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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論愛情

  心靈的每一項承諾都有無數種履行的方式,並且個個如此。無法遏製的天性緩緩流動著,一路前瞻,在最初的善意中已期待著一種仁慈的出現,這種仁慈普照眾生,不會去特別關注個別人。這種適度的方式體現了人與人之間隱秘而又微妙的關係,此種關係正是人生魅力之所在;它就像某種宗教的狂熱,在某段時間牢牢地支配著某人,並在其頭腦與肉體中引發一場革命,將他與他的同類聯係起來,保證他的家庭和社會關係,以新的憐憫之心將他帶回到自然當中去,增強感官的機能,開發想像力,將英勇、神聖的特質融入其個性,建立婚姻關係,使得人類社會能夠永遠存在下去。

  愛的情感總是與年輕氣盛自然而然地聯係在一起,這似乎在要求,如要將此種聯係描繪得多姿多彩,描繪者必須要年輕,而且當中的每位少男少女都應當真誠坦白自己那些扣人心弦的經曆。青春的美妙幻象容不得哪怕一丁點兒的成人哲學,因為成人的思想會以年邁和迂腐凍結他們鮮紅的花朵。因此,我明白自己會招人非議,那些“愛情法庭與議會”的成員會認為我不必過於苛刻、過於淡泊。然而,麵對這種種可怕的責難,我要向首席的檢察官們申訴。因為,應當考慮到,盡管我們所談及的激情始於青年人,但並不會舍棄年長者,更確切地說,它不願看到自己忠心耿耿的仆人變老,而是讓老年人也成為其中的一員,並不亞於妙齡少女,隻不過方式不同,境界更高。因為愛情就是一團火,它能點燃內心深處偏僻角落裏的餘燼,也能被另一顆心靈深處遊離的火花所引燃,微微灼燒,越燒越旺,終於,以其熊熊烈焰溫暖並照耀芸芸眾生,照耀所有人共同的心靈,於是也點亮了整個世界,點亮了天地萬物。所以,無論我們打算描述的是二三十歲時的激情,還是八十歲時的激情,這都無關緊要了。描繪初期激情的人會少了末期,而描繪末期激情的人也會缺少初期的特質。唯一的希望便是,依靠耐心和繆斯的幫助,我們或許能達到規律的本質,這一規律會將真理描繪得既生動又完美,而且十分具體,具體到無論從任何角度審視,都會一覽無餘。

  而首要的條件是,我們決不能過分拘泥於事實,必須要研究希望中的情感,而非曆史中的情感。因為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生活受到了損壞,受到了玷汙,原因是每個人過得並非自己想象中的生活。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人生經曆中發現某種瑕疵,而別人的經曆總是顯得美好而理想。某些美好的故事曾美化過他的人生,曾給過他最為真摯的教誨和精神滋潤,然而,倘若讓他重溫舊夢的話,他必定會退縮、悲歎。唉!我也不明白為何,成年以後無限的悔恨會使得對青春歡樂的回憶更加痛苦,也掩蓋了每一個至愛的姓名。一切事物,當它們從思想的角度看或是作為真理時,都是美好的。然而,若是將其視為經曆,則全是苦澀的。詳情總讓人傷感,而計劃總是充滿希望,充滿高尚。現實世界——時間與地點的痛苦王國——中充滿著憂慮、破敗和恐懼。玫瑰般的快樂加上思維與理想就成了永恒的狂歡。所有的繆斯都圍著它歡唱。然而,悲傷總是與姓名、個人以及今天和明天的局部利益難分難舍。

