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塵三人出了京城,又回到郊外那個農戶家中候了一天,也不見劉增的蹤跡。楊塵進城中打探,走到城門口,見那東廠西廠的鷹犬正在逐個盤查進城的百姓,見到年青力壯的,便不由分說,抓了起來。楊塵一見不妙,抽身便走,卻被一個眼尖的將官看到,喝令他站住。楊塵顧不上多想,飛身便走,那將官急忙調來兵士,騎馬追趕。楊塵施展出身手,幾個起伏,便把那些兵士拋在身後,急急趕回郊外,叫上另外的兩個弟兄,起身赴南昌而去。
劉瑾一大早便得知昨夜皇宮起火、皇上被人襲擊的消息,匆匆趕入宮中,隻見乾清宮以內皆化為灰燼,皇後及二妃尚驚恐未定。安慰一番,又匆匆趕往豹房。武宗尚未起床,張旺把劉瑾迎入殿中坐下,說道:"皇上昨夜受了驚嚇,天明方才睡過去。"他又遞給劉瑾一把單刀說:"這是賊人昨夜倉惶丟下的武器。"劉瑾接住單刀,仔細打量。此刀似不同於一般的單刀,刀身烏黑,刀口鋒利,又見刀身上有一行模糊的蠅頭小字,仔細辯認,乃是"安化王府"幾個字。令人把刀收好,心中想道:"前些時日,我派人赴寧夏清丈屯田,那安化王屢屢現出不滿,難道他想刺駕謀反?欲要謀反,又如何此粗心大意把兵器丟入豹房?且不管是不是他,待我宣那安化王來京,看他如何行事。"心中打定主意,就帶著隨從離開豹房。
再說劉增昨夜被楚玉摔出去之後,雖然被摔得頭昏眼花,卻憑本能扭動著身子就地又滾出去幾丈,滾到一座亭子旁邊。
算是劉增命大,如果不是楚玉懷了身孕,沒能使出十成力量,他早已肝腦塗地了。"沒想到朱厚照身邊還有武功如此出類拔萃之人,比起楊大哥來也不見弱。可惜,如此奇女子卻助紂為虐不從正義之師"。劉增躺在地上喘息,心中正胡思亂想,猛聽是一聲呼哨,知道是楊塵所發出的"撤回"信號,這才想起自己入豹房一趟,還沒見到劉碧,腳下便不由地猶豫起來。正猶豫之間,隻聽得哢喳一聲,身邊的亭子已挪動了位置。抬眼望去,假山、樓閣似乎不在原來的地方了,眼前的路徑也全變了模樣,不辯東南西北。又聽得一隊士兵吆喝著逐漸近前,逃,已經來不及了,且不分南北,地形生疏,哪裏逃得了,情急之中,劉增使出壁虎附牆的功夫,縱身進入亭內,身子一躍,抓住亭中頂部邊緣,提身向上,四肢伸展開,緊緊地附在亭子頂部。
那夥士兵打著燈籠,提著腰刀吆喝著四處搜尋,有兩人提著燈籠走入亭中,四下照了照,又走開去。豹房內的搜索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劉增附在亭頂,隻覺得手腳酸麻,待四下沒了動靜,這才跳丁下來,活動了一下腰腿。此時,又聽到哢喳一聲,亭子又動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又回到原地。劉增伏在地上觀望,隻見豹房中的建築又如他們剛進來時的模樣。劉增蛇行兔躥向南牆摸過去,老遠便看到牆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與進來時大不相同,還不知牆外是如何埋伏,劉增借著一簇灌木隱住身子,心想:"今夜要出去,已不可能,待到天亮,無處藏身,隻能束手就擒。如今我是死定了,不如拚死見上劉碧一麵,死也心甘。"想到此,心中反而鎮定下來。
劉碧當夜與蓮兒在屋內布置了一桌酒席,桌上擺上了父母兄妹的筷子。兩人梳洗打扮了一下。照家中往年的習慣,拜祖先,拜高堂,與兄妹問好,這才坐下吃年夜飯。本想高高興興過個年,可是,麵對著一桌酒席,隻有筷子不見人,劉碧心中一酸,又咽不下去。
