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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醍醐

  辯機因為看見寺中睡蓮盛開得如此繁盛,就突然憶起自己十分孤苦的身世,不禁感懷於心,後怕有人看見其哀容,就默默地返回藏經樓去了。

  不料,辯機回到這裏後,他的思緒,卻依然是無可名狀的繚亂與淒苦。一時,他諸事無心,坐臥難寧。

  眼見暮色籠空,天色漸暗,辯機隻覺自己此刻的心境更加是憂傷難言,無可排遣。

  辯機想,也許自己這種黯然神傷的情緒可能真是因為目睹寺裏那一池藍睡蓮盛開,因物牽情,而憶起故母種種往事所致。

  良久,辯機從書架抽出那一卷《盂蘭盆經》來,才讀了數行,不覺感到自己的眼眶陡然一潤。

  辯機立刻端坐,靜心凝神地將這卷《盂蘭盆經》從頭讀來,隻見經文上麵寫道:

  我聞如是。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大目乾連。始得六通。欲度父母。報乳哺之恩。即位道眼。觀視世間。見其亡母。生餓鬼中。不見飲食。皮骨連立。目連悲哀。即缽盛飯。往餉其母。母得缽飯。便以左手障飯。右手搏飯。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連大叫。悲號啼泣。馳還白佛。具陳如此。佛言汝母。罪根深結。非汝一人之力。所奈何。汝雖孝順。聲動天地。天神地神。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當須十方眾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脫。吾今當為汝說救濟之法。令一切難。皆離憂苦。罪障消除。佛告目連。十方眾僧。於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時。當為七世父母。及現在父母。厄難中者。具飯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錠燭。床敷臥具。盡世甘美。以著盆中。供養十方。大德眾僧。當此之日。一切聖眾。或在山間禪定。或得四道果。或樹下經行。或六通自在。教化聲聞緣覺。或十地菩薩大人。權現比丘。在大眾中。皆同一心。受缽和羅飯。具清靜海。聖眾之道。其德汪洋。其有供養。此等僧自恣者。現在父母。七世父母。六種親屬。得出三途之苦。應時解脫。衣食自然。若複有人父母現在者。福樂百年。若已亡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華光。受無量快樂。時佛敕十萬眾僧。皆先為施主家咒願。七世父母。行禪定意。便自受食。爾時目連比丘。及此大會大菩薩眾。皆大歡喜。而目連悲啼泣。聲釋然除滅。是時目連其母。即於是日。得脫一劫餓鬼之苦。爾時目連複白佛言。弟子所生父母。得蒙三寶功德之力。眾僧威神之力故。若未來世。一切佛弟子。行孝順者。亦應奉此盂羅盆。救度現在父母。乃至七世父母。為可爾不。佛言大善快問。我正欲說。汝今複問。善男子。若有比丘比丘尼。國王太子。王子大臣宰相。三公百官。萬民庶民。行孝慈者。皆應為所生現在父母。過去七世父母。於七月五日。佛歡喜日。佛自恣日。以百味引食。安盂蘭盆中。施十方自恣僧。乞願便使現在父母。壽命百年無病。無一切苦惱之患。乃至七世父母。離餓鬼苦。得生人天中。福樂無極。佛告諸善男子善女人是佛弟子。修孝順者。應念念中。常憶父母。供養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順慈。憶所生父母。乃至七世父母。為作盂藍盆。施佛及僧。以報父母。長養慈愛之恩。若一切佛弟子。應當奉持法。爾時目連比丘。四輩弟子。聞佛所說。歡喜奉行。

  讀罷這篇經文,辯機的內心裏不免生了一番感慨,他暗思道:“雖然有人說這八九百來字的《盂蘭盆經》,不過是後人所作的偽經罷了,倒也還真難為它寫得是如此地情真意切,哀婉動人。想必是有些人為寄托對亡故父母的哀思而作。現在天下為人之子者,讀之,感心動情,也就不太會去計較其真偽,故這也是此經,為什麽能在我們中土如此盛行的原由了。”

