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程子華將軍嗎?”周北峰高興地說了一句。這位傅作義的談判代表見到老相識,真是喜出望外,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原來,抗日戰爭時期,他倆在山西汾陽、離石一帶經常接觸,彼此是很熟悉的。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第2兵團司令員程子華當然也一眼就認出了周北峰,立即迎上去,熱情地握住了周北峰的手,說:“路上辛苦了,累了吧?”
周北峰向程子華介紹了張東蓀。程子華說:“歡迎你們。走,進屋暖和暖和。”三人一麵寒暄,一麵進院步入特意給周、張準備的房子裏。
室內生著一個大火爐,周、張從凜冽的寒風中一下進入溫暖如春的屋子,頓時覺得十分舒暢。又因為安全通過了封鎖線,精神也為之一振。
晚飯後,程子華和周北峰、張東蓀圍坐在火爐旁攀談起來,從抗日戰爭談到國共之戰,由山西汾陽、離石談到北平、天津。絮絮敘語,情真意切,別有一番思緒在心頭。
程子華說:“時至今日,解放軍已經兵臨城下,希望傅先生認清形勢,趕快放下武器毅然起義,共產黨和人民還是熱烈歡迎他轉變的!”
接著,他又說:“本來準備請你們今天從海澱去平津前線總部的,但時間已經不早了,還要繞道北山腳下,路也不好走。你們在這裏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出發,差不多下午就能到總部了。”
周、張表示同意,在西山休歇了一夜。這一夜,他們沒有安穩入睡。
1月7日清晨,他們吃過早飯,與程子華握手告別,乘坐一輛大卡車出發。車上有一個班的解放軍戰士擔任護送任務,帶隊的是一位劉參謀。
當日下午4時許,大卡車駛入了薊縣城東南的八裏莊。
周北峰他們剛下車,就有一個人迎上來打招呼說:“周先生,你們一路辛苦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周北峰看了看,說:“麵熟得很,好像在哪裏見過,記不清了。”
那人笑著說:“我叫李炳泉,曾在《平明日報》工作過,現在由我負責招待您和張先生。我已用電話向首長報告你們安全到了。這裏距平津前線總部還有一段路,你們先休息休息。”
李炳泉此時是以中共工作人員的身份出現的,負責具體接待任務。
就在傅作義的正式和談代表前往八裏莊的途中,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給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發來電報,再次明確地闡述了與傅方代表談判的基本方針:隻要傅作義能和平讓出平津,並以站在解放軍方麵的名義編為1個軍,我們可以赦免他的戰犯罪,私人財產可以保全,其部屬的安全與財產也有保障,除此以外不能再答應別的條件。
1月8日晚,剛從平山縣西柏坡返回平津前線總部的解放軍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來到八裏莊與傅方代表作禮節性會晤,以了解傅作義近來的態度和要求。
寒暄一陣後,聶榮臻便對張東蓀說:“張先生,不知傅先生向您交了些什麽底?”
張東蓀稍加思考,有條不紊地說:“概括起來,有這樣幾點:一、平、津、塘、綏一塊解決;二、平津和平解決後能否有別的報紙,不隻是中共一家的報紙;三、政府中要有進步人士;四、軍隊不要用投降的方式,而用調出城外整編的方式解決。”
聶榮臻聽後沒作表態,隻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後,他又以感歎的口氣對周北峰說:
“你們這次來,我們都很高興。你的情況我了解一些。1946年,傅將軍進攻張家口前派你與我們會談,那是為了施放煙幕,遮人耳目,坦率點說就是搞騙局,所以我沒有出麵。這次和那次不同了,我歡迎你。”
接著,他又談了全國和平津前線的形勢,轉述了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對此次和談的基本方針。
談話約摸半個小時,聶榮臻見年紀較大的張東蓀有些倦意,便不再談了,對周、張說:“你們路上累了,明天繼續談吧。”
張東蓀的確累了,他和周北峰送走聶榮臻後便回屋休息。周北峰卻沒有睡意,獨自一人在院子裏踱來踱去,好像在思考著什麽重大問題。
過了一會兒,李炳泉走到周北峰身邊,輕聲說:“聶司令員就在東邊院子裏,他還沒睡,咱們再跟他談談吧!”於是,他倆一起來到了聶榮臻的屋裏。
聶榮臻邊讓他倆坐下邊說:“周將軍能代表傅作義來,我們很歡迎。談談看,傅先生對這次談判有誠意嗎?”
