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39章 姐在房中織綾羅(2)

  這麽說笑了一陣,人們陸續散去。院子裏真正安靜下來,最忙碌的時刻卻開始了。姚平剛先是在院子中間陽光最充分的地方擺好一張躺椅,然後進屋將白蔓兒的婆婆抱出來安頓在躺椅上。白蔓兒的婆婆癱瘓十年,十年來,有太陽的時候,姚平剛天天做這道功課。這些天,由於婚禮和過年的忙亂,老人就一直沒有出來曬過太陽。姚平剛抱她出來之後,附在她耳邊說了很久的話,看樣子是在向她解釋著什麽,因為老人說,我知道,偉光忙大事哩。

  白蔓兒將三個侄兒侄女拉在身邊,說了一些讓他們學乖之類地話。讓大些的秀萍做作業,讓八歲的華華看好三歲的勇勇,自己捋起衣袖在院邊洗衣裳。一家人過年穿過的衣裳,堆得小山似的。白蔓兒先在大木盆裏倒上皂粉,將衣裳泡了,然後分門別類地搓洗,自然是先襯衣,後外套,再褲子、襪子之類。

  姚平剛給她挑水,不遠,山泉就在院外的坎下,但是,他腿有殘疾,看起來就非常艱難。白蔓兒幾次奪下他肩上的扁擔,自己要去挑。姚平剛堅決不讓。姚平剛說,我八歲就開始挑水了,挑了幾十年了,力氣活是我最愛幹的,出些汗,心裏暢快。

  洗衣裳是農家日常生活裏最出效果的一件活計,辛苦一陣子,花花綠綠的衣裳在院子裏飄揚起來,有種旗幟的感覺,洗衣婦在旗幟間穿來穿去,抻抻這裏、拽拽那裏,溫馨和寧靜就在她的手臂之間蕩漾開來。

  白蔓兒洗完衣裳,係上圍裙,準備做晚飯,但是她走進廚房,見表哥姚平剛已在忙活了,就趕緊蹲下摘菜。姚平剛瘸著腿一個顛兒奔過來阻止說,蔓兒,廚房的活你千萬別插手,偉光囑咐過,不能讓你幹粗活兒,剛才讓你洗衣裳,已經很不應該了。

  白蔓兒說,咦,是人都得幹活呀!又不是豬,豬才光吃不幹活哩。

  她的話把姚平剛惹笑了。姚平剛說,你有活兒哩,等忙完了手頭的事兒,我就教你織布。織布很有意思的。

  這天,他們第一次有機會說到江偉光。

  白蔓兒說,偉光讓你教我織布,你就教我織布,你就那麽聽他的話啊。

  姚平剛說,偉光啊,他是石羊溝的人精子,他一個人,改變了整個村子,你不服他行嗎?

  白蔓兒說,當年,他家那麽窮,他怎麽就一下子發了財,整出個建築公司來?

  姚平剛笑道:要不怎麽說他是人精哩。當年,我們都是一塊兒出去打工的,一次出去了四十多個人哪,沒一個人混出名堂,有人還丟了性命,我弄瘸了一條腿,就偉光出息了,出山時兩手空空,八年後回來就開著奧迪了,就帶著秘書了。不過,真的,誰都沒有問過他怎麽發的財。他就是腦子活泛唄,自小兒腦子活泛,別人弄不成的事他能弄成。

  姚平剛不讓白蔓兒幹活,白蔓兒也沒離開廚房,他們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話兒,晚飯做熟了,村子裏的許多故事白蔓兒也就知道了。

  5

  掌燈時分,白蔓兒回到臥室,看著那張闊大的床,不由生出幾分惆悵。白天的忙亂,家常日子的瑣碎,使她差不多把這張奢華的床給忘了,現在她看著那床榻周圍龍飛鳳舞的圖案,蝙蝠翻飛的場景,石榴柿子的浮雕,才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拿起茶幾上作為擺設的水煙袋看了看,又在太師椅上坐了一坐,忽然就走了出去,路過姚平剛的屋子,她聽見他正在嗬斥小侄子:別鬧了,再鬧我可要揪耳朵了。他們顯然還沒有睡。白蔓兒就推門進去。她看見,表哥姚平剛竟然是和婆婆、侄兒侄女們一屋睡的,闊大的房間裏,支滿了床鋪。她有些吃驚,問道:家裏這麽多房子,為什麽要擠在一個屋子裏呢?