  128私人關係的話題在社交談話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從這一比例中就能看出本性當中強烈的偏好。對於任何一位傑出人物,我們想了解的有什麽能比得上他在情感史中的經曆呢?流通圖書館中又是哪些書在流通呢?在閱讀這些愛情小說時,每當故事中閃現出任何真實與天性的火花,我們是多麽喜悅呀!那麽,生活交往中,還有什麽能像表露兩人感情的篇章那樣,更能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呢?或許我們與他們以前從未謀過麵,而且將來也不會再見。但是看到他們與我們交換眼神,深情流露,於是彼此不再陌生。我們理解他們,以極大的熱情來培養這段羅曼史。人類鍾愛有情之人。天性當中最吸引人的圖畫便是最初表現出的滿足與仁慈。這是野蠻與粗俗身上文明與高雅的曙光。村裏的那個野孩子常常在校門附近戲弄女生——而今天他跑進校門,碰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在整理自己的書包;他捧著她的書,幫她收拾,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女孩似乎要拒他於千裏之外,她仿佛就是一片聖地。他在女孩子們中間肆意跑動,而隻對一個敬而遠之;這兩個小鄰居,剛才還是親密無間,此時已經懂得了尊重彼此的人格。學校的女生們走進鄉村商店去買絲線或是紙張,跟那個臉龐寬大、稟性敦厚的小店員閑聊起來,一聊就是半個鍾頭,她們那種一半精明、一半天真的沉醉的樣子,誰能忍得住不去多看兩眼。在鄉村,他們完全平等,而這一點正好為愛情所喜歡,用不著賣弄風情,女孩子樂天、多情的稟性便會從她們有趣的閑聊當中自然地流露出來。這些女孩子或許並不漂亮,然而,很明顯她們的確與那個不錯的小夥子建立了極其和睦、推心置腹的關係,他們時而開玩笑,時而嚴肅地談論埃德加,談論瓊斯,談論阿爾邁拉,談論某某人應邀參加了舞會啦,某某人在舞蹈學校學跳舞啦,音樂學校什麽時候開學啦,或者嘀咕著其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漸漸地,那小夥子就想要討個媳婦,他一定完全清楚可以到哪裏去找一個真誠而又可愛的伴侶,而且不用擔任何風險,像彌爾頓曾哀歎的那些學者及偉人們的變故經曆。

  有人曾告訴我,說我的一些公開演講中,對理性的崇尚使得我對個人的交往過於冷漠。而直到現在我一想起那樣的毀謗言辭,還是禁不住有些退縮。因為愛的世界是由人組成的,若非嚐試著去收回違反天性、詆毀社會本能的言辭,冷酷無情的哲學家決不可能描述出自然之中彷徨在此處的年輕心靈蒙受愛情之力的恩惠。因為,盡管從天而降的極度喜悅隻青睞稚嫩的年輕人,盡管不容置疑、無可比擬的美貌能讓人神魂顛倒,但三十年後卻會煙消雲散,然而,留在記憶中的那些美麗定會超過所有其他的回憶,因為那是年邁者額頭上的花環。但奇怪的是,在重新查閱自己的人生經曆時,許多人都覺得在他們人生的書本中,最美好的一頁莫過於對某些段落的美好回憶,在那些段落中,愛情將魅力賦予一些偶然、瑣碎的事情,這種魅力勝過了愛情自身所蘊含的真理。回首之間,他們或許發覺幾件並無魅力的事情,在求索的記憶看來,卻要比刻骨銘心的魅力本身更加真實。然而,無論我們具體的經曆如何,誰都無法忘記有種力量對自己心靈與大腦的光顧,正是此種力量創造了一切新事物,正是此種力量使他開始懂得音樂、詩歌與藝術,正是此種力量使得大自然容光煥發、晝夜交替、充滿魅力;此時,些微的響動就能使心頭為之一震,與某個身形相聯係的瑣事也會被包裹在記憶的琥珀內;此時,某某人剛一出現他便密切注視,某某人剛一離開他又努力追憶;此時,小夥子在窗前守候,隻看見一隻手套,一張麵紗,一條絲帶,或是馬車的車輪;此時,哪個地方都不顯得孤寂,也沒有誰會總保持沉默,因為他們嶄新的思想中有了更加珍貴的友誼和更加愉快的交流,勝過任何一個老朋友所能給予他的,盡管那些老朋友也同樣真摯,同樣純潔;因為他喜歡的東西的形象、舉止以及言語並不像其映在水中的影像,而是像普魯塔克所言,“燒進了瓷釉中,”讓人琢磨到深夜。

