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成華就在終南山山中這座叫濟世寺的小小寺院裏,開始了自己在佛門的修行生涯。
濟世寺是一間十分注重禪修與戒定的寺院,寺院雖然不大,但是戒律嚴謹,條規分明。因此,它在終南山山中那些遠近寺院與村落裏,一直就有很好的口碑。濟世寺中的修行人,不過十數名,其中以青中年的人居多。
一般而言,禪寺的生活都是非常簡易平實的,無非有讀經、坐禪、汲水、煮茗、灑掃等事物。
一日,眾人正在灑掃濟世寺寺院內外時,猛地聽見在山下遙遙傳來幾聲清脆的擊掌聲。繼之,又聽得有人叫了數聲:“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這一洪亮而又深沉的聲音,也在寺院周圍那些寂靜的山穀幽壑中遙遙地回響。
成華抬眼一看,隻見在寺院山門的台階下,遠遠地正站著一個頭頂鬥笠,足踏草鞋的青年僧人。
在成華發怔之際,隻見寺裏幾個年輕的僧眾一見此人,突然歡快得如同飛燕一般地就一起奔到山門下去迎他去了。
繼之,就見這些人,一些去搶著幫這個青年僧人背包、鬥笠,一些人則摟著他的肩背,大家親熱得宛如一家人。
隨即眾人就簇擁這個青年僧人,邊談笑、邊往上麵走來。
這個青年僧人一見成華,便駐足問道:“他是……”
旁人忙對他答道:“這是我們寺裏才新來的小道友。”
這個青年僧人看著成華,漆黑的眉目一揚,含笑地問他道:“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可識字麽?”
旁邊人忙對成華說道:“這是師兄,快叫原義師兄。”
然後,他們又對原義介紹成華道:“他姓方,名成華,今年才八歲多。他才從長安城裏來到我們這裏修行的。師兄,他好生聰明了得!識文斷字,還會背誦《維摩經》全文等經文。”
原義聽了,很是高興,對成華點頭說道:“識字就好!識字就好!”
另一個年青僧人對原義道:“原義師兄,快快告訴我們,外麵有什麽趣聞?你不在這段時間,可把我們想念死了。估摸著你就要回來了,我們這幾日,每天都要去山門外張望好幾回,盼你早些回來呢。”
原義聽罷,對眾人笑道:“這是真的嗎?也得容我見罷師父,喝一口水再說。你們大夥等了,我還有好東西分送你們各位呢。”
說罷,這原義便如一道煙似地跑到裏麵去了。
成華這時才知道,這個師兄俗姓王,法名原義。他的父親也是早亡,故其家境也是異常地貧寒。離此寺近百裏之外的山村中,還有一人過活的寡母。隻是他的老母晚年漸漸有些視物昏花,最近她的雙眼,竟是全部失明了。大凡出家人不該與家有什麽牽連,應安心修行。但清心對原義說,無情無義,乃為人的大忌。況且出家人更應知曉“慈悲為懷”為何物,連對自己的親人尚無憐憫之心,又如何教化他人?
清心師父每隔一月左右,便讓這原義回去探望老母一次,幫她老人家料理一些家務。現在,正好是原義探家回來。
成華雖然才來到這個濟世寺不久,但是卻發現這寺裏的眾人不僅平等待人,甘苦互濟,而且大家平素也極其愛惜自己的寺院,哪怕是對身邊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莫不加以殷勤看護和整理。
轉眼即是秋天了,一近深秋,寒風過處,葉落如潮。
由於濟世寺路徑、寺院四周也散落各色落葉,清心怕有礙往來香客朝香及行人走路,便令寺中的人,每日輪流將這山門前後灑掃二三遍。
一日天光方曉,成華就已醒過來了。正當他雙目炯炯地注視屋頂的橫梁之時,突然他看見有人站在他麵前,他急忙坐起來,道:“原義師兄!”