"小姐,不是說好了,今日誰也不許憂傷嗎?如何又是這等模樣?""心不由人。不知父母和兄弟姐妹如今身在何方,可曾安好,如何能不憂傷。"說著竟掉下淚來。
蓮兒心想:"小姐往日何等剛強,入宮幾年連性子都變了。"不由地也陪著她落淚。"小姐,想也無用,憂心傷身,還是小姐的身體要緊。""蓮兒,入宮以來如果沒有你相伴,隻不知我今日能否尚在人世。來,我敬你一杯。""還是我先敬小姐一杯。蓮兒仰慕小姐為人行事,有你這樣的好姐姐,也是蓮兒的福份。"蓮兒此話出自肺腑。她本是一個窮教書先生的女兒,姐妹兄弟八人。父親養她不起,便托人把她送人劉家做丫環。蓮兒一直侍侯小姐,小姐從未把她當婢女看待,教她識字斷文,好穿的,好吃的總給她分一半,還不時接濟她家的家用。蓮兒對劉家大小,感恩戴德,對小姐愛護備至。雖然,她尚比小姐小兩歲,卻象姐姐一般護侍小姐。入宮以後,小姐日日憂愁,蓮兒總想方設法引她高興。眼下喝了幾杯酒,蓮兒又用筷子敲著碟子,給小姐唱起了"昭君出塞。"劉碧先是聽得高興,繼而被歌詞所打動,想那昭君千裏迢迢嫁到塞外,遠離父母親人,不由地又傷心起來……二人正喝著酒,說著話,隻聽得外麵腳步聲起,有人高聲喊道:"注意了,有刺客,關緊門戶。"接著便有人闖進來,裏裏外外察看一遍,又走了出去,囑咐她們關緊門戶。蓮兒送走這些人,就勸小姐上床休息。劉碧上床躺下,蓮兒吹滅了蠟燭。
"蓮兒,快把蠟燭點上。"蓮兒爬起身來,不解地看著她。劉碧剛躺下,猛然覺得心中一片慌亂,突然想起了劉增。"莫不是他趁大年之夜前來救我?"盡管這隻是閃電般的念頭,劉碧卻抓住不放。"眼下,各屋都睡下了,沒有一絲亮光,如果是劉增進來,卻難以找到我的住處。"想到此,便急喚蓮兒點燈。
劉增此時已摸到西邊的一排房子跟前,隻見房間如蜂窩般地密集,門挨著門,黑鴉鴉的一片,可到哪裏去尋劉碧?正自犯愁,卻見西北邊有一間屋子亮了燈。心中想道:"不管他是還是不是,上前探探再說。"便伏在地上,手腳並用,如蛇一般扭動著身體,躥了過去。瞅瞅四下無人,站起身來,貼著牆壁,用手指頭蘸了一些口水,把窗紙捅破,偷偷向裏觀看。卻聽到裏麵有說話的聲音,急忙又把頭縮回來,可是屋裏說話的聲音卻聽得真切,不是蓮兒的聲音,又會是誰?
"……半夜都過了,還要點燈。如果招來刺客,看你往哪裏躲。"蓮兒正嘟噥著,猛聽得窗外傳來低喚:"蓮兒--。"劉碧睡在裏麵,耳朵此時卻比蓮兒還靈,她推了蓮兒一把,小聲說:"你聽。"窗外,又傳來一聲低喚。
蓮兒看看劉碧,急忙下床,穿好外衣,打開門。劉增閃身進來,把蠟燭吹滅,又插上門閂。
"蓮兒,我是劉增,別怕。小姐在哪裏?"屋裏一片黑暗,一陣模糊什麽也看不清。過了一會兒,借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劉增才看到床上還坐著一個人。
"小姐在床上。"蓮兒說。
劉碧坐在床上,心中又驚又喜,嘴唇哆嗦,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劉增幾步走到床前,呆立在那裏也說不出話來。
……到了下午,武宗才起床,由小太監侍侯著梳洗,用膳。張旺告訴武宗,劉瑾正在殿上等他。武宗叫張旺召劉瑾進來,劉瑾進來之後,先向皇上請安。
"別來這一套了,我都差點叫人給殺了,你現在才來請安。你那些皇宮禁軍,東廠、西廠的衛兵昨夜都死到哪裏去了!刺客抓到了嗎?""皇上息怒,刺客都是武林高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那些禁軍,衛兵哪裏是他們的對手。""你還狡辯!""不敢,皇上,刺客雖沒抓到,證據可也拿到了。""什麽證據?"劉瑾便叫人把單刀拿進來,遞給武宗。武宗看了半天說:"這叫什麽證據!""皇上,你再仔細看看,那刀上可曾有字?劉瑾指給武宗看那一行小字。
