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五年發生了朱和尚等鬥毆殺人一案。說是有個挑夫沈壽在河中洗澡,與船上的水手顧小二發生爭執,打起架來,另一水手朱和尚見二人不分勝負,則從船中躍出相助,最後把沈壽打傷致死。後經縣、府、按院、道府各官逐級審問,認為朱和尚按律應絞,顧小二判以徒刑。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法司,也判朱和尚為絞監候,最後呈到多爾袞這兒過目。
多爾袞覺得,兩人打架,都有責任,對方被打死,殺人者也不該償命。因此批道:“朱和尚姑責四十板,賠人一名,餘依議。”順治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刑部尚書黨祟雅為遵旨特報成招重囚事。原件藏第一曆史檔案館。然後把刑部左侍郎阿拉善召來麵諭:“毆殺人命據律應抵,或偶相互毆、誤傷致死者,姑責四十板,賠一人。如素有仇怨因而毆殺者仍依本律,俱確招奏請定奪,著為例。”順治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刑部尚書黨崇雅為欽奉上傳事,原件藏第一曆史檔案館。這樣,就對成文律法做了補充和修改。
此外,清初社會矛盾的複雜,也使中央王朝作出許多臨時的約法。如順治五年多爾袞因為地方起義此起彼伏,下令除見任官員和戰士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蓄養馬匹、不許收藏銃、炮、甲胄、槍、刀、弓箭等器械,如有違犯,“是懷叛逆做賊之心”,被查出之後,本人處斬,家產妻孥入官,鄰佑十家長杖流。另外告發者有獎,習武生童隻許留馬一匹,弓一張,箭九支,還要登記入冊。《清世祖實錄》卷40,順治五年八月丁未。京城為帝王所居,治安尤關重大,因此有巡城禦史秦世禎建議禁止戲館與說書之場,以防聚眾惹事;力行十家牌,嚴訪嚴察,大街小巷增設柵欄,暮鎖朝開,嚴禁夜行,禁妓院娼店,以防窩藏壞人,嚴察旅館等開店之家,嚴查庵觀寺院等多條,由兵、禮、戶等部考慮,最後為多爾袞所同意。順治四年六月初十日兵部尚書阿哈尼堪為嚴防內奸以靖地方事,原件藏第一曆史檔案館。諸如此類的臨時約法在清初還有許多。
至於具有滿族特色的法外立法,有代表性的自然要屬發、衣冠、投充、逃人諸法。特別是逃人法,自入關前即有,後來延續時間又很長,法嚴刑重,條款詳密,堪稱攝政時期以至整個順治朝的另一部清律。關於此事,我們前麵已專節談過,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對於清初社會影響重大的問題,靠《明律》翻版的《大清律》是根本解決不了的,在很多人看來,逃人法之類恐怕比《大清律》更引人注目。因此,嚴格的法律製度等於沒有建立起來,況且各級官吏或是前朝舊吏,或是滿洲官員,或由於官場陋弊,或由於文化程度較低,就更容易引起執法過程中的弊病。據當時一刑部官員說,順、永、保、河四府解到的重囚,以順治元、二、三年者居多,共有二三百起案子,其中“遊移參錯,情罪多有未協”。其中有靳家新一案,是鄰裏公舉,揭發靳某欺侮其已故叔父之妻王氏。問官不詳細察問,判為重辟。結果複審之後,發現其叔父靳廷篆現在還活著,而且供認其妻已於崇禎年間死掉了,所謂鄰裏揭發卻在順治二年。後來刑部也是按原奏複核,沒有提被告等親審,造成如此冤枉。這個官員最後感歎道:“以此推之,天下之沉抑冤滯、幽囚獄底者,不知凡幾。”金之俊《金文通公集》卷14,“山東提學僉憲劉君何實暨安人高氏,金氏合葬墓誌銘”,第269頁。
