。那老尼走出來,見了這番光景,心中已知曉今夜之事已被那些客官瞧破,急向那書生使眼色,叫他快走。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那書生說著,急忙抽身而去。
老尼正欲走開,卻被武宗叫住,悄聲對她說:"那書生給你多少銀子,你就這般厚此薄彼?""沒有,沒有銀子。""得了,我都知道了。告訴你,我給你一千兩銀子,這女尼我包了。""客官不是說笑話吧?""君子無戲言。這幾天,你給我關緊園門,免得外人來打擾,快把那小子攆走!""是啦。那銀子?""我沒帶那麽多,隔天我派人去府衙中取。"老尼一聽府衙,嚇了一跳,以為武宗要拉她告官,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求道:"千萬不能報官。我們婦道人家,隻是求碗吃的,沒有歹意。""誰要拉你報官。不過,你也聽好了,如果你慢待了我,隻怕你也擔待不起。""是,是。"那老尼嚇得一溜小跑回到房中。這邊田安正與那女尼說話,武宗走回來。田安附耳道:"這女尼卻是南京人,大概是路遇強人遭到強暴,才決意出家。那書生是本地一個財主的少爺,盯她也有些時日了。"武宗進了屋,田安點上蠟燭,燈影裏看那女尼比白日裏更美十分,水靈靈的透著一股鮮嫩氣息。武宗命田安再去弄些酒菜。田安把一壺淡酒,幾盤素菜送來,關上門,蹲在門外守著。
武宗自己倒了一杯淡酒,又給那女尼也倒了一杯。
"來,喝了這杯。""我不會喝酒。""我聽那人叫你月妹,我也叫你月妹如何?月妹,來喝了這杯酒。這其實算不上酒,過幾日再弄些好酒菜。"武宗拿著酒杯送到女尼口邊,那女尼手一揮,把杯子拂落地上,嚶嚶地哭泣起來。武宗見她哭的疼人,心中顧上不生氣,站起身來撫慰她。
"你們都是壞人,隻會欺負人。"女尼邊哭邊說。
"我可不是壞人,我也不欺負你。""那你為何到此,還賴著不走。""我,我是看那小子要欺負你,才賴著不走的。""你如何知道他要欺負我。""賊人嗎,一眼便看得出。再說這庵裏上下不過十人,唯有你鮮亮得人見人愛,哪有不招風引蝶的。""不是我招的。""還說不是你,連我都被你召來了。來,擦擦眼淚。山下的江水都被你哭得漲潮了。"田安在外麵聽著覺得好笑,皇上可真會T情。正尋思,隻見廂房中走出來一人,近前一看卻是楚玉。田安向她打著手勢,要她過來。楚玉剛一近前,便被田安抱住親嘴。
楚玉斜靠在炕上打了個盹,睜眼不見了皇上與田安,隻有李次賢睡在另一邊。心中怕武宗再出意外,急忙下炕,尋了出來。
"你就引著皇上做壞事,滿肚子花腸子。""小聲點,裏麵這回正勾搭,你可別攪了好事。"屋內又傳出說話聲。
"聽的口音你好象京城中人?""算你有眼力,我正是從京城來到此地。""來南方可是經商?""是啊,我的買賣遍布天下,一年隻能跑一趟。""你可真能吹牛皮,再大的商人,也沒有商號滿天下的。""吹牛皮?別說是商號,就連這天下也是我的!""這話越發出格,隻有皇上才配說這話,你也配。""對,我也配。"武宗有意要唬她一下,看她如何反應。
"聽說皇上去了南京,南京是我的故鄉。