"難道是安化王派來的人?"臣下不敢妄言。
"安化王居然膽敢派人前來刺朕,還不趕快派人把他抓來問罪!""皇上,隻有物證,尚缺人證,我已派人宣他進宮,看他如何舉動,便可見分曉。""你要給我盡快處理好此事。此外,再給豹房增派人手守衛。把昨夜當值的將領,給我免了。"劉瑾聽令而去。那豹房的禁軍頭目是劉瑾的同鄉、心腹,如今皇上惱怒,劉瑾不得不把他找來喝斥一番,調他去了東廠任職,另換了一個心腹入值豹房。
再說,楊塵回到南昌,向寧王稟報了此次進京的情況。
"事情原本很順利,隻是劉增入豹房之後,沒能出來。我去城中打探,又被禁軍追趕,不敢久待,隻有先回來向王爺報告消息。"朱宸濠臉色由喜轉憂"這小子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是否再去打探一下?"朱宸濠把手一擺,說道:"京城已被驚動,再去反而容易惹事。令各部將領做好準備,一旦機密泄漏,即刻起兵。"寧王爺靜觀了幾日,便傳來安化王刺駕不成,率兵反叛的消息。他這才鬆了口氣。
朝中使節到了寧夏,宣安化王進京。朱宸濠心知不好,殺了來使,聯合附近守將,以討伐劉瑾,正朝綱為名,起兵反叛,殺死地方官員,搶劫倉庫,焚燒官府,散發傳單,曆數劉瑾十七大罪惡,率軍東進入陝。
陝西官員見朱宸濠揮師而來,急忙把安化王造反及所發布的文告奏報朝廷告急。劉瑾接到奏書,見所附文告揭露的罪行件件戳到了他的痛處,心中又恨又怕,屬實,就把文告燒毀,隻向武宗報告安化王起兵謀反。武宗笑道:"果然是他,還不快快派人率兵討伐。"朝中派禦史楊一清為總督,太監張永為監軍率兵討伐。武宗全身披掛,騎著馬把他們送出東華門。
朱宸濠率軍進入陝西榆林,安營紮寨,隻等南昌那邊起兵側應。等了幾日,也無消息,又派人飛馬馳往南昌報信。這安化王手下的兵將,全是臨時湊集起來的,那些將領各懷私心,雖因痛恨劉瑾強征暴斂,一時義憤,便紛紛起兵,事過之後,便又都有了悔意。陝西守將調集十萬大軍攔在路前,又聽說朝廷發兵進陝平亂,將領們便慌了手腳。
朱宸濠等了半個月,也不聞南昌的消息。大軍駐在榆林,所費甚多,糧草難繼。況且,兵將已露出怠意,再如不戰,銳氣必會全無。於是安化王召集將官,聲討劉瑾誓師北上。欲與陝西守軍決一死戰。哪想到,雙方列陣,沒等交鋒,寧夏軍隊先自亂了起來,陝西大軍乘機圍殺。朱宸濠帶著衛隊拚死敵擋,勢單力孤,眼見得陷入重圍,身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朱宸濠也被活捉。
楊一清與張永率軍趕到陝西,叛亂已平。楊一清與張永看到了朱宸濠起兵所發布的文告,心中對安化王已有了幾分憐意。
楊一清為官正直,曾吃盡了劉瑾的苦頭,無緣無故就被罷官削職,而張永雖為"八虎"之一,後來見劉瑾獨攬大權,心中已不滿意,又奪了他的對食,更是怨上添恨,不滿的情緒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楊一清一見有機可乘,便欲利用張永鏟除劉瑾。
叛亂既平,楊一清與張永入寧夏進行安撫巡視。
早春,草長鶯飛,枯樹帶綠,楊一清與張永騎馬並行。
"此次出師,旗開得勝,全賴張監軍的力量。可是,藩王家室叛亂易平,而國家內患卻不易除啊!監軍可有什麽好主意?""反謂內患指的是什麽?"楊一清便在手掌之中寫了一個"瑾"字。張永心神領會。
