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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節 軒轅柏走筆(外三首)

  左正

  從曆史的長河吮足奶漿,

  慢悠悠又向曆史的長河走去……

  步履艱難,竟無法辨認如何起步,

  神態沉重,竟晝夜悲壯呼籲!

  牢牢鉗住橋山的□岩,峭壁,黃土,

  任風吹雨打,任冰封霜洗,

  那屈曲的虯枝不過是曆史的一個印記,

  誰見過你額頭添過幾縷白絲?

  我問過橋山裏拉過一輩子煤的爺爺,

  我問過橋山梁上手捉瓦刀給窮人

  箍窯的父親,

  他們都說:天下人易老,橋山柏不老,

  軒轅的額頭不會有絲絲白發飄。

  我問過橋山頂上遊蕩的片片白雲,

  我問過沮河裏嘩嘩滾動的朵朵浪花,

  雲彩揮巾,嬌女翩翩遠去,

  浪花不語,頑童沿河飛奔。

  難捉難摸天上雲彩的奇麗變化,

  嬌女又回頭把你扭曲的勁枝狠吻,

  難走難攔的沮河朵朵浪花,

  頑童在你腳底下狠勁地衝嗬挖嗬!

  軒轅柏嗬!你還是那樣蒼蒼勁勁,

  像一群武士威武地守護橋山頂黃帝

  的尊嚴。

  軒轅柏嗬!你還是死死鉗住□岩,

  峭壁,黃土,

  寸步不離軒轅黃帝種植你的土地。

  軒轅柏嗬!刀矛劍戟不會給你留下

  斑斑淚痕,

  掛甲柏的釘斑,隻不過是你子孫征戰

  的些許陳跡,

  曆史的呼喚你可曾傳寄,

  暗夜隻不過是兄弟睡夢裏的一場爭議。

  軒轅柏嗬,你不會望不見日月潭的日月,

  軒轅柏嗬,你不會不思念高山族的子孫,

  望你,敬你,拜你!

  聲聲呼,句句喚,壯歌走萬裏。

  我來橋山頂捧一把黃帝靈前的黃土,

  我來橋山頂折一束黃帝靈前的翠柏,

  我來沮河邊汲一壺沮河的長流水,

  急匆匆向遙遠的天邊奔去……

  黃帝的眼珠

  起伏連綿的陝北黃土高原上,

  誰丟落一顆翠綠色寶石。

  閃耀東北原始森林的波濤,

  含滿日月潭水波的碧紋。

  車從橋山腳匆匆而過,

  黃帝的眼珠在閃閃灼灼,

  遠天飄遊朵朵雲霓,

  遠了!遠了!近了!近了!

  沮河深情

  黃帝飲馬丟落的綠袍,

  在日出日落的沮河水中湧動。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翁放牧歸來,

  在天水中覓尋巨影。

  他覓見橋山頂的黃土塚,

  還有那相傳的衣冠靴筒;

  他覓見那棵古老的蒼柏,

  還烙滿黃帝的手印指痕。

  隔著彌漫的濃霧,

  小河飄起朵朵花瓣……

  失去的歲月

  聚入這條朱紅的紗巾,

  希冀的陽光

  從新娘的頭頂撒開——

  軒轅祭

  他去了,

  駕著七彩雲

  冉冉升天……

  臣民們,

  捶胸、頓足、怒視——

  一隻筒靴

  怎盛得下漫天淚雨紛紛灑?

  橋山柏

  搭起一個

  永不消逝的祭壇;

  沮河水

  長長流淌

  悠悠的幽情;

  黃河畔

  蹩鼓、腰鼓

  回蕩萬座大山。

  秦皇漢武的

  刀矛劍戈

  旋出祈禱的烈焰;

  壯士的白骨

  宮女的幽怨

  哭徹唐宗宋祖的金鑾寶殿。

  哦!曲不盡

  歌未休!

