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像收音機裏預報的那樣,小雨變成了中雨,不過是突然變的——本來細細地灑著,一下就變成潑了。
大街上不但沒有行人,連出租車都沒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這倒黴的天!張清兆罵道。
他不想回家。
這些日子,他要盡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鄰居。
他們知道那個嬰兒死了,見了麵肯定要假裝關心地問一問。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車停在了第二醫院的門口。
那些平時總在這裏等活兒的出租車今天都沒有來。
他蜷縮在車裏,閉著眼,聽疾風暴雨敲打車身的聲音。
隱隱地,他聽見傳呼機響了,低頭看了看,是家裏的電話。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給他打傳呼,這很正常。
但是,張清兆卻有些警覺。
他把衣服脫下來,頂在頭上,跑進路邊一家小賣店,給王涓回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涓,怎麽了?”
“你回來一趟吧。”
“幹什麽?”
“有事!”
“什麽事?”
停了一會兒王涓才說:“……在電話裏說不方便,你回來就知道了。”
張清兆忽然有一個直覺:王涓的身邊有人!那個人好像在對王涓打著手勢,指導著她怎麽說。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問:“現在,你隻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邊是不是有人?”
“是。”
張清兆的心一下就縮緊了:“是警察嗎?”
“是。”
張清兆差點癱軟:“……他們是不是為小孩的事來的?”
王涓沒有回答,她的嘴好像離開了話筒。
張清兆感覺到,她身旁的那個人一定是察覺了什麽,開始阻止她了,或者通過口型,或者通過手勢,或者通過紙筆。
過了一會兒,王涓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彬縣。”張清兆隨口編了一個謊。彬縣歸濱市管轄,相隔大約二百裏。
“你去彬縣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張清兆感覺這句話是王涓自己說的。
“有人包車,走得特別急。”
“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兩天好像回不去……”
說到這兒,張清兆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酸楚,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涓,對不起,再見了,以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然後,他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冒著雨鑽進車裏,一下變成了驚弓之鳥。
警察來幹什麽?
這個最重要。
隻有一種可能性——是關於孩子的事。
他們是刑警隊的,還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隊的,那就說明謀殺的事已經敗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沒什麽,他們也許是聽說張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來問一問……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報的案?
她憑什麽報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麽?
張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這些警察是交警大隊的,是因為哪起交通事故來調查他……
不管怎樣,他現在都不敢回家。
他開著車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轉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裏過,明天怎麽辦。
一直到晚上,他隻拉了一個乘客,是個女學生。她到師大。
她下車後,張清兆又接到一個傳呼,他一看,是郭首義的手機號。
他急忙找到一個公共電話複機。
“張清兆,你趕快來一趟!”
“怎麽了?”
“見鬼了見鬼了!”
“你慢慢說!”
“你家那個小孩不見了!”
“不見了?”
“不見了!剛才,我到停屍房清點屍體,發現那個小孩在單子下變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過去掀開白布,差點被嚇死……”
“你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了冷學文!他還是半個腦袋,手裏還捏著那遝錢!——你趕快過來看看吧!”
“好,我馬上就到!”
張清兆在陰鬱的天氣裏看到了一縷陽光!
現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證據!
他殺死的並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於車禍的冷學文,一具變成嬰兒害人的僵屍!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張清兆開車朝火葬場的方向疾駛。
那兩輛莫名其妙的麵包車依然在火葬場大門口停著,車窗裏飄閃著兩雙深邃的眼睛。張清兆顧不上觀察他們,直接駛進了火葬場大門。
這次,看門的老頭沒有攔他。
他在停屍房前停下車,跳下來,匆匆走到鐵門前,正要敲,鐵門卻自己打開了,一高一矮兩個警察盯著他的眼睛走出來。
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你跟我們到公安局走一趟。”高個子警察說。
“為……什麽?”他顫巍巍地試探了一句。
“我們懷疑你殺死了你的兒子。”矮個子警察說。
“他不是我兒子!他是一個成年人!你們可以看看啊!”
高個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進了停屍房。
今天的停屍房裏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頂亮著幾個熒光燈,光線慘白。
高個子警察把他拖進一個隔檔,掀開了蒙屍的單子,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他?”
張清兆傻眼了。
那個死嬰在屍床上靜靜地躺著,他穿著綠底紅花的新衣服,臉色黑紫,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的雙眼依然眯縫著,看著半空。
“你們可以問郭首義,他親眼所見!”
矮個子警察不耐煩了,朝他的腦袋掃了一巴掌,喝道:“別廢話!走!”
直到張清兆被警察帶出停屍房,他都沒看見郭首義的影子。
張清兆向警方講述了一係列的鬼故事。
警方對死嬰進行化驗,確認他根本不是AB型血,而是A型血。
還有,警方經過核實,六月五號那一天,王家十字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通事故。也就是說,冷學文這個人並不存在。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張清兆的交待中,報案人郭首義擔任著重要角色。於是,兩個警察來到火葬場,向郭首義了解情況。
郭首義隻說了一句話:都是一派胡言。
張清兆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孩子?警方一直沒搞清他的動機。有幾種可能:一、他喜歡女兒,不喜歡兒子。通過調查張清兆的老婆,警方得知,他確實喜歡女兒。在產前做B超時,醫生判斷是個女孩,張清兆顯得格外高興。
二、他單單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長得確實醜,而且一點也不歡實,幾乎天天在沉睡。
三、因為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有中風病,他擔心日後不好養活。他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寬裕,撫養一個病孩更加力不從心……
還有一種可能:張清兆真的撞死過人,卻一直逍遙法外。不過,他的神經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日夜寢食難安,漸漸開始幻視幻聽,最後,他終於變態地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經調查,張清兆三年前確實因一起交通事故被警方訊問過,可是,警方最後認定他是無辜的,把他放了……
警方給張清兆做了一次精神檢測。
結果出來之後,大家十分意外——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排除了這個可能性,警方得出了最後的結論:張清兆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