"劉瑾日夜跟在皇上身邊,皇上一日不見他便悶悶不樂。如今他的黨羽遍布朝野,耳目甚多,除其不易啊!""張監軍也是皇上信賴的大臣。此次討作叛亂,獨將重任交付於你,皇上之意,不言自明。而今,叛平奏捷,皇上必問寧夏之事。可乘機把朱宸濠發布的文告交給皇上,再向皇上述說劉瑾的罪行,皇上必然要除去劉瑾。屆時,張監軍自可大權在握。清除弊政,千秋功業,全在你一人身上。"張永被楊一清說的心動,心中便想著如何除去劉瑾,掌握大權。
劉瑾自見了朱宸濠發布的文告,心思不寧。過了些時日,京城大街上也出現了揭發劉瑾罪行的匿名揭帖。
一天,午朝完畢後,武宗回宮,見禦道上有一張揭帖,就叫張旺撿來給他,武宗接過來一看,上麵全是劉瑾一樁樁的罪款。看後,心中感到吃驚,隨即就讓張旺把這張匿名揭帖交給劉瑾。
"皇上看了揭帖很是吃驚,劉公公,你要好自為之。"張旺對劉謹說。
劉謹看了揭帖,又氣又恨又怕,假傳聖旨,令滿朝文武到奉天門,跪在地下,喝令百官交出寫匿名揭帖之人。時已入暑,文武百官頭頂烈日,汗流浹背,從午跪到晚,數十人昏倒在地。
直到天黑,也沒查出揭帖是誰寫的。劉瑾放過那些自己信得過的官員,另把三百多名官員押入錦衣衛獄中。
心狠手毒的劉瑾從揭帖事件中,感到局勢不穩。他不僅對朝中官員存有疑心,對錦衣衛、東廠、西廠這些特務機構也很不放心。於是,決定另建一個淩駕於所有特務機構之上的內行廠,地址就設在榮府舊倉地。內行廠,由他直接指揮,按照他的意思,刺探文武官員及百姓,並有權伺察錦衣衛、東廠、西廠及所有官員的行跡。自此,不僅內行廠成為他得心應手的工具,原來的東、西兩廠為了取得劉瑾的信任,大打出手,爭相邀功,弄得官民均不安生。
劉瑾還立下了酷刑峻法:一家人有一個犯法,不但除其全家,鄰裏也要連坐。廠內使用的刑具,樣樣俱全,殘酷無比。
有一副枷具,重量達一百五十斤,枷在人身上,可以把人活活壓死。給事中安奎、禦史張濤奉詔盤查錢糧,回京後未能滿足劉瑾索賄的要求,就被枷到東西公生門。都禦史劉孟到任遲了幾天,也被枷到吏部門外。
劉瑾弄權,上自朝廷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全在監視之中。
屢興大獄,任意殺人,被殺害的官民達數千人之多。朝野上下,談到內行廠無不談虎色變,毛發聳然。
劉瑾把文武百官召到奉天門前下跪,首輔大臣焦芳也在其列。從前,他與劉瑾狼狽為奸除去了劉健等大臣,自己取而代之,依靠宦官的勢力,在朝中橫行不法。廣西田州土司岑浚被治罪處死後,其妾成為叛逆家屬被沒官。焦芳得知此妾美豔,便暗中行賄把這女子弄到手,安置專房尋歡。這女子水性揚花,焦芳已屆花甲,淫興雖濃,卻不堪久戰。每夜三杯落肚,等不得卸甲解裝,極津津地摟抱著雲雨,施淫完畢,顧不及整理衣服便匆匆離去。
焦芳有子叫焦黃中,是個風流後生,最擅風花雪月之事。
見此女生得出色,便暗中撩撥。那女子巴不得有一個少年郎相陪,怎會拒絕,焦黃中與其暗地私通,父子同禦一女。日久天長,焦黃中就不怎麽防備。一日正在屋中與那女子幹事,被焦芳撞到。焦芳大打出手,兒子也不示弱,把老子推倒在地,揚長而去。這一鬧,焦芳的夫人也得知了他在外麵蓄著偏房,便帶著人前去討伐,正遇信芳也在室內。焦夫人又哭又鬧,焦芳揪住她的頭發,撥刀就要殺妻,卻被家人攔住。
焦芳自此不回家中,公開與那女子尋歡作樂。
四方賄賂劉謹的人很多,焦芳便從中漁利。賄賂劉謹必先得賄賂他,三分之一的銀兩便進了焦芳囊中,剩下的才由焦芳轉給劉謹。不過數年,焦芳就成了大暴發戶,宅第宏麗,積財如山。