原義答道:“成華快起!師父讓我們二人這一月裏,開始掃山門呢。”
成華忙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隻見原義師兄精神抖擻,手中提著兩隻竹掃帚已站在那裏等他。
二人走至山門,原義一邊遞一把竹掃帚給成華,一邊說道:“成華,你從上往下掃,我從下邊掃上來。”
說完,原義連跳帶躍,奔下山去了。
這條山路頗是悠長,才掃了一段山徑不久,成華的臉上的汗水,也就開始沁透了出來。漸漸地,他就看見原義也掃了上來。
隻見原義神情十分專注,他熟練地揮著竹掃帚將落葉拂在一旁。這時,在這整個山間裏,也隻聽見鳥語婉轉,山泉涓流及他們有節律掃帚之聲而已。
直到他們二人會合起來,將所有的落葉堆集在旁邊一個小雜林裏,原義與成華才坐在石階上歇息片刻。
成華看見身旁的原義,是滿麵汗水,神色歡喜的樣子,不禁就問道:“原義師兄,整個秋天以來,這些樹葉子,都難免會天天落下來。從此,天天都要花費這許多的力氣,來灑掃這個山門前後嗎?”
原義笑道:“是,每早借它疏散筋骨不說,你看眼前這被灑掃的一塵不染的石階,真令人從心裏特別地受用。”
成華抬眼往下一看,隻見被他們灑掃過的寺院、山門、山道、石階等物,在晨光中,更顯得是異常地清潔和悠長。
原義接著又道:“我最愛灑掃這山門了,事,雖然是小事;但是,如果有人清晨晉香或路過這裏的行人,一看見這潔淨不染一塵的山路,未曾進我們寺院裏來禮佛,便已對佛陀充滿了十二分的敬慕,豈不是功德無量之事麽?”
成華聽了,連忙點頭讚同。
原義看見成華點頭,便很是歡喜,心想道:“這個小孩子雖然是言語寡少,倒很是聰明神悟。”
原義望著遠方,又說道:“成華,你知道劉先主白帝城托孤的故事嗎?”
沒等成華回答,原義又說道:“劉先主在白帝城托孤時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他說得真好,這世間的人,如果都肯按此行事,又何苦……”
突然間,原義爽朗的眉間,掛上了一些黯然之色。
成華正聽得入神,忽見原義停下來了,忙問道:“原義師兄,又何苦什麽呢?”
原義看見成華驚異的表情,忙道:“以後我有暇時,再給你詳說。成華,你現在且記住了!明日早些兒起來。我們誰先到,誰就先掃了這山徑罷。”
成華忙朝原義說道:“師兄請放心。”
第二日,當原義從夢中驚醒過來之時,一看,已是初日照高林了。此時清風振響,林葉搖落,蟲鳥唧唧。濟世寺清晨的內外是一片的風日恬淡,幽靜深遠。
原義連忙穿了衣服,就往外麵走來。
一到山門,原義便驚呆了。隻見這裏四處寂靜無聲,在淡靜濕潤如霧如煙的重重晨光日影的疊印下,濟世寺從上至下的石階,都顯得清幽無塵。
原義一抬頭,隻見山階下,正端立著一個清秀文弱的身影,他的臉上也掛滿了汗水。
一時,原義竟然是十分地感動,他自己的心中不免暗忖道:“眼前的這個孩子,是絕對、絕對地不可以小看的!這般小小的年紀,竟然就知道刻苦自覺,將來定會是非同凡響。”
原義就在石階上麵問成華道:“掃完了?”
