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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氏的後代——陝西省黃陵縣第二水泥廠創業紀事

史小溪 高其國

“古老的中國一條龍,龍的故鄉在黃陵。”遙遠的遠古,在這裏,在黃陵,在橋山,軒轅率領他的臣官庶民,精農耕,勤桑麻,釀酒,造字,掘黑石,拓展文明,開啟蠻荒,那是北方黃河流域華夏氏族一個紀元的輝煌!

上篇:大F交響樂

上篇之一

麵前的這條魁偉漢子,就是王滄洲。他45歲,原老三屆高六六級學生,1985年獲取山西刊授大學學曆,現黃陵縣第二水泥廠廠長、經濟師,延安地區建材戰線先進生產者。

采訪完他,我的紛亂而激蕩的思緒一時難以安寧。我拚命回憶,想作出結論。他那明亮而深邃的目光,給人以睿智堅韌的印象;那一頭粗硬短發和結實、敦厚卻不顯胖的體魄,透露出男子漢深沉、穩健和內在堅實的力量。於是,我的視野慢慢展開一幅巨大的畫麵:整個曠野,無遮無擋,高高隆起一具碩大無比的180°半圓似的黝黑的人的脊梁——就像陝北高原延綿不絕隆起來的大山脊梁,顯示著雄沉大氣!高大脊梁上馱著那個巨大鋼質圓筒。巨大的圓筒旋轉、旋轉,烈火熊熊,烈焰滾滾;輪帶隆隆,機聲轟鳴,以它的永不休止震撼著亙古,禮讚著一代建設者蘊涵英雄氣概的高昂樂章……

老區的編年史記著這個日子:1989年12月28日,伴隨著隆隆啟動的機聲,第一批30多噸高標號水泥勝利誕生了。陝北高原,以自己的衝力,從此宣告了她在這個世紀存在的一個真實。陝北高原,以自己的強勁,在老區的水泥史上筆力矯健地寫下了不起的一頁。陝北高原,以自己的曆史使命和飽和血漿的赤誠,向親愛的黨、人民和父老兄妹捧出了沉甸甸的果實。

——那是多麽令人激動而豪邁的時刻!人聲鼎鼎沸沸,第二水泥廠的職工歡天喜地地直將報喜鑼鼓打進縣委、縣政府的大院,將鮮紅的紅頭喜報傳遞到山城每個角落。

王滄洲,這個感情深沉秉性耿直的漢子,再也不能抑製自己的心情了。他有一種壯美的感發,也有百感交集的淒楚……是啊,1989年12月28日,對於別人也許是個平平常常無需回首的最普通不過的日子,對於他——黃陵縣第二水泥廠第一任廠長,卻是生命的太陽,芬芳的鮮花,盛大的節日。他心中卷過狂風暴雨般的情思,恐怕此刻誰也無法捕捉他的心路神軌了,因為那是一個怎樣神妙奇瑰、遼闊浩渺的內心世界!

是的,氣勢磅礴的中國萬裏長城,玄奧神奇的埃及金字塔,那隻是遠古人類膠凝發展史上的石膏、石灰時期;聞名於世的古羅馬龐貝城、法國南部的加德橋,那隻是紀元初石灰、火山灰時期。人類智慧在水泥業瀚海中艱難摸索,緩慢前行。曾記否,伴隨歐羅巴產業革命的興起。18世紀後半葉,那裏出現水硬性水泥。接著,英國人約瑟夫1824年首次設廠煆燒“波特蘭”水泥成功,並用它成功澆灌了龐大的泰晤士河隧道工程。至此,現代水泥生產方法和技術設備躍入初創期。1826年世界出現第一台間歇立窯;1910年實現立窯機械化;1928年英國誕生第一台“立波爾”回轉窯。20世紀50年代西德應用懸浮預熱器回轉窯;接著,日本於1971年開創了帶窯外分解技術的回轉窯,從而帶來了水泥生產技術的又一代重大突破。這以後,快速高強水泥、膨脹水泥、抗硫酸鹽水泥、耐腐蝕水泥、白水泥、油井水泥,代替塑料、鋁、青銅、鋼的MDF水泥,各種水泥方興未艾,虎踞龍盤……

人類曾用有代表性的材料來劃分人類文明發展的不同階段:石器時代、青銅時代;研製MDF水泥的英國伯騷教授預言:未來的人類可能稱我們這一代是水泥時代……

“水泥時代”!不啻最富色彩的結論。

慶幸的是,今天啊,陝北——人類文明的故鄉,這最早焚燒石灰又被遺忘了許久的地方,改革開放的火種終於又一次將它啟動,第一座帶旋風——立筒組合式預熱器回轉窯開天辟地挺立起來……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此刻,有誰更比他理解那些坎坎坷坷風風雨雨冬冬夏夏還有許許多多的磨難呢?又有誰比他更厚愛、更熟悉那一塊塊磚壘起的廠房、一個個零件組成的機器?五載奮鬥,有汗、有血,有淚;五載艱辛,有詩,有歌,有夢。“外圍戰”打得那樣殘酷而持久,“速決戰”又打得那樣猛烈而迅疾。他曾經勇猛地抵製著,抵製著那猶如沼澤中的積水漫延那樣的困難,差一點就要爬在那沼澤地了。現在,他似乎感到這種狀況過去了。當然,雄關漫道!他很清醒,前麵,永遠是一個坎坷彎曲充滿燦爛陽光和冰雪風暴的世界……

上篇之二

黃陵,古橋國之地。位於老區延安西南部,以橋山北麓炎黃始祖軒轅黃帝陵而聞名中外。

曾幾何時,這塊古老偉大的土地,或許是因為同世界隔絕得太長久,或許是大漢盛唐騰達而後那種驕橫慵懶故步自封的民族心理烙痕太重了吧,它確實已落伍很遠了。偌大黃陵城,你真要買個扳子、鉗子或者螺絲釘,非常之難。商店沒貨。因為是滯消、積壓品,廠子少,沒人要,商店掌櫃講的是營業額呀。

改革開放,這裏開始艱難起飛,百廢待興!