貪婪的私欲促使信芳甘當劉瑾的犬馬,同時也導致了他爭權失寵,聲名狼籍。劉瑾排擠了劉健等大臣之後,大權在握,這焦芳已沒有什麽用處了。焦芳見劉瑾已信不過他,又見內行廠如此行徑,心中懼怕私藏賄賂一事暴露,便疏乞歸老。
張永旋師回京,奏請八月十五日獻俘。劉瑾見張永回朝,心中想到"文告之事,張永必已知道,不知他心意如何?"正自思索,隻見齊氏端著茶壺走進來。劉瑾心中一驚"往日與張永爭齊氏,那張永心中是否結恨?"齊氏如今早被劉瑾玩膩了,她在府中就象一個打雜的老媽子。劉瑾一把拉住齊氏說道:"今日張永旋師回京,你可曾想見見昔日的情人?""說昏話,又在哪裏喝醉了酒,回家嚼舌。"齊氏含笑一掌打開劉瑾的手。
"我可是真心實意送你回去。""送我到哪兒?""張永那邊。"齊氏這幾年已被劉瑾閑置一邊,府上女婢、男仆個個年少美貌,劉瑾隻與他們鬼混,把那早年的許諾早就忘個幹淨。"張永當年對自己,有情有意,可我卻貪圖淫樂、財富跟上了劉瑾。"此刻,齊氏還真有些後悔。
當晚,劉瑾帶著齊氏,又備了一些禮品去看張永。張永聞及劉公公到,心中吃驚"莫非他已對自己起了疑心?"急忙迎了出來。
"張公公遠行辛苦。"劉瑾從未這樣謙恭過。
"哪裏,哪裏,請屋裏坐。""我今天來,一是看望張公公,二是給你帶來了一個人。
"劉瑾叫人把齊氏帶進來,說:"往日咱們都相中了一個人,嘿嘿。可是,這齊氏念念不忘張公公。所以,我就把她送回來了。""劉公公,您太客氣了。這,我怎麽擔待得起呢?"張永想起往日齊氏的態度,心知劉瑾是滿口假話,又不知他耍的什麽陰謀,卻也不好強詞拒絕。
"往日,都是哥哥我的不是。你做兄弟的心胸寬廣,就不要怨了"。
劉瑾突然稱兄道弟起來,張永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寧夏那邊可有什麽好消息?"劉瑾話鋒一轉問道。
這時,張永才明白劉瑾夜裏來訪之意,定是對那個"文告"不放心,才施了這般手段。
"寧夏局勢已定,百姓安居樂業。""那叛軍都剿淨了嗎?有沒有剿出什麽'寶物'?"張永心知劉瑾所問的本意,卻哈哈笑道:"偏辟之隅,哪裏有什麽寶物。"劉瑾見張永不肯就範,也不好再問。搭訕幾句,便告辭回府。張永臉上陪笑,將他送出大門外。
屋裏,齊氏眼巴巴地盼著張永回來,好與他說話,隻見一個男仆走進來說:"公公吩咐,請夫人到廂房休息。"齊氏心想:"莫非他在廂房等我?"便跟著走了出去。進了廂屋,隻有一張床,一盞燈,哪裏有張永的身影。
再說劉增躲在劉碧屋中,屋子狹小,無處藏,幾次險些被人發現。劉增不願連累劉碧和蓮兒,幾次欲走,可眼見著豹房的守衛越來越多,日夜巡邏,沿牆布崗,沒有機會。
劉增把一家人慘遭劉瑾殺害的事情告訴劉碧之後,劉碧日夜哭泣,茶飯不思,身子一天天消瘦,劉增又不願離她而去。
安撫數日,劉碧才止住悲痛。三個人躲在一間小屋子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白天不敢開門,夜裏不敢點燈。左右兩邊,隔牆都能聽到說話的聲音。劉增在屋內熬了幾日,白天趴在床下,隻有夜晚,才出來活動一下身子。劉碧見他胡子拉楂,麵容憔悴,心中不忍,卻又無法送他出去。雖是與情郎相會,卻心中忐忑不安。劉增見劉碧情緒已定,便開始做闖出去的打算。他讓蓮兒給他撿回許多石子,裝進個口袋裏。
夜晚又降臨了。從下午起,烏雲便布滿了天空,夜間便嘩嘩地下起了大雨。圍牆邊的衛兵都已撤走,天賜良機。劉增又穿上那套黑色的夜行衣,背上那一口袋石子,準備上路。劉碧抱著他,渾身顫抖,不肯鬆手。劉增長歎一聲,心想:"此次一別,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索性不走了,死便死到一起!"想到此,把頭上罩著的黑巾子摘下來,摔在地上,抱著劉碧回到床上,把床帳放下來。
