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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

明天多雲轉晴。天氣預報說。

明天其實有雷陣雨。

明天是婁小婁的生日。

明天桑丫遭雷擊。

如果阻止不了桑丫走進那條死胡同,明天就是桑丫的忌日。

婁小婁站在賓館房間的窗前,俯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車輛,心裏焦急又悲傷。

夜幕中,很多車首尾相銜,皺著眉,慢慢朝前走。一輛救護車從相反方向駛過來,大喊大叫,呼籲大家讓路。一輛靈車哭哭啼啼,步履踉蹌,慢慢走過……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麽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健康的人都在奔忙。其中有人病了,被送進醫院。這種救治是在掰手腕。人和某種神秘力量掰手腕,就像螞蟻和大地抗衡。輸了,於是被抬上靈車,奔赴火葬場……

婁小婁已經感覺到,桑丫不可能避開這個死局,就像過去不可以更改一樣。他進入了2006年,隻是回到了過去,重溫了一下桑丫活在人世時的情景。或者說,這隻是一場夢。

我們無法改變上一秒,也許也無法改變下一秒。

病人遠去了,大街上剩下活人和死人。婁小婁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明天,桑丫走進死胡同是為了到菜市場去,買菜給婁小婁過生日。如果婁小婁突然病了,住進醫院搶救,生日就過不成了,桑丫就會改變路線,去醫院看望他……

他要讓另一個自己住進醫院。

他要使用暴力了。

想來想去,他決定,今天晚上,在另一個自己的胳膊上砍一刀。

另一個自己不會死掉。

頂多留下傷疤,將來他可以用衣服遮住……

接著,他換了一身衣服出門了。

他沒料到,他來到景山小區之後,遇到了林要要和朱璽。

林要要的癡情和瘋狂,朱璽的請求與威脅,讓他無語。他即使有話要說,他們也聽不見。

另一個自己還沒有回來。

他打開門,進入自己家,把另一個自己的衣服掛在衣櫃裏,又走進書房,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給另一個自己在紙上寫道:明天是我們的生日,桑丫的死期!不要讓她出門!

經驗告訴他,這些字進入另一個自己的眼睛裏,不知道會變成什麽。

他把床下的書搬到架上,然後從廚房裏拿來一把菜刀,鑽了進去。想一想夠荒誕的,這將是人類史上第一起自己殺自己的案例。

另一個自己回來之後,四下搜查了一番,沒有發現婁小婁。他在書房裏看到了那張紙,似乎沒什麽反應。接著,就有人敲門,敲得既有節奏又有力度,就像賓館送茶的那個老頭一樣。

另一個自己走了過去。

婁小婁聽到了兩個人隔著門板的對話:"你找誰!"

"對不起,打擾了,我是收廢品的。你家有什麽多餘的東西賣嗎?"

"你收什麽?"

"你家有多餘的書嗎?"

"沒有。"

"你家有多餘的瓶子嗎?"

"沒有。"

"你家有多餘的衣服嗎?"

"沒有。"

"你家有多餘的電器嗎?"

"沒有。"

"你家有……多餘的人嗎?"

……

婁小婁一驚,他急忙從床下鑽出來,一閃身進入了衣櫃中。

婁小婁回來檢查了兩張床下,都沒有發現人。他又去了門口,和收廢品的人對話。這時候,婁小婁趁機鑽到了臥室的床下。

另一個自己說:"我檢查過了,沒有人。也許,白天有人進來過,現在卻不見了。"

收廢品的人說:"我告訴你,這個人還在你家裏。你的眼睛出問題了。你不讓我把他帶到廢品站,他就會把你扔進垃圾桶。"

說完,他離開了。

婁小婁躺下之後,關了燈。

這時候,他在床下想起了一個段子,他不知道床上的另一個自己也想到了這個段子:老師說,人死之後就變成了灰。

學生說:我的床下有很多死人。

這個段子又令想到了那個問題——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不然,賓館那個老頭為什麽給每個客人送茶,唯獨繞過他的房間?為什麽剛才這個收廢品的人說,這個房子裏有一個"多餘"的人?