  半晌,辯機又想道:“那目連比丘乃是一個大智大慧之人,才使得自己及眾人的過世的父母與親人得以救度供養,自思自己不過一介平凡比丘,惟有常憶父母之恩罷了。人生的生死苦樂均不由己,慈照隻好由她去了。”

  辯機因存這一思想,一時竟把欲找到慈照,不負亡母囑托的一片熱血心腸,又徹底地冰涼下來了。

  於是,辯機將那卷《盂蘭盆經》放回書架,他起身推窗,就覺有一縷清涼的冷風拂麵而來。

  一時,辯機的鬱懷也不禁也為之一消。他探身往窗外一望,隻見此時風雨消歇,天清月碧、萬籟皆靜。

  辯機想,寺中的晚課即將開始了,自己與其在此煩悶不堪,倒還不如先到法堂靜坐冥思,以消心中的不寧。

  高陽因自覺在會昌寺遇見天下異人,看罷佛畫與玉佛,她便很有興致地返回那間臨時歇息的客房。

  倒是長荷、雪妝有些擔驚害怕,小心翼翼地跟隨在高陽身後。

  高陽一回首,見自己身後的眾侍女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禁含笑地問道:“你們究竟是怎麽了?”

  雪妝發愁道:“公主你瞧,眼見天就要暗下來,這雨還沒完沒了,真是讓人好生發愁。”

  高陽含笑道:“下雨天留客。為什麽到了佛門這樣的淨地,你們不能稍安勿躁了呢?”

  長荷也笑道:“想一想公主的話在理,我們在這裏斷不會有什麽事的。況且待雨一停,我們便走。我們便不走,外麵和流邸的人該著急了。”

  雪妝聽長荷這一說,稍微安心一些。

  而在此時,青瞳則率門前那位嬤嬤等人坐高陽公主的二輪輕車在雨水泥濘中,飛奔一般地疾馳回流邸。

  剛回到門房,文夫人已率楚音等人在門口接了進去。

  青瞳一進門來便看見屋裏多了許多東西,如錦鋪鏽帳、妝奩、扇子、熏香、燈盞、食器、茶鍾及各式器具。

  青瞳指著這些東西問:“這些是什麽?”

  文夫人道:“城裏府中張管家差人送來的,他們生怕公主在這兒住不慣,會受委屈。”說罷,她忙詢問高陽公主的事。

  青瞳便把高陽的話說一遍。

  聽青瞳說罷,文夫人便將自己埋怨了好一陣,說都怪自己太是粗心了,明明見今日天氣不佳,還讓公主到寺院去禮佛降香。接著,又埋怨是長荷、青瞳她們這幫丫頭心野膽大了,定是自己想去外麵玩耍了,才慫恿公主出這一趟門。

  青瞳聽見文夫人的埋怨與焦慮,忙過來,笑撫文夫人的肩,道:“好夫人,休怨了!誰知道今天會有這場雨?再說公主並沒被雨淋著,她又極愛那座寺院裏的清靜。我們也難得見公主這般開心。”

  文夫人笑道:“其實,我埋怨你們也是白費。你看這雨還不休,天黑了還了得?難到真要將公主擱到那缺這、少那的寺中不成?不行!我即刻就率人親自去迎公主回來,我已叫這府中的人將車備好了,正準備去迎公主回來。我們是斷斷不能讓公主出絲毫事情的。否則,大家將有性命之虞了。”

  文夫人說罷,起身欲走,青瞳便忙攔住她說道:“夫人莫焦急,流邸離那寺裏不過二三裏,公主斷不會有什麽事的。我們是要去接公主,但你看我剛才過來,人就坐在車中,衣鞋還不免沾了好些雨水了呢。況且這陣子雨又大又急,公主淋病了,才是最最了不得的大事情。故我想這也是公主吩咐雨停了,再去接她的緣故。”

  文夫人歎道:“我是擔憂這雨到明天都不會停了,這又如何使得?”