  臣民掃祭先祖慰告忠魂。

  逝去百代帝業

  千載歲月——

  逝不去

  中華民族

  永不枯竭的祭祖思念。

  選自《川上聽歌》

  “作者簡介”

  左正,1939年生,原名左登正,陝西省洛川縣人。參過軍,當過小學教師,文博副研究員職稱。現為中國鄉土詩人協會理事、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延安作家協會會員。出版長篇童話詩集《寶葫蘆漂流記》。

  軒轅柏

  李強華

  一把綠色大傘,

  高高的撐在橋山之巔;

  遮著六月的烈日,

  擋著濕衣的雨點。

  每當不測的惡劣氣候襲來,

  它就把中華民族牢牢地摟在身邊。

  承受著大自然的折磨。

  企盼著四季祥和平安。

  性格是那樣溫柔,

  心性是那樣慈善。

  它是五千年曆史的見證,

  日月與它共存,山河跟它同伴。

  選自《陝西日報》1995年5月29日

  “作者簡介”

  李強華,陝西戶縣人。已故,農民詩人。

  掛甲柏

  劉西英

  黃陵黃帝廟內有一古柏,其上多釘痕,斑斑駁駁,猶如鱗片。相傳為漢武帝掛甲所用,名曰:掛甲柏……

  一個釘子釘下去

  又一個釘子釘下去

  有一個帝王

  便有一頁曆史

  有一個帝王

  便有一個釘子

  中國的每一個帝王

  都是一個釘子

  中國五千年的曆史

  因此被釘得傷痕累累

  選自《延安文學》1991年第1期

  “作者簡介”

  劉西英,1966年生,山東昌樂縣人。現為《延安日報》記者部副主任。出版有詩集《愛的饋贈》。

  龍

  屈發全

  是風

  將你推動

  同是一個命運

  是水

  將你分離

  同是一個母親

  橋山上

  那雙腳印

  走出

  龍的傳人

  選自《川上聽歌》

  “作者簡介”

  屈發全,1955年生,陝西省洛川縣人。農民詩人,現為陝西省農民詩歌學會常務理事、陝西毛澤東詩詞研究會會員、陝西楹聯學會會員、中國鄉土詩人協會延安分會會員、洛川縣民間工藝美術協會秘書長。

  沮水謠

  劉霞

  沮水長,沮水灣。彎彎沮水繞橋山。

  唱過軒轅農耕謠,汲滿先民彩陶罐。

  啊!沮水長,沮水灣,指南車轍岸邊留,

  仙台明月水中圓。

  沮水清,沮水歡,沮水千年伴橋山。

  三月溶進清明雨,九月香飄重陽天。

  啊!沮水清,沮水歡,染綠八萬黃陵柏,

  秀了古老黃土塬。

  沮水甜,沮水暖,沮水長流在心間。

  走到天涯地盡頭,血脈親情割不斷。

  啊!沮水甜,沮水暖,沮水流入黃河裏,

  黃帝精神天下傳。

  何炳武、姚敏傑編注選自《曆代詠黃帝陵詩詞選》西北大學出版社1998年11月第1版

  “作者簡介”

  劉霞,女,陝西省藍田縣人。1981年畢業於北京航天部醫學專科學校。業餘愛好文學創作,以散文、詩歌見長。現為中國神劍文學藝術學會會員,陝西省音樂文學學會會員。

  我是黃陵人

  冀康才

  我是黃陵人,心連古柏根,

  四海皆兄弟,相逢格外親。

  我是黃陵人,招手迎嘉賓。

  風水寶地美,揮毫把詩吟。

  我是黃陵人,守陵情最真。

  民族同祭祖,凝聚華夏魂。

  選自《黃陵通訊》2005年10月20日

  “作者簡介”

  冀康才,1935年生,陝西省韓城市人。曾任黃陵縣輕工局副局長。從小熱愛文學藝術,50年代開始創作,作品刊於《陝西青年報》《陝西農民報》《延安報》《黃陵報》等報刊。

  激情燃燒的土地

  雷抒雁

  這是一方燃燒激情的土地

  凝聚著力量、財富和命運的秘密

  對於北方,臘月無疑是殘忍的

  所有那些在夏季蓬勃成綠陰和

  花朵的生命都以死亡的方式

  潛伏在夢裏

  我們無法像鷹背負碧藍的天空

  俯視坦裎的大地

  土地的階梯一步步送我們走上山頂

  一低頭,驚起一片呼聲

  啊!高原!啊!峽穀!啊!風……

  站在高原的頂端,便是站在了

  地球最豐腴最柔軟的部位

  讓我們領悟開闊、粗獷以及龍騰

  虎躍的雄偉

  曾經漫過我們頭頂的古老的大水

  追隨大禹的腳步一寸寸降落

  戀戀不舍的撤退與告別

  巨大的溝壑是被巨大情感撕裂的傷痕

  輕輕觸動,依然有著切膚的疼痛

  與顫□

  那些以延河、無定河和黃河

  命名的水,在穀底

  充滿思念與眷戀悄然流淌

  “拉不上那個話話就招一招手……”

