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革命家自從4月份被視為“天安門事件”總後台之後,基本上處於被“軟禁”狀態,很少外出。毛主席逝世以後,中國經過一段政治上和地球上的巨大震顫,“四人幫”也許是因為忙於搶班奪權,把主要矛頭轉向華國鋒,也許是以為鄧小平已被“批倒搞臭”,成了“死老虎”,對他們一向最害怕的這個人有時倒有些放鬆了。
這一天吃過早飯,鄧小平正在院內散步。突然,落在老樹枝頭上的幾隻喜鵲唱起歡快的樂曲。
這種時候,還唱什麽喜歌喲!莫不是會有人來報喜?
過著“軟禁”生活,消息閉塞的院主人,多麽希望有個老熟人來聊一聊啊!
天從人願,王震將軍忽然駕到。主人喜出望外,親自到門口迎接。
王震照例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問候小平同誌身體健康狀況和生活起居。一陣寒暄過後,主人關切地問了問“外邊”的情形,話題一轉,突然打聽起葉劍英來。
“葉帥那裏,你最近去過嗎?”
“常去。”
鄧小平稍微思索一下,接著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葉帥現在常住在什麽地方?”
“他每天的起居活動是怎樣安排的?”
“身體怎麽樣?”
王震盡自己所知,一一作了詳細匯報。他告訴鄧小平,主席逝世前後這一段,葉帥從西山下來,經常住在小翔鳳。
鄧小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至於鄧小平為什麽對葉帥如此關心,問得如此詳細,王震沒有打聽,不知用意。據他後來回憶,第二天鄧小平連電話也沒有打,竟單獨去看望了葉劍英。
這一天,鄧小平選擇了一個最佳時間,以“上街看看”為名,冒著極大風險,悄悄來到小翔鳳葉帥的住所。
兩位老革命家能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相會,該是多麽不容易啊!
在鄧小平被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再度被打倒之後,葉劍英雖然被宣布“生病”停止工作,但他利用尚未正式“罷官”的權力和影響,想盡一切辦法,包括通過子女的交往,與鄧小平暗中通氣,竭盡全力保護鄧小平,堅決反對和製止江青等人妄圖開除其黨籍,加以更大迫害的陰謀得逞。正因為這樣,鄧小平今天才有可能“溜”出來與葉劍英會麵。兩位老革命家坐在小翔鳳元帥的書房裏,悄悄地交談著。
他們對鬥爭形勢的發展和如何解決“四人幫”問題,交換了看法。被毛澤東稱為開“鋼鐵公司”的鄧小平,經過一場大的政治風波,雖然變得更加謹慎起來,但他對葉劍英必能“收拾殘局”,抱以極大的期望。
王震將軍受葉帥之托,要完成的另一件重大政治使命是看望陳雲。這位開國元勳,也是幾起幾落,被毛澤東稱為“老機”“老右”,長期擱置,棄而不用了。這一點,連外國的學者也看得很清楚。美國出版的《馬克思主義人物傳記詞典》(侯德鄰譯)寫道:“50年代初,他既是新政權的主要經濟官員,又是黨的政治局委員。他的經濟主張既同毛澤東的主張相對立,又同蘇聯斯大林的發展模式(這種模式在1958-1960年的大躍進中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相對立。在大躍進政策破產後的國民經濟調整、恢複時期,他重申了自己的經濟主張。由於這些主張繼續與毛對立,隨著文化革命的開始,他在政治上再次黯然失色。”
當時,陳雲雖然掛著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頭銜,而在那些“勢利眼”的人看來,早已有職無權,不屑一顧。而在正直的共產黨員和全國人民心目中,他並沒有被遺忘。相反的,他越是被冷落,越是遭到林彪、“四人幫”迫害,人們越給以更多的關心,他的威望反而更高了。這也是曆史的一個辯證法。
這位黨的元老,雖然年事已高,但他的身體依然健康,神智依然清醒,無時無刻不在為國事焦慮。眼看“四人幫”無法無天,又不能有效製止,他又急又憂,食不甘味,寢不安席。
由於長期以來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他非常盼望著有人來傳遞消息,議論國事。而王震正是替他“消愁解憂”的最好的一個“門客”。他時不時地來看望這位孤寂的老革命家。尤其在充當葉劍英的“聯絡參謀”之後,前來討教的次數就更多了。
這一次,王震又驅車來到陳雲家中。
他按照事先與葉帥商量的“談話方案”,先從形勢說起。
“現在的局勢這樣嚴重,總得想個辦法,不能聽之任之。”客人談了時事見聞之後,提出問題。
“是啊!你有什麽妙計可以安天下?說說看。”陳雲說道。
“我以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那幾個鬧騰最凶的……”客人把伸開的手緊緊地攥起來。
“那樣,簡單是簡單,但不一定合法啊!”