成華答道:“是,原義師兄。”
原義說:“就快些回來罷!早晨天寒,小心著涼。”
成華提著竹掃帚上來了。
原義朝成華溫和地一笑,然後,非常讚賞地在他肩上拍兩下,便回寺裏去了。
成華怔怔地看這原義的背影離去,驀然間,自己不禁一淚。
不知為何,這一淚,倒使成華這一月來,由於經曆了與家人離喪後所造成的孤獨感,頓然消減了許多。
從此,如果成華起早了,自己便將山門灑掃了;而原義總是叫上成華,二人結伴一起灑掃這如此悠長的山道,顯得既快速,又不至於寂寞。
原義心地渾厚通達,為人又十分地重情仗義,這寺裏的人無不喜歡他。
眾人凡遭遇到什麽不順心之事,莫不盡量去找他相商化解。
成華則從心中,更是視這性情純厚的原義師兄如兄、如朋。
一日清晨,原義與成華二人掃罷了山門、山道後,便通過寺後院那條竹林小道,登上濟世寺山後的高石台。
從這裏放眼望去,隻見終南山巍峨綿延無盡,遠方楓林蒼鬆千重,古刹禪院間布。晨間的秋陽,更是澄清光瑩,映得這層林盡染的終南山那連片的叢林山嶽,美妙的如一方聖境。
原義望著眼前這秋光交織,雲煙飄遊,碧水幽澗,峰嶂錯落的終南山,悠然地歎息道:“這山裏一年四季的美景,仿如圖畫,真是令人如何看也是看不夠的。我們終南山地勢險遠,景色奇異,各式各樣的絕勝之景,如奇峰、異穀、怪石、山野、流泉、飛瀑更是縱橫交錯,不可勝數,便是有一天,能在終南山這樣天然境界中化煙成塵了,也真是心甘情願的!”
說罷,原義回頭,他看見成華也正在凝視著眼前這山明水淨的終南山的秋景,也在默默地出神。
原義又道:“成華,我們終南山人傑地靈,每一個地方,都是不同凡響!比如說,你注意在我們濟世寺廚房近牆根處有一方淺淺的石凹洞沒有?從那裏麵,天天都有一縷清澄異常的甘泉順流漫盈而出。你且千萬不可小看了這一汪幽碧的清泉!它不僅大旱天也不斷流,而且除了用它烹調出來的飯茶,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還香甜外,它最妙就妙在我們這寺裏的眾人從來就沒有洗刷碗筷一說。因為在飯後,隻是將那些用過的碗筷扔進這一泓泉水中,不過半個時辰,這些碗筷兒,便被那一道流泉衝刷得幹幹淨淨了。你看,天地是何等地有情!厚待我們濟世寺萬分如此。我們的後山穀上,還有一個以前古人蓋的獨草亭。有人傳說在那裏,總有一二個綠衣仙子在風清月明之時,到月下撫琴。我不信,後來自己就曾親自率領本寺裏的幾個小師弟,埋伏在這亭旁的空山幽穀中等候了數日。後來,我們發現那種妙音,簡直就真是猶如天音一般的悅耳動聽。尤其在皓月當天、月色幽幽這樣無邊寂靜的時刻聽來,更令人沉醉忘返。後來,我們大家才發現,那些撫琴作誦者,不過是一二隻會吹鳴鼓噪的綠蛙而已。成華你看,連我們終南山的青蛙,都能奏出如此美妙和諧的清音……”
原義話音未落,突然聽得寺裏的鍾聲一陣高揚振響,一群幽棲在山中的白鷺鳥也被一驚衝起,然後又翩然地飛翔入雲端去了。
一時,這陣抑揚頓挫、渾厚莊嚴的晨鍾,在終南山的那些深山幽穀中,久久地回響不已。
這時,成華側頭一聽,便問原義道:“原義師兄,為什麽這寺裏早晚都要撞鍾呢?”