  嚎叫成歌。呼喊與歎息

  曆百代而不絕如縷

  曆史的雕刻

  注定這塊豐厚的土地生動成詩

  注定這些泥土深邃的褶皺裏

  隱藏下生命與時間的秘密

  在橋山,軒轅黃帝的陵墓

  我極力張開雙臂想摟抱五千年前的

  古柏。嶙峋蒼勁,鐵臂虯枝

  枝繁葉茂的古樹,讓我凝思它長長

  的根須怎樣深深紮進一個民族

  血脈的源頭,鋪展下一片覆蓋

  整個民族心靈的綠陰

  黃土的斷層裏

  參差相迭的陶瓷殘片

  以灰暗或明亮的語言大聲訴說

  這個民族遠去的故事和業績

  嗬,那些掘土而居的人們

  在簡樸或裝飾一新的土窯和石窯上

  辣椒的紅豔、南瓜的金黃以及

  掛在門楣上的一束穀穗

  描繪著日子的安詳

  玻璃早已替代了雪白窗紙

  剪紙卻鮮活依舊

  趕牲靈的後生,繡花鞋的女子

  肩扛鐵鏟的攔羊漢,依然在蔓

  草和花朵交織的生活裏歌唱,

  十二生肖演繹著生生不息的故事……

  生長了穀子、糜子的土地啊

  生長了黑豆、紅棗的土地啊

  淳樸的糧食匯同它們頭紮羊肚手巾的

  主人以驚人的力量

  在貧瘠的土地上哺育起健壯的革命

  當我莊重的腳步走過那些令人敬仰的地方

  我的手輕輕撫摸楊家嶺、王家坪、棗園、

  橋兒溝以及其他早已輝煌在史

  冊裏的那些建築

  如同將手伸進海裏,激浪和濤聲緣臂

  而上,洶湧著我的整個心房

  積聚過青春、力量、信念和理想的地

  方啊,暗夜升起太陽,照亮一

  個悲壯的國度

  我常常站在那些抽出棉紗、縫補過嚴

  寒的紡車前

  站在那些挖掘泥土,種植稻穀,抗禦

  過饑餓的钁頭前,凝思。

  麵對雙膝打著補丁,屈指演說的偉人

  我默想奮鬥的價值

  而那些因為身穿寬大軍裝顯得十分稚

  嫩的孩子戰士,讓我猜想懷舊

  的夢怎樣滋養他們充實的晚年

  鷹已高飛。故巢裏遺留的傳說

  凝結成這塊土地的靈魂

  啊,那個唱信天遊的中年漢子以少

  有的激情溫暖冬日的寒風

  而一群光著臂膀敲打腰鼓銅鑔的年輕

  人,青銅與皮革的交響震撼著

  腳下的土地,讓我心跳疾速,

  淚水悄然流下雙頰

  燃燒激情的土地啊,

  是我們貼身的土地

  不能忘記穀子,忘記那些和步槍一起

  打過天下的小米

  從高處看,小米細碎如塵

  可是小米匯流成河流,堆積成山巒,

  便是積聚著力量、激情和良心

  我想以飽滿的彩筆描繪高原的新景

  寄給那些思念它的人們

  高速公路已經射穿整個高原的南北

  大橋如思念了千年的戀人淩空而起,

  跨過溝壑,緊緊牽扯起手臂

  古老的煤炭、石油,帶著嶄新的願望

  挺身而出

  而天然氣,如同新生代的陝北人,緊

  一緊腰帶要去闖南走北

  靈巧的女子卻在玻璃的大棚裏,靜靜

  地用綠色剪裁春天

  啊,你這地球上最豐腴的部位

  你這最古老又最鮮活的泥土

  積聚著情愛與渴盼的千山萬壑

  你激情燃燒的土地,陝北啊陝北……

  選自《延安文學》2002年第2期

  “作者簡介”

  雷抒雁,1942年生,陝西省涇陽縣人。1962年就讀於西北大學中文係,1970年參軍,1973年任《解放軍文藝》詩歌編輯。先後出版過數本詩集,詩歌《小草在歌唱》獲全國中青年新詩獎。中國作協會員,曾任《詩刊》社副主編。

  大西北:一個即將成熟的神話

  公劉

  序詩

  迎著西北方,

  我,敞開著心的窗戶,

  我的靈魂,常常打這兒飛出去

  悠遊漫步,

  一如在自家頹敗了的花園

  徘徊躑躅。

  哦,看不厭的奇異的國土!