水泥,是當務之急。一夫當關,萬馬難行。

根據“七五”規劃,延安南端店頭煤田是省重點項目,店頭將成為一座擁有10萬人口、年產800萬噸優質煙煤的工業城市。而北部新近發現大油大氣田。黃陵煉油廠、延安熱電廠等幾個大廠已在施工,西延鐵路也在建設中。這一切都在急需大量水泥特別是高標號水泥。水泥——建材工業三大材料之一,工程建築的糧食,老區太缺它了。當時統計,延安地區的工農業生產和城鄉建設每年需要425#水泥達8萬噸之多,而國家計劃分配的指標僅能滿足四分之一。一些工程常因缺少高標號水泥而停滯,造成損失(整個國家當時都缺水泥,每年不得不從蘇聯、朝鮮、日本等國大量進口,何況偏壤之地陝北呢)。

老區,它的一批“五小”水泥廠都是70年代初土法上馬因陋就簡搞起來的。那設備太陳舊了,都是普通立窯,甚而近乎最落後的蛋形窯,無異於世界一二百年前的水平。加之無礦源、效益差,至80年代初,一哄而起的當初“五小”水泥廠又一哄而落,大多虧損、停產,麵臨破產厄運。沒有獨占鼇頭的硬牌貨,沒有問鼎之力,便被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經濟無情地淘汰了……

老區人民,多麽渴盼在自己這塊土地上早日崛起那最新的現代化水泥廠啊!

總有人關心老區。1984年初夏,“老延安”、國家建材部水泥司司長一行考察延安。當了解到黃陵縣隻有個落後、陳舊、質量劣、能源消耗大的“蛋形窯”小水泥廠(1970年該縣在銅川市黃堡地界建成),同時聽了當地政府擴建小水泥廠懇求後,遂表示同意改擴建這一工程,並將其列為支援延安的重點項目之一。

不久,該項目列為延安七五重點工程之一。

1984年10月,黃陵縣組織人員赴京匯報具體設施方案。11月初,國家計委專文通知確立這一地方水泥企業項目,決定撥上調水泥補助款。11月13日,黃陵縣政府將這一項目的《計劃任務書》呈報地區計委。11月14日,地區計委審批後報省計委。11月19日,省計委批複,擴建總投資控製在528萬元之內。

前後僅僅7天時間,這是高效率的現代人速度。

老區,不可抵禦的政治優勢,預示著,又一場戰役的警鍾擂響了。

上篇之三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曆史留給人多少遺憾和惋惜。

1986年4月,黃陵第二水泥廠項目第三次進行大的計劃更改,將原計劃的機立窯工藝改為“涇陽型”回轉窯方案,這無疑是一次突破性的決策。

兩年前的第一個方案,是擴建原325#普通水泥為機立窯425#水泥。由於在銅川遲遲不能解決征地等種種原因,決定遷地黃陵易地擴建。但黃陵店頭煤揮發成分過高,不宜做立窯燃料,無法保證水泥品種質量。鑒於此,地、縣領導會同省建材設計院有關專家在反複分析論證的基礎上,最後確定了這條比較合理、科學的方案(1987年4月,省計委在批複該項工程的初步設計時,又將原定一次設計、兩期建設改為一次設計一期建成方案,由於設計項目和材料漲價等,投資最後調整為1850萬元)。

談何容易!三次大變動,工藝:機立窯回轉窯;產量:4.4萬噸,5.8萬噸;廠址:銅川,黃陵;投資:528萬,582萬,860萬,1352萬,1850萬……真乃血水、堿水,因為時間,已毫不留情地過去一年半……

在黃陵康崖底新建第二水泥廠消息傳開後,隨即引起了社會各方麵的強烈反響。事情就是這樣,有人讚同,就有人指責。甚至有人斷言,它將給黃陵背上個包袱。

我們無須把這渲染為什麽路線鬥爭,像人們記憶猶新的那些恐懼年代一樣。但那確實是一種思想鬥爭,是人們認識自然走向自由王國的一種智慧與偏見的較量。

時代需要一種膽識,一種大幹事業的將相風度。今天,當源源不絕的老區高標號水泥流向四方的時候,我們不能不提到它當年的決策者薛誌勇、王澤英、許勝利、張棠棣等以及後來的白恩培、賈治邦、薛光明等一批新老領導。他們極關鍵地抓住了這一契機,並體現出一種不同凡響的既超前又實在的意識。當然,由於謀篇局限,我們把這些暫且留給他人去綜述吧。

1985年11月,王滄洲從原縣水泥廠調回第二水泥廠籌建處,接著被任命為籌建處副主任(後又任命為主任)。他受命於危難之時。

俗話說:“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三次大的變更,七八次小的變更,一次次計劃任務書、礦山資料、生產用煤用水用電合同、技術協作條件、工程預算等等,一切都須相應變更。

王滄洲,凝聚他全部的意誌和力量,迎著八麵來風。

與銅川市建築材料工業局、銅川市石灰石礦簽合同,與銅川供電局、自來水公司、煤礦簽合同……白跑了多少路,枉費了多少心機,作了多少無用功啊!方案一變,輕輕就廢了。廢了,他又得為新方案重新奔波。1986年,冒著南方的酷暑,千裏風塵到上海買下機立窯設備,工藝一變,你還得趕快將其轉賣出去……

去了,就把那千般艱辛,萬般遺憾,還有人類目不忍睹的悲壯,都留在遙遠的記憶裏。

中篇:ED調混合曲

中篇之一

一位記者在采訪王滄洲後,曾說他是一個“雄韜大略”的人。

“韜略”:指《三韜》《六略》,是古代的兵書,後引申為用兵謀略。《三國演義》第二十九回周瑜向孫權薦魯肅輔佐時曰:“此人胸懷韜略,腹有機謀。”王滄洲哈哈一笑:我是個直人,哪會有什麽計謀,更何談韜略?!不過是被逼出來的。你們不知,那時,找遍領導,求遍熟人,更多是敗走麥城,蓬山無路!