  青瞳望窗外一瞧,笑道:“不會罷?這雨在天黑前一定會停的。再說離天黑還有好一陣子兒呢。”

  文夫人笑道:“難道你是女諸葛?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青瞳笑道:“好夫人,你不要著急好不好?我們先讓人備車馬,待雨停或小一些,便立刻去迎公主去罷。”

  半日,文夫人長歎一聲:“也罷,萬一天都黑了,這雨還不停,讓我去陪公主在會昌寺住一晚罷,總比在途中淋雨生病強。”

  青瞳忙笑道:“是了,公主竟也有此意。公主還說能早晚聽見寺裏的人做功課誦經,或晨鍾暮鼓倒是別有情趣的事。”

  文夫人笑道:“你還說!這雨也就越發不肯停了。不是你這等小丫頭心野,怕在府裏頭被拘緊了,才慫恿公主有了此念?如果此雨真不停,我也沒法子了,便且成全你一次罷。”

  青瞳忙對天禱祝,道:“上天!且快讓這雨停了罷。”

  在會昌寺,長荷隨高陽回會昌寺客人臨時休息之所。

  幾人入得門來,便聞到一縷檀香氣傳來,又見屋內器具古樸素淨,諸物皆新奇。扶著窗前欄杆,從這裏竟幾乎看得見會昌寺的全貌。隻見會昌寺在重重的雨幕中,更顯得庭院幽深,伽檻崢嶸,甚是可觀。

  高陽對長荷道:“這一座寺院裏的一切都很好,殿堂、佛塔、庭院、水木等都很是幽靜整潔,很合我的心意。”

  長荷在一旁對高陽笑道:“難得見公主如今兒這般歡喜。”

  雪妝在一旁拍手笑道:“長荷姐,又錯了。”

  長荷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叫別的,統統不慣口。”

  二人正在那裏說著呢,雪妝在門口對她們說道:“長荷姐,這寺裏的人來給我們送茶和花來了。”

  高陽聽見了,忙對雪妝說道:“讓他進來罷。”雪妝忙讓他們進來了。

  隻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聰明靈氣的小僧人端著一盤,其內盛有古樸的茶壺、幾個碧色瓷的茶碗。其身後還隨著一個捧著一古雅的黑陶壇,內插著數枝朱色菊花的小童行。

  長荷、青瞳忙從他們手裏接下那些東西,擱在桌上了。

  小僧人指著那茶和花,道:“這是知客寬度師父讓我送來給你們這幾位在我們寺裏臨時躲雨的女施主品的,這可是新年才摘下的茶。他還說,後院的早菊開了,除供佛外,還讓我們送幾枝來與你們鑒賞。”

  高陽聽了這聰明靈氣小僧人這番周到的話語,心內十分歡喜,微笑地望著那數枝還沾有點點雨露的朱色菊花,對他道:“果真此寺不差,待客之道,也是毫厘不爽。”

  說罷,高陽讚他們送來的花好,順便又問這小僧人的法名、年齡、幾時出家,該寺統共有多少修行人、寺是那年所建的等語。最後又似無心地問一了句:“今日帶我們參拜壁上佛畫的,那位叫辯什麽的法師,又是哪裏出身的人呢?”

  小僧人忙回答說道:“我法名喚居中,今年十六歲,兩年前就出家了。方才你們說的,定是我們辯機師兄了,恐怕他出身長安。他是我們寺裏年輕人中學問最紮實,又最勤奮的人,又通曉很多的梵文。我們老師父都還誇獎他,說他的才學終有派得上大用場的那一日。你們從來沒有見過我們辯機師兄寫過文章吧?真真是文采飛揚,而且是不假思索,一揮而就呢。我們眾人都在暗下裏稱讚他真是我們長安釋門中的一個才子。”

  長荷看著生得十分聰明靈秀的居中,就含笑道:“年紀這麽輕輕的,便會這樣的誇獎人!”