  你已消失,卻未消逝,無論你身處何方,

  你專注的雙眸,和你那顆多情的心,卻依然留在他身上。

  到了生命的盛年和暮年,當我們回憶起那些覺得幸福還不夠幸福、而必須再以痛苦與恐懼來點綴的日子裏,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因為觸及這一秘密的人會這樣論及愛情,“其中的痛苦滋味勝過了其他一切的快樂”;那段日子裏,白晝太短,而夜晚也一樣要靠回憶來消磨;那段日子裏,整夜地輾轉反側,反複思量著那恢弘之舉;那段日子裏,月光也變得愜意而令人興奮,繁星就是文字,鮮花就是暗號,空氣也被譜成了樂曲;那段日子裏,所有的事情都似乎不得要領,街道上匆匆忙忙的男男女女仿佛也成了圖畫。

  激情為年輕人重建了這個世界。它使得萬事萬物都充滿生機、意味深長。大自然蘇醒了。樹枝上的小鳥們此時此刻縱情歌唱。每一個音符都發自肺腑。他抬頭仰望,就會發現每一朵雲彩都有了自己的麵孔。林間的樹木、揮動的青草,以及偷窺的花朵都有了智慧,使得他幾乎要擔心起來,不敢將秘密托付給它們,而它們卻仿佛一再央求。然而,大自然會撫慰憐憫。在這綠色的孤寂中,他找到了一個更加可貴的歸屬,勝過一個家。

  清泉的源頭,人跡罕至的樹林,

  暗淡的激情鍾愛的地方,

  月下漫步,此時的鳥兒

  已平安歸巢,隻剩下蝙蝠和貓頭鷹,

  午夜的鍾聲,片刻的呻吟

  ——這些便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音響。

  瞧瞧林中那個優雅的瘋子吧!他擁有這一切甜美的聲音和景象,他在膨脹,超越了常人;他走起路來雙手叉腰,自言自語;他與綠樹青草攀談,感受自己血管裏紫羅蘭、三葉草和百合花的血液,並且與浸濕足下的溪流交談。

  那種開啟他感受自然美的熱情促使他熱愛音樂和詩歌。有這樣一個常見的事實,那就是:人們在激情的感召下便能寫出上好的佳作,而這樣的佳作是在其他任何情況下都無法完成的。

  同一種力量所擁有的激情,同時駕馭著他的全部天性。此種力量能延伸情感,它使得粗魯的人溫文爾雅,並賦予懦夫勇氣。隻要擁有所鍾情對象的援助,它便能將勇氣和信心注入最可憐、最不幸的人身上,使他們能與世界相較量。雖然是將自己奉獻給他人,但依舊有很多是留給自己的。擁有了新的感知,擁有了更加明確的目的以及宗教般莊重的個性和目標,他就成了一個全新的人。他不再隸屬於自己的家庭,不再隸屬於社會;隻是在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人,他是一顆心靈。

  那麽,在這裏,我們更近地來審視一下這樣一種天性,正是它在強烈影響著青年人。此時此刻我們讚頌美帶給人們的啟示,像歡迎光芒四射的太陽一樣來迎接它,因為美在帶給人們歡娛的同時,也帶給自己愜意,仿佛它自己很滿足。一位戀人決不會根據自己的想象,將自己的姑娘描繪得貧窮而孤獨。就像繁花間的綠樹,它身旁的一切,在它看來都是那樣嬌嫩,含苞待放,散發著可愛的氣息,而姑娘引導著小夥子,陪同自己的腳步,讓他看到美總是與愛情和風度融會在一起。她的存在使世界變得豐富多彩。盡管她將自己認為粗俗、卑劣之人統統逐出他的視線,卻將自己化身為某種非個人的、巨大的、世俗的東西作為對他的補償,於是,在他眼中,這位姑娘就代表了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和德行。如此一來,這位情人決不會發現自己的戀人與其親屬或別人有什麽相像之處。而他的朋友卻能在她身上看到她的母親,或是她的姊妹,或是與她並非同族人的影子。情人眼中的她,就好比夏日的傍晚和璀璨的黎明,好比七色的彩虹和飛鳥的歡唱。