1986年初,王滄洲到古城找人協商變更投資方案。滿街人流,行色匆匆。這個曾容納10多個朝代的古都,依舊保持著它的高貴和尊嚴。誰也沒有發現潛藏於他內心的苦衷。世界不會因為他的沮喪而稍稍停下來。

最難的還是錢。

為此,跑了多少回,8回?10回?記不清了。計劃部門說資金落實了才能批計劃,金融部門說計劃部門批準了才能給錢。一次次和人家伸手要錢,連自己都有點羞於啟齒了。

他像放蜂人趕花季一樣趕人家的有關計劃會、協調會……

人們,諒解一下老區吧,那殘酷無情的戰爭,曾給它造成多麽沉重的創傷,留下多少孤兒,寡鰥!讓他們和劉易斯決賽,畢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王滄洲懷著抑鬱灰暗的心緒走過古都大街時,碰見地上跪著幾個蓬頭垢衣的叫花子在行乞。不知為什麽,他突然覺得叫花子很可憐。“我伸手要錢的形象一定很討厭人”。他搖搖頭,嘴角滋出一絲苦笑。他失神地站了許久,忽然從袋裏摸出一張5元錢塞給了乞丐……

那是唐城8月之夜,街燈五光十色,各家大影院在上演膾炙人口的外國偵破片《尼羅河上的慘案》。他無暇去看,良久佇立旅舍窗前,像司馬懿麵對空城計一樣狐疑……默默,久久,他轉身忽地趴在桌上寫起來,是一首詩:

人生能有幾風流,十載空添新白頭。

沮水輕嘯已東去,南穀黃花何時秋?

——無須詮釋,故鄉理解。軒轅橋山下的沮水日夜流逝。山城八大勝景之一“南穀黃花”卻遲遲不展秋容。這裏,白發是自嘲,十載,鏤刻他艱難時世。這裏有悔怨,也有焦灼,但這裏同時充滿追求者的希冀。他有失望,卻永遠不會絕望。

中篇之二

把時間定格在7月,再讓逝去的回憶像盤踅的鷹似的掠過曠野。

1987年7月25日,為籌建工程服務的第一張《工程簡報》問世了。它的撰稿人就是王滄洲。簡報一問世,就滿腔熱忱地喝彩遷址黃陵的優勢,給人一種山風海雨逼人的咄咄之勢。

你不會想到,那刊頭“工程簡報”四字,竟是肥皂刻製而蘸著印色拓印的。創業艱難!當時他們籌建處人馬全是住在村民騰出的土窯矮房裏。

你也不會想到種花者得的卻是刺。因為,風涼話曾如一瓢瓢水……

王滄洲有壓力,他畢竟隻是籌建處的小小的芝麻官,也隻是個普通人。

高原黃昏,蝙蝠栩栩流螢點點,他的心和麵前的世界一樣迷離。是自己真的錯了麽?多少次,他踟躕沮水邊心裏默默詰問。“不,世界水泥業飛速發展,已到了何等輝煌地步啊,人家把你甩開了多遠!”他一想到人家電子遙控大回轉窯,就有一種巨大壓抑。可許多人至今視而不見,時至80年代中期了仍然是“土”“穩”死水微瀾的淺池。就說圍繞整個建廠過程的“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一論吧,表麵似是而非,但地方工業如何更科學、合理呢?不妨這樣說,如果真正是事業所需,暫時借一點,集中一點,過幾年緊巴日子,不也可行嗎?這是延安傳統嘛。不,艱苦奮鬥的延安精神不是那個意思,它本身就是一種奮鬥、抗爭,自強自尊。何況,曆史本身就是個不斷否定、不斷選擇、不斷發展、不斷突破的過程。兒子必須打敗老子,開創豐功偉業,這才是有出息的兒子。兒子若打不敗老子,那算什麽兒子?哦,軒轅氏,黃土地上軒轅的後代子孫們!祖先們,伴著彩陶、青銅器,伴著他們那個時代的驕傲遠去了,後輩們呢?!難道還要永遠廝守那個籬笆式的封閉家園麽?還要在蛋殼小坑燒結水泥麽?王滄洲的心鼓蕩著,也被一種痛苦咀嚼著……

生活,曾經像潮水一樣,無情地把他拋棄到荒原上,狂風呼嘯著卷來,年輕人啊,踉踉蹌蹌,艱難地拚命辨別大地方位,選擇著自己生存的道路,他多麽祈盼著偌大世界是會賜予他一塊方舟!

一切在於他的父親。父親,也算是個知識人,30年代初中部(黃陵舊稱)小學畢業後,在華縣中學求學,受到革命思想的啟蒙參加抗日救國會。後回到黃陵,加入中國共產黨,籌辦了私立小學,給邊區轉運過槍支布匹,並任紅白交叉帶黃陵縣城成立的第一個地下支部的宣傳委員。本來可以是一幅燦爛的畫麵,但生活的機遇就那麽輕輕一撥,便使一切黑斑點點,他受上級領導指派,和他人一起集體加入國民黨組織,並當了一年多橋山鎮偽鎮長。

這自是一個較為複雜的問題,可曆史曾粗暴地蹂躪過一切。1959年鎮反雙突,父親突然被當地公安局宣布為反革命。1965年農村社教,戴上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文化大革命”,又被揪了出來,推向曆史的“審判台”……狂熱,昏庸,當整個大地都開始傾斜的時候,王滄洲的命運,能不蹇澀麽?

王滄洲和整整那一代人一樣,曾經輕信、狂熱、受愚弄和欺騙。但更多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種自卑和痛楚。“黑五類”“狗崽子”,他逐漸被這個世界淘汰……

畢竟是基礎雄厚的老高中生。回鄉勞動,善良的村民們推他為民辦老師。自是一名上下誇讚的好教員。但他渴求自己當一名工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生活給他的色彩太強烈了。

1970年3月,落實“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最高指示,他被召入縣水泥廠,當了一名水泥化驗學徒工。

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一年、二年、三年……他慢慢明白,他的額頭上刺配的烙印永遠不會被洗去。一次次,當聽到不能被重用的結論時,年輕人變得更沉默了。

任那無形的歧視有形的冷落,他咬緊牙關開始向另一博奧宏大的領域進發。他必須淡薄,戒欲,忍辱負重,用求知的手段來認識世界。

他默默地閱讀著一本本水泥書籍,常常夜深了,遠山村野,傳來一聲聲雞啼。“誌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他為寶貴時光疾逝而輕歎。

知識之窗沒有黑夜。真該慶幸他這條光榮的荊棘路。因為這為他日後的搏雲擊雨注入生氣勃勃的飛翔力量。

他的才學,終於在新的曆史時期派上用場。1982年,他擢升為生產科長,1983年他搞生產係統承包,麵對人多粥少,一崗多人,隻敲木魚不念經的廠礦企業普遍狀況,大膽革新,第一次使廠子實現產量利潤雙突破,被縣政府命名為先進生產工作者。1984年田世耀廠長組閣,他受聘為副廠長。他們實行了承包計件責任製,再破大鍋飯,工人工資整整翻了一番。就在這些年頭,他以優異成績,獲得那張浸滿心血和汗水的山西刊授大學畢業證書……