  居中見長荷見這樣說,不禁麵紅了起來。

  一時,這居中倒不是生了辯解及爭勝誇耀之心,隻是借此一表自己素日對辯機才學、勤奮與為人的欽佩之情。

  由此,居中忙對長荷說道:“各位可知長安大總持寺赫赫有名的道嶽師父?當今皇太子,還多次請他出任長安普光寺的住持呢,隻可惜老法師他四年前就圓寂了。辯機師兄十幾歲便成了道嶽師父的弟子,道嶽師父的道德與學問都是非常高深的,待人也最是嚴格。名師出高徒,辯機師兄的才學,自然就是了不得!再說,我們長安佛門還有許多老前輩也誇獎過辯機師兄的才能與勤奮了呢。”

  高陽見這居中對辯機的欽佩之情,真是溢於言表。便也笑朝他說道:“說得原是不錯的,這個法師我是知道的。”

  居中見高陽點首,忙向長荷道:“連這位女施主都知道道嶽法師,可見我們出家人到底是不打誑語的。人家辯機師兄是我們現在老師父請來幫我們忙的,他是在一年前才從大總持寺移住這裏呢,所以他現在也還算那邊的人。”

  高陽聽居中說罷,不禁暗忖道:“自己眼力果然不差。”

  高陽很想多問一些有關辯機的事情,但又生怕別人知悉她的心事,況且這算什麽呢,自己何苦又這麽胡思亂想?

  正當高陽在默默想著,突然聽長荷對居中道:“我看得出,他真的是好生有學問。”

  居中答道:“是了,辯機師兄待人也和善。我們不明白的事,隻管去請教他,他都耐心講解得透徹。隻是他平時不喜多言,人獨自住在藏經樓下不說,又要忙於獨自往返會昌寺和大總持寺之間借經、抄經,真的是十分辛苦,又不及我們這邊眾人在一起修行熱鬧些。人家並不全屬我們會昌寺的人,還為這裏辛勞萬分,總令我們心上過意不去的。”

  高陽聽完居中的話,心中悠悠的,不知神往何方了。

  後來,居中見高陽隻管默默望著院中的塔影出神,便領著那一個小童行匆匆告退了。

  長荷見居中他們去了,便望著桌上盤中內那些古樸的茶器。對高陽道:“公主,敢不敢喝這寺中的茶?這半日來,你定是又渴又勞乏的。”

  半晌,高陽才回過神來,含笑道:“我倒竟然不覺得呢,你們取去自用罷。”

  長荷忙把茶端到外間桌上去了。

  雪妝走過去了,邊用寺裏的碧青茶碗滿滿倒了一碗茶,邊說道:“走了半日了,我也渴了,竟顧不得這些是不是潔淨了。”

  雪妝說完,便一口氣將那碗茶喝了下去。此後,她又倒了一碗,還不停的讚道:“果真好茶!”

  看雪妝這種樣子,樂得長荷在旁一直嘲笑道:“虧你還是從公主府出來的人,天下什麽樣兒的好東西沒有見識過?這會子偏讚他們寺裏的茶好喝,我不信的。”

  雪妝笑道:“誰騙你來著?這茶與我們素常喝的就是不一樣呢。不信,自己去嚐一嚐罷。”

  長荷邊笑,邊拿過一隻茶碗來,往裏倒了半碗,便也捧了喝了。

  雪妝忙問長荷這茶如何時,她隻是笑,也不回答。

  雪妝邊笑,邊推長荷道:“長荷姐,你說嘛!”

  高陽出來,含笑望著她二人道:“何事令你們如此可樂?”

  二人忙止住笑。長荷笑說道:“公主,我們正這笑雪妝像個小孩樣,竟是隔鍋兒香。”

  高陽笑問雪妝道:“果真他們寺裏的茶好?”

  雪妝忙說:“是不一樣呢。”

  長荷忙也接著說道:“倒是呢,他們煮的茶,隻有一種單純的清香和清苦。”

  高陽笑說:“聽你們這麽說,我倒要一試。”

  長荷忙就用潔淨的絹帕仔細將一隻碧青的茶碗擦淨了,又用壺中之茶,將那茶碗連涮了兩三次,然後倒了小半碗,捧過來,遞給高陽。

  高陽笑著接過來,如品醍醐,如酌香醇地細啜了一口,默默出了一陣神,然後才道:“我知道了……”

  正是:譬如水一味,因器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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