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傅和劉正彥出逃後,尚書省即下令各州縣捕捉,接著又懸重賞緝拿,並命韓世忠為江浙製置使率軍追討。苗傅和劉正彥二人惶惶不可終日,經浙西逃入福建,到浦城時,劉正彥被韓世忠俘獲。苗傅幹脆脫下軍服,隱姓埋名,藏匿在建陽(今福建),結果被當地土豪唐標發現,執送韓世忠。韓世忠將二人押解到宋高宗時在的建康(今江蘇南京),磔殺於市。
苗劉兵變前後曆時兩月,得以順利平定,梁紅玉功不可沒,她由此被封為安國夫人和楊國夫人,後多次隨夫出征。
而宋高宗在經曆了苗劉之變後,很長時間內膽戰心驚,感覺內有武將、外有金兵,四處強敵環伺。為了騰出手來安心對內,穩固皇位,他主動去掉了皇帝的尊號,改用康王的名義向金元帥完顏宗翰致書,語氣充滿了哀告和乞求,說自己“守則無人,奔則無地,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希望能得到金人的同情,暫緩放鬆進攻。不料這副搖尾乞憐的醜態不但沒有得到任何憐憫,反而使金人認為南侵的最佳時機已經到來。
建炎三年(1129年)七月末,金國決定徹底消滅南宋朝廷,再次大舉南侵。計劃由撻懶(即完顏昌,金太祖堂弟)攻取山東及淮北地區;金兀術(即完顏宗弼,金太祖第四子)由歸德(今河南商丘)南下;拔離速、馬五由今河南經湖北南侵;婁室攻取陝西。
宋高宗聽到金軍南下的消息,急忙從建康跑到杭州,之後又從杭州逃往越州、明州、定海。其時陰雨連日,道路泥濘,士卒不勝其苦。
在宋高宗的帶頭逃跑下,南宋各地官兵能逃的逃,來不及逃的投降,各地幾乎沒有什麽有組織的抵抗,致使金兵長驅直入。東京留守杜充聽說金兵南下,立即以開封糧絕為由,棄城逃跑。已經是授真刺史(中級武官)的嶽飛曾經苦勸杜充說:“中原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複取之,非數十萬眾不可。”但杜充不聽。開封最終陷於金人之手,而此時全城的壯年男子加起來還不滿一萬人,可見連年戰亂給這座曾經繁榮一時的名城帶來了何等重大的衝擊。
嶽飛也不得不跟隨杜充南逃,到達建康(今江蘇南京)。杜充棄開封城逃跑,竟然還由此升官,任右相,兼江、淮宣撫使,領行營十萬大軍駐守建康,王□、韓世忠、劉光世等名將都受其節製。然則此人充酷而無謀,日事誅殺,識者寒心,聽說金軍南下後,戰守無方,隻令軍民清野,為了防止金軍拆木為筏渡江,還下令將崇福禪院兩千間禪房全部焚毀,之後,便閉門不出,深居簡出,不問軍事。嶽飛勸告說:“□虜大敵,近在淮南,睥睨長江,包藏不淺。臥薪之勢,莫甚於此時,而相公乃終日宴居,不省兵事。萬一敵人窺吾之怠,而舉兵乘之,相公既不躬其事,能保諸將之用命乎?諸將既不用命,金陵(建康府)失守,相公能複高枕於此乎?雖飛以孤軍效命,亦無補於國家矣!”幾次泣諫,請求杜充出來巡視軍隊,以慰軍心,均被拒絕。
同年十二月,金兀術一軍從馬家渡(今南京西南)開始渡江,杜充急忙派都統製陳淬率嶽飛等十七名將領,率兵兩萬抗擊金軍,以禦前前軍統製王□領兵一萬三千人策應。陳淬、嶽飛與金兀術激戰十餘次,勝負相當。就在關鍵的時候,負責策應的王□因懼戰率部逃跑,宋軍陣勢大亂,開始潰散,陳淬奮戰而死,嶽飛率殘部退屯鍾山(今南京城東紫金山)。