"你一個弱女子,為何到此地出家?""我不願再提那傷心事。""有事盡管說,我替你作主。""你一個商人如何能作得了主。更何況父母大人均已故去,生如萍草,隨它去便罷。""那你就跟著我回北京,我會好好待你。"……屋外楚玉聽到此處,心想:"武宗何時變得如此溫柔多情。"心中覺得好笑,又見窗紙上兩個人影交合一處,田安說:"上鉤子。"屋內,武宗抱著女尼溫存著,又替她輕輕地寬衣解帶。那女尼欲去吹燈,武宗不許,把她脫光,放在炕上,拿著蠟燭欣賞著她的身體。武宗給她摘了帽子,露出一頭短短的青絲,突然覺得她有些象馬三爺家中的伶官,透出一種超凡脫俗的魅力。勾引起武宗無限的好奇心……夜,繁星點點,遠處傳來陣陣濤聲,晚風襲來甚是涼爽。
次日,江霧散盡,紅日高掛,又是一個好天氣。武宗與女尼等人正在庵中竹林旁品茶嘻戲,忽聽得庵門被人拍得山響。
老尼急急出去,打開庵門,七八個差人跳將進來,近前便要鎖了武宗等人。
"大膽官差,怎敢到此地橫行!"武宗喝道。
那帶頭的捕快不由分說,便把武宗鎖住,楚玉剛要動手,田安對她說:"不必動手,去了官府,看他能怎樣。"就由他們綁了,推搡著向外走。
李次賢聽到聲響,從屋內走出。一見此狀,吃了一驚。隻聽田安對他喊道:"快去鎮江府尹那裏問他,為何如此行事!""你這小子尚且嘴硬。老子是丹徒縣令的手下,關那府尹甚事。你們淫亂尼庵,強霸人妻,還想拿什麽府尹唬老子。把那尼姑一塊綁了!"李次賢見門口被把住,翻牆跳了出去。兩個捕快要去追,那小頭目說:"主犯已抓到,算那小子命大,不必理他。咱們走。"原來,那書生夜裏被老尼一陣嗆白哄了出去,越想越恨。
自己白白花了幾百兩銀子,剛剛要勾搭上那女尼,卻被這一夥人給衝散了。又見武宗進了女尼的房間,心想那人也是垂涎女尼的姿色,心中發恨,回到家中便去縣衙告了一狀,偽稱那女尼是他的未婚妻,入庵中修煉,被強人誘惑。又上上下下使了銀子。地方富戶,本來與縣衙有些關係,又使銀子,縣令、捕快見了銀子哪有不賣力的。次日便乘馬隨書生直撲尼姑雇,把武宗等人押入縣衙。
武宗進了縣衙,已是午後。又饑又累又氣,火冒三丈。又聽得差人傳喝升堂,皂役手持大棒分列兩側,縣令一搖三晃走了出來,一拍驚堂木,令把犯人帶上來。武宗等人被押了上來,卻不肯跪。縣令又一拍驚堂木,叫道:"大膽罪犯,見了本官,為何不跪!"武宗看這縣令頭如冬瓜栽入雙肩,淡眉鬥雞眼肉鼻頭,唇翻齒呲,黑白胡子如雜草,斜飛橫長,覺得好笑。
"喂,你這鬥雞眼,怎配當縣令。我還是去了你的官,省得你給我丟人現眼。"武宗這麽一說,楚玉、田安都笑了起來。
堂上的縣令從沒見到如此大膽的罪犯,氣得七竅生煙,那雙眼直盯過來,卻越發顯得似是呆愣一般。門外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見這幾個犯人如此大膽,竟敢說縣官老爺是斜眼,也都忍不住笑。這縣令平日裏魚肉百姓,橫行霸道,百姓今日見有人當麵罵他,也都覺得解氣。
"嘟--!大膽罪犯,竟敢戲弄本官,棍棒伺侯!"兩個皂役持木棒撲過來,舉棍便打。楚玉雖被鎖住雙手,不能施展,雙手迎住砸下向武宗的棍棒朝外一磕,隻聽哢喳一聲,木棍斷成兩截。另一個棍棒還沒砸下,見了此狀,舉著棒子生生的定在那裏。
"你這龜孫子,竟敢打爺爺。快叫人給我鬆綁。""你,你,你是什麽人?""我不是說了嗎,是你爺爺,你祖宗!"武宗說到這裏,門外的百姓一陣哄笑。縣令氣急敗壞,喝令皂役把老百姓驅逐出去。