理刑受滿漢矛盾的影響也較重。龔鼎孳曾經說,滿漢人於刑部十四司中分別任官,但大小獄情回堂時,多數隻有滿字而無漢字,滿洲官員雖對漢族官員講一下,“然倉促片言,是非立判,本末或未及深晰,底案又無從備查。”到重大案情,又多從滿字翻出漢字。審問之時,漢官未必留心,待稿案已成,罪名已定之後,漢宮想“旁讚一語”都嫌晚了。龔鼎孽《定山堂文集》卷8,“遵渝陳言疏”。這樣,在刑審中,往往由滿官專擅,就可能影響判決的公正。有正黃旗投充人李從善等四人與馬夫一人吵架,有應教官出來處理,但李從善等“見伊官小不跪,反行辱罵”,應教官將他們交給縣官傅廷選處理,傅廷選查了部牌檔案,沒有他們的姓名,問住何地,他們又不實說,就上了夾棍,以致李從善身死。刑官為保護旗下人,將傅廷選“革職,鞭一百,照例收贖,仍發回包衣牛錄,仍賠人一個”,應教官也革職。順治六年刑部尚書黨崇雅為行提事,原件藏第一曆史檔案館。縣官的處理算是失誤,而且情有可原,但卻被重判,這裏不顧違反傳統的尊卑之別,顯然是照顧滿人的情緒。
行刑不公是清初一弊,滯獄不判更令人傷心。趙開心曾見“獄中桎梏之下,冤苦甚多”,送到獄中,置之不問,不經審訊,犯人也無從申訴。“有去故鄉百裏、千裏者,身已係獄,家罔聞知,啼饑號寒,艱苦萬狀。罪未顯著,命先顛殞”。“鞭撻之餘,皮肉焦爛;禁錮之久,家產蕩然”。《清世祖實錄》卷13,順治二年正月乙巳。因此請求多爾袞發下旨意,讓各級司法部門迅速結案。
總的來說,多爾袞攝政時期的法製是極不健全的,這除了清初社會動亂不安、統治者無法嚴格按律辦事之外,大量法外之法的存在也使律條幾成空話。另外,皇帝(攝政王)個人的意旨,明末弊習的殘存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法律的實施。
當然,即使多爾袞製訂了一部更為完善的《大清律》,並且使它健全地貫徹下去,它也是為中央王朝服務的。
第四節放眼萬裏外。
一、為新“長城”增磚添瓦。
(一)與蒙古的早期交往。
四十多年以後,多爾袞的侄孫、舉世聞名的康熙大帝曾經說過:“過去秦朝人大興土木,修築長城。我朝對蒙古有恩,因此而形成的防線比長城更為堅固。”《清聖祖實錄》卷151,康熙三十年五月壬辰。
實際上,這新的長城是由乃曾祖努爾哈赤奠基、乃祖皇太極開始營建、經叔祖多爾袞、父親福臨的努力,到自己這兒才初具規模、略見成效的。
元朝滅亡之後,蒙古族在塞外的勢力依然很強大,對明王朝一直保持著威脅。到明後期,他們活動的地區分為三大部:一是生活在蒙古草原東部、大漠以南的漠南蒙古;一是活動於貝加爾湖以南、大漠以北的漠北蒙古;一是遊牧於蒙古草原西部直到今新疆準噶爾盆地一帶的漠西蒙古,其中漠南蒙古與清(後金)的接觸最早,關係也最密切。
清太祖努爾哈赤興起的時候,蒙古人是一大威脅,特別是有些蒙古部落與明朝聯合起來對付後金,更引起努爾哈赤及其繼任者皇太極的重視。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根據自己的實力,製訂了剿撫並用、以撫為主,以和為主的對蒙策略。漠南蒙古的科爾沁部曾與後金為敵,但被努爾哈赤打敗,並通過迎娶科爾沁明安貝勒之女、孔果爾貝勒之女等與其結盟。後來像皇太極、阿濟格、多爾袞等都與科爾沁部貝勒之女結婚,結成同盟。後來明安貝勒等幹脆率部歸附後金,成為後來蒙古八旗的前身。漠南蒙古還有喀爾喀五部。努爾哈赤通過利用他們五部間的矛盾,通過對來歸者的重賞,通過聯姻等手段,終於使喀爾喀五部從聯明抗金,轉變為聯金抗明。天命四年,後金與喀爾喀五部對天盟誓,使努爾哈赤身邊又減少了一個敵人。《清太祖實錄》卷6,天命四年十一月。漠南蒙古的察哈爾部在林丹汗統帥之下也十分強盛,但科爾沁、喀爾喀、紮魯特、敖漢、奈曼等部不忍受其欺淩,全部倒向後金,使其十分孤立。皇太極繼位之後,聯合蒙古諸部三擊林丹汗,迫使他西逃青海,病死在那裏,其子額哲則率眾歸附後金。到此時,漠南蒙古基本上全部臣服於後金,並被編成盟旗,統一於皇太極的領導之下。