“他是看清了形勢,才叫我來的。來之前他一再叮囑我,主要看解放軍對和平解決的條件。”周北峰答道。
聶榮臻說:“條件很簡單,就是要求他停止抵抗。不過,你是單談北平的問題呢?還是傅統轄的全部力量和地區呢?”
周北峰說:“傅先生的意思很明確,讓我來談全麵的問題,包括平、津、塘、綏的一攬子和談。”
聶榮臻點點頭,又追問了一句:“傅先生是否還準備困獸猶鬥,用守涿州的辦法,在北平負隅頑抗?”
周北峰看出中共方麵對傅作主的和談誠意還不放心,所以又懇切地強調說:“他這次叫我出城商談,我看是誠心誠意的。和平解決是大勢所迫,人心所向,現在隻有走這條路了。”
周北峰停了片刻,接著說:“當然,在具體問題上還可能費些周折。這也是難免的。”
聶榮臻轉變話題問:“周將軍,傅先生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吧!”
“是的。”周北峰說:“由於解放軍在新保安、張家口、懷來殲滅了傅先生的三個軍,把他多年積蓄的力量基本給吃光了;再加上南京蔣介石方麵一再施加壓力,不斷指使軍統人員和嫡係部隊監視他,傅先生的日子確實不好過。正因為如此,他才下決心和你們解放軍和談,但同時也有不少顧慮,我們這次前來商談是希望談得比較具體點。”
聶榮臻這時看了看表說:“好吧,明天我們正式會談。時間不早了,請你早些休息吧!”深夜,繁星滿天,孟家樓沉浸在一片寧靜中。解放軍東北野戰軍司令員、平津前線總前委書記林彪正在和聶榮臻交談,研究著與傅方代表如何談判。他們分析認為,傅作義的和談辦法可謂一舉三得:放棄抵抗,保全了古都、工商業城市和人民的生命財產,可以討好人民;實行改編,不繳械,不失麵子,他和他的部下容易接受,而且給出路,可以討好部屬;讓出地盤,可以討好共產黨。這是取得多方滿意的好辦法,是傅作義和他的親信心腹苦費心機設計的。
夜,更深,更寂。他們連夜把與傅方代表周、張接觸的情況以及分析判斷意見,電告了西柏坡。
1月9日淩晨,中共中央軍委給林彪、聶榮臻發來電報,要求與傅方代表正式會談中注意運用策略,回答如下幾點:
一、平、津、塘、綏均應解決,但塘綏人民困難尚少,平津人民困難甚大,兩軍對峙,軍民糧食均有極大困難,故應迅速解決平津問題。
二、為避免平津遭受破壞起見,人民解放軍方麵可照傅方提議,傅方軍隊調出平津兩城,遵照人民解放軍命令開赴指定地點,用整編方式根據人民解放軍的製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並由雙方代表三日內規定具體辦法,於1月12日下午1時開始實施。平津兩處辦理完畢後,即可照此辦法解決塘綏問題。
三、政府中有進步人士。平津報紙不隻中共一家,是中共民主綱領中原來就有的,故不成問題。
上述幾項,估計傅作義對第二項是不能實行的。如果他能實行將軍隊開出城外,我們也有辦法將其繳械,故大膽答應傅方提議,表示仁至義盡,你們即應與周北峰討論實行此條的具體辦法,例如軍隊出城所取道路、駐地及其它事項,逼傅在12日開始實行,使張東蓀看了認為我們是寬宏大量,完全是為了保全平津人民的生命財產而出此策。
另外,對於要傅開口子、扣軍官、實行裏應外合這一點,現在不要提,待攻克天津再說;如張東蓀不願久待,即可派車送他來中央所在地,並派人妥為照料。
1月9日上午10時,林彪、羅榮桓、聶榮臻、劉亞樓等來到八裏莊,與周北峰、張東蓀進行正式談判。
林彪首先說:“張、周兩位先生,你們昨天和聶司令員談的,我們都知道了。今天我們談一下傅作義將軍的打算、要求和具體意見。”
張東蓀請周北峰談,周北峰說:“昨天夜間我已給傅先生打了電報,告知我們安全抵達薊縣,並與聶司令員見了麵,約定今天正式會談。傅先生的複電很簡單,隻有‘談後即報’四個字。”
林彪說:“那好吧,咱們今天會做初步的會談。你們這次來是隻談北平問題呢?還是傅將軍勢力範圍的所有地區都談呢?”