想不清楚,他就不想了。就算自己是鬼吧,今天他為了桑丫,一定要自己害自己。

當他從床下爬起來,站在了另一個自己麵前時,婁小婁遇見了婁小婁。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麵對麵。

他要用刀砍自己了。

月光下,他看到另一個自己的驚恐表情,兩行淚就流了出來。

沒想到,另一個自己十分機敏,竟然用被子做盾牌,逃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很失敗。

婁小婁回到賓館,已經是半夜了。

想來想去,他隻剩下一個辦法——明天親自前往芍藥地,阻擋桑丫走進那條死胡同。

能不能成功呢?

他從抽屜裏拿出那疊傳真過來的奇門遁甲,坐在沙發上,繼續學習。

桑丫此時肯定在熟睡著,死神已經摸到她的鼻子了,她卻不知不覺。說不定她還做夢了,也許夢見大學校園變成了一片花的海洋;也許夢見她爸爸出獄了,一家人幸福團圓地吃餃子;也許夢見她和婁小婁生活在一起,一起在天上飛……

他又想到了自己。

明天就是他離開北京,進入舊時間的日子。到了那個時辰,他會重新回到原來的時間嗎?如果他回到了原來的時間,另一個婁小婁會怎麽樣?兩個人合二為一?

他不知道。

你也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

這些問題超出了我們的邏輯。

正在胡思亂想時,婁小婁聽見了敲門聲,不是敲他的門。他輕輕走到貓眼前,朝外看,那個恐怖的老頭又出現在走廊裏了,他依然穿著那件白背心,灰襯褲,穿著拖鞋,端著一個茶壺,孤獨地敲客人的門,敲得謹小慎微,十分真誠。

這時候,天都快亮了,賓館裏十分安靜,隻有他小心的敲門聲。

多數房間沒人。部分房間有人。

有人開門查看,有人閉門不理。

婁小婁一直站在門口聽。

這個老頭終於敲完了隔壁的門,走過來。這一次不同,他站在了婁小婁的門前!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今夜,他一反常態地敲響了婁小婁的門。

婁小婁猶豫了一下,終於拉開了門。

這是他第一次和這個老頭麵對麵相見。對方好像沒什麽異常,隻是一個平凡的熱心老頭。他笑著彎彎腰,說:"我也是住店的,來給您送點兒茶水,我泡的,嚐嚐。"

婁小婁眯著眼睛,審視這個老頭的眼神,他想從中發現一些茶水之外的機密,卻沒有。

婁小婁突然問:"你為什麽天天給人送茶水?"

老頭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聲說:"你為什麽天天上廁所?"

婁小婁猛然覺得這句話很深邃,他一時沒有想明白。

他幹脆捅破了窗紙:"過去,你每次給大家送茶,為什麽偏偏繞開我?"

老頭想了想說:"不會吧?這個賓館每一個房間我都要送的,除了我自己住的房間。"

這句話更深邃,繞了幾個彎子,婁小婁還是沒有想明白。

老頭揚了揚手中的茶壺,誠懇地說:"來,倒一杯吧。"

婁小婁搖了搖頭,說:"我不喝,謝謝。"

老頭愣了愣,有些失望地笑了一下,轉身要走了。接下來還有好多房門。可是,他又轉過身來,說:"今天你千萬不要在辰時出去。"

婁小婁說:"為什麽?"

老頭已經走了,敲響了下一扇門。

婁小婁退回來,關上門,回到沙發上,繼續學習奇門遁甲。

這是最後一夜,他不打算睡覺了,他要突擊學習,徹底掌握奇門遁甲。隻有對明天的情況了如指掌,他才會避開阻礙和凶險,成功地拯救桑丫。

看著看著,他陷入了一種恍惚的狀態——黑糊糊的街道,淅淅瀝瀝下著雨,沒有一個行人。

他朝前奔走著,似乎去阻止桑丫走進死胡同。

路上很滑,他為了快點兒到達,好像穿上了旱冰鞋,可是他並不會滑,總是摔倒。他蹲下來,想脫掉它,赤腳跑。可是,鞋帶卻係了死結,怎麽都打不開。桑丫在遠方等著他,他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隻好站起來,繼續滑行。