  姚平剛說,睡在一起便於招呼呀。你看,這三個不醒事的貨,晚上起夜是要人操心叫的,他婆一夜要翻五六次身,也得招呼。

  白蔓兒想了想說,這樣好不好?讓婆婆跟我睡。

  姚平剛直擺手,說不行不行,她身子重得很,你根本弄不動。

  白蔓兒說,那就讓孩子們跟我睡,或者秀萍跟我睡,怎麽也要為你減輕點兒負擔呀。

  姚平剛說,這三個娃娃,你能分開誰?他們離不開姐姐,再說我也習慣了,我帶秀萍時,她才兩歲,勇勇十個月他媽就扔下了。

  勇勇就喊:媽媽壞!媽媽是個大壞蛋!說著就站在床沿上要撒尿,姚平剛趕緊抱他撒到盆子裏,一邊哄他道:不能這樣說媽媽,媽媽出去掙錢,給你蓋樓房,將來還要供你上大學哩,媽媽在外邊好辛苦好辛苦的。

  勇勇小臉紅彤彤的,眼睛亮得出奇。勇勇說我才不要樓房。

  白蔓兒說,勇勇的臉怎麽那麽紅?

  姚平剛說,發燒哩,這娃娃特戀他媽,去年他媽走,他哭得要斷氣,大病一場才了事,隻說今年大些了,抵抗力強了,看來還是躲不過去。

  白蔓兒說,那趁早去看醫生吧。

  姚平剛說,過年哩,醫生沒上班,要找醫生,得翻紅梁子去醫生家裏。

  白蔓兒說,那怎麽辦?小孩子的病變化快。萬一有什麽事,咱們怎麽給他的父母交代。

  姚平剛說,沒事的,我已經做了點簡單治療。

  秀萍說,嬸嬸別擔心,表叔會用土法子治病,表叔會打針,還會在自己P股上紮針。

  白蔓兒說,看不出,你還是個大能人哩。見表哥的忙亂插不上手,白蔓兒隻好退出來。

  夜已深了。山鄉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麂子恐怖的叫聲隱隱傳來,白蔓兒趕緊關了門進屋睡覺。

  半夜,她正做著一個夢,夢見她的母親和父親手挽手在前邊不遠的地方走著,她使勁兒喊,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想趕上他們,又挪不動腳步,她急得哭出了聲,醒來,卻聽見表哥的房間裏有哭聲傳來。她趕緊穿上衣服過去,原來是勇勇的病情加重了。勇勇喉嚨發不出聲音,憋得直翻白眼兒,表哥正在掐他的人中,秀萍和華華哭成一團。婆婆在那邊床上喊:蛾封喉,肯定是蛾封喉,趕緊紮針,要不娃兒就沒命了。

  白蔓兒說,表哥,你紮過蛾封喉嗎?

  姚平剛搖頭。他的腮幫緊咬著,看樣子正在下狠心。隻聽他說,秀萍,你去找一根最大的針,放在炭火上燒紅。

  姚平剛將勇勇放在白蔓兒懷裏,讓她平著抱好他,自己拿來一瓶燒酒,咕嘟嘟喝下去二三兩,然後去水缸那邊用涼水澆臉。

  姚平剛再回到床邊,就是一臉的鎮定。他從秀萍手裏接過燒紅的針,將勇勇嘴巴撬開,一針刺進去。

  白蔓兒、秀萍和華華都驚得瞪眼張嘴,勇勇哇地哭出了聲。

  婆婆在那邊說,菩薩保佑啊!