“合法?!”王震畢竟是一位久於征戰的老將軍,習慣於用武力解決敵我矛盾。聽陳雲提出合法不合法的問題,感到很有道理,他深深折服於這位政治家想得深刻,想得周到。但是,他想到時間緊迫,仍堅持試探著說:“可不可以先斬後奏,弄起來再說?”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陳雲連聲製止。
王震又按照葉帥交代的,接著問:
“既然不可以,是不是召開政治局會議來解決?”
“更不可以,那樣會打草驚蛇!”
“那麽究竟怎樣解決才好呢?”
“這需要找幾個人議一議。”
“現在各在一方,又不好開會,隻好個別交談。”客人終於有機會提出建議,“我提議你串串門子,到小平、葉帥那裏走一走!”
主人聽了點點頭。接著問了問鄧小平和葉劍英的情況,然後說:“那好,他們出來,目標大,還是我去看他們,你先給我打個招呼!”
王震高興地完成了“聯絡”任務,向葉帥作了如實匯報。
葉劍英一向十分敬重陳雲這位老革命家,把他看做是老領導。葉帥想起,在毛澤東病重期間,陳雲特意來到自己家裏,交換對形勢的看法,感到很受教益。眼下,時間不容許再拖延了,怎樣注意鬥爭的合法呢?他很想再聽聽陳雲的意見。於是過了幾天,又派王震去看望陳雲。
陳雲說:“現在鬥爭很複雜,主席剛剛去世,彎子很難轉啊!盡量爭取合法解決,震動小一些。”
王震一再請示具體辦法。
“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現在隻有葉帥的身份是‘半合法’,究竟怎樣辦,大主意靠他來拿,我相信他這個‘智多星’會有辦法的。”陳雲最後說,“等我想好了,會去告訴他的。”
想不到,陳雲未來,鄧大姐卻來了。葉劍英趕緊迎到客廳裏。
本來,頭一天,葉帥接到電話聽說鄧穎超要來,於是立即告訴秘書,轉告大姐在家等著,他要親自去看她。鄧穎超知道葉劍英事情多,還是離開中南海,來到西山,登門拜訪了。
在周恩來逝世後的這段時間裏,鄧穎超很少出訪。她獨自住在中南海西花廳,沉浸在巨大的持續的悲痛之中。她對周恩來的感情實在是太深了。在居室望著他的遺像,撫摸他的遺著,觸動他的任何遺物,都會引起她的不盡思念。走出戶外,那門前的蒼鬆,伴著下沉的夕陽,似乎映照出他那和藹親切的麵容;踏上林蔭深處的小路,沿著他的足跡走去,微風拂來,又好似聽到了昔日並肩散步發出的笑聲細語……但是,悲痛並沒有壓倒這位偉大的女性、傑出的女革命家。幾個月後,隨著天安門事件的發生,她真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化悲痛為力量”,又起來戰鬥了。麵對“四人幫”的橫行肆虐,眼看黨和國家遭到厄運,她再也不能沉默了,不能等待了。一定得想辦法除掉這幫害人精。而當前惟一能帶頭除害的人隻有葉劍英。不久前,她已經去過小翔鳳,向葉帥講過自己的想法。這一次,她又主動來到西山。
葉劍英知道鄧穎超的來意。沒等她開口,就把自己最近一個時期的想法作個交底。
“比較難辦的是那個‘演員’。這個人最會演戲,她會利用主席的關係扮演角色,演出一場‘賀後罵殿’。她還會利用群眾對主席的感情,倒打一耙,嫁禍於人!”鄧穎超對這個“演員”的戲路和演技實在是太熟悉了。