聽成華問畢,原義笑道:“讓我來告訴你罷。這寺裏撞鍾,都是很有學問的。早晚各撞鍾一次,這早晨與黃昏的鍾,分別又叫晨昏鍾。打晨鍾時,是讓四周的鄰人及寺裏修行人知道長夜已盡,天時已曉。大家且莫要貪眠,趕快起來努力耕作或做功課。黃昏時所打的鍾是要震走昏冥,讓人們莫要多思多慮,而不能定心入眠。除此之外,有時人臨終時,也打離別之鍾,無非是讓那些彌留之人,在聽到這種莊嚴之音而棄怨心、生善念,然後在解脫痛苦與煩惱後,平靜而去。”
說罷,原義又對成華說道:“走!成華,現在鍾聲停息了,我們且去看一看罷。”
原義說完了,這二人便一前一後地跑下山,到山門旁的鍾樓上去了。
到了那裏,隻見一隻古色蒼然的青銅大鍾高懸在鍾架上。
在這個大鍾的正麵上,刻有一段《妙法蓮華經》的經文:“椎鍾告四方,誰有大法者,若為我解脫……,我願與眾生,皆共成佛道。”
成華又看這個大銅鍾的另一側,隻見上麵刻有許多既非漢文、又非楷、草、隸書模樣的文字。
成華仔細又將那些奇異的文字看了幾遍,但最後還是難明其意,便就又問原義道:“原義師兄,我看在這隻大鍾上麵鑄有許多彎彎曲曲的字。我怎麽看了半日,竟然還是一個也不認得。原義師兄,你知道它是什麽意思嗎?”
原義見成華問罷,就笑道:“這是梵文,是外國的文字。不要說你的年齡太小不曉得。就連我們在佛門修行了這許多年,也隻是僅僅知道一點點兒的。”
說罷,原義指著銅鍾上那些梵字,對成華道:“這二句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這一句是‘寂滅為樂’的意思。”
然後,原義又以梵語將這鍾上的經文讀了一遍,說是自己曾跟一個路過這裏的外番僧學過這幾句梵經的讀法。
成華聽罷,說道:“原義師兄,我看他們字的寫法、讀法都與我們的文字是大不相同。”
原義笑道:“對,是大不相同。成華,將來有時機,你也定要學些梵文,這樣方能更加詳明我們釋教的本意。”
成華點頭,又問原義道:“每一個修行人,都能撞鍾嗎?”
原義大笑道:“不是的,寺裏專有管撞鍾的人。撞鍾頗有講究,要有輕重緩急的節律,否則,難以揚聲傳遠,響震四方。”
說罷,原義又對成華說道:“凡我們寺院裏的修行人,都很是惱那些來寺裏亂敲一氣的凡夫俗子。我們佛家撞鍾,自有其莊重之意,除警醒眾生迷夢,遠離諸種惡業外,撞鍾還有讓修行人知道,在何時該做法事、功課或歇息了,這都是些正經事。寺裏可敲擊的東西除有鍾、鼓外,還有木魚、鈸、鐃、磬及梆等物。”
成華聽了點頭,自覺今日從原義師兄那裏學到了不少的知識。
一日,天高日麗,山風和暢。
原義、成華他們下山替寺裏取雜物回來,正巧路過一個河澗。隻見那兩岸的青山幽靜濃鬱,山上有鬆、楓榛檜等木相間,蟬鳥亂鳴,河內清流潺潺,奇石密布。
成華忽然看見原義將袖子挽起,又跑進河灘中,彎下身來,從河中挑選出一個潔白如玉的大石塊出來。
然後,隻見原義神色端莊,不顧水濕衣襟,就十分鄭重地將這一塊石頭緊抱在懷中,又走了出來。
見狀,成華便問原義道:“原義師兄,你要這些作什麽?”