這個問題聶榮臻在昨天已問過了,林彪今天再次提出,說明它極為重要。周北峰像答複聶榮臻那樣,也對林彪作了十分肯定的回答:“以平、津、塘、綏為中心的所有他的統轄區一起談。”
羅榮桓說:“那好,既然我們有了共同點,就請周先生電告傅將軍:平、津、塘、綏可以一起談。不過,希望他這次要下定決心。我們的意見是,對傅將軍的所有軍隊一律解放軍化,所有地方一律解放區化。按照這一總的原則,首先解決平津問題,由傅將軍下令把部隊調出城外,在指定地點進行整編,改編為人民解放軍。對於傅部的起義人員一律不咎既往;所有在新保安、張家口、懷來戰役中被俘軍官一律釋放;傅將軍的總部及他的高級幹部一律予以適當的安排。”
周北峰頭也不抬地作著記錄,他的筆尖挪得很快,顯然是擔心漏掉任何一點哪怕是不很重要的意見。
他停下筆,稍作思考後問:“諸位將軍,你們對傅先生本人的安排有什麽考慮?”
聶榮臻說:“隻要傅將軍放棄抵抗,下定決心走和平道路,我們會赦免他的,並會有妥善的安排。除此之外,別無出路。希望他早下決心,當機立斷。”
張東蓀聽後說:“首先解決平津問題,把國民黨守軍全部調出城外,開到指定地點,用整編方式改編為解放軍,這個辦法好。我看傅先生是能接受的。”
會談到中午時結束。林彪、羅榮桓、聶榮臻、劉亞樓與周北峰、張東蓀、李炳泉共進午餐。當日下午,周北峰把首次正式會談的情況,通過崔載之留在八裏莊的電台向傅作義作了匯報。傅複電表示,希望談得具體些,越具體越好。
第二次會談什麽時候開始?周北峰、張東蓀焦急地等待著。
窗外靜悄悄的。高而遠的夜空隻有幾顆淡淡的星星在眨巴著冷冷的眼睛。
第二天深夜,林彪、羅榮桓、聶榮臻、劉亞樓來到周北峰、張東蓀的住所,進行第二次商談。
周北峰急不可待,一見麵就提到實質性問題:“關於軍隊解放軍化、地方解放區化的問題,怎麽搞法?傅先生希望談得具體些。”
林彪沒回答,卻反問道:“傅將軍有什麽具體意見和具體要求?”
周北峰沒有推辭,接著林彪的問話說:“我出城前與傅先生擬定了一個初步意見,請諸位將軍考慮。傅先生的意思基本是:軍隊以團為單位出城整編,不要用投降方式解決;對於新保安、張家口等作戰中被俘的人員一律釋放,不作戰俘對待;文職人員都吸收到新的單位繼續工作;軍隊、行政、文教等人員都予以安排,給予生活出路。”
林、羅、聶都在認真地聽,不時還在紙上寫些什麽。劉亞樓埋頭作著記錄。
“還有吧,說下去。”羅榮桓說。
“傅先生還說,他一貫主張政治民主、經濟平等、言論和信仰自由,北平的《平明日報》繼續出版發行。另外,他是追隨蔣介石做了些不利於國家不利於民族的事情。在他的帶領下,隨他工作的人員或多或少都犯有不同程度的錯誤甚至是罪惡。這一切都由他一個人承擔,對於他的所屬軍政人員的以往罪過,請不要再追究了。”周北峰繼續說道。
聽完周北峰陳述傅的意見後,羅榮桓說:“凡是你剛才所談的各地作戰被俘人員都可以一律釋放,並不追究他們以往的責任;凡願繼續工作的都可以留下安排適當的工作;不願工作而要還鄉的人員都可以資遣並發給資遣費及證明書,令其還鄉,並囑咐地方政府對其還鄉後不予歧視;允許傅將軍把部隊改編為1個軍;他本人不但不作戰犯看待,還要在政治上給他一定的地位。”
周北峰滿意地點點頭,說:“我回去把你們的意見陳述給傅先生。我想,他一定會高興的。”
暫時休會。
1月11日上午10時,第三次會談又開始了。這次會談是在融洽的氣氛中進行的,雙方主要就有關傅部幾十萬軍隊和一些文職人員的安排情況等問題交換了意見,並對前兩次會談記錄作了增刪和訂正。
全部談完後,林彪問張、周還有什麽意見。
張東蓀說:“我沒意見。”
周北峰說:“傅先生的希望與要求全部談了。”
林彪讓劉亞樓把幾次會談記錄整理一下,形成一個“紀要”,以便草簽。
午飯後,稍事休息,劉亞樓送來整理好的“會談紀要”一式兩份。雙方看後,都說沒有新的意見。於是,林彪、羅榮桓、聶榮臻依次簽字。
輪到傅方代表簽字時,張東蓀說:“我不簽了。周先生是傅先生的代表,由他簽字就行了。我是民盟成員,代表不了傅先生,隻能在中間當個調解人和見證人。而且,我近日便到石家莊去拜見毛澤東主席,不回北平城裏了。”這樣,周北峰在“紀要”上簽了字。
聶榮臻鄭重地對周北峰說:“所議各項你方務必在1月14日午夜前答複,這在‘附記’中有明確規定。今天是1月11日,還有四天時間,應該說夠用了吧?”