  古人稱美為盛開的美德。又有誰能夠解析那一張張麵孔和一個個形體中體現出的莫名魅力呢?我們會為柔情似水、滿腹豪情而有所觸動,卻無法弄清楚這些微妙的情感、這些遊離不定的熱情指向何方。任何試圖將其指向某個機體的想法就是對它的毀滅。將其指向友情關係,或是社會中廣為描繪與熟知的愛情關係也是如此。然而,在我看來,它是指向一個迥然不同而又不可企及的領域,指向超乎尋常的微妙和甜蜜的關係,指向玫瑰與紫羅蘭的暗示和預示。我們無法接近美。其性質就像白鴿脖頸上的光澤,閃閃發亮,轉瞬即逝。據此看來,它與絕佳的事物相似,都具有彩虹的特征,即,抵製一切占有和使用的做法。讓·保羅·裏希特爾對著音樂說:“走開!走開!你講給我聽的,是我一生一世也未曾找到,而且永遠也無法找到的東西。”他在說這些話時還有什麽其他含義呢?同樣的流暢可以體現在每一件造型藝術品當中。一尊雕像起初讓人不可捉摸,而後曆經批評,接下來便不再受到條條框框的約束,而轉而要求活躍的想像力來領悟它,並就塑造行為本身來說明它是什麽,這時,這尊雕像才稱得上佳作。雕塑家刀下的神或英雄人物總是體現在一種過渡當中,即由感官所能表述的東西向感官所無法表述的東西過渡當中。這樣一來,首先它不再是一塊石頭。此種說法同樣適用於繪畫作品。同樣,對於詩歌,其成功不在於它能帶給人平靜與滿足,而在於它能使人吃驚,能激發人繼續追求未知的東西。就這個問題,蘭多質問道:“它是否指的是某種更加純粹的感官狀態或是生存狀態呢?”

  同樣的,隻有在個人之美能使我們的不滿走向盡頭之際,隻有在它變成了一個永無結局的故事之際,隻有在它暗示出希望與幻想、而非世俗的滿足之際,隻有在它讓旁觀者感受到自己的微不足道之際;隻有在旁觀者感到自己無權擁有它,哪怕就是愷撒也不行,他無權擁有它,就像他無權擁有蒼穹和落日的餘暉一樣,隻有這些時刻,此種美才能首先稱得上魅力,稱得上自我。

  由此,就有了這樣一句俗語,“假如我愛你,這樣的愛對你又算什麽呢?”我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的所愛並非存在於你的意誌當中,而是在你的意誌之上。它並非你本人,而是你的光輝。那種東西就在你身上,而你卻不知道,而且永遠也弄不明白。

  這與古代作家們所推崇的美之思想完全相符;因為他們說,人的靈魂盡管體現在此世,卻在上下求索屬於自己的另一個世界,它正是從那裏來到這個世界,然而不久便在陽光下變得麻木,僅僅能識別這個世界上的事物,而這些事物不過是原物的影子罷了。因此,神靈將燦爛的青春送到靈魂麵前,借助這美麗的軀殼,靈魂便能追憶天國的美好生活;而在女性身上發現此種人的男子便會接近這個女人,並且在對此種人的存在形式、動作和智力的思考當中獲得最大的快樂,因為它在向他暗示存在於美當中的事物本身的存在,以及美的緣由。

  然而,倘若與物質的東西交流過多,靈魂就會變得粗俗,並將自己的滿足寄托在肉體上,這樣一來,它所獲得的就隻有悲哀了;肉體的存在無法履行美所許下的諾言;但是,假如靈魂接受了這些幻象的暗示,接受了美帶給其頭腦的預示,靈魂便能夠超越肉體,轉而去欣賞個性的一舉一動,戀人之間在他們的交談與行動中相互凝視,隨後,他們便步入了真正的美之殿堂,對美的熱愛更加熱烈,這種熱愛同時撲滅了那種卑劣的情感,正如太陽的光芒蓋過了壁爐裏的火光一樣,他們於是變得純潔,變得神聖了。通過與那些本身便卓越、寬宏、謙遜、公正的事物進行交流,愛河中的人就會更加熱愛這些高貴的品質,能夠更加敏銳地去理解它們。接著,他會從熱愛單個的它們過渡到對它們整體的熱愛,所以美麗的靈魂不過是一扇門,通過這扇門,他便能踏入所有真實而純潔靈魂所組成的社會。在與人相伴的特殊社會裏,他能夠更加真切地看清任何的疵點與汙名,這些都是她的美從現實世界中沾染而來的,他能夠將其指出,而且他們能在彼此愉悅、互不冒犯的情況下,相互指摘瑕疵和缺點,並彼此給予對方全力的幫助與關懷來克服這些缺點。而且,在發現了神聖之美的特質存在於許多靈魂身上,並能將神聖的東西與從那個世界中沾染來的汙名區別開來時,愛河中的人便能借助靈魂的創造之梯,達到至高之美,達到神聖的愛情與智慧。