  我多麽喜愛

  撫摸您籠蓋四野的

  神話之樹!

  樹上有多少神秘的果子啊,

  每一瓣果肉,

  都寫滿了

  您的諄諄囑咐。

  我遵照您的指令吃了它,

  我便立刻長生不老了,

  氣,百倍地壯,

  力,百倍地足,

  而且,心中充滿幸福。

  同時,根據您的意誌,

  我剜出來金蛋似的果核,

  旋即種入苗圃;

  還咬破中指,在地上

  寫下血書:

  明天,當有大片果林

  闊笑於此處!

  第一個神話

  請翻開

  我們英雄的家譜,

  一眼便能望見

  那呼呼燃燒著的兩個大字:誇——父;

  是的,誇父,

  我們,正屬於這個——

  憎惡黑暗、熱愛光明的種族。

  在那險峻的華山之巔,

  人跡不到之處,

  曾經有過他簡陋的草屋,

  就在這兒,他做了一個偉大的夢,

  萌發了一個偉大的意圖:

  應該把太陽拴住!

  不能讓它滾進崦嵫山麓!

  命令它不停地撥轉那明晃晃的車輻!

  要求它更高地懸起那暖烘烘的噴壺!

  一日二十四小時,

  分分秒秒不虛度!

  喚起人們雙倍的精力,

  終日為創造而傾注!

  這可等於是延長了壽命呀,

  兩個白天隻當一個晝夜支付……

  然而,不幸……發生了

  人類的第一次失誤:

  正當我們的誇父

  跑到了西部的西部,

  忽然他口渴了,

  嗓子眼竟被烈焰所掩堵,

  實在難以忍受呀,

  他不得不頹然四顧:

  哪兒有,哪兒有

  一溝潮潤的河穀?

  可惜呀!太可惜!

  眼看太陽就要被捕獲,

  卻不得不放棄追逐,

  遺憾呀!真遺憾!

  才不過剩下一箭之遙,

  卻不得不將腳步收束。

  隻見他猛吸一口,

  渭水頃刻幹枯,

  又見他猛吸一口,

  黃河出現泥渚,

  可是他仍舊渴,渴,渴呀,

  渴得煩躁,

  渴得可惡!

  他決定直奔北海,

  趴下去美美地喝一個足;

  等到明天這時候,

  再把太陽掛上天柱。

  但是,誇父終於沒有去成北海,

  猝然撲倒在中途,

  他那斜倚著的手杖,

  化作了鄧林的碧桃株株……

  那真的是碧桃嗎?

  不!那是遺囑!

  關於神話的科學

  時間,水一般漫流,

  乾坤在水中飄浮,

  時間衝刷著先民挽結記事的繩索,

  繩索光禿禿地毫無保護,

  哀求時間,時間無動於衷,

  再大的疙瘩也無法將時間滯阻;

  時間又像一頭比恐龍更凶惡萬倍的野獸,

  由於不間斷的饑餓而暴怒,

  由於欲壑難填而變得惡毒,

  它急匆匆地向前猛撲,

  一切地方的一切東西

  在它眼中都不過是食物……

  唯有神話例外,

  沒有形體,似霧非霧,

  因此它在饕餮的時間麵前幸存下來,

  而且巧妙地隨著時間的浪潮八方流布;

  神話到處生根,

  一如麥、稷、菽、黍;

  神話有不壞的金身,

  它不知道什麽叫墳墓;

  而且愈是白發飄飄愈有魅力,

  它不是宗教,

  但是不知不覺,我們都皈依了它,

  成了它的狂熱的信徒。

  它身邊還自備一把剪刀,

  隨時為曆史裁剪衣服;

  它打扮曆史,

  就像嫂子打扮出嫁的小姑……

  然而,神話又煞像傳說中的嘉木,

  日長一寸,

  夜縮七分,

  它控製著生長的速度,

  自我沉澱、聚合和凝固。

  不能不滿麵羞慚地承認——

  回憶洪荒遠古,

  人類不過是侏儒,

  隻能逆來順受啊,

  對於反複無常的自然,

  對於它的乖張,對於它的淩辱;

  盡管我們窘蹙,

  盡管我們孤獨,

  盡管我們並不甘心當奴仆,

  盡管我們暗中發誓報複。

  於是,穴居的侏儒

  幻想自己是巨人:

  要多能耐有多能耐,

  要多魁梧有多魁梧。

  幻想是一壇烈性的陳酒呢,

  能教人於陶醉中得到滿足,

  可憐嗎?