這一次戰鬥史稱“建康之戰”,雖然以宋軍潰敗告終,但卻是嶽飛第一次正麵與強敵金兀術交鋒,也是南宋軍隊首次與金軍主力正麵作戰。之前,宋將不敢與金軍正麵作戰,均是望風奔潰,“建康之戰”算是開了先例。
負責守建康的杜充聽說陳淬兵敗身死後,立即棄城倉皇出逃,一直逃到真州(今江蘇儀征),後來投降金人,死在金國。這樣一個人,《宋史》竟然還稱讚他“徇國忘家,得烈丈大之勇;臨機料敵,有古名將之風。比守兩京,備經百戰,夷夏聞名而褫氣,兵民矢死而一心”。
由於杜充不戰而降,金兀術軍得以順利渡過長江,並進而攻占了太平州(今安徽當塗)、溧水縣(今屬江蘇),直逼建康城下。宋戶部尚書李棁、沿江都製置使陳邦光舉城投降,金軍輕而易舉地占領建康。
嶽飛率殘部退入廣德軍(今安徽廣德)境內,收編了多支因戰亂淪為土匪的部隊,實力日增。宜興知縣錢諶聽說嶽飛部隊寧可自己挨餓也不擾民,便告知宜興存糧夠一萬人吃十年,邀請嶽飛率部到宜興。此後的一段時間,宜興成為嶽飛的根據地。因他本人也是河北(指黃河以北)人,能夠友善對待金軍強征來的河北、河東偽軍,時人號稱“嶽爺爺軍”,爭相趕來投靠。
金兀術繼續率軍南下追擊宋高宗,江南各地南宋守軍望風逃遁,金軍長驅直入。宋高宗一路奔逃至明州(今浙江寧波),乘舟下海。當時負責浙江防務的浙東製置使張俊也打算跟隨宋高宗下海逃跑,但已經無舟可載。宋高宗賜手書給張俊,許諾“捍敵成功當封王爵”,於是張俊留在明州,以優勢兵力大敗追擊前來的金軍先鋒。不久後,金軍後續人馬和援兵陸續趕到,張俊畏敵,宋高宗“封王”的承諾也無法誘惑他繼續抗敵,便以“上旨扈從”為借口,率領全部部眾及明州城內大部分百姓逃往台州(今浙江)。
宋高宗入海時,身邊的大臣除了宰相執政外,隻有禦史中丞趙鼎、中書舍人李正民等六人而已。一幹人乘船入海,漂泊到溫州避難——前有惡浪,後有追兵,還時時處在饑寒交迫中。後來,宋高宗實在餓得不行了,命令停船靠岸,親自步行到一座寺廟乞討食物。僧人見皇帝駕臨,大吃一驚,因為來不及準備,臨時以五個炊餅進獻,宋高宗一口氣就吃掉了三個半,窘迫之狀由此可見。
金兵卻一刻也沒有放慢追殺的腳步,先後攻占了明州和定海(今浙江鎮海),再乘船下海經昌國(今浙江定海)南追宋高宗。剛好此時風雨大作,宋提領海船張公裕又率領大船衝擊金軍船隊,金軍於是退回明州,因為懼大風和水戰,不願意再下海追蹤,便向金兀術謊報說:“搜山檢海已畢。”於是金軍縱火焚明州城,撤軍北還,宋高宗由此僥幸逃過追擊。
金軍北退時,因搶奪的金銀財寶太多,無法陸行,隻得利用船運,取道大運河,打算經秀州(今浙江嘉興)、平江(今江蘇蘇州)、常州(今江蘇)運往北方。浙西製置使韓世忠率八千水師從海口(今上海)進趨鎮江(今江蘇),截擊金軍。兩軍交戰數十回合,韓世忠夫人梁紅玉親自擂鼓助戰,金兵始終無法渡江。
金軍被困多日,金兀術急於過江,派使者賄賂韓世忠,表示願歸還在江南俘掠的財物人口,並贈予名馬,遭韓世忠拒絕。金兀術隻得率兵沿長江南岸西行,韓世忠率艦循江北岸並行,且戰且走,最後把金兵堵在了建康東北七十裏處的黃天蕩。黃天蕩是條死水港,宋軍以八千人的兵力包圍十萬金兵,用鐵綆貫大鉤,把金兵小船逐隻鉤沉,金兵屢次突圍,均告失敗。
