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我喜歡他的身體。我隻是對他說過風箏,風,和那根捏在手裏的線,我對他說,我聽到風聲在耳邊呼呼地響,還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像那根風箏線是抓在我自己手裏的。我說我抓著它,風通過它傳遞到我的手裏。我說我怎麽也形容不出那種感覺,仿佛在突然之間失重了,有一種力量在瞬間裏把我旋上半空,我又快樂又迷茫,仿佛馬上就要死了。
我其實是想告訴他,我是多麽迷戀他的身體。
那天,我和他離開觴園旁的小茶館後,去了我住的地方。觴園旁邊是條青石板的小路,有些樹影,帶著綠瑩瑩的光。我說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和母親走過這裏。我說在我們這個城市流傳著許多鬼故事,因為大家都說鬼害怕陽光,喜歡陰濕與窄巷,所以說江南幾乎就是為鬼準備的。
他拉著我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他讓我從這個城市的陰濕死寂中飛翔了起來。所以我至死都會感激他。
但我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我羞於啟口。我對他說的話都是曖昧的,不確定的。他不知道我的心。就像在雨天的廣場上,我知道,那個向我走來的男人將會給我帶來什麽,我明明知道這個,但我一動不動,隻是側耳聆聽。這是江南的核心所在,這是江南給我帶來的病,我改不了了。
我和他走在黑漆漆的河邊,河水是冰涼的,他的手是溫熱的。我和他走在陰濕狹窄的城市裏,城市是陰濕的,他的手是溫熱的。我和他穿過空無一人的廣場,我的渾身都在發抖,他拉著我,他的手是溫熱的。就在拉著他的手回家的時候,我的眼裏出現了幻覺。我覺得我在江南陰濕發黴的空氣裏升騰起了一雙翅膀,我飛起來了,誰都不知道,吸足了水份的植物,在突然的陽光到來的時候,會飛騰到一個怎樣的高度。它開花了。
但我沒有對他講這個。他不知道我的心。這是江南給我帶來的病,我改不了了。
我拉著他把他引上狹狹的樓梯。我是那樣安靜。從來都沒有人把做愛比喻作一個鬼故事。但我不是,我和他的做愛是一個鬼故事。和與神做愛一樣,鬼也是要走的,要離開,但鬼要求一點點回報,鬼纏綿悱惻,人與鬼的戀愛是拖泥帶水的,是要把人拖死的。他不知道這個。但他體恤我。他用人的方式體恤我。他把我放在床邊的一隻小燈打開了。他知道鬼的心思:害怕光明,又恐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