此時,隻見原義對成華神秘地一笑,說道:“這可是一件絕好的送人禮物。待一會兒,我要帶你去看一個從不言愁的老人去。”
成華第一次聽說,連山野裏的石頭也可以作為送人的禮物,心中便狐疑十分地隨原義去了。
不久,原義、成華二人就走前山穀地帶,剛到那裏,就聽見一陣絡繹不絕的笑聲傳來。
成華一看,隻見這裏空穀恬靜,草柔如氈。一個發髯花白,精神矍鑠,年約六七旬的老人正忘情地與兩個天真的、約七八歲的村童彼此拋接石子,或以卵石在草間壘寫大字。
原義他們見穀中這幾人如此放心開懷,不免也受到這種歡樂氣氛感染,便站在那裏觀看他們在那裏的玩耍。
半晌,忽聽見從山下人家,有喊人的聲音遙遙地傳來。
那兩個孩童聽見了有人在山下召喚他們回家去,也不停住玩耍。
那一老人忙住手,笑對那兩個兒童道:“常陣、常行,你們且快些回去罷,免得你們的家人擔心。”
那兩個名叫常陣、常行的山村的兒童聽見這老人如此一說,便忙停止玩耍,答應道:“是,老師父,我們去了。”
那老人點頭,見這二村童的背影遠去了,仍揮手笑對他們喊道:“回去莫忘了,將今天學的字,好生溫習幾遍。”
山下也回蕩那兩個孩童歡樂的聲音:“我們記住了,請老師父放心罷!”
正當這個有著和容悅色外貌的老人滿心歡悅地往回走來之時,見原義帶著成華站他麵前。
這個老人一見原義,就忙笑對他致謝道:“原義來了?多謝你上次送來的那個好石材。”
原義對這老人,笑指成華道:“知行禪師,這是本寺新來的成華小道友。今日我們順道路過這裏,我帶他來看看禪師刻的佛。順便也帶來手裏的這個石材,看一看它能不能合禪師的心意?”
老人聽了,笑逐顏開地首先對成華打了一聲招呼,繼之,又接過原義手中的那塊石頭,仔細端詳一番後,連連道:“多謝,多謝了。這竟又是好石一塊!來,你們來,我來指給你們看。”
說罷,這老人便引他們去看自己刻的,幾百個大小不一的佛像去了。
當成華一見到這裏,不覺被深深地震撼了。
隻見這裏有一大片大小不一,神態迥異的石頭佛,而且這些一圈圈地被整齊排列起來石頭佛,幾乎繞滿一個小山頭,顯得頗是壯觀。
成華再仔細一看,隻見有些石頭佛,也許是所鑿刻的年代太久遠了,身上都遍被很多青苔和碧蘚,由此而來,更顯得他們一個個的形象是古樸渾穆,自然天成。
看見這一群群聳立在山間的石頭佛,成華忽然就回憶起在年幼時,自己的父親與外祖父也曾帶他到城中去禮佛。在那裏一些巨寺的大殿堂中,他也曾見識過許多樣式奇異、或金碧輝煌、或玉潔冰清的金玉佛。
不知為何,成華今天在這終南山中,看見這位老禪師親手所刻下的這千百個質樸無華,且大小不一,新舊不一、喜樂悲歡等表情也不一的石頭佛,則更令他感動莫名。
正在成華未能明了他這種感動之時,忽見原義在旁邊一麵以手親撫那些苔蘚斑然的石頭佛,一麵自言自語地感歎道:“一個人竟能隻憑借自己的雙手與心,把這些被歲月風雨自然遺棄在深山裏千萬年的荒石,精心地刻成這樣壯觀的,又有性靈的石頭佛群,這需要化多少汗水與心血?雖然,這些石頭佛是享受不到尋常人間香火的禮拜。但是我常想,他們在這裏,是不是能吸取到天地間的更多雨露精華?享受到比在那些市井裏,信眾們搭建的金殿、銀殿中還要更廣大自在的空間?這也是我常來這裏參詳這些石頭佛,並且百看也不厭的道理。因為每到了這裏,常令我仿佛是身入須彌山,四處環繞著佛身千千億。”
成華聽原義說罷,也就立即明白自己為何被感動的道理。
看罷這些石頭佛,知行禪師便熱情誠摯地邀請他們二人到自己的獨草庵小坐片刻。
成華見這個小草庵不過四壁蕭然,真是不過方丈大小。其內不過一石床、一石缽、一石佛而已。
知行禪師這時從石床上展開一個布包,從中取出來一張大餅道:“這是方才山下那兩個村童送來的,現在,就讓我們一同來分享罷。”
原義急忙推辭道:“這是禪師的午餐,我們不餓,我們過來看看你便好。”
誰知知行禪師聽了原義的話,忙連連搖手,說道:“這怎麽可以?你們特地來這裏看我,老僧我又豈能不盡主人之誼?”