後來由於漢奸指點,金兀術聽說有老鸛河故道可以通秦淮河,於是發軍開鑿,一夜鑿渠三十裏,掘通河道,由渠出江,經秦淮河引入建康城西的長江江麵,得以逃往建康。但道路依然被韓世忠的水師扼守,金軍不得過江。又有福建人王某向金兀術獻策,舟中載土,上鋪平板,穴船板以棹槳,待無風時出擊,韓世忠的海舟龐大,無風不能動,可以火箭射敗之。金兀術依計而行,韓世忠軍遂大敗,退還鎮江,金兀術得以渡江北歸。這就是著名的鎮江之戰,又稱黃天蕩之戰。此戰中,韓世忠以八千水師抗拒金兵十萬之眾,阻擊四十八日,雖然最後失敗,但金軍從此不敢輕易渡江。
鎮江截擊金軍之戰時,梁紅玉親自擂桴鼓為軍助威,名震天下。正因為梁紅玉名氣太大,引來金軍極度嫉恨,欲除之而後快。紹興五年(1135年),梁紅玉隨夫出鎮楚州,在淮水遭到早就埋伏在這裏的金軍的圍攻。當時金兵勢眾,數量是梁紅玉部的百倍。寡不敵眾下,梁紅玉腹部受到重創,腸子流出,便以汗巾裹好,血透重甲。她環顧左右,對部下說:“今日得報君恩。”繼續率部突擊。金人以亂箭攢射,梁紅玉最終力盡傷重落馬而死,時年三十三歲。金人恨其威名,爭相蹂踐虐待其遺體泄憤,並曝屍三日。後來還是金將金兀術聽說後,感念梁紅玉之忠勇,派人將殘骸收斂後送還給韓世忠。朝廷聞訊大加吊唁,詔賜銀帛五百匹兩。
金兀術軍逃往江北後,駐守建康府的金人也遭到嶽飛(時任淮南宣撫司右軍統製)邀擊,金軍大敗而逃,嶽飛由此收複建康。收複建康,使得嶽飛名聲大振。他的部隊因為軍紀嚴明,英勇善戰,被人稱為“嶽家軍”。之後,嶽飛率部回宜興,不久即歸屬張俊節製。
金兀術率軍逃到江北後,一直駐紮在兩淮一帶。宋高宗生怕金兀術一旦緩過勁來,便要重新渡江追擊,於是命知樞密院事兼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在陝西對金軍發動攻勢,予以牽製。張浚立即積極進行軍事部署,召集各路宋軍分道進兵關中,聲言要收複失地。
此時,金太宗增派皇子、右副元帥完顏宗輔(訛裏朵)到陝西,統一指揮陝西軍事。金將婁室率領的西路軍已攻陷陝州,宋將李彥仙在城破突圍後憤恨投河而死。完顏宗輔入陝後,準備會合婁室及北上的金兀術軍,深入陝川,然後從長江東下,侵略東南。
宋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調集熙河路劉錫、秦鳳路孫渥、涇原路劉錡、環慶路趙哲四經略使及宣撫處置司統製吳玠共五路兵號四十萬、馬七萬匹向東挺進,迅速進至富平(今陝西富平北),張浚親自到豳州(今陝西彬縣)督戰。金軍主力到富平,雙方展開大戰。劉錡身率士卒衝鋒陷陣,殺獲頗多,金兀術陷入重圍,大將韓常被射中眼睛,經殊死搏鬥才突出重圍,雙方打得難解難分。接著,金右翼婁室部以鐵騎猛攻宋趙哲軍,趙哲畏死,棄軍逃遁,其軍遂潰,各路宋軍也隨即崩潰。這就是著名的富平大戰。戰後,張浚殺趙哲以正軍紀。
富平之戰是金軍南侵以來遭遇的第一次宋軍大規模的抵抗,也是開戰以來宋軍首次以大兵團主動出擊金兵。雖然最終失敗,但確實如同宋高宗所期望的那樣,有效地牽製了金軍,但關陝之地也因而淪陷,終南宋之世沒有再能恢複。