  姚平剛什麽也沒說,用大衣裹了勇勇,抱上就走。

  白蔓兒說,你要幹什麽?

  姚平剛說去找醫生。他說,現在危險並沒有過去,勇勇有抽風的病史,必須立即打針消炎。

  白蔓兒說,你等等,我穿件厚衣裳,跟你一路去。

  秀萍和華華也要去,姚平剛不讓,他倆就拉著白蔓兒的衣襟求情:嬸嬸,讓我們去,弟弟病成這樣,不跟著他我們心慌。

  白蔓兒心軟了。這三個孩子,分別是江偉光大哥和大弟二弟的娃娃,因為從小兒離娘,彼此親得要命。就說,讓他們去吧。

  姚平剛說,要走十幾裏山路呢。

  秀萍和華華一齊說不怕不怕。這樣,他們就打著燈籠上路了。

  姚平剛說,抽風病人最怕高燒迷糊過去,幸虧秀萍華華跟著,他們相跟在左右,不停地跟勇勇說話。

  秀萍說,勇勇啊,看天上的星星,那顆最亮的,對你眨眼睛哩。

  華華說,我們勇勇最勇敢了,我們勇勇才不會變狗狗哩。

  為了抄近道,他們是翻山過去的,一路上跌跌爬爬地不知摔了多少跤,總算趕在危險到來之前見到了醫生。

  醫生說,你們可真是好父母,這病拖過夜,恐怕就危險了。

  白蔓兒望著姚平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6

  勇勇生了病,一下子就成為全家人的重心了,姚平剛抱著他,一會兒都不撒手。他給他吹笛子,從《東方紅》,一直吹到《向往神鷹》。他給他念小人書,一本一本地不停嘴。

  白蔓兒說,這麽著,多累呀!他又不認字,你跳著念。

  白蔓兒正在給婆婆梳頭。婆婆有一頭閃亮的銀絲,洗過之後,用吹風機一吹,飄飄拂拂地引人遐思。白蔓兒用一把牛角梳輕輕地梳理,然後綰成一個結,婆婆的臉麵就整個兒清爽起來。

  婆婆說,嘿,咱們勇勇精著哩,你念過一遍,他就記下了,你跳過一頁他都知道,才不願意哩,打小兒就這樣。

  白蔓兒說,那我給他念。

  姚平剛給勇勇說了半天好話,勇勇才答應。

  白蔓兒的聲音很好聽。四川人說普通話,就像銀鈴在風中輕響,脆脆的,悠悠的,綿裏含鋼,飄搖清遠。

  她的聲音一響起,就把所有人的心境帶進陽光裏去了。

  這麽著,一家人坐在太陽地裏朗朗讀書,倒也非常愜意。姚平剛就說,昨晚這事,弄得我一夜心裏發毛。我在想,你能不能跟偉光商量一下,讓他匯一筆錢來,咱們自己開個診所,石羊溝的人有個病痛,就不會這麽艱難了。

  白蔓兒說,誰當醫生呢?

  姚平剛說,我呀,我有自學的衛校畢業證呢。

  白蔓兒就給江偉光發短信。江偉光走時囑咐,跟他打電話前一定要先發短信,因為他忙,有時候說話不方便。

  白蔓兒的短信說了勇勇的病,說了她和表哥的想法,回電很快就來了。江偉光劈頭蓋臉就說,千裏路上報喜不報憂這個古訓你不知道啊,你知道我有多少大事要辦,還拿家裏雞毛蒜皮的事煩我,說完就掛了。一會兒又打來,說道:你告訴姚平剛,我養著他,就是讓他伺候好我一家人,叫他趁早不要生邪念。

  白蔓兒瓷在那裏,手機舉在耳邊半天沒有放下,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掛在鼻翼那個地方。