  各個時代真正的智者大都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向我們講述愛情的。這樣的學說既不陳舊,也不新穎。如果說柏拉圖、普魯塔克以及阿普列烏斯都曾這樣傳授過愛情的道理,那麽彼特拉克、米開朗琪羅和彌爾頓亦是如此。一種隱匿的審慎態度以言論主持著婚姻,此種言論控製著世人,然而,一隻眼睛卻在地窖裏逡巡,如此一來,連最嚴肅的話語也帶上了火腿和碾槽的氣味。愛的理論正是在對此種審慎態度的反對與譴責聲中等待真正的揭示。此種享樂主義一旦侵入對年輕婦女的教育中,就會使得人性中的希望與情感枯萎,向人們灌輸婚姻的含義不過就是家庭主婦的節儉,婦女的生活除此以外別無其他目的,那麽,情況就更糟了。

  然而,此種愛的夢想盡管美麗,卻隻是我們表演中的一幕罷了。在靈魂從內向外顯露的過程中,它不斷地擴展自己的圈子,就像丟進池塘裏的卵石,或是天體發出的光芒。靈魂之光首先會照亮近旁的事物,照亮每一件器具和玩具,照亮保姆和傭人,照亮房子、院子和路人,照亮一個家庭交往的朋友,照亮政治、地理和曆史。然而,各種事物總是在根據更加高級、更加內在的法則進行自我歸類。鄰裏、大小、數量、習慣、個人,都逐漸失去了左右我們的能力。隨後,因果關係,真實的共鳴,奢望靈魂與外在環境的和諧,以及不斷進步、不斷接近理想的本能支配了我們,於是,我們便不可能從高級的聯係中後退回低級的聯係中去了。所以說,即便是被人們神聖化了的愛情也一定會日益疏遠。這樣的情況起初並不會有任何的暗示。少男少女在擁擠的房間裏四目遙望,眼裏滿是對彼此的理解,滿是此種新鮮而外在的刺激所帶來的珍貴果實,這時的他們決不會多加思考。植物總是以外皮和葉蕾的突發開始其生長。那一對少男少女從眼神交換的那一刻起,便開始以禮相待,互獻殷勤,隨後便會熱情似火,山盟海誓,最後結為夫妻。激情將自己的對象視為一個完美的個體。靈魂完全由外在的肉體來體現,而肉體則完全寓於靈魂之中。