"帶罪之徒,給我跪下!""你給我跪下還差不多,真是有眼無珠。""給我打!打!"一群皂役又撲上來,楚玉和田安護住武宗,四麵棍如叢林,雙方虎視耽耽,僵持不下。突聽得一聲傳報:"鎮江府尹到--。"且令命眾人退到一邊,急急下堂迎接。鎮江府尹走入縣衙,看也不看那縣令,就命人給武宗等除下刑具。
"他們是案犯。"縣令跟著府尹轉,急急說道:"他們奪人妻子,玷汙庵院,還汙辱本官,罪,罪,罪當處斬!""我看你才當斬。你知道你抓的是何人嗎?是當今皇上!"縣令一聽此話,兩隻眼珠子齊集中路,又驚又嚇,半晌沒緩過一口氣來。武宗走到堂上坐下說道:"是誰指使你去抓人的?"縣令撲嗵一聲跪下,說道:"是,是,"他四處尋找那書生,卻不見了人影。剛才,那書生一見情況不妙,早就溜了。
"是,是一書生狀告到此。""你倒是行動甚快。得了多少賞銀哪?""一百兩。""就這麽點銀兩就把你買下了?""他說事成之後,還有重謝"縣令慌慌忙忙說道,說完又覺得不對,改口說:"他說如能為民申冤,還有重謝。""我看你這個官當得也夠費力的,這麽著,不如讓你這位聽差來坐這把椅子。"武宗指著堂下的一個年青差人說。那年青差人怎麽也沒料到今日會有如此好事落到自己頭上,急忙跪下謝恩。
"我餓壞了,快弄些吃的來。""皇上受驚了",鎮江府尹說:"不如去府上休息幾日。""先吃了飯再說。"武宗道。
那新上任的縣官,急忙派人整治宴席,招待武宗。武宗用過飯,跟隨鎮江府尹住進鎮江府不提。
再說,武宗出巡之後,慧能在宮中的舉動越發大膽起來。
德妃與和尚鬼混了一些時日,不見懷孕,倒動了情欲,隔天便派女婢來喚和尚。慧能也是個機靈的,早看透了德妃的心思,與她行事,卻從不肯丟在裏麵。他心中明白,她身為妃子,一旦懷孕,便不會再與自己來往。再說,弄出了孩子,遮掩得過還好,遮掩不過,豈不是空惹麻煩。德妃派人來喚,和尚有時推辭不去,吊她的胃口,自己在宮中與玉秀、申燕等人鬼混。
阿春本是個老處女,那一日被和尚弄過之後,那話兒上下開了口子,好生苦惱。三月有餘,弄得人麵皮黃瘦,晝夜思睡,卻被間壁的玉仙看出了蹊蹺。拿著話套她,便套出了實情。
"我原以為那顛鸞倒鳳的光景是啥滋味,沒想到如此痛楚。那話兒開了口子,站起時便自蹲倒,用手按定,兀自疼痛。
前些日子,那和尚給了些藥,這幾日才見好。"玉仙聽了此話,心中好笑,又問道:"那玉秀與申燕怎麽不見如你這般光景。""她們倒是快活。你沒見她們那模樣,狂浪的不行。這也是命,那和尚的物件我受不得。"玉仙聽她如此之說,也動了情,便與平日裏幾個相好的姐妹們說了。正是:一帶肉屏風,個個顏如玉,偏遇薄情郎,日日守空房。麗質欲如焚,對此寧不哭?暗地把香燒,願結來生福,嫁與'少年郎',一生心事足。
幾個人商量好了,尋著申燕、玉秀打鬧要挾。申燕、玉秀心中有鬼,怕事情張揚出去,哪能不應,便捎話給慧能。慧能見有如此好事,喜形於色。申燕不滿地說:"你個花和尚,免不了喜新厭舊。"慧能摟著申燕說:"放心,小親親,小僧沒有別的能耐,這份能耐卻不得了的狠。以一當十,一個也空不著。"皇上出巡,又逢掖廷管事生病,永巷中便更加自由。那管理宮中灑掃的張福早就看出這和尚不是個正派角色,跟了幾日,見他與德妃和宮女鬼混,心中暗自歡喜。張福入宮後,斷了欲念,貪上了酒肉,如今又好上了觀淫。夜夜都有好戲看,隨他去鬧,鬧個天翻地複才好。