他們二人在一起度過那麽多美好時光,可是,自從他們互相之間已沒有什麽秘密之後,每一次相逢,便麵臨著分離的痛苦。這種痛苦,幾日來,由苦變甜,由甜變苦,越熬越濃,成了化不開、解不開的既悲又苦、又甜的情結。此時此刻,劉增抱著劉碧光滑的身子,吻著她那嬌嫩的嘴唇,渾身熱血沸騰,不能自禁。他覺得自己整個地被淹沒了……不知過了多久,劉碧用手輕輕地推他,說道:"時候不早了,快走吧。"生離死別,激起了劉增強烈的貪戀,他又一次緊緊抱住劉碧,吻遍了她的全身,把她的雙腳攥在手中,搖動著身子。這一次,他感到了她的呼應,這一次,他堅持了很久,直到她用牙齒咬住了他的肩膀,發出了野性的呻吟……"時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劉碧說著,卻依然緊緊地拽著他。
"我哪裏也不去!死便死到一起!"劉碧把臉頰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他感到有冰涼的淚水浸濕了他的前胸。你難道不想有個兒子或女兒?""兒子?"這確實是劉增未曾想到過的事情。
"為了報仇,為了他們,我們也該活下去!"劉增突然感到渾身又充滿了力量,眼前又出現了希望的火花。
"小姐,敲三更了。"蓮兒在帳外悄聲說道。
劉增又一次穿戴好。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他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對劉碧說:"保重身子。"劉碧點頭,卻沒有走上前去,她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再次抱緊他。
雨還在下,雷聲隆隆。劉增推門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八月十五日,天空睛朗,東華門舉行了隆重的獻俘儀式。
武宗穿戴齊整親赴東華門迎接,文武百官排列兩旁,幾聲禮炮,隻見一簇隊叢金盔銀甲,旌旗獵獵,擁著一輛囚車到來。楊一清、張永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前麵,兩邊是眾將護衛。到了東華門下馬,沿一紅氈輔成的甬道走到皇上麵前參拜。
朱宸濠被關在囚車之中,頭發散亂,兩目緊閉。皇上宣詔,把叛首獻至太廟社稷,百官高呼"萬歲",一隊士兵押著囚車去往太廟。
獻俘儀式結束以後,武宗在宮中設宴為張永、楊一清慶功。
席間,劉瑾頻頻向張永敬酒,阿諛奉承之詞不絕於口。夜半,武宗命群臣退下,獨留張永。劉瑾走出宮門,又召張旺囑咐道:"仔細盯著點。"張旺心神領會。
此次出征,武宗本想禦駕親征,卻被大臣們勸住。他是個喜好率兵打仗為遊戲的皇帝,便與張永談那調兵打仗之事。張永此次出征,不戰而勝,為了表功,卻誇誇其談,把布兵列陣之事說得極為壯觀精彩,武宗便要張永過幾日陪他練習布兵列陣。張永見皇上高興,趁機從袖中拿出朱宸濠討伐劉瑾的文告,遞給武宗。武宗看了文告,說道:"劉瑾真有那麽壞?""寧夏官民正是被劉瑾逼反的。""叛王的文告,不能當真。"武宗說完,又與張永談那調兵遣將,布兵列陣之事。張永見皇上心不在此,便不敢再諫,又陪著他談些他感興趣的事情。