  她的單純與善變

  就表現在她的臉頰上,裝點得十分精美,

  讓人幾乎要說她的身體也會思維。

  假如羅密歐死了,就應當被分割成一顆顆小小的星星將天空照亮。這樣一對情侶告訴我們,人生除了要像朱麗葉——要像羅密歐以外,別無他求。黑夜、白晝、學問、天才、王國、宗教皆包含於這個充滿靈魂的形式中,包含於這個形式多樣的靈魂裏。情侶們熱衷於相親相愛,熱衷於山盟海誓,熱衷於比較彼此的關切。獨自一人時,他們便會回憶對方的身影聊以自慰。而此時此刻,對方是否看到我所中意的同一顆星鬥,同一片浮雲,是否在閱讀我所喜歡的同一本書籍,擁有與我同樣的感受呢?他們反複權衡自己的感情,同時將各種豐厚的利益、各種朋友、各種機會和各種財產統統考慮進去,於是欣喜地發現他們樂意付出一切作為贖金,來換回那種美麗,換回那完好無損的可愛生命。然而,人類的命運卻寄托在了這些孩子們的身上。危險、悲傷和痛苦同樣向他們襲來。愛在祈禱。為了自己親密的伴侶,它與“永恒的力量”訂立盟約。這一姻緣的締造,為自然界裏的每一分子增添了新的價值,因為它將整個關係網中的每一根線條都化作一縷金色的光線,使靈魂沐浴在一個全新的甜美環境中,然而,此種姻緣依舊是一種暫時的狀態。鮮花、珍珠、詩篇、異議,甚至另一顆心靈中的家園並非總是能滿足寄居在肉體凡胎中那令人敬畏的靈魂。它終究會將自己喚醒,像拋開玩具那樣甩掉柔情蜜語,然後帶上甲胄,去追尋更為廣闊而普通的目標。寓於個人靈魂中的靈魂渴望一種完美的至福,它在其他人的身上發現了傾軋、缺陷和不協調。於是,詫異、忠告和痛苦便應運而生了。然而,將它們彼此拉近的東西就是高尚的標誌,就是美德的標誌;無論這些美德多麽晦暗,它們的確存在。它們層出不窮,不斷地發出召喚;而關注的對象改變了,拋開了表象,依附於實質。受傷的感情得到了修補。與此同時,延續的生命證明了自己是一場種種個體位置替換、組合的遊戲,它們必須充分利用它們每一個的才智,熟悉彼此的優勢與劣勢。因為正是此種關係的本質與目的,應當體現在人類彼此交往的關係中。世間的一切,無論已知還是預知,都被巧妙地融入了男人和女人的機體當中。

  愛情賜予我們的人,如神糧一般滋味無盡。

  世界在轉動;各種情況瞬息萬變。透過心靈的窗戶便能發覺寄居在肉體中的天使,發覺妖魔與邪惡亦是如此。正是各種美德將它們統一了起來。倘若美德存在,所有的邪惡都會不言自明;它們懺悔,然後逃跑。時間將戀人們曾經似火的關切在彼此胸中加以冷卻,激情減少而範圍增加,這種情感就成了一種徹底的、真正的理解。他們毫無怨言地將時間長河中男女各自指派的事務托付給彼此,用曾經一度窮追不舍的激情,來換取彼此構想中令人愜意、而又無拘無束的進展,並不管它存在與否。終於,他們發現最初拉近彼此距離的一切——那些曾經神聖的外表,那些充滿魅力的魔法展示——都是暫時存在,卻具有預期的目標,就像蓋房子時使用的台架;心靈與頭腦年複一年的淨化才是真正的婚姻,從一開始便有備而來,充滿遠見,而且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意識。一男一女,兩個稟賦相異而又相關的人,基於這樣一些目標,就被關在同一座房子內,在婚姻中度過四五十個春秋。看到這樣的目標,我並不感到奇怪,因為幼年時代的心靈便已經預示並強調了這一危機的到來,本能會以奢華的美來裝點洞房,天性、智慧以及藝術會彼此效仿,並體現在新婚的賀禮和旋律當中。

  我們就是這樣來接受愛的培訓,這種愛不分性別,不加偏袒,而是到處尋求美德與智慧,以達到提高美德與智慧的目的。從本質上講,我們都是旁觀者,因此也是初學者。那就是我們永恒的狀態。然而,我們卻常常被迫感到自己的感情隻是過夜的帳篷。盡管緩慢而又痛苦,感情的對象還是會發生變化,就像思想的對象會發生變化一樣。某些時候,感情會配、吸納一個人,並迫使他將自己的幸福托付給一個人或是幾個人。然而,他的心智很快會再次複原——它那圓拱形的頂蓋,在銀河般的明燈下閃耀著光輝,如烏雲般席卷我們心的愛情與恐懼定會失去其有限的個性,而與上帝融為一體,以達到自我的完美。可是我們必擔心靈魂的升華會讓我們失去什麽。靈魂自始至終值得信賴。此類關係異常美麗,異常人,它們定會被其他更加美好的東西所接替、取代,周而複始,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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