  透露著一腔淒楚!

  荒唐嗎?

  顯示了一把傲骨!

  穴居者堅信,的確堅信,

  總有一天,

  憑借神話賜予的靈感,

  終能喝令自然降伏!

  第二個神話

  若幹萬年過去,

  人類,終於孵出了

  名字叫做國家的一隻怪雛,

  從這隻蛋殼裏,還同時爬出來

  一位天子,

  他,自命全權代表著他的父親:天主。

  誰算得清楚,到底多少代了?

  才輪到姬滿

  統治古華夏大陸,

  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別人?

  那完全是靠血統的緣故——

  姬滿的赫赫有名的曾高祖,

  曾經率領八百諸侯,

  手擎戈矛或者钁鋤,

  起來造反了,一直打下殷都;

  不過,姬滿是天子,

  他倒不那麽熱衷於動武,

  也許因此後人送他一個尊號:穆。

  這可有一點兒名不副實,

  他既不靜穆,

  更不肅穆,

  他隻會背誦一句詩: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他隻愛盤算一件事——

  怎樣將馬蹄拋撒將車轍展舒,

  忽而東,

  忽而西,

  忽而南,

  忽而北,

  與生命同步!

  讓他不滿百歲的陽壽

  盡情享受那烜赫最豪華最自在的遊牧

  (帝王都把百姓當牛羊,

  鳴鞭,乃是他們唯一的業務。)

  穆天子的逸聞趣事可多啦,

  簡直能寫一部專著!

  其中最膾炙人口、最羅曼蒂克的

  當推他與西王母的高峰會晤。

  一百八十桌筵席,

  動員了中原和西域的第一流庖廚,

  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有呀,

  看一下菜單都是眼福!

  龍的肝,

  鳳的舌,

  駝的掌,

  鹿的脯,

  飛的鵠,

  跑的兔,

  爬的蟒,

  遊的鱸……

  這位是風流皇帝,

  那位是多情國母,

  一男一女談了些什麽,

  這需要查考秘錄,

  何況他倆的眼波

  又不曾公開描述,

  誰知道他倆當時的意識流,

  流到了什麽地步?!

  不必揭露人家的私情了

  我哪有這許多閑工夫!

  抓住事情的本質和主流吧,

  這方麵絕不應該馬虎;

  本質和主流是——

  他們各自代表了父係社會和母係氏族,

  兩種秩序,

  兩種製度,

  但是他們彼此親善、團結、互助;

  假如沒有一般高矮的坐椅,

  促膝而不剖腹,

  談什麽幹杯?

  談什麽舉箸?

  大西北的品格

  大西北是寥廓的,

  而且荒蕪,

  她溫馴至於幾乎囁嚅,

  她嚴峻至於過分冷酷,

  沒有笑聲的世界,

  連星星都因寂寞而愁苦。

  大西北又是仁慈的,

  她慷慨大度,

  總是想到別人,

  而置自家於不顧,

  所以她派遣了兩支活命的大軍,

  一支叫長江,解放南方,

  一支叫黃河,奪取北路;

  像兩隻胳膊

  擁抱著我們整個國土。

  留給自己的,

  隻不過一些青苔、駱駝刺、酸棗、雪蓮,

  一些黃羊、犛牛、野馬和沙狐!

  看吧,一頭是黃土塬,溝壑,信天遊和窯洞,

  一頭是戈壁灘、沙漠、花兒和帳幕!

  低處的幹河床、鹽灘、人、牲畜都在揚幡祈雨,

  而高處的冰雪卻被魔法牢牢地禁錮!

  或者咽帶沙的幹糧,

  或者喝摻糠的糊糊!

  衣衫襤褸的鄉親

  用歎息當作打招呼,

  而一句口頭禪“沒法子”,

  幾乎成了一方的習俗!

