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 是我國各民族的總稱。可是,“中華民族”一詞是怎樣演變而來的?它是何時才出現的?又是何人首先使用的?這是我國民族史研究中首先應當弄清的一個問題。筆者在許多同誌進行考證的基礎上,再作一些補充。
關於“中華”一詞
要弄清“中華民族”一詞,首先必須了解一下“中華”一詞的由來。
眾所周知,古代的中國,既稱華夏,又叫中夏。“中華”一詞,正是由“華夏”和“中夏”衍生出來的。關於這個問題,我國學者早有論述。1898年8月,康有為在《請君民合治滿漢不分析》中就曾指出:“抑臣更有請者,中國向用朝號,乃以易姓改物,對於前代耳,若其對外交鄰,自古皆稱中國。今東西國我,皆曰支那,而我經典無此二文,臣細繹音義,支那蓋即諸夏之音,或即中華之轉也。古稱諸夏,或曰諸華,頻見傳記,蓋華夏音近而中諸音轉,其蒙、回、衛藏,鹹令設校,教以經書文字語言風俗,悉合同於中土,免有歧趨。優惟今定國號,因於外稱,順乎文史,莫若用中華二字。”② 湯誌鈞:《康有為政論集》,上冊,1版,342、162頁,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81.1907年,他在《海外亞美歐非澳五洲二百埠中華憲政會僑公上請願書》中進一步寫道:“考支那之音,實從諸夏、諸華譯出,支諸那華,其音至近。昔者春秋諸國,以文明別異於諸蠻夷,故稱諸夏,亦曰諸華,所謂內諸夏而外夷狄,遍見春秋傳及諸傳記,繁多不勝引,猶今歐土諸國,自矜為歐人也。字母之張真中諸,皆為轉音,而諸夏諸華,亦稱中國,故又合中華為一名,中諸友,以音轉而寫殊,亦猶支那、震旦之殊,猜那、基那之轉耳。統譯音之沿革,由諸華而中華,由中華而支那,特寫異耳。”②可見,由“華夏”和“中夏”兩詞,衍生出“中華”一詞,這已為我國史家所論證,同時又為我國史學工作者所接受。
2000年6月28日,《中國文物報》發表了馬自樹寫的《〈中國邊疆民族地區文物集萃〉序》一文,對華夏族出現的時代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說:“周世代與黃帝集團中的姬姓、薑姓通婚,姬姓非戎即狄,薑姓是羌。所以,周與黃帝、炎帝有著緊密的血緣關係,經過長期的發展、融合,在西周時期便有了夏、華的稱謂,華夏族的雛形出現了。經過春秋、戰國到秦朝是夷夏形成的曆史,由夷變夏的曆史。”這些,筆者認為都是很有研究深度的。
既然“中華”一詞古已有之,那麽這個詞在我國究竟使用於何時?對此,康有為也有論述。他說,“中華”一詞,普遍使用於我國的漢代以後。原話是:古代的中國,“對外之名,通為中國,周前多為諸夏、諸華,漢、唐後多作中華。”《康有為政論集》,上冊,612頁。近年來,有同誌考證說,“中華”一詞,曾見於《三國誌·蜀誌》中。其實,“中華”一詞,並非見於西晉學者陳壽著的《三國誌·蜀誌》中,而是見於裴鬆之注的《三國誌·蜀誌·諸葛亮傳》的注釋中。有同誌告訴筆者說,公元429年,即南朝元嘉六年,宋文帝劉義隆曾命南朝宋時史學家裴鬆之注《三國誌》。在《三國誌·蜀誌·諸葛亮傳》的開始有這麽一句:“亮……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裴鬆之在對此語的注中曾有“遊步中華”一語。這可能是“中華”一詞的最早出現。漢、唐以後,我國曆代文人學者,也都有用“中華”一詞賦詩著文的。公元1341年(元代至正元年),我國禪僧了庵清欲(1288年至1363年)為協助入元的日本藏主修道佛法,在手書的一幅 “法語”中,就曾寫有“海東的藏主,訪道中華”的字句。此件現珍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並於1952年(昭和二十七年)11月22日被指定為日本的國寶。
關於“民族”一詞
“民族”一詞,中國古代沒有。這是近代以來才傳進中國的一個新名詞。有同誌考證說,我國漢語中的“民族”、“民族學”、“民族問題”等這些專門術語、學科名稱和詞匯,是來自日語的借用語,或者說是從日語中借用過來的。看來,這是比較符合實際情況的。
那麽,漢語中的“民族”一詞,究竟出現於何時何處?近年來,有同誌考證說,漢語中的“民族”一詞,最早見於1899年梁後超的《東籍月旦》一文。因為,文中曾使用了“東方民族”一語。其實,在漢語中這還不是最早出現的。
不久前,筆者從選編的康有為的主要言論中獲得,他在1898年8月寫的《請君民合治滿漢不分析》中已使用過“民族”一詞。這段話的原文是:“竊惟東西各國之所以致強者,非其政治之善,軍兵炮械之精也。在其舉國君民,合為一體,無有二心也。夫合數千百萬之人身為一身,合數千百萬人心為一心,其強大至矣。不必大國,雖比利時、荷蘭、丹麥、瑞典之小,而亦治強也。近者歐、美,尤留意於民族之治,凡語言政俗,同為國民,務合一之。”《康有為政論集》,上冊,340頁。但這是不是最早的出現呢?亦不是。最近,有同誌告訴筆者,在漢語用語中,“民族”一詞最早不是見於1898年康有為的文章,而是1882年前,在王韜的《洋務在用其所長》中首次出現。原話是:“夫我中國乃天下至大之國也,幅員遼闊,民族殷繁,物產饒富,苟能一旦奮發自雄,其坐致富國,天下當莫與頡頑。”《洋務運動》,第一冊,496頁。王韜是清未改良主義政論家,他首先使用“民族”一詞,是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的。