“是的,不過對付這個‘三點水’也不難。解鈴還須係鈴人。主席生前不是多次嚴厲批過她嗎?隻要把事實真相公布於眾,她的戲就演不下去了。”葉劍英胸有成竹。
“還有那個‘眼鏡’,詭計多端,也很難對付。”鄧穎超又提出一個小醜。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個話要重新解釋。”葉劍英回答說,“我擔心的則是上海的‘第二武裝’,還有北京的民兵指揮部。天安門事件,已經表演一次了。不過,隻要三軍巍然不動,他們那一點點‘禦林軍’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
鄧穎超聽了,十分欽佩葉劍英的韜略。是的,對眼前坐著的這個人的膽識,她是太清楚,太信得過了。自從大革命開始,她就熟悉這位文武兼備的“儒將”:雲南習武,黃埔執教,東征北伐,堅守蘇區,抗戰統戰……他長期戰鬥、工作在周恩來的身邊,文韜武略,才智過人。尤其是長征路上截獲“密電”,智鬥張國燾,挽救黨中央的壯舉,表現出非凡的革命膽略,受到毛澤東等的高度讚揚,周恩來稱之為“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些事,雖然已過去幾十年,但至今她仍記憶猶新。她憑經驗的直覺,堅信今天要對付“四人幫”,隻要他在,就會成功。
不過,有一件事,她還是不放心,故提醒說:“葉帥,你說力爭合法,這是上策。要合法,有一個人首先需要站出來。”
葉劍英知道她說的“這個人”是誰,悄悄地告訴她說:“請你放心,這個人的工作,我正在做。估計到時候,會站出來的。”
鄧穎超也小聲告訴他說:“早在地震期間,地震棚在一個院子裏,我就向他打過招呼,人家在搞鬼,要他提高警惕。”
談到這裏,兩位老戰友互相望著,會心地笑了。
他們的目光匯集在一起,眼前似乎出現一幅“鍾馗捉鬼圖”。
作個“民意測驗”
人們也許不會料到,美麗的西山,這個避暑勝地,如今竟成了鏟除“四人幫”的秘密“聯絡站”和“指揮部”。
古人雲:“仁者樂山”。此刻來往於西山的皆為“仁者”,善良之人也。
在毛澤東逝世前後,“四人幫”加緊搶班奪權的日子裏,葉劍英受老一輩革命家的囑托,除了通過王震這個“聯絡參謀”繼續溝通聯係之外,他利用西山這個隱蔽所,同能夠接觸的政治局委員和其他的一些老同誌個別交談。
西山印下了他們的足跡,西山錄下了他們的聲音,西山書寫著光輝的曆史!
今天,寧靜的西山又迎來了兩位“客人”。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譚震林和烏蘭夫幾乎同一時間與葉劍英相約,腳前腳後來到葉帥西山住處。
譚震林這位“大鬧懷仁堂”的英雄人物,吃盡了苦頭,全家被迫搬出中南海,“妻離子散”,被“軟禁”在廣西桂林,直到林彪葬身於蒙古之後,1971年11月,毛澤東在成都為“二月逆流”翻了案,他才得以回到北京。1975年,他重新以黨和國家領導人身份出現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
葉劍英十分敬重這位正氣衝天、鐵骨錚錚的老革命家。兩人相見之後,回首當年兩個“大鬧”的情景,曆曆在目,感慨萬千。如今反對“大鬧”的毛澤東主席已經走了,但“四人幫”卻鬧騰得更加無法無天了!