現在,第二水泥廠籌建的關鍵時刻,獨具慧眼的上級領導大膽啟用了他,王滄洲的心裏升騰起一種“峨峨兮若泰山”般的感激之情。雖然,他知道未來將會“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可永遠不會毀滅一代再造乾坤者的猛誌,他想起明末清初人顧亭林的名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也想起《牛虻》上的一段話:“一樁事業的完成需要的時間越長、越崇高,那就越有理由立刻動手去做。”

圖騰是什麽?圖騰是一種生命意識。

“正果”何來?正是要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求索。

中篇之三

推土機轟隆隆地吼叫聲,叩醒了千年沉睡的土地。1987年9月1日,黃二水泥廠正式破土動工了,打了這麽久的外圍戰,終於發起了主攻!

陳思新,籌建處的老主任,拖著衰弱身軀挺在工地上。

人,最寶貴的就在於有那麽一種雄心和精神。

歐內斯特·海明威這樣受惠於人們:“一個人並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他筆下的桑蒂埃老人的經曆,已在不同膚色人種的想象中推廣而變成了人類全體生活的準則。王滄洲,一個普通人摸摸索索的步履,自然未必是“人類生活準則”,卻又分明體現出了我們這個時代所有開拓者的特征和氣概。

一項備受磨難的工程。當然,畢竟他們也得到許多;畢竟,我們這個國度有她無與倫比的優越地方,國家撥上調水泥款近200萬元;陝西人行貸款800萬元;地區有償投資150萬元;縣自籌資金390萬元。國家建材部領導兩次親臨工地視察;省、地、縣領導和各級主管部門也曾多次前來檢查指導,現場辦公解決問題。

設計前的建廠協作條件已全部落實,地質、水文、氣象、技術經濟指標等全部提交設計院,工程施工用電、用水設施已建成,電話專線架通,廠區圍牆1300米砌就,訂購的部分機械設備開始陸續運入工地……

為最大可能的節約資金,籌建處辦起了小石碴廠、小預製廠,並同康崖底村聯辦了一個小機製磚廠,自己生產施工所需的石碴、磚、預製板等。

打聽到工程開工,十來個施工隊找上門。說情的,走後門的,帶“特殊”條子的……陳思新、王滄洲“無欲則剛”,他們通過招標,選定黃陵縣建築工程公司總包土建。西安一黑包工隊找了許多門路插足,甚至搬動省局一位當初曾竭誠幫過他們的老領導專程前來說情,也被他們謝絕了。為了神聖的工程,他們選了善打硬仗的正規軍省安裝公司三處承包了設備安裝工程。“王滄洲,太耿。”多少黑包工隊在徒然作了一些努力後,最後都放棄了……

工程循序漸進。王滄洲蘊涵著怎樣的深情啊!40米的高煙囪剛剛竣工,他就興致勃勃爬上腳手架,由高到低,一米見方一個,公公正正書寫下那行醒目的;黃陵縣第二水泥廠。通往煤田的公路幹線從這裏經過,正在建設中的火車軌道也從這裏經過,他要讓過往的行人都看見、都知道,老區最現代化的水泥廠就在這裏。

暗綠的河水映出七彩光譜,映出橋山雄姿,“想好了”:“橋山牌”。他滿懷欣慰,以自己的審美情趣,親自設計了一幅“橋山牌”水泥商標圖——橋山,那是炎黃子孫告別洪荒走向人類文明的標誌啊!

王滄洲曾大聲疾呼“大兵團作戰”,也曾拍胸1988年底聯動試車,卦卜卻給了他一紙灰色命運——設計院不能按期提供施工圖!

按當初簽訂的“供圖協議”,1987年底前提供主要土建工程全部施工圖。1988年4月將全部圖紙交齊,共約5000張。現在……現在是1988年4月了,隻領到214張圖。無圖紙,無法作詳細施工計劃,無法備料,無法安排施工力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施工隊伍隻好集結待命,隻能解決一點,開一點工,更嚴重的,設計院拿不出設計、設備進貨清單,直接封死後麵的安裝工程……

工程被迫像蝸牛一樣慢慢爬行,5月過去了,6月過去了,沒有圖,各項任務一件一件開始又一件一件落空……

心急如焚!他和當時的縣政府領導許勝利、張棠棣一次次跑設計院、跑省局交涉,“懇求了,萬望那圖……”院領導無可奈何,“剛評完職稱,調了資,分了房子,哎,亂得……誰都知道評職調資分房子後的中國基層現狀,卻活活坑了他們。藍圖!”王滄洲眼皮浮腫,憂悒不安。隻好等,拖、罷、罷,《孫子兵法》“以近待遠,以逸待勞”的韜略,算是叫他領教了,他無可奈何,哭笑不得……

1988年,充其量隻簡單搞幾個小土建工程,這是他人生驛站上一個最黯淡的年景。竣工、投產、上繳利潤……許多他曾充滿渴望和追求的詞兒,現在慢慢又遠離他去。像縹緲的海市蜃樓,隻令他陶醉片刻,刹那又全消失在混混沌沌的霧靄中了。

同事中有人主張上告、打官司,或另請一家。王滄洲心裏明白,他沒這些功夫,他力排眾議,不改初衷。畢竟,他們已拿出一部分圖,還有更多進行中的半成品。但他也決不守株待兔,他知道他現在的處境,他已苦辛跋涉,走出荒原。擺在他麵前的是又一座險峻而陡峭的關山。

中篇之四

三顧茅廬,四進深院。許是王滄洲求賢若渴的精誠把對方感動了,1988年8月,他從西安把設計院的工程技術人員接到工地開始進行現場設計。救兵搬來了,整整1個多月,設計人員晝夜突擊,拿出了主要工程主圖(一些附屬圖翌年5月才全部交齊),並變革排水溝等幾處方案,節約50餘萬元資金。

王滄洲長長吐了一口氣:我的老天呀!