  白天,太陽總是半閉雙目,

  它覺得沒有什麽東西值得馨香遙祝,

  入夜,月牙兒也冷眼斜睨

  那飛天們翱翔的石窟……

  這一堆古怪而荒謬的形象

  便是昨日的畫圖。

  不必啼哭!

  社會沒有停止運行,

  社會——這個人與人的關係的天體,

  畢竟也有自己的軌道和線路!

  它根本不像地球,

  茫茫廣宇中一顆冷漠的星宿!

  社會是熱烈的,內在的,

  像埋著木炭的火爐!

  造山運動一直不停息的進行,

  以它固有的威嚴而沉著的聲勢向上奔突,

  低估看,自從崛起了六盤,

  (一杆直插天庭的大□!)

  西嶽,賀蘭,祁連,天山,

  這一係列巍峨的紀念碑

  統通因自慚形穢而就地匍匐,

  西路軍和共產黨人的碧血,

  也化作了一支支照徹灰色王國的紅燭,

  延安!你絕非偶然

  闖入了我們的曆史教科書!

  啊,新的大西北在輝煌中開始!

  啊,舊的大西北在暗淡中結束!

  第三個神話

  就像一群青蛙當中

  夾雜一隻蟾蜍,

  就像一窩鼴鼠當中

  落下一隻飛鼯,

  在一群凡人的肉胎當中

  出了一個偉丈夫,

  那麽,他就可以南麵稱孤,

  不管起初是主亭長甚至是戍卒!

  他的境遇,

  他的稟賦,

  他的機運,

  他的權術,

  一切統治者成功的秘訣,

  正在於把這些條件發揮得恰到好處!

  誠然,他的胳膊,他的大腿,

  也不過是最小的普通複數,

  同樣是流有盡時的血,

  同樣是一割即碎的肉,

  似乎沒有半點特殊,

  偏又非常非常特殊!

  我現在要提到的這位劉徹先生,

  可真是一個少有的人物!

  想想吧,難道不

  多半是因為有了他的緣故

  世上的碧眼兒

  才管咱們敬畏地叫做漢族!

  他有那麽一點兒靈氣,

  他不同流俗,

  他有那麽一點兒野心,

  一輩子隻追求征服,征服,第三個還是征服!

  怎麽評說他的功過呢?

  我理智上清楚!

  我情感上糊塗!

  反正他得到了一匹天馬,

  因此,我隻好把他擺在神話中仔細追溯;

  據說天馬出自渥窪水中,

  (想必,那是一個大湖。)

  究竟是從浪裏升騰而起,

  還是在水邊的草野上獵獲,

  負責撰寫帝王本紀的史官,

  筆下卻很含糊。

  這匹馬又說是長著翅膀,

  不分日夜能把關山飛渡,

  到底有沒有長翅膀的馬,不必深究,

  作為一種象征,

  卻是明白無誤:

  天馬!漢武帝的天馬喲

  你肯定是進攻型的一號種子選手,

  堅鐵塑,精鋼鑄!

  天馬!漢武帝的天馬喲,

  你應該繼續馱起我們中華民族,

  餐罡風,飲甘露!

  並非神話的神話

  我們搜集神話,不是為了把它

  和被旱風吹幹的木乃伊陳列於一櫥,

  和石彈、石斧、石犁、石紡錘陳列於一櫥;

  我們鑒別神話,隻是為了欣賞

  那個有信仰,有氣魄,有決心的誇父,

  那對重感情、重友誼、重禮儀的君主,

  那匹駕風雲、叱雷電、遊八極的神鶩;

  不許褻瀆!

  童心的搖籃!

  夢幻的母乳!

  希望的元素!

  如今誠然到了使用電子計算機的時代了,

  但是,隻要你真誠,依舊

  從中可以受到鼓舞!

  我祈求,

  神話的精神,神話的氣質,神話的風度,

  在我們身上和心上,

  青春永駐!

  因為,我們也有神話,

  長征二萬五千裏的神話,

  生產自救的神話,

  打敗日本法西斯的神話,

  推翻蔣介石的神話……

  陝北的小米子喲,

  你營養了多少革命幹部!

  莫訕笑我在這兒宣揚圖騰吧,

  有什麽不好?

  假如

  這個圖騰標誌著覺悟!