知行禪師說罷,一麵將手中的大餅,平均一掰成三,一麵又道:“平等如一,童叟無欺。”然後,就將那兩份麵餅遞給原義與成華。
原義隻好接過這份過來,笑道:“受之有罪,卻之不恭。”
成華也接過來了。
這時,知行禪師很高興地笑了,並與他們講談起許多佛經中的典故起來。
這位童心未泯的佛門老人,特別是講著眼前各類石材的種種特性與雕刻技法來,不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與爽朗的笑聲,令這簡陋潔淨的小屋充滿了祥和與溫馨之感。
成華頓然也就很喜歡這位樂天的知行禪師和他的小屋。
隨後不久,原義與成華就告辭知行禪師出門來。
走了許久,原義突然回頭,望著知行禪師那間在山中昂然獨立的獨草庵後,感慨地對成華說道:“成華,你知道嗎?知行禪師原來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已是一位學有所成,名滿京華的禪師了。但終於在一天,禪師他發現,學佛並不在皓首窮經,麵壁苦坐或天花亂墜的講法,而在明心見性,自在解脫,特別是要實實在在的躬行與實踐,哪怕是從世間一件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做起。故此,他便遠避世間所有的名利葛藤的糾纏,來到我們終南山這個深山幽穀裏獨自修行。除到荒河灘、亂石溝等處取來那些被歲月自然而然遺棄在地的石材,然後仔細琢磨成器,或偶然教習附近山村一二村童學習字畫外,他平素影不出山,跡不入市。隻為了這個篤行的信念,幾十年如一日,一個人忍受絕對的孤獨,在這裏修行。”
說罷,原義又一歎道:“在這個世間上,也許包括我佛門裏,也很少有人能解得了知行禪師的心;但他這獨來獨往,又真修實證的一生,猶如我們終南山空穀那些獨生獨長的幽蘭,無人欣賞,也自能幽馨。我深信,將來這個如此自覺刻苦砥礪自己的禪師,定會得道成佛的。”
成華聽原義說罷這一番話後,也是十分欽佩知行禪師的毅力。
成華來到濟世寺這一年中,原義有閑暇時,就領他幾乎踏遍終南山的山山水水及訪遍每一古寺。
成華也越來越喜歡終南山山中的一切,這裏的晨鍾暮鼓,梵宇古寺,不僅能令人靜神冥思,去除妄念,且使其心離熙熙攘攘的塵世也越來越遠。
成華在有空暇之時,自己也常獨登寺後的石台冥坐,或沉思默想,或眺望四周那些令人沉醉山中的風光。
終南山不僅峽穀無數,峰嶺縱橫,泉瀑千尋,且各處勝景斑斕絢爛,多姿多彩,令人難以描繪。
在這裏,春夏秋冬各顯其色,盡展其美。春日山櫻助雲,梨花籠月。夏日茂林繁花,鬆風斜陽。秋日落花印苔,瑩月赤楓。冬日寂靜空山,霽雪梅色。
那些四季賽畫的山中景色,不僅是成華素常所從未見的,也使他心內那種因離喪後的哀愁、苦痛與孤苦之感,也漸漸地得以緩解。
最後終有一日,成華忽然有一種身世忽相忘,與父母及家人的生死離別已是恍若隔世的事了。
心安即是家。從此,成華也開始真正視濟世寺為家,心不旁騖地與寺中眾人一起刻苦習經樂禪。
正是:樹搖幽鳥夢,螢入定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