他立即派出強有力的設備采購班子,向社會撒開大網。

材料、設備不斷漲價,又全部係市場置購。資金,缺口很大,仍要他奔波籌集。

北國三月,春寒料峭,整個工程又全麵鋪開了。根據上級指示精神,1989年目標:6月底前機電設備安裝完畢;土建工程基本完工;7月初部分單機試車;10月1日正式點火投產。

王滄洲向上級立下軍令狀:不惜一切代價,拚死拚活,也要拿下來。

他精心組織、精心指揮,工程進度突飛猛進。當第一朵山丹丹花開的時候,整個工地喧騰在一片“大幹紅五月”的熱潮裏。施工項目多,性質雜,大多是立體交叉作業。難免的矛盾、混亂,本位主義,畢竟有個“單位”界線和經濟利害關係的具體製約……為了有效地加強施工現場管理,協調各方關係,減少貽誤和損失,他又果斷地組織了各施工單位有關負責人參加的“工程現場指揮部”,統一指揮決策。

他全力以赴撲在工程上。在中國,有責任心的企業家幾乎都同時是實幹家,何況許多扯皮事時時困擾著他。春末,他親自複考第一批招來的200多名新工。社會上輿論紛紛:後門,後門……人說,強將手下無弱兵。盡是弱兵,那強將也不會強。“不要自己給自己種苦果吧,因為這苦果有一天還要自己去嚐。”王滄洲想。他認了,他不管任何方麵的條子,他要親自監考。

他在考場踱來踱去,那氣氛真有幾分緊張、嚴肅。這時,村裏人跑來告知:母親病急,他抬手看看手表,還有20來分即交卷……等他收起考卷匆匆趕回去了,母親已永遠地走了……

幾片殘花悠悠地飄在王滄洲的腳下。在母親墳前,他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和懺悔。母親,無私的母親,勤勞善良的母親,也是站在他背後的一個平凡而慈愛的女性!民國18年大災荒才6歲,就被人販子從眉縣賣到西安。後嫁於父親,父親搞地下活動,她時時擔驚受怕。解放後家境沉浮,孩子又多,她起早貪黑,慘淡經營,靠在城裏磨麵為生,圍著磨子,一圈一圈辛勞,硬是把5個兒女全部供到高中。連自己的兩個孩子也是母親照看大的啊!母親用她的乳汁和心血哺育了兒子,就像高原厚土,奉獻了一切,卻從不要任何回報!他默默地想:母親,待水泥廠投產那時,兒將會向您獻上水泥——那是一束珍貴的玫瑰花……

埋葬了母親,他又匆匆趕回工地,一波又起的困擾在等著他。

伴隨著春夏那場大動亂,許多設備不可能按期到貨了。催貨,催貨。鐵路運輸受阻……進入不惑之年的人呀,你知道過了火焰山會有通天河,可怎能料到這無情的遭遇戰呢?怎的這倒黴的事全都讓他碰上了呢?

慘敗的記錄絕不能重演。好不容易爭得這個有利時機絕不能喪失。考慮到及時將貨物催運到廠已不可能,他當機立斷(也是迫不得已)決定:搶運主要設備,將原計劃用火車托運設備改用汽車長途運輸。

16輛(次)汽車先後出動了。不久,從上海訂購的回轉窯減速機運回來了,寧波、沈陽、河南等地訂購的設備趕運回來了,整整37台主要機械設備搶運回來了……雖然,僅此一項多花去建設投資5萬多元,但“圍魏救趙”,再不用被動地等一台裝一台了。

時令7月,工地一派忙碌,十二三個單位混合立體平麵交叉作業,哨音嘟嘟,弧光閃閃。按正常進度現在該進入設備試運轉階段,現實卻是:大小200多台設備等待安裝、100多台設備尚在路途中,兩項直接影響“點火”的生料攪拌庫和窯頭的土建主體工程尚未完工。不得不背水一戰了……

又一方陣在王滄洲心中成熟:該緩的緩,該調的調,該突出的脫皮掉肉也要拿下來。

7月20日,驕陽烈烈,工地召開決戰70天誓師動員大會。又是他那富有鼓足幹勁的鏗鏘聲似颶風一樣卷向每個建設者的心:社會主義建設需要一種巨大勞動熱情和奉獻精神。

決戰!決戰!那是讓人激動的日子。省安裝三處的工人,真正稱得上一支思想技術雙過硬的特別能戰鬥的隊伍。他們不畏疲勞,連續作戰,以不可置信的非凡速度,1個多月時間安裝窯前點火,原料、燒成車間幾百台設備,幹完平常三四個月也難以完成的工作量。黃陵縣建築工程公司及其他幾家施工單位,打破界線,互相支援,不惜自己蒙受損失,齊心協力向著主攻……最苦的自然還是王滄洲了,大戰70天,他運籌帷幄,風裏來、雨裏去,泥裏滾、土裏爬。他那容貌,憔悴、粗糙,胡須雜亂密布,像苦於生計、長年奔波的流浪者。不,他更像一名久經沙場、雄心不減的老兵!那一天,當王滄洲在工地上無意識地抬起頭,瞥見高高廠房上那麵獵獵飄展的紅旗時,他一陣振奮。紅旗,人類千年鏖戰的勝利旗幟,好像隔膜很久了……

那個日子終於臨近。10月1日,共和國成立40周年的大喜日子裏,黃二水泥廠舉行了隆重的點火儀式。地區領導,縣委、縣政府、人大、政協主要領導都親臨參加。王滄洲高高地舉起火把,然後激動地交給了賈永錄副縣長……

火焰熊熊,高原聖火燃燒起來。雖然,這隻是一次象征性的點火,但這卻是一次尋找成熟的檢閱!