  姚平剛說,他就是這個樣子的,從不聽別人的意見,有錢人就是這個樣子的,蔓兒你不要難過,都怪我,我明知道他的怪脾氣,還讓你找他。

  白蔓兒擦了眼淚,說沒什麽。她說,表哥,你要真有這個想法,我把我的私房錢給你。診所用的房子不用出錢,咱家地方這麽大,隨便哪間都能用。

  姚平剛搖頭,說不行,江偉光不點頭你什麽都幹不成。我們全家,村子裏所有人家,都在他手下掙錢呢,我們不能惹他生氣,這事以後再說吧。

  他們說話時,懂事的秀萍一直在旁邊靜靜待著,她看見嬸嬸掉眼淚,知道大人們不高興了,就跑到院邊去,折來一枝迎春花,要給嬸嬸插在頭上,白蔓兒反過來給她插在頭上。那枝豔黃的迎春花就像狗尾巴那樣在秀萍頭上跳躍。白蔓兒拍著手說,看看,我們秀萍多漂亮。忽然有了主意,她說,哎,咱們來把院子裏栽些花草、果樹,種些竹子怎麽樣?這麽大的房子,周圍沒有鬆竹花果,就像人沒有頭發一樣,難看得要命。

  秀萍踴躍響應,跑進屋拿來紙和筆,讓嬸嬸畫個規劃設計圖。白蔓兒就在紙上畫了自家的大房子,大門的兩旁是兩棵碩大如朋的銀杏樹,門樓上的藤蔓垂掛著半尺長的豆莢,前方是荷花盈盈的荷塘,院內金桂銀桂各兩株,柑子樹八棵,核桃樹和梧桐樹各一棵,花園有兩個,都栽上玫瑰、月季和薔薇,指甲草花和大麗花,就讓它們隨處生長,通往各處的路徑鋪上石子兒,房前屋後遍植翠竹,白蔓兒畫好,傳給大家看,大家拍手叫好。

  白蔓兒畫中的家園,在青山綠水的石羊溝山穀裏,是名副其實的世外桃源。

  姚平剛說,蔓兒你真有才學,我心裏一直這麽想著哩,就是說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麽做。

  白蔓兒說,我們今天就去買樹好不好?買成年的大樹,把它們移植過來,讓咱們的院子立即綠起來。

  姚平剛說,好,我們今天就動起來。

  他們做了分工,姚平剛進山買樹,白蔓兒帶著秀萍,華華在家挖樹坑。可是姚平剛馬上又否定了,說,蔓兒,你可不要動手挖坑啊,你指揮就行了,山裏娃娃都有蠻力氣,挖幾個樹坑不是什麽難事。

  白蔓兒笑道,嗬,我一個大人袖手旁觀,倒叫小孩子幹活,天下有這樣的理兒嗎?

  姚平剛嚴肅道:蔓兒,表弟說不讓你幹活兒你就不能幹活兒,你得聽他的。

  白蔓兒說,是人都得幹活兒。不讓我幹活兒,你想讓我憋悶死啊。

  姚平剛沒什麽說的了,不過他還是囑咐她,幹活時一定要把手上包塊布,千萬別整出血泡來。

  姚平剛在石羊溝一帶是有影響的人,他拿錢買幾棵樹,很容易辦到。但是,他腿不好使,村子裏又沒有勞力,而成年的樹,是要連樹根周圍的土一塊兒起出來的,所以他和人抬樹回來,就弄得滿臉血痕。白蔓兒驚叫著拿手帕蘸了熱水給他擦臉。白蔓兒說,表哥你怎麽弄的啊,抬不動就算了嘛,都怪我都怪我,我怎麽能讓你去買樹呢。姚平剛說,我腿不好,出門滾坡摔跤是常事,臉上的傷就沒斷過,這有什麽嘛,你別擔心。