武宗和張永說話,張旺全都聽到耳朵裏記在心上。次日,便派人告訴了劉瑾。
劉瑾見張水果然存有異心,便想把張永除掉。可是,眼見張永受武宗寵幸。罷官削職治罪,均不妥當,弄不好皇上起了疑心,反而會引火燒身。於是,又派內行廠的惡徒監視張永的舉動,伺機把張永幹掉,最好似天災人禍那般巧妙。那班惡徒領命而去。
"張永啊,張永,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可別怪我劉瑾心狠手辣!"劉瑾抓起一個瓷花瓶,向牆上一摔,花瓷四分五裂,殘渣遍地。
張永在皇上麵前誇了海口,似乎布兵打仗熟悉非常,他隻是想逗著武宗高興,沒想到皇帝認了真,降旨叫兵部準備兩萬人馬為操練所用。
張永哪裏懂得什麽帶兵打仗排列陣勢,隻是把平日裏道聽途說的一些事情象編故事一樣串起來,胡說八道。皇上把此事當了真,張永便慌了神,急忙去找楊一清想辦法,並向他說了勸諫皇帝的事情。
"劉瑾的耳目遍布朝中,此事未必不會讓劉瑾知道,需提防他才是。"楊一清提醒張永。
張永知道劉瑾心狠手辣,什麽事情都做昨得出來。勸諫一事一旦被劉瑾知道。自己便有性命危險,哪能不防。況且,劉瑾一手把持的內行廠更是歹毒非常,無孔不入。近日聽說連焦芳下野也是因為懼怕劉瑾的權勢。此次,與劉瑾鬥法,不是他死,便是我活,得想個辦法才是。
"既然此事已經開了頭,便不能退縮,不知張公公還有什麽好辦法,致那劉瑾於死地。""往日聽說,劉瑾向皇上獻美女,總是自己玩過了,才放手,隻是無人肯出來作證。""劉瑾竟如此大膽?""你們當大臣的或許不知,我們這些內臣誰人不曉得劉瑾是個淫棍。他還想糟蹋大學士劉健的女兒",不等張永說完,楊一清突然計上心頭。
"我們何不用劉健的女兒告那奸賊一狀。"二人便悄聲謀劃如何行事。商量罷,張永又提出皇上要觀看操練軍隊的事情。楊一清說:"這事好辦,我給你派個懂陣法的人去就是。大人切莫忘記在劉府中尋找內線,摸他的底細,看他還有哪些惡行,到時候一起彈劾,事不在多,而在要。"張永連續幾日,一直在演武場操練軍隊,待操練純熟,才請武宗前來觀看。
武宗全身披掛,作武將的打扮,與楚玉等人前往演武場。
一路上,兩旁都是明盔亮甲的官兵。到了演武廳,隻見將台高懸著一麵大旗,旗旁還站著守旗將官,但見金甲斜穿海獸皮,絳羅巾幘插花枝。猩紅袍束猴蠻帶,天神守定帥字旗。演武廳上列著錦袍玉帶的內臣,簾下站著四員鎮殿將軍,下麵是全副披掛的勳衛。廳邊上還有四名巡哨官兒,又是一番精心打扮:寶冠三叉銀珠閃,雉尾兩條色斕斑。橘紅戰襖銀蟬扣,柳綠征袍金帶栓。錦緞袍遮鎖子甲,護心鏡掛正胸前。手持寶劍橫秋水,肩插傳宣令字旗。
台下旗幡隊隊,五彩紛呈,戈戟森森,映天照地,分青、紅、白、黑、黃五色,各按方位,列成陣勢。
正東麵的方陣,一色的青旗、青甲、青馬、青纓,如一片春潮:春雨輕雲曉堤碧,旗幡隨風搖綠衣。綿繡斜墜翡翠袍,金盔半掩纓哥幘。狻猊軟甲襯猩絨,玲瓏寶帶嵌碧玉。藍綻包巾燕蹺翅,牙幢開張見龍須。
正南麵的方陣,一色的紅旗、紅馬、紅纓,如一片火海:朱纓顫顫點點紅,錦袍星星花千朵。獅蠻帶係紫玉團,狻猊甲露黃金鎖。岸幘鎖傘簇絳紗,龍駒如火燃桃花。天將火神居離位,朱雀旗動映曉霞。
正西麵的方陣,全是白旗、白甲、白巴、素纓,如一片銀光:旗如白練駒如雪,戈戟森森皎如月。羅袍素色膩粉團,鎧甲爛銀層冰結。獬豸豹吞頭鬧銀妝,麒麟束帶玉丁當。太陰凝處寒霜護,白虎生威守兌方。
正北麵的方陣,均是黑旗、黑甲、黑馬、玄纓,如一片烏雲:鐵騎嘶鳴如地煞,卷起烏雲片片雜。雪花亂點皂羅袍,銀光掩映烏油甲,劍似雙龍氣吐虹,馬如潑墨曉嘶風。蔟旗開處現玄武,黑霧漫漫鎖坎宮。