的確,“民族”一詞在漢語中能夠普遍使用起來,並且在我國廣泛地傳播,這是孫中山先生的功績。他最初使用“民族”一詞,是在1901年的春天。當時,孫中山在橫濱寓所接見美國《展望》雜誌記者林奇時指出:“中國人本質上是一個愛好和平的而不是好戰的民族。”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曆史係孫中山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1卷,1版,211頁,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81.以後,他在所作的一些演說中,又多次地使用了“民族”一詞。特別是他於1905年10月20日為《民報》寫的《發刊詞》影響更大。在這篇發刊詞中,孫中山先生旗幟鮮明地提出了民族、民權、民生的三大主義。此後,“民族”一詞普遍地使用起來了。
關於“中華民族”一詞
一般說來,“中華民族”一詞,是繼“民族”一詞在漢語中出現以後才有的。因此,這裏就需要簡要介紹一下在“民族”一詞出現前後,我國政治家和學者對國內各民族都用過哪些總的稱呼。
“民族”一詞在漢語中未出現之前,我國政治家和學者對國內各民族的總稱,一般說來,大多稱為“中國人”。
自從“民族”一詞在漢語中出現以後,既有“全國民族”之稱,又有“中國民族”之稱。大約從20世紀之初開始,我國的政治家和文人學者就常用“中國民族”一詞,作為對國內各民族的總稱。
那麽,“中華民族”一詞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呢?1990年1月31日,陳連開在《光明日報》發表的《中華民族與炎黃子孫異同辨》一文中指出:從史學與民族學角度探討中華民族的是“新史學”的倡導者梁啟超。他在20世紀20年代初連續發表《曆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和《中國曆史上民族之研究》兩篇論文。他一方麵指出“中華民族”當時通常是指漢族,同時又指出“中華民族”包括各民族認同一體的特征。他說:“凡遇一他族而立刻有‘我中國’之一觀念浮於其腦際者,此人即中華民族一員也。”梁啟超:《曆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中國曆史上民族之研究》,見《飲冰室文集》第11冊。筆者看到的材料,完整意義上的中華民族,是孫中山先生1903年秋天提出“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之後才出現的。具體情況是,1903年12月中旬,孫中山在檀香山的一次演說中指出:“我們一定要在非滿族的中國人中間發揚民族主義精神;這是我畢生的職責。這種精神一經喚起,中華民族必將使其四億人民的力量奮起並永遠推翻滿清王朝。”《孫中山全集》,第1卷,227頁。孫中山第二次使用“中華民族”一詞,是在1912年1月5日發表的《對外宣言書》中。其言曰:“蓋吾中華民族和平守法,根於天性,非出於自衛之不得已,決不肯輕啟戰爭。”④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曆史係孫中山研究室、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2卷,1版,8、490頁,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82.孫中山第三次使用“中華民族”一詞,是在1912年10月10日給英文《大陸報》撰寫的《中國之鐵路計劃與民生主義》一文中。他寫道:“餘現擬進行之計劃,規定於今後十年之內,敷設二十萬裏之鐵路,此成〔誠〕巨大之企圖,但餘敢申言其必能實現也。……因中華民族為一偉大之民族,必能完成偉大之事業也。”④
為了使大家對這個問題有一個較為全麵的了解,茲將周星整理的《1990年國際民族研究學術討論會綜述》中的有關概述,摘要如下:關於“中華民族”概念的內涵與外延問題,有專家指出,中華民族是指1911年中華民國以來中國境內的各民族,中華民族以漢族為主體,包括漢藏、阿爾泰、南亞、南島、印歐等語係的56個民族及許多尚未得到識別確定的族團在內;中華民族有其長期的曆史發展演變過程,“中國”與“華夏”從開始隻指中原和漢族到最終以“中華”作為中國各民族的總稱,有一個漫長而又合乎邏輯的過程。
1986年4月26日初稿
1990年7月補充修改
作者附記
這篇材料在征求意見的過程中,曾得到孟憲範同誌的熱情幫助,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