這一切,對於漠北蒙古震動較大。當時漠北蒙古主要是喀爾喀三部,分別為土謝圖汗、車臣汗和劄薩克圖所統領,力量也很強大,“其地東西五千裏,南北三千裏,北界鄂羅斯,南盡瀚海”福格:《聽雨叢談》卷2,“蒙古”第30頁。由於雙方相隔較遠,因此比較容易和平相處。崇德三年,雙方經過談判,喀爾喀三部遣使來朝,答應每年向清朝進奉“九白之貢”,《清太宗實錄》卷38,崇德二年八月辛醜,張穆。《蒙古遊牧記》卷7,“喀爾喀總敘”,商務印書館,1939年。形成了臣屬關係。但是,由於雙方聯係不多,實際上還很少互通聲氣,使這種臣屬關係遠比漠南蒙古為疏。像漠西蒙古,即厄魯特蒙古四部,雖然準噶爾巴圖爾琿台吉的弟弟墨爾根岱青、其從兄弟都喇勒和碩齊也派使臣來到盛京,但在這時候與清的聯係相對較少,這裏就不談它了。
(二)對漠南蒙古友好相待。
多爾袞入關之後,主要精力當然用於對付關內的事情:烽火連天,戰爭不斷,經濟凋敝,財政危機……已經使多爾袞忙於招架,但對蒙古諸部卻仍像乃父乃兄那樣重視,他知道蒙古的作用,他也利用各種機會加強二者間的關係。他曾令理藩院起草文書,通告蒙古各部清軍入關及奪取明朝天下之事,延請達賴喇嘛入京。《蒙文老檔》第1號,轉引自《西北史地》1983年期馬汝珩、成崇德,“略論準噶爾民族權利的奠基人――巴圖爾渾台吉”。順治元年八月福臨動身來京,途中察哈爾的固倫公主及外藩蒙古王,貝勒等出來迎接,貢獻駝馬。福臨則設宴會招待他們,賞賜他們大量緞匹、銀器、弓箭、甲胄、鞍轡,佩刀等。《清世祖實錄》卷7,順治元年八月庚辰。正式遷都北京之後,一些蒙古部落如土默特、鄂爾多斯、喀爾喀、蘇尼特等部派人賀遷都,朝廷均給予大量賞賜。這之後,蒙古各部落的進貢和清朝廷的回賜時有發生,對於入關幫助清軍作戰的科爾沁、阿霸垓、紮魯特、鄂爾多斯、郭爾羅斯、土默特、蘇尼特、翁牛特、喀喇沁、敖漢、奈漢等部落更是優勞有加,封賞甚豐。
至於雙方首腦人物,也時有往還。順治二年九月,科爾沁部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郡王滿朱習禮及其祖母和碩福妃、母和碩賢妃來朝。這可是愛新覺羅家族的至親。這位吳克善的妹妹就是大名鼎鼎的孝莊文皇後,皇太極之妻、今上福臨之母,滿朱習禮則是吳克善的弟弟。皇帝的二位舅舅來探親,自然禮節周到,不比尋常。多爾袞、濟爾哈朗親自率眾臣迎接,並大開宴會,以示歡迎。《清世祖實錄》卷20,順治二年九月甲寅、己巳。十月,外藩蒙古二十七旗的頭目來朝,又開宴迎接。《清世祖實錄》卷21,順治二年十月辛卯。順治四年八月,福臨出邊行獵,與蒙古各部落首領分別相見,進行宴請賞賜。《清世祖實錄》卷33,順洽四年八月甲戌、丙子,丁醜,壬午。多爾袞因事率兵出塞,察哈爾、敖漢、紮魯特等部落的王、公、貝勒、貝子等又到多爾袞軍前相會,多爾袞不免又要開宴會,予賞賜。《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午十月辛亥、甲寅,十一月庚申。雙方通過首腦人物的相見不斷加深感情。
在入朝的座次問題上,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與和碩親王同列,巴圖魯郡王滿朱習禮僅次於英郡王阿濟格,其他藩王再次之。可見對其十分優寵。
傳統的聯姻政策依然為多爾袞所遵循。順治二年四月,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同其子巴雅思護朗來朝,迎娶皇太極第八女固倫公主,雙方飲宴快樂,自不待言。到他們臨行之日,多爾袞派剛林等對他們說:
天下已定,正是百姓休養之時,恐怕蒙古搗亂,所以如有事的話,緩則密奏候旨,急則便宜行之,我就靠著你了。”巴達禮等聽了,感激涕零,說,“我以往蒙太宗的寵眷,如今又受王上的大恩,怎敢不以死相報?《清世祖實錄》卷15,順治二年四月丙寅,甲戌;卷16,順治二年五月丁未。
可見聯姻政策頗有成效。是年十月,多爾袞又將皇太極二女固倫公主再嫁給察哈爾汗的兒子阿布鼐。《清世祖實錄》卷21,順治二年十月乙巳。此女原是額哲之妻,額哲死後嫁其弟。此人即林丹汗之子,額哲之弟,與他保持姻親關係,自然也很有意義。順治四年十二月,皇太極第十一女固倫公主也下嫁給阿霸垓部落噶爾瑪索訥木。《清世祖實錄》卷35,順治四年十二月己卯。從清廷來說,由多爾袞做主嫁給福臨作皇後,後來又被福臨廢掉的博爾濟錦氏,就是吳克善之女、孝莊文皇後的侄女。多爾袞自己也在順治四年八月納阿霸垓部落篤思噶爾濟農之女為妃,《清世祖實錄》卷33,順治四年八月丁醜。後來自己的福晉博爾濟錦氏死了,他又續娶了原肅王豪格的福晉博爾濟錦氏。《清世祖實錄》卷47,順治七年正月丁卯、己卯。除此之外,在滿蒙王公大臣之間的聯姻也不少見。這一政策在滿蒙關係的疏密過程中起了相當積極的作用,後來魏源曾感歎道:“世祖當草創初,衝齡踐阼,中外帖然,蒙古外戚扈戴之力。”魏海:《聖武記》卷3,“國朝綏服蒙古記”,第99頁
(三)漠北蒙古――騰機思事件。
多爾袞對漠北蒙古人的態度就不那麽熱情了,在攝政期間,雙方還發生過一次齟齬。
順治三年初,蘇尼特部落的騰機思、騰機特、吳班代、多爾濟思喀布、蟒悟思、額爾密克、石達等各率部投奔喀爾喀車臣汗碩雷,“並掠巴林部人畜”,被多爾袞視為背叛,立刻派豫王多鐸、承澤郡王碩塞等率軍往征,並命令外藩蒙古兵在克魯倫河匯合,征討叛臣。實際上蘇尼特等部原來就依附於喀爾喀的車臣汗,後來一起降清,與清朝的關係比喀爾喀要更為密切,因為它原屬漠南蒙古的察哈爾部,牧地也稍靠南。多爾袞對這一事件十分重視,因為前方戰事方急,後院千萬不能起火,因此他親自率諸王大臣將遠征軍送出安定門,並囑咐多鐸說,如果騰機思等果真投奔了碩雷,那就把碩雷一並抓來。如果敵人敗入杭愛山一帶,就立即班師,以後再整兵征討。幾乎就在同時,與科爾沁等同屬圖美尼雅哈齊諸子世係的四子部落已將叛逃者吳班代、多爾濟思喀布、蟒悟思、額爾密克、石達五台吉殺了,俘獲大量人馬羊駝。多爾袞十分高興,即把所獲財物賜給了四子部落的有功人員。
到七月,多鐸率軍包圍了騰機思,舅爺滿朱習禮一馬當先,大敗騰機思。之後,清軍乘勝渡過土拉河,陣斬騰機特子多爾濟、巴圖舍津、騰機思之孫噶爾馬、特木德克博音圖,獲得大量人口牲畜。後又與喀爾喀土謝圖汗兩個兒子及碩雷汗第四子所率軍隊直接交鋒,清軍都獲大勝,碩雷汗逃往塞冷格地方。多鐸見人馬疲乏,便於七月十六日下令班師。
捷報傳來,多爾袞心中很是興奮,決定親自出邊迎接,禮節格外隆重。九月丙寅,多爾袞在烏蘭諾爾迎候多鐸,不一會兒,軍隊在踏踏蹄聲伴隨下出現,多爾袞忙率王公大臣等與出征將士一起拜天,行三跪九叩大禮。之後,多爾袞坐在一領金黃色的涼帳中,王公大臣們兩廂側立,隻聽讚禮官一聲令下,又都再對多爾袞行三跪九叩頭禮,多鐸、碩塞、阿濟格以及蒙古土謝圖親王,卓禮克圖親王、劄薩克圖郡王等再向前與多爾袞行抱見禮,這才回坐到一領藍色涼帳之下。隨後便大開宴會,宰牛殺羊,開懷暢飲。多爾袞還把俘獲的駝馬牛羊賞賜出征將士,又賞給他們大量衣帽、弓刀,鞍轡、金銀器皿之類,草原上一片歡騰。
多爾袞把歡迎慶功儀式搬到塞外,而且搞得如此隆重,主要是向蒙古諸部顯示大清的威德,同時也表明了他對蒙古問題的高度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