  可是,第二天進山買樹,白蔓兒說什麽都不讓姚平剛去了。她要親自去買。不過,她不是進深山,而是要到城裏的園林所去。姚平剛有些擔憂,說,表弟交代過,你是不能一個人出石羊溝的。

  白蔓兒說,哎呀,這什麽年代了,還限製人的自由,我就要進城去,我就得把咱們的家弄得有些品位,別讓山裏山外的人看著咱們就像暴發戶似的。

  白蔓兒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有些虛的,所以她翻山越嶺地進城去,卻沒有怎麽逛,隻在園林裏選了自己需要的花果樹,就急急的返回了。

  7

  一個大家庭的綠化改造,忙忙活活地半個多月,才初見成效。那天栽完最後一叢竹子,白蔓兒拍著手上的土說,這下好了,居有竹、屋有書、食有肉,咱們是真正的山鄉富有人家啦。

  姚平剛說,是啊,這樣子真好啊。真有意思啊。

  趁著高興,姚平剛說,太陽這麽好,咱們今天經線吧。

  白蔓兒說,什麽是經線啊。

  姚平剛說,經線是織布的第一道工序,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姚平剛端出一個大簸箕,把雪白的線穗子竹筒插在棍子上,再紮進地裏,線穗子就形成圓圓的一圈,他教白蔓兒牽了每個線穗子的線頭兒,然後拐在線拐子上。那線一牽動,線穗子就嘩啦嘩啦響,使得牽著線走動的白蔓兒就像天上飄來的一樣。

  秀萍就拍著手兒叫道:嬸嬸是天上下來的仙女也!

  江家大院的賞心樂事,很快就把村子裏的老人孩子們吸引來了。都是一些外出打工的父母扔在家裏的留守孩子,花團錦簇的衣衫裏包裹著孤單的身影,童稚的眉眼裏飄忽著憂傷。

  白蔓兒加快了腳步,讓那線穗子轉得更歡些,嘩啦啦的響聲此起彼伏。孩子和老人們就笑了,說,多少年沒看見過經線了。那些年,女人們都在屋裏經線織布,多少好!現在這麽瘋跑,錢是掙了些,娃娃大小多可憐。

  白蔓兒說,我明天還要織布呢,你們沒事就帶著娃娃過來看,大家在一起熱鬧。

  姚平剛說,你還可以把勇勇那些童話書、小人書念給娃娃們聽。你的聲音多好,天上飄來的一樣,讓山裏娃娃們見識見識。

  這天下午,姚平剛做了一大鍋鹵麵,煮了兩桶綠豆粥,招呼大家說,來啊,咱們來過過共產主義生活。大家吃飯時,他穿過蘿卜地,坐在山坡上吹笛子,笛聲穿林越水而來,就把院子變成仙境了。

  白蔓兒沒有吃飯,她雙手撐了下巴,支著耳朵傾聽悠揚的笛音。聽了一陣兒,忽發奇想地舀一大碗飯端到山坡上給表哥吃。姚平剛接過碗時,對她粲然一笑。他這麽一笑,白蔓兒就在他臉上發現了一種叫做仁厚的東西。對的,表哥是仁厚的,仁厚使他那蠢蠢的臉相就有幾分可愛了。表哥還是一個有趣的人,有趣的人在一起就是不說話,也還是有趣。

  現在,白蔓兒就坐在旁邊看表哥吃飯,一句話也不說。

  從這天開始,姚平剛很用心地教白蔓兒織布。

  白蔓兒看他腳踩雲板手丟梭的靈活,聽那咣當咣當的機杼之聲,看那布匹從他手底下一寸一寸地織出來,簡直驚呆了。

  白蔓兒說,表哥,你怎的就有這個手藝。

  姚平剛說,我父親是這方圓團轉有名的織匠。當然,父親並沒有把手藝傳給我。我傷殘那年,絕望得幾次要自殺,偉光把我接來給他看家,我看見這個織布機,就學著織,很快就學會了,而且派上了用場,石羊溝的人都喜歡粗布床單,我就做了送給他們。

  白蔓兒問,他們給你報酬麽?