一天夜晚,申燕和玉秀帶著玉仙等人來到慧能做佛事的屋中。和尚正與她們調笑鬼混,小徒進來喚他。慧能笑著對眾人說:"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慧能見德妃派人來喚,急於打發了她,就想起了那日偷的淫藥。走進室內翻出那個小包帶在身上,去會德妃。床第之間施了那藥,果然靈驗,弄得德妃嬌喚聲聲。和尚與她玩了一個時辰,就欲起身,德妃拽住不放。慧能想那邊還有七八個人等他,心中著急,又施了一回藥,又急急喝了幾口酒,熱酒下肚便已難忍。德妃哪裏經得住他如此衝撞,不一會便昏死過去。
和尚起身,套上衣服,急急趕了回去。
這藥粉本是錢寧的。錢寧知道此藥厲害,從不敢多用。每回,隻用一次,用過兩次,次日會覺得頭暈眼花,氣力不支。
用過三四次,那物便奇癢難熬,漲的如鐵棒一般,隻不見軟,有致命的危險。慧能哪裏知道此中厲害。隻覺得用藥之後,無比受用,眼看著八個女人被他弄得丟盔卸甲,還是不能罷手。
申燕已被他弄了一個更次,隻覺得腹下火燒火燎般的疼痛,哀哀告饒。和尚覺得今日比往日不同,此刻卻遷延的如此長久,弄得他如瘋癲一般紅了眼。眼看著申燕又不支,一眼瞅見了徒兒,又把他拽了過去,說起了悄悄話兒。徙兒被他弄得疼痛,拚命掙紮,和尚死抱住不放,窮追猛打,眼看著已經四更天了,隻聽那和尚狂吼一聲,癱倒在地。玉秀等人聽了那一聲狂吼,渾身無力地爬起來,過去看時,見和尚血淋淋的東西,那徒兒也是血淋淋的,眾人個個失色,又見天色快明,急急穿上了衣服,把衣扣掩好,隻扣了外麵的扣子,直跌直晃的奔出來,往回趕。
張福在窗外蹲了一宿,見她們一個個篷頭垢麵如鬼魂般地出來,咳嗽一聲,嚇得這些女人尖叫著又跑回去。過了一會兒,又見有人探出頭來四顧。
"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那和尚象是死了。""管他呢,別人看了還道是與徒兒鬼混弄死的,該不著咱們什麽事。""剛才有人咳嗽。""你那是嚇壞了,聽差了音。"……一行人悄聲唧唧喳喳地議論了一會,互相攙扶著,貼著牆角溜進了永巷。張福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直了。
張旺自從皇上命他侍侯慧能求子以來,甚是殷勤,每天都早早的來張羅打掃,購買物品等事。那天早晨進了佛殿,不見一個人影。便進了後麵寢室。一邊走,一邊嘟噥:"和尚也有睡懶覺的。"進了內屋,一見和尚和徒弟光著身子躺在地上,那徒弟尚在扭動,摸摸和尚,渾身冰涼,已沒了氣息,又見一女子渾身赤裸,雙腿之間還在向外流著血,近前細瞧卻是永巷中的姑娘,張旺心中叫苦不迭。"這和尚原本是個好色之徒,我怎麽就忘了,還引他入宮求子!皇上若知道此事,可如何得了。"張旺上牙嗑下牙,心頭發顫,慌裏慌張走出去。外麵還有兩個小太監等侯吩咐,卻見張旺失魂地走出來,如癡了一般。
張旺回到住處,左思右想沒有出路。一根帶子拴到梁上,上吊死了。
張永得知此事,命人不許走漏消息,把張旺和和尚等人,悄悄埋了。