那時,大阪體育館山呼海嘯,高揚起“英雄今日得勝歸”樂曲,歡呼中國女排首次榮登冠軍寶座。關閉了十幾年國門的中國人一時陌生於這支曲調。其實它是英國天才音樂大師喬治·罕德爾譜寫的,隻有皇家歡迎凱旋者才奏響的頌歌。那麽,謹以這頌歌,獻給奮戰在老區水泥戰線上軒轅的後代們。

下篇:大C調清唱

下篇之一

1990、1991兩年,是黃二水泥廠職工難忘的年代。畢竟,航線已經開通!一艘下海遠行的航輪,一聲長鳴,宣告了它們將從此搏風擊濤、穿雲破霧。

偉大的魯迅先生指出:“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就有拚命硬幹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梁。”又說:“唯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唯有他發揚起來,中國才有進步。”

王滄洲、寇思剛、徐章拴、徐誌榮等幾位廠長、副廠長,在這試產階段的轉折關頭,埋頭苦幹,繼往開來。他們密切注視著治理整頓的契機,以企業家的豐富內涵和絕頂境界向人們展示了自己的精神、心靈和情懷。

是的,嚴重的也是致命的問題不容你喘一口氣。

全廠500餘人,95%是青工、新工。他們一部分來自城內待業青年,一部分是建廠占用耕地,從附近農村招來的。人員素質差,剛剛開始摸機器,設備運轉不正常,技術力量是那樣薄弱。當時僅有一名“文革”中畢業的大學生,兩名新分來的中專生。管理水平也差,大部分管理人員都從沒涉足水泥行道。新設備,新磨合運轉,產量低,成本高,費用大……

王滄洲鍥而不舍。他深諳“方今之急,在於人才”這個道理,未來企業的命運,歸根結底是人才、智囊的較量,他們所下之棋子,便全布在企業根本素質這個棋盤上。早在1989年,他們及時送出160名青工到技術力量雄厚的耀縣、涇陽水泥廠實習。1990年,從外麵一些水泥老廠請來8名技術人員親臨指導,解決生產難題,並從西安的建材院校請專業老師辦學習班,專門講授水泥生產理論課。1991年初,利用冬季停產,聘請省建材學校教師來廠舉辦水泥工藝培訓班,200餘名工人參加培訓。又聘來5名工程技術人員和1名富有豐富實踐經驗的老技工師傅到車間,逐台逐崗現場“崗位練兵”。1992年,又選送6名青工去職大、成人高校進修,並組織車間主任、科長一行8人,到韓城、蒲城等同行業先進企業參觀。有這樣一件事,1991年10月王滄洲去西安開會,與老先進鹹陽冶金建材廠廠長住在一起。他抓住機會,談妥技術援助。翌年3月該廠組織17名技術人員如約而至。整整半個月在車間,把幾年未維修的機器部位統統檢修一通,而自己廠的一些青工,看著人家不怕髒累、滿身油垢搶修時竟在背後笑。更有甚者,有的幹部接受不了,認為廠長“賣主權”給外麵,不相信自己人,掀起一場小小的風波。王滄洲很坦然。他說:“日本、亞洲四小龍為什麽成功?靠引進開放。一個企業要騰飛也靠引進開放。如果引個洋人到我廠那是我廠的驕傲,何況我引的是中國人。”真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隻有把自己的命運押在企業的人,才會如此執著。

產品質量,也是他們毫不含糊的頭等大事。兩年來他們自始至終,堅持質量第一。他們說,在當今商品湧積、百家競爭的市場經濟大潮中,你要占領市場,沒有響當當的硬牌貨行麽?

從試產開始,他們就建立了以“質管會”(廠長親自掛帥)為領導、化驗室為核心、八人“QC”小組為主體的一套完整的質量管理體係(各科室、車間、班組均配有兼職質量管理員),層層把關,杜絕不合格品入窯入磨,確保水泥出廠合格率和富餘標號占有率都達100%。1991年,購買300餘冊《質量管理基礎知識》發給一線職工,並編印出10多萬字的《質量管理手冊》。一個不大的小廠,為質量,咬定青山不放鬆,傾注那麽多心血,令人感慨。“我們的目標是超過耀縣水泥質量”。化驗人員如是說。誰都知道位於耀縣的國家水泥廠規模龐大、質量過硬,當初曾是“亞洲巨星”。小廠敢與大廠試比高低,可謂吃了豹子膽,氣度不凡。

——經化驗,黃二水泥廠的水泥質量不單全部在425號以上,而且大部分逾過525號大關。

質量能不可靠麽!

企業信譽能不高麽!

用戶紛紛誇讚:“多年都沒用過這麽好的水泥了。”“黃二的水泥亞克西”。延安地區幾處大建設點所用水泥幾乎全是由黃二水泥廠供給的。

《延安日報》曾撰文讚揚他們“三袋水泥”的信譽:一次,他們送往永坪鎮油礦基建工地的水泥少了三袋。廠長王滄洲得知此事後,當即決定由副廠長徐誌榮驅車帶上三袋水泥,親自向用戶道歉。那家建築公司的經理感動地說:“想不到你們這樣重信譽。明年我們施工的全部水泥都用你們的……”

在市場疲軟、同類產品嚴重滯銷的形勢麵前,黃二水泥廠就是以這樣的搏擊獲得了競爭力。

1990年生產水泥7580噸,1991年17800噸,還有數百萬塊機磚銷售一空。他們的散裝水泥也顯示出巨大的優勢。國家2000年水泥目標:散裝水泥比例達到水泥總產量的60%。他們的兩輛散裝水泥專用車(這是老區散裝水泥“零”的突破)使自己處於極有利的高地。

兩年,發展是明顯的,可實實在在麵臨的形勢也是嚴峻的。1991年,沒有完成2萬噸的生產任務。企業背著龐大的固定資產巨額貸款的包袱,嚴重虧損。加之設計缺陷,那一條煙龍騰雲駕霧,已威脅到“四海歸黃”的軒轅陵那滿山古柏群。縣人大代表們直言提出議案。

一種跳出困境的強烈願望又一次誘惑黃二水泥廠的決策人。有客觀的條件,也有主觀的失誤……

這是北方10月,秋很深了。廠委會果斷作出決定,由徐誌榮副廠長分管生產。平心而論,不能說誰不辛苦,但現代企業管理是無情的。它需要勇於開拓的弄潮兒,而非小農經濟意識的墨守成規者。

下篇之二

2月末,軒轅故鄉大地上遠看春色已抹出淡綠。羞澀的野地丁,在乍暖還寒的氛圍中已掬起它可愛的苞蕾。

2月27日,在縣人民政府二樓會議室,薛光明縣長主持召開由賈永錄、竇建民、馬延平三位副縣長以及計委、經委、財政局、城建局、資金局、電力局、人民銀行、第二水泥廠主要負責同誌參加的縣長辦公會議,就二水的生產、經營、技改及扭虧等麵臨的困難進行了專題研究。