“對付那幾個人,您有什麽高見?”
葉劍英虛心求教。
譚震林伸出一個巴掌,然後緊緊握緊,快人快語,斬釘截鐵:“隻有如此!”
葉劍英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可是,事情不那麽簡單,要想出一個可行的合法的萬全之策。”
“現在無須顧慮懷仁堂的後遺症了!您就下決心吧!”
“眾智積力,這還要靠大家下決心!”
“我投您的票!”
“謝謝您的信任!”
兩位老革命家推心置腹交換了意見。
“等您好久了!歡迎之至!”
葉劍英從門口把烏蘭夫迎進客廳。
這位黨的民族工作的卓越領導人,早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和抗日戰爭時期就成為蒙古民族的傑出領袖人物,受到黨內外人士的尊敬和愛戴。他用馬克思主義的民族觀啟發、教育自己的同胞,率領同胞抵製民族分裂,走上民族解放、民族自治道路的光輝曆程。今天,他不是以國務院副總理、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身份來會見葉劍英,而是以一個佩有上將軍銜的老將軍來拜謁葉老帥的。兩個人首先從軍隊加強戰備說起,討論了國內外的形勢,流露出對幾個國家民族敗類搶班奪權的內心憂慮。
“現在,軍權還在我們手裏,無論如何不能放鬆!”
“放權就等於自找滅亡!”
葉劍英概略地談了自己對形勢和戰備的看法。
烏蘭夫明確表態說:“目前形勢這樣緊張,鬥爭這樣複雜,首長考慮得非常細致周全,我完全擁護,隨時聽從調遣!”
“有什麽情況和想法,歡迎您隨時來坐坐!”
“老帥身負國家、民族重托,一定要多多珍重,多多珍重!”
那一天兩位老革命家談得很深。最後葉劍英送烏蘭夫到門口,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依依不舍,互道珍重。
葉劍英目送烏蘭夫離去,久久佇立在門外,兩眼流下了熱淚。
現在,讓我們把視線移向解放軍總醫院――301醫院的高幹病房。
這個坐落在五棵鬆附近的被稱為“文化大革命”中“避風港”的現代化醫院裏,此刻住著一群有病沒病,“小病大養”,以病“躲風”的老將軍,而且多數是由葉帥介紹、“批準”入院治療的。王震、羅瑞卿、陳再道、張愛萍、韓先楚、鍾漢華、肖華、劉誌堅、傅崇碧……這些知名的將領前前後後,進進出出,都在這個醫療“保險箱”裏逗留過。至今,汪石堅、牟善初等院裏老領導、老專家還能講出一串串當年將帥們住院時的故事。
其中最奇最多的恐怕是,將軍們如何邀好幾個“病友”――汪石堅院長就曾當這串連的“通訊員”――又如何偷偷“開會”議論對付“四人幫”,又如何去西山找葉帥,提建議。
“文化大革命”之初,北京衛戍區司令傅崇碧收容了葉帥的小女兒文珊在他手下當電話守機兵,又是他得知江青欲加害文珊時,悄悄把她放走,可見他對葉帥父女的一往情深了。但是沒有過多久,他和代總參謀長楊成武、空軍政委餘立金三人,竟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打成“楊、餘、傅”事件,羅織入獄。直到林彪叛國摔死之後,毛澤東對“楊、餘、傅”事件才改變了看法,1971年12月21日,他在軍委會上說:“楊、餘、傅也要翻案的。都是林彪搞的,我是聽了林彪一麵之詞,所以,我犯了錯誤。”傅崇碧出獄之後,重新工作。這一年也住進了301醫院高幹病房。
一天下午,他和幾位將軍戰友密議國事之後,躲開治療時間,向醫生請個假,悄悄地乘車向西山駛去。
太陽,像一塊金盤斜掛在天邊。連綿起伏的群山一片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