中央的方陣,皆是黃旗、黃馬、黃甲、黃纓,如一片黃雲:杏色黃雲分隊伍,熟銅鑼間花腔鼓。黃袍隱隱繡蟠護領綽綽鐫飛虎。錦帶翻風束秋葵,雛鵝絨柔染號旗。中央坐鎮戊已土,大陣高牙擁前麾。
武宗見五方陣勢甚是威嚴齊整,心中甚喜,被一簇人護衛著坐上了演武廳。張永騎著馬由兩個將官一左右護持著來到演武廳台前下馬,向皇上請安,施跪拜禮。禮畢,這才走上台來,坐到皇上身邊。武宗見張永所騎的馬匹如黑緞般光滑,瘦臉、長頸,腿高、背寬,走動起來,肌健伸動,很是雄壯,心中很是喜歡。悄聲問道:"此馬甚是神駿,是從哪裏弄來的?""此次出征,寧夏地方官所送。皇上如喜歡,臣借花獻佛,獻給皇上。""你可舍得?""天下之物,盡屬於皇家。我隻不過是替皇上把馬騎回來罷了。"武宗哈哈大笑。張永走到台前,做了個手勢。隻聽得一聲號炮,月台上三聲畫角,鼓樂齊鳴,將台上扯起一麵黃旗。軍中馳出兩匹馬一雙藍旗,飛奔演武廳而來。到了台前,齊齊下馬奏道:"請皇上開操。"廳上內臣傳旨道:"奉上諭,盡心操演。"這邊武宗要親登將台指揮,張永便陪他登上將台,教他如何使用旗子,一一給他演練一遍。幾通鼓響,武宗站在將台上,把將旗一展,隻見五方陣迅速挪動,變化,擺出一個五行八卦陣。正東方甲乙木,一片青,刀出鞘弓上弦,鐵尺馬叉帶鏜鏈;正南方丙丁火,一片紅,紅旗紅幡遮紅日,刀槍劍戟閃寒鋒;正西方庚辛金,一片白,白盔白甲白戰鞋,素白旗號陣門栽;正北方壬癸水,一片皂,黑衣黑馬黑旗號,長槍蛇矛刀出鞘;正中間戊已土,一片黃,黃旗黃幡黃束裝,藤眚短刀鉤鏈槍。
"甚妙,此陣可有何說法?"武宗問。
"此陣按戟、坤、震、巽、坎、離、艮、總八種圖形布置,象征著天、地、雷、風、水、山、洋。此陣由天地自然之氣所牽動,串通一氣,攻殺戰守,遙相呼應,極難破解。"張永答道。
接著又是一聲炮響,武宗又把手中的旗揮展開,隻見塵頭大起,轉眼間又擺出一個長蛇陣,蛇呈五色,暗蓄陰陽五行之力。
"這長蛇陣的厲害,我可知道。蛇頭蛇尾,首尾相顧,中間尚能纏繞,可進擊,可圍攻,靈活多變,你說是也不是?"武宗道。
"皇上說的極是。"又是一聲炮響,武宗又揮旗指揮,擺了兩陣,方才罷手。
張永又指揮官兵列了表演對刺,牌手長槍、射箭。但見,箭穿楊葉,齊誇七劄之能;槍滾梨雲,共羨五花之妙。又聽得蘆管頻吹,胡茄競奏,操演已畢。武宗看得高興,傳旨:"眾將官偕著賞金功牌,白銀十兩,士兵賞銀二兩。張永訓練有功,賞金花、金功牌、錦緞八表裏。"得勝鼓起,眾樂齊鳴。
樂聲未止,忽見正南方鼓角齊鳴,飛來一彪人馬。但見:五彩旗幡獵獵,喧聞鼓角連天。蜀錦鐵甲裹風旋,輕盈寶鐙綴絲鞭。撥開天空五彩雲,盡現魔女與天仙。
這彪人馬原來卻是一隊女兵,由劉瑾率著到演武廳下紮住。
劉瑾聽說張永為皇上練兵布陣,心中便不肯被他單占這個先。於是,從宮中調出百名宮女,訓練幾日,也趕來湊熱鬧。
"皇上,聽說皇上今日在演武場布陣,特帶一隊女兵前來助興。"武宗驀的見闖進一隊女兵,隻見她們嬌姿秋水映芙蓉,纖腰衩乘怯又嬌,便覺得十分有趣,也賞了劉瑾金花、金功牌。
武宗今日指揮了半晌,卻沒能下場親自動槍動箭,心中癢癢,便欲下場騎馬射箭。
張永指揮場內士兵圍成一圈,擺好靶子,又命奏樂擊鼓。
武宗下場,騎上張永的那匹黑緞子般的高頭大馬,由楚玉陪著,騎馬繞場飛馳兩圈,那馬身長一丈二,跑起來,四蹄騰空,如飛一般,很快就把楚玉拉在後麵。武宗心中歡喜,雙腿一夾,縱馬飛奔,一邊在馬上張弓搭箭,突然,身子一歪,一頭撞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