辦?停?第二水泥廠無疑有著遠大前景。“要堅持辦下去”。這是薛光明——這位精明幹練、有抱負雄心的縣長的鏗鏘之言。但是由於該企業建設周期長、設備不配套等先天不足,在兩年的試產階段,許多矛盾和困難凸現出來:企業負擔沉重、生產資金緊缺,僅貸款利息、折舊、購用電等每年就需100多萬元;1990、1991兩年虧損高達350萬元;粉塵汙染嚴重;職工技術素質較差,設備運轉不能正常,成本高……

這已足以使這個新生的水泥廠像蝸牛背負重荷般被動萬分了……

用優惠的政策扶持,幫助二水啟動生產、發展生產,盡快扭轉被動局麵,渡過難關。薛光明幾位縣長在這次會上作出決策(當然,為這決策,誰能感知他們那絞盡腦汁的良苦?那一個又一個方案,一次一次的權衡……):建設銀行對二水的基建貸款給予掛賬停息或減半計息。電力、稅務部門免征電力增容費和建築稅。同時,對二水在縣資金局的借貸全部停止計息,以減輕企業負擔。

各個部局皆開放綠燈,扶持二水……

英明的抉擇,困難中的抉擇。現在畢竟不是1979年以前簡單僵化的中國,曆史不再固執,人人皆可釋放他那飽滿生命孕育的智慧之光!人們,真該為這幾位有膽識有氣魄的縣長譜寫大寫的“人”生之篇!

他們仿佛像巴頓將軍聽到戰場上的炮聲、開墾的勇士麵對荒蕪的沃土。他們生命的激情,像風鼓旗幟般地昂揚起來!

不會瀕臨倒閉、瀕臨破產。黃二水泥廠職工將要用雙手拓寬大路填補青天。

下篇之三

衛星,進入預定軌道。

1992年,水泥生產任務30000噸,擔子不輕啊!

徐誌榮,行麽?人們的疑惑並非沒有理由。他還年輕。再說,今年若再虧損,誰都明白那將意味什麽。

小徐廠長,32歲。祖先是從秦巴山溝流浪來的。在新疆部隊當兵、提幹,1988年複轉後從邊疆調回。農家子弟的窮迫生涯,曾使他的記憶那般難堪,可正因為這貧困,早已使他學會了一種抗爭、負重和殉難的本領。是的,黃二水泥廠在短短一年中躍出低穀,得益於他的科學、嚴格管理,更得益於他的苦幹實幹精神。

他撤了過去生產不協調的幾個科室,成立生產調度統一安排生產。

機關幹部、後勤人員,堅持半天辦公、半天義務勞動,以實際行動支持一線工人。

每天上班生產碰頭會,365天,雷打不變。每月25日,四項綜合百分考核大檢查,春夏秋冬,風雨無阻。

徐誌榮啟用懂技術、責任心強、肯吃苦的人擔任原料、製成車間主任。兩人“出山”,把兩個車間搞得生氣勃勃。燒成車間在1991年“百日勞動競賽”中功勳卓著。他們的看火小組,曾創造了大窯台時產量由原來的3.4噸提高到6噸以上的記錄。徐誌榮將重擔壓在25歲的孫金平肩上,被人譽為“有任務就有效果”的孫金平悄悄忍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家庭困難,獨領雁陣:家在農村,70歲的父親嚴重哮喘,母親癱瘓。任務緊時,他常把鄰村的姐姐叫來幫助家務而使他騰出精力。1992年,他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還有那以身作則、運籌帷幄的調度長段照順,把生產安排得井井有條。過去各車間批材料的“權”統交他後,每月僅此項就比原來節約30%。

那是一個初秋夜,原料破碎機軸承燒壞了。換,需拆下數百公斤重的甩輪,非是易事。設備動力科張奇老師傅(他是從西北耐火材料廠聘用的)在小徐廠長的感召下,以自己的豐富經驗和過硬技術,連夜突擊換好。而當他拖著疲勞的身子完工後,徐誌榮早已叮囑炊事員備好美味夜餐……

《史記·伯夷列傳》雲:“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龍騰雲聚,虎嘯生風。”正是徐誌榮的努力,使各車間同心協力,精神麵貌一新,設備運轉率空前提高,生產成本大幅度下降。過去,絞刀連接器全部購買,每個90元,現自己加工隻花40元左右。型號不同的鬥提輪軸,自己加工後成本降低一半。

這裏允許我們插敘一下徐章拴副廠長。黃二水泥廠有兩個徐廠長,人們為區分便以年紀大小分別稱他們大、小徐廠長。大徐,彪彪漢子,穩重老成,凡事深思熟慮,從他那張風塵仆仆的臉上,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從艱難生活線上磨煉過來的人。他這兩年主要抓後勤、供銷。

各個廠家喊叫的市場“疲軟”,目前雖還輪不到他們,可你萬萬不要忽視了他們的另一種難。

難!難的是水泥賣出去了錢收不回來。大徐廠長說:“錢要不回來,你又不是孫猴,有一副火眼金睛,能看穿八萬裏風雲。”他的黃陵當地口語很地道:“這改革開放世界真是優勝劣淘!明明一個好廠子,轉眼倒閉了,衰落了,你的那水泥算是沒影子,算塞在瞎坑了,還指望一下拿回錢?”

(真難為他們了,畢竟是新廠子,新家新業新天,要廣為宣傳,貨真價實樹立自己的“產品形象”,又怕自己的產品賣不出去,積壓堆庫。前二年,隻要有人要就售出去,錢麽,緩一緩也行。)

他跑了一趟又一趟。廠裏等著資金周轉,500多名職工要有飯吃,他為這些辛苦輾轉折騰。在單位找,在家裏尋,有的欠款單位看見你來了,頭兒趕快躲起來,任你三頭六肩也是白搭!他住過普通旅館,也恓恓惶惶地在茅舍寒窯呆過,也像“梁生寶買稻種”那樣蹲過狂風暴雨下的屋簷。為了擴大再生產,大徐廠長隻有一個願望,就是盡量收回每一分錢。那錢,就是這樣一分一分、一萬一萬要回來的。

如果說1992年“衛星進入軌道”第一個原動力來自縣政府,那麽第二個原動力則在於他們砸爛“三鐵一大”,推行“兩製、三崗、四放開”的深化改革。

1992年初,第二水泥廠列入地區15家企業深化改革試點單位。他們毫不回避挺身站在前麵。3月,廠第二屆職代會討論通過“人事、用工、分配製度改革《實施細則》”,5月,縣經委將二水深化企業改革、轉換經營機製的試點經驗轉發全縣各局及下屬企業。