桑丫說過,在她心中,他會飛。他可以帶她去過去,來未來。

現在,他覺得自己其實很笨,什麽都不會做,連旱冰鞋都不會滑,歪歪斜斜,像一隻笨鴨子……

不知道誰扔了一個塑料娃娃,塑料娃娃仰麵躺在路上,望著滿天的水,微微笑著,花衣服上沾滿了泥水。

婁小婁沒有避開,一腳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這個塑料娃娃"哇"一聲哭了出來!婁小婁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塑料娃娃用一雙小小的假手,捂著肚子,望著他,哭得極其慘烈。

這個塑料娃娃是一個陰謀!

穿著旱冰鞋的婁小婁,繼續笨拙地朝前滑行,進入了一段低窪路麵。雨越下越大了,天上電閃雷鳴,四周是一片水世界。他淌著水前行,越來越吃力。

前麵遊過來一隻鮮豔的遊禽,好像是鴛鴦,羽毛蒼褐色,眼周純白色,嘴巴灰黑色。鴛鴦應該成雙成對,它卻形單影隻,看起來很奇怪。兩隻鴛鴦才是一個整體,現在,婁小婁遇到了一隻鴛鴦,就像看到了半拉身體的人。

它遊到婁小婁跟前,從水麵上一躍而起,飛到半空,突然撕開了趾間的蹼,陰險地變成了利爪,像老鷹一樣俯衝下來,抓向婁小婁的雙眼。

婁小婁感到雙眼一陣劇痛,就知道自己瞎了。他不顧一切地朝前滑,跌跌撞撞,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桑丫在等他……

一群狗狂吠著衝上來,咬他的腿。他被拽倒,爬起來,又被拽倒,再爬起來……

他已經絕望,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到桑丫麵前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迷失了方向。桑丫卻在等待他送去光明。

他一點點朝前爬去,那群狗窮追不舍地撲上來……

他一下醒了。

看看表,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他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洗臉,一下就精神了。接著,拿起奇門遁甲,繼續學習。他一邊閱讀看一邊琢磨一邊演練,將近卯時,有一股氣從他的腳心湧泉穴衝破了頭頂的百匯穴!他感覺自己開竅了!

奇門遁甲,世人皆知,極少有人徹底了解它的奧妙,它太神秘了,太高深了。但是,通過傳真機給他函授的那個遙遠的"老師",卻采用最通俗的手法,為婁小婁打開了這扇神秘之門……

這一刻,他對那個遙遠的老師充滿了感恩之情。

他慢慢地放下手裏的奇門遁甲,端正了一下姿勢,舉起了手掌——現在,他要運用這門偉大的數術,預測今天他和桑丫的命運了!

地盤,天盤,人盤,神盤……一個具有全息特征的立體宇宙模型,在他的手掌上呈現出來。接著,他的眼睛像衛星定位一樣,穿越時間與空間,鎖定芍藥地,鎖定桑丫,鎖定九點零四分。

桑丫生於庚午年,屬馬。2007年4月23日,農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九點零四分,乙巳時。庚落離宮,午落離宮。她的南方,上乘白虎,庚加丙凶格,八門正是死門。

他又預測自己。

他棲身的這家賓館,位於芍藥地的南方。也就是說,他前去阻止桑丫,必須朝北走。今天五點至七點,癸卯時,他的北方為景門,臨庚,有刀劍阻擋。八門伏吟,不宜動。

而七點至九點,甲辰時,北方景門,同樣有血光之災。不過,由於臨丙奇,上乘玄武,天顯時格,可以悄悄出行,暗中做事。

現在快五點了,也就是說,如果他此時出去,路上很可能喪命。他想阻止桑丫,隻有選擇辰時。盡管凶險,卻有幾分成功的可能性。

一路上,他可能受傷。不過,無論是缺胳膊還是斷腿,隻要能讓他走到桑丫麵前,阻止她走進那條死胡同,那麽,他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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