富平之戰後,張浚退保興州(今陝西略陽),再退至閬州(今四川倉溪東南),命諸將分布隘險、堅壁固守,命吳玠、吳□兄弟退保大散關以東的和尚原(今陝西寶雞南)。當時關、隴六路大都陷於金人之手,而和尚原為金兵入川的必經之地。金將沒立、烏魯折合分兩路進軍,出兵會攻和尚原,吳玠與其弟吳□率軍還擊,四戰皆勝。金兀術親率十餘萬大軍從寶雞渡渭水進攻和尚原,吳氏兄弟用強弓勁弩分番輪射,發箭如雨,連續不斷,金兵稍退。之後,宋軍出兵邀擊,血戰三日,大破金兵,俘虜金兵以萬計。金兀術本人也身中兩箭,不得不剃掉須髯,化妝逃走。這就是著名的和尚原之戰。和尚原之戰是自宋與金交戰以來前所未有的大勝利。
建炎四年(1130年)四月,宋高宗在海上獲悉金兵北撤,才從溫州經明州回到越州,南宋朝廷由此獲得了喘息之機。五月下旬,嶽飛親自押解收複建康時所俘虜的金軍將領到越州覲見宋高宗。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帝,但卻是皇帝第一次見到他。當時嶽飛的上司張俊正打算派嶽飛鎮守江南東路的饒州(今江西波陽),嶽飛認為不妥,上奏說:“建康為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仍益兵守淮,拱護腹心。”宋高宗支持了嶽飛的建議。可見皇帝對嶽飛的第一印象,還是相當好的。
這次覲見後,嶽飛心情也很激動。回到宜興後,他在房東張大年的屏風上題詞說:“近中原〔板〕蕩,金賊長驅,如入無人之境;將帥無能,不及長城之壯。餘發憤河朔,起自相台,總發從軍,小大曆二百餘戰。雖未及遠涉夷荒,討曲巢穴,亦且快國讎之萬一。今又提一壘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城,一舉而複,賊擁入江,倉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馬不回耳!今且休兵養卒,蓄銳待敵。如或胡廷見念,賜予器甲,使之完備,頒降功賞,使人蒙恩;即當深入虜庭,縛賊主碟血馬前,盡屠夷種,迎二聖複還京師,取故地再上版籍。他時過此,勒功金石,豈不快哉!此心一發,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建炎四年六月望日,河朔嶽飛書。”這既是他的心跡,也是他的誌向。
而張俊回朝後,“盛稱嶽飛可用”。從此,嶽飛開始矚目於南宋朝野。
因越州地理位置偏僻,漕運很不方便,南宋朝廷的大批官員、軍隊集中此地,物資供應無法得到保證。而宋高宗對逃難時曾經停留過的杭州念念不忘,於是升杭州為臨安府,遷都杭州。至此,南宋朝廷初步在東南站穩了腳跟,從風雨飄搖中逐漸走向明朗。
宋高宗擺脫了一味流離逃竄的命運,也開始考慮要采取措施,逐步控製抗金的將領。強幹弱枝、守內虛外曆來是宋朝的傳統,宋高宗自然要重點防範再出現“苗劉之變”的情況。重心對內,對外則打算以投降和苟安來保住半壁江山。不過,他還需要一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