  姚平剛說給的,山裏人,給幾個雞蛋也算報酬,搬一捆柴火也算報酬。我反正殘著,沒什麽事做,權當混心焦哩。

  白蔓兒本來是被動的,這麽一來,竟有了興趣,讓表哥手把手地教她。她是個靈慧的女子,有師傅在,她很快就領會了精要。他們在一起商議,怎樣將布織得好看,比如方格床單,就比普通床單好看。他們憧憬著,也許有一天,他們織出的土布床單能夠打入市場,因為現在土的東西都吃香。

  月亮穿過窗欞,照在兩個娓娓敘話的人身上,溫馨而柔曼;咣當咣當的機杼聲,使整個夜晚都充滿了生機。

  8

  三月,青山吐翠,楊柳的枝條綠起來,桑葉的雲芽也就吐出來了。姚平剛張羅著挨家挨戶送蠶種,白蔓兒才知道,他原來擔任著石羊溝的生產組長。白蔓兒想學會所有的勞動項目,也想認識石羊溝所有的人家,就跟著姚平剛翻山越嶺跑。石羊溝的人家都把姚平剛當做親人,他們上門去,家家都要熱情地拉他們在廊簷下坐著,然後奉上香煙給姚平剛享用,奉上柿餅和柑子讓白蔓兒吃,還要煮一大碗雞蛋甜酒讓他們喝下去。那是推脫不得的,你隻有吃了喝了,主人才會高興。

  姚平剛抽煙時就給他們講述,今年的蠶種是上邊推廣的新種,蠶子每一眠的天數減少一天,吃桑葉量不大,結出的繭子卻肉厚絲密,光澤度好,還雪一樣白。

  主人就說,還說啥哩,就按你的意思辦,多少年了,不都是聽你的嘛。

  姚平剛就分析他家的桑園哪塊老化了,出桑葉量可能要減少,那塊正在嫩桑期,桑葉的產量肯定要增大。末了他說,你們就喂兩張蠶種吧,忙不過來的話,我和蔓兒都可以來幫忙。

  主人就說好吧,你說喂兩張就喂兩張。

  他們告辭出來,走出段距離,回頭望去,半山腰上的院子,兩個老人家顫巍巍站著,有種說不出的落寞。白蔓兒說,我回去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得空兒就到咱家坐坐去。

  以後每走一家,白蔓兒都這麽說。她這麽說時,老人們就用手背擦那迎風淚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這天,適逢清明節,表哥上山時去商店買了捆黃表紙背上,順路給所有的墳頭燒上一道紙。在表哥的念叨裏,白蔓兒就知道了哪些是長輩,哪些是親戚,哪些是鄰居。在兩個打工死在異鄉的同輩人墳頭,姚平剛獻了兩盅酒,同他們坐了一會兒。之後,他們找到其中一個人的家,心頓時被那家園的荒涼攫住。院子是荒草離離了,大門上的鐵鎖已經生鏽,門上卻貼著嶄新的對聯。

  家裏人回來過。姚平剛說。

  這是青年江炳泉的家。他出去打工時,孩子還不滿一歲,幾年後,同鄉將他的骨灰盒抱回來給他的媳婦,他媳婦什麽也沒說,一把鐵鎖鎖了門,牽著孩子走了。

  姚平剛在房後邊找來一把鋤頭,彎腰鏟草。白蔓兒沒有工具,就用手拔。

  姚平剛說,算起來,炳泉的女兒該有十歲了,她媽媽肯定每年都帶她回來的。咱們以後過段時間就來清理清理雜草,免得她們回來傷心。

  白蔓兒點頭。白蔓兒眼裏已經盈滿淚水了。

  姚平剛想,這個女人的心腸好柔軟啊。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