慧能宣淫而死之時,武宗已乘船到了揚州。此番打出了皇帝的招牌,隨從如雲,排場不凡。中是大龍舟,兩邊各有護衛船隻,雜有專載樂工,女伶的花船。武宗日日與歌姬舞妾在河上取樂。
"這樂倒也樂,隻是少點情趣。"武宗對楚玉說。
"我說皇上老爺,這有多排場。也免得被那縣令逮去過堂,省了我們多少心。""聽說這河中有鯉魚,下水捕魚玩好不好?""隨你怎麽玩,這回再也不會被賊人抓了你去。"那管事的聽說皇帝要下河捕魚,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武宗已命船上士兵把一瓜皮艇子放入水中,自己與田安爬了進去。楚玉站在船上隻是笑。
田安兩手挽著兩枝槳,望前劃去。武宗把絲網拋進江中,叫田安快劃,離船隊遠一些,瓜皮艇子太小,龍船不能靠前,隻在向後跟著。兩邊的花船吹打著奏樂。瓜皮艇子行在河心,突然滴溜溜的似車輪一般轉個不住。田安心道:"不好,遇上渦流了。"兩臂用力,卻不出來,瓜艇越轉越快,把個武宗暈得趴在艇底直不起腰來。絲網又纏住了雙槳,田安拚命拽也拽不開,隻好把槳丟開。
楚玉一看不好,又叫人放下一隻艇子,綽起一根竹篙,在龍船上一點縱身跳入艇子中,又將竹篙在龍船上一點,艇子便如箭離弦,到了河心,將竹篙朝武宗的艇子用力向外一拔,那艇就衝出了渦流。楚玉劃過去,把篙的一頭遞給田安扯住,劃著小艇把他們拖回來。
上了龍船,武宗還覺得頭暈,"走啊,捉魚去,翻了船,洗個浴,那才痛快。"楚玉逗武宗道。"這水看似柔弱,不想確如此厲害。就象你!"武宗用手指頭戳楚玉的肩窩。
晚膳,武宗與田安合夥行"點將"令,一時,釧韻鏗鏘,釵光曆亂。楚玉連連敗北,玉山漸傾。
武宗說:"看看你還嘴硬。""恩將仇報。"楚玉手指武宗,武宗報以微笑。
膳後,武宗在船板上散步,見船弦兩邊用極粗繩索懸掛著一丈五尺圍圓的幾箱煙火。田安指點著說:"這是廣東煙火,非常好看。""煙火有什麽希奇。"楚玉說。"說好看就好看,到了晚上你再看。"正說著話,半空中吹來一陣昆曲,倚著笛韻,悠悠揚揚,輕風到耳。武宗說:"這南音美是美,就是哩哩啦啦聽不懂唱得啥。"就見對麵畫船上,一隊樂工吹簫、敲板,兩個女子尖著嗓子唱,興頭正濃。
當晚龍船頂樓擺下宴席,有女伶相陪觀煙火。畫船中奏著樂,一船工點著藥線,藥線燃進窟窿,箱底脫然委地。先是兩串百子響鞭,劈劈拍拍,震得耳聾。隨後一陣金星,亂落如雨。
又有明光從箱內躥出,如月洞一般,照得五步之內針芥畢現。
忽有流星閃爍盤旋,護著一條走龍,翔舞而下。那龍口中吹出數十個炮,如大珠小珠,紛紛落入河中,龍身鱗甲間冒出黃煙,氤氳馥鬱,良久不散,看的人齊聲喝采。那龍又顛首掀尾,翻了幾十個筋鬥,放出花子,滿身環繞,跋扈飛揚,有翻江攪海之勢。花子一住,龍也居中不動,自首至尾,徹裏透明,一鱗一爪,曆曆可數。龍頭尺木披下一幅手卷,上書"吾皇萬歲,萬萬歲。"武宗見了大喜,命人再放幾筒煙火,有牛郎織女過鵲橋,天女散花,丹鳳朝陽等花色,武宗擊掌歎絕。
這一夜江火,江邊百姓大開眼界,人山人海前來圍觀,似過年般熱鬧。
龍船沿河北上,過了月餘方才進京。張永帶人羅列儀仗把皇帝接進宮去。那護送皇上的官員一一受到封賞,打發回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