  終於戰勝了聽天由命和愚魯,

  戰勝了怠惰和荒疏,

  戰勝了無所作為和憂怵,

  戰勝了各種自殺性的沉痼……

  終於到了這個偉大的時刻,

  時針,分針和秒針;

  同時向全世界宣布:

  十億人民

  向我行我素的大自然

  正式遞交哀的美敦書!①

  我們要求它無條件糾正

  億萬年遺留下來的

  “天傾西北,地絕東南”的偏差與錯誤!

  從此,我們會有一條清粼粼的黃河,

  沒有泥沙,沒有塵土,

  透明如主人的肺腑!

  我們捕捉所有的落差,

  驅遣它們去推動電站的各號機組,

  為渾噩噩的荒野大漠戴上金冠,

  又在金冠上綴滿夜明珠!

  我們還手牽扯火龍鑽過冰大阪,

  又喂養各種鋼鐵的蜘蛛,

  讓它們在平坦的或者不平坦的地方築路,

  像一張網,通向全體居民的門戶!

  我們開礦,

  我們冶煉有色金屬,

  我們挖煤,

  我們往地心鑽探、采油,

  我們在空曠的後院栽培雲彩一樣的蘑菇

  這一切,必定使我們的鎧甲更加堅固!

  我們種草,

  我們植樹,

  我們歡迎□、楸、樺、胡楊、雲杉和鬆柏之類的喬木,

  我們偏愛沙打旺、稱柳、梭梭等等的固沙植物,

  我們雖然因膚色的莊重而自豪,

  卻希望地母的雲鬢碧綠!

  當大西北遍體羽毛豐滿,

  她必將鳳凰般淩空飛舞!

  在這遼闊廣袤的土地上

  不僅會產生進行曲和奏鳴曲,

  同樣還會產生小夜曲,

  不僅需要銅鑼、鐃鈸、嗩呐和手鼓,

  而且需要鷹笛、冬不拉和熱瓦甫,

  雄壯而婉轉的混聲大合唱,

  肯定能把我們激烈而纏綿的襟懷披露!

  我們當然不會忘記

  把那個為延水一分為二的山城

  建設成共和國的第三首都,

  好讓我們的子孫後代站立在那兒

  既可以展望,又可以回顧!

  啊,前赴後繼!

  啊,含辛茹苦!

  啊,春風普度!

  啊,花團錦簇!

  那時候,我們將向我們的列祖列宗發出一帖帖邀請書;

  我們首先邀請軒轅黃帝及其夫人嫘祖,

  問一問他有沒有興趣舊地重遊,

  踏著冰雪台階重登昆侖,

  憑吊望宮——那座他親手營造的建築?

  問一問她願不願去參觀絲綢之路,

  這條路的真正起點,其實

  始於她種桑養蠶,為蛹兒解除束縛!

  我們還要邀請張騫和班超,

  他們的勇敢,他們的節操,

  直到千秋萬世也是人民的精神寶庫!

  如果他們能活在第二次,

  也許可以出任民族事務委員會和外交部!

  我們不會忘記喚醒醉臥長安的李白,

  陪同他乘飛機去西域鳥瞰,

  他可以攀定舷窗長嘯高呼,

  碎葉!碎葉!聲音不必辦理出國護照的手續。

  同時,我們一定說服杜甫,

  以老弱之軀,專程前往鳳翔和靈武,

  不妨在一個明月團孌的夜晚,

  建議他再去□州,探望久別的妻孥……

  啊,一輪又一輪

  春秋,

  啊,一度又一度

  寒暑,

  跨過漫長的等待痛苦,

  跨過瀕臨絕望的恐怖,

  跨過血與汗的汪洋,

  跨過以生命作犧牲的刀俎,

  人民

  長大了,

  人民

  強壯了,

  所有先進的科學技術,

  將全部為人民所掌握,

  看吧,神話,

  即將第一次走向

  自己的

  最後的

  成熟!

  選自《延安文學》2002年第2期

  “作者簡介”

  公劉(1927—2004),原名劉仁勇,又名劉耿直,江西南昌人。13歲開始寫詩,1949年參軍,1955年到總政文化部搞創作。1957年錯劃右派,1979年平反,同年入黨,曾任安徽文學院院長。先後出版詩集9部,短篇小說1部,電影劇本、評論等,曾為中國作協理事。曾獲全國中青年新詩獎。

  “注釋”

  ①哀的美敦書:英語Ultimatum的譯音。最後通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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