粗捋一下二水的變革,也許不無教益:

幹部實行聘任製,可以受聘也可以解聘。

取消“正式工、合同工、臨時工”等區別身份界限的稱謂,統稱企業職工。企業職工一律平等簽訂勞動合同。

在全廠實行“上崗、試崗、待崗”的三崗製。凡經考核、考試合格或優化勞動組合符合條件,同時按規定繳納了風險抵押金並與企業簽訂了“勞動合同”的人員允許上崗。試崗期滿經考核合格者,可轉為“上崗”,不合格者令其“待崗”(試崗人員發給相當於同崗位人員80%的工資。待崗人員隻發60元生活費,不享受其他福利待遇)。

從廠長到工人一律按照“定額管理,指標到人,產能掛鉤,全額浮動的原則,實行崗位工資製和以崗定責,以責定分,以分計酬”的原則,實行增大浮動比例的分配方法……

過去那種以身份和級別定分配的“鐵工資”砸破了,“多勞多得”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開始體現出來了,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現狀開始動搖了。在這次改革中,有1名副廠長、2名科長、4名車間主任和7名班組長落聘。裁減壓縮機關後勤人員19名(占非生產人員總數的30.6%),充實生產第一線。有26人在車間的優化組合中被篩選下來,進入“待崗”隊列。

改革,使二水煥發出巨大的熱情。以往有的青工盼停產,停產能逛、能玩。現在,機器一旦停轉,他們搶著排除故障。4月,21天生產水泥3219噸,創造了曆史最高水平。廠領導言必信,行必果。三四月份生產超額幅度大,廠裏按時兌現超產工資……

1992年歲尾,陝西電視台播放了二水的新聞:提前25天完成全年30000噸生產任務。生產成本由1990年每噸400元、1991年每噸280元降至170元。一個虧損企業,在王滄洲等人的帶領下,摔掉300多萬元的虧損,奇跡般地躍出低穀,走上了騰飛之路。特別是徐誌榮副廠長,二水騰飛使他從此重新認識了自己,也使別人發現了他的價值……

一匹黑馬,真正開始千裏馳騁。

下篇之四

現在回過頭來,看看他們是如何縛住那條“煙龍”的。

窯尾收塵工藝改造工程是2月縣長辦公會決定的一項重要內容,要求年內完成此項目。兩年試產期間,由於當時在窯尾除塵設計中采用了結構和原理存在嚴重缺陷的320袋式收塵器,水泥大窯煙囪濃煙滾滾。職工編了段順口溜:“走路眯著眼,吃飯打著傘,雪下六月天”。周圍群眾指責不迭。

必須擒縛煙龍,淨化環境,保護黃陵古柏群。

縣政府一次拿出80多萬元。

大年正月初三,王滄洲廠長、徐誌榮副廠長與省建材設計院技術人員一行數人同赴上海、浙江一帶考察。還好,浙江一家水泥廠剛剛遇到過這種問題。他們采用合肥研究設計院的CXS收塵器後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於是,他們立即趕赴合肥簽訂了該項工程設計、設備、製造與安裝調試總包合同。

時光啊,從不為那些忙忙碌碌的勞動者留下少許安寧。

7月,十幾台設備陸續進廠。緊緊張張,大半年已悄無聲息而過,又是高原熾熱的8月。

王滄洲心急如焚。幾位副廠長火燒火燎。

焊槍在夜空中劃出藍色的光弧,吊塔開始緩緩移動,攪拌機和陣陣急促脆亮的哨聲混合在一起。為了盡量減少窯尾改造對生產的影響,在安裝新的收塵設備前,他們建造了一個臨地旁路煙道,邊拆卸、邊安裝、邊生產。煙道共40米,燒成車間收塵班工人,從5至10月,每天冒著道內250℃的高溫要將約8噸的窯灰清除出來(曾先後燙傷兩名工人)。半年,1300多噸,不啻一座小山!

11月12日,窯尾改造工程正式投入運行。黃陵縣環保監測站測定:改造後,窯尾煙筒排放濃度僅為32mg/FNm3,5倍低於國家標準。每年可回收飛灰6000噸,滾滾濃煙俱成往昔!

黃陵縣人大張丙升主任、陳貴芳副主任及薛光明縣長親自到廠慶賀。一批作家、詩人參觀後,無不為他們整潔的廠貌、優美的環境讚歎。著名老散文家李若冰參觀歸來幾次提到:黃二水泥廠給人印象太好了。那麽一個小廠,現代管理水平竟如此高……

“1992”,實際生產不足10個月,卻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希臘作家尼·卡讚紮基斯在他那曆時13年、7易其稿的《基督的最後誘惑》中說:“我是為正在搏擊掙紮著的人們提供一個典範,叫人們看到不該懼怕苦難、誘惑或死亡,因為這三者都是能征服的,而且它們已被征服了。”

是的,勇士為征服而驕傲。

因為靈魂的太陽正在升起來……

軒轅的子孫們一代又一代,開啟鴻蒙,創造高原,高原便承認了他們的主宰。於是,荒莽渾厚、遠古博大的華夏西北部,那生息繁衍、苦累消亡的山溝溝,使軒轅故鄉慣於在貧困中負重拓荒、喘著粗氣的男人女人們,挺起脊梁,挺直頭顱,自強自重,奮鬥不息,給予這個星球以震撼,然後留下不屈的背影走向前方。

昔日人文之初、人類文明之搖籃,今日必將再度複興,再度輝煌。同樣,軒轅故鄉的水泥工業也必將開始一次全新的、翻動扶搖羊角九萬裏的翱翔!

選自1993年《延安文學》增刊

作者簡介:

史小溪,陝西省延安市人。1979年畢業於西安冶金學院機電係。1968年參加工作。任《延安文學》雜誌社副主編、編審,兼延安作家協會副主席。1976年開始發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出版有《純樸的陽光》等散文集。

高其國,1943年出生於陝西省米脂縣。1976年畢業於延安大學中文係。先後在延安報社、延安地區文藝創作研究室、延安地區文聯從事編輯、文藝創作工作。有文藝隨筆、文藝評論和散文十餘萬字見諸報刊。《軒轅黃帝評傳》是作者最新的研究成果。現為全國毛澤東文藝思想研究會理事、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延安文藝學會副會長、《延安文學》雜誌社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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