周北峰說:“好吧,我現在就返城,爭取早日答複你們。”
劉亞樓說:“你們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我們派人送你們到前沿陣地,過火線後的辦法與聯絡方法,請你們用電報詳細聯係吧!”他還再三囑咐周北峰:“文件一定要保存好,以免發生意外。最好把文件縫在衣服裏麵,千萬小心。”
周北峰立即給王克俊發去電報,說明會談已經結束,快安排回城的路線和辦法。
下午2時許,周北峰和張東蓀乘車離開八裏莊。當晚,周北峰住在清河鎮休息,張東蓀則回了燕京大學。
1月12日清晨,周北峰在幾個解放軍官兵的護送下,朝著德勝門方向走去。在距國民黨軍前沿陣地土城還有三四裏遠時,解放軍離去,周北峰回城。臨近中午時,周北峰回到自己家中。
他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王克俊打電話。他說:“王秘書長,我已平安返回,吃過午飯就到總部去。”
“那好!我馬上報告總司令。”王克俊興奮地說。
周北峰放下電話,洗了洗臉,正準備換衣吃飯時,電話鈴突然響了。
周北峰抓起電話,耳機裏傳來王克俊的聲音:“總司令請你立即來,午飯到這裏吃吧!衣服也不用換了,你的車有特別通行證,可以一直開到總司令辦公處。我們等著你,越快越好!”
周北峰來到中南海居仁堂。傅作義正在大客廳裏主持召開軍事會議,特地從會場出來見周北峰。
在傅作義的辦公室,周北峰匯報了幾句,傅作義就急切地問:“你來電不是說已簽了協定,有文件嗎?”
“不是什麽協定,是一個會談紀要。”周北峰邊說邊從內衣裏取出文件交給傅作義。傅作義先是看了看簽名,然後才從頭至尾地把“會談紀要”看了一遍。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唉聲歎氣。
周北峰理解總司令的心情,因為這是正式和談剛剛有了眉目時候的歎息。但是,他真擔心總司令在看紀要時把後麵那個很重要的附記說明給漏掉了。於是,他提醒說:“這個文件是我們談完後歸納整理的,最後一段附記中說所議各項務必於元月14日午夜前答複。”
傅作義還是一言不發,開始在屋裏踱起步來,低頭思考著什麽。
周北峰滿臉現出期待的表情,目光跟著傅作義的腳步移動,希望傅作義有個明確表態。良久,傅作義終於說話了,但讓周北峰很失望。傅作義平靜地說:“你可以電告解放軍,你已安全回到北平。”
“那文件的事?”周北峰急忙問道。
傅作義明白,周北峰指的是答複解放軍期限的事。他停下腳步,抬起眼皮掃了掃桌上的文件,板著麵孔說:“過兩天再說吧!”
過兩天……周北峰感到很茫然。他不明白,總司令為什麽急著讓他出城談判,如今有了初步結果,反倒變得這樣冷漠。雖然說話了,但等於沒說,還是沒有個明確表態。他忽然感到這種環境和自己的上司變得那麽陌生和可怕了,在八裏莊時的良好感覺已煙消雲散。
傅作義又開他的會去了。
周北峰離開了居仁堂,他的心情像他的腳步一樣沉重。
為古都和平而奔走的人
五朝古都的北平,是一座有著3000多年曆史的名城。古跡林立,文物繁多,被譽為“人文薈萃之地”。全城擁有人口200多萬,是華北最大城市,是全國第二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