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心驚肉跳的聚會

　　我和蘇三一覺睡到十一點，幾乎是同時起床，鬧鍾在十點響過，但沒有人被吵醒，我們都睡到自然醒。我覺得睡到自然醒是很幸福的象征，讓我們遠離噩夢，從溫暖的夢鄉走出來，用細碎的小步子走出來。

　　我坐在床上看書，李碧華的《流星雨解毒片》，我看得觸目驚心，覺得其中的主角一個比一個變態，總之大家都沒好下場，我想李碧華真毒啊，讓我們如此抑鬱。蘇三起來後坐在梳妝台上，她問是否聽見陳月亮說夢話。我搖搖頭問說過嗎？她說對啊，說得挺大聲，感覺很悲傷，而且很絕望，真可憐，如果我是她，也許會更悲傷，甚至可能會死掉。蘇三說得很輕鬆，她在戴她可愛的大耳環，滿口胡言。我瞪了她一眼，我不喜歡聽如此悲觀的觀點，她笑了笑繼續說，你想想，一個自信的女人，滿世界尋找愛情，終於愛上一個，結果他喜歡男人愛上另一個男人，動物凶猛，最後一個人落單，你說該不該絕望，我完全理解陳月亮，很多時候，女人要更接近另一個女人的心思，知道她想什麽，知道她渴望什麽害怕什麽，這是你們男人無法體會的。我聳肩，無言以對，她說得沒錯，我身邊為什麽充斥這種離經叛道又敏感多疑的女人呢？

　　我和蘇三穿好衣服，在穿上我的漂亮襯衫時，我突然有種悲哀。這種突如其來的悲哀仿佛一股強大的力量一把拖我入水，陷入一種沉悶痛苦的情緒中去，我從陳月亮身上看見了尋找愛情的下場，像一隻中彈的妖精，沒有力氣飛翔。我也是一個地道的懷疑者，我不相信任何美好的東西，生物學的觀點是，色彩鮮豔的生物都是有毒的。那現在和蘇三的完美生活，是不是也充滿了有毒的汁液呢？我不得而知。

　　我和蘇三正聊得起勁，陳月亮不知不覺起床倚在我的房間門口，她的臉因為睡過頭而顯得有些浮腫，散亂的頭發纏繞她的脖子，穿著蘇三性感的紅色睡衣，彩色的細高跟鞋，沒係鞋帶，一副招福貓的可愛模樣，雖然傻傻的卻挺有精神的。

　　她張口就來：“夥計們，我們上哪兒吃飯去？我餓死了，這些天，命運像惡魔一樣摧殘著我的心，我現在特別想吃東西，我要吃烤鵝，仙貝，螃蟹，切成環狀的清蒸魷魚和肥嫩肥嫩的鹵味蛇，我還要吃各種口味的冰激淩，還有麥圈和酸奶，我現在想吃一切好吃的東西，我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態棒極了，我要快樂和飛翔，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去想，我要快快樂樂的度過每一天，希望我這種狀態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我厭倦為止。”她說得眉飛色舞，像在樹林裏跳舞的女王，眉目亮堂，身強力壯，誰也無法將她摧毀。

　　“沒問題，我親愛的寶貝，我們馬上就去，不過我得打個電話給柚子，我們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為Q慶祝她獲得了選美冠軍，我想我們得找多種理由來慶祝，用十噸消毒液，來洗刷這些天散布在我們身上的黴跡，我都有點迫不及待的，真的，我的寶貝陳月亮，你的快樂賜予了我無窮的力量，咱們所有人從此以後一定要活得像模像樣。”我也手舞足蹈，抱著蘇三和陳月亮兩人親了又親，我是真的快樂，一時間，什麽尋找和落寞，什麽孤單和真愛，這些無恥又單調的詞語被我的興奮和希望紛紛擊斃，我拿起電話打給柚子，他還沉浸在昨天晚上的興奮中，他說我的朋友們，我真為Q感到高興，她昨晚第一個打電話給我，她哭了，他感謝我的存在，聽聽，多煽情的話啊。最後我們商量好晚上在巴蜀布衣吃飯，Q昨晚沒有回，柚子一夜沒睡，他說他一直在憧憬他和Q的美好未來，大家都能成功，那麽成功是什麽，柚子沒有說，但不管怎麽樣，成功當然是好事，我們都手牽手不分開，心裏安安穩穩，一同邁向成功的殿堂。柚子的理想也讓我振奮，我感覺我們正一起朝一個積極的方向奔去。

　　我打開手機，馬上收到W的電話，我的激動還留有餘波，W也感受到了我的快樂。他那邊很吵，他非常客氣的說：“什麽？你和你美麗的蘇三還有陳月亮在一塊兒？真是太好了，我正擔心著陳月亮那隻調皮惹事的天使，她健康的在你身邊就太好了，打你們電話總是關機，一點整我在華天開一個酒會，很多有趣的朋友會來，當然不能缺少我的天才作家和小才女陳月亮，當然，還有世界上最最性感動人的蘇三，放心好了，今天沒有媒體的朋友，所以陳月亮可以怎麽耀眼怎麽來，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還會把我美麗的女友介紹給你們認識，她很年輕，也很酷，是一種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酷，很適合你們，你們會談得來。”

　　“當然，我們都會去，謝謝你的邀請，陳月亮要吃烤鵝，仙貝，螃蟹，還要吃各種口味的冰激淩，還有麥圈和酸奶，總之她想吃一切好吃的東西，你那兒有嗎？”我邊說邊一把拉開客廳的大窗簾，陽光像利箭一樣射進來，語氣俏皮的回答他，我們正愁去哪兒解決我們的午飯。

　　“都有，這些都不是問題，我怎麽能讓你們餓著，尤其是你阿信，我還在等待你的小說，你可別忘了，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小說，我要把你包裝成今年最火的青春寫手，明白嗎，青春寫手，你還是一個青春年少充滿明媚陽光的孩子。”W回答，他那邊很吵，他很熱情。

　　“我們就來，至於我的小說，我會努力，你要相信我，慢工出細活，拜拜！”

　　我們坐上陳月亮的白色別克，像念大學時那樣在車上大聲歌唱。W說我是青春寫手，這個稱號讓我覺得溫暖，青春啊青春，燃燒的青春，我們三人像三隻頑皮的小鬆鼠，有那麽一刹那，我甚至想以後就別胡思亂想了，這就是我的真愛。

　　半個小時後我們到了華天，陳月亮像過去那樣驕傲的走在前麵，她穿了一套灰色的範思哲套裝，頭發直溜溜的垂下來，我刮了胡子，幹淨得像一名中學生，蘇三仿佛披了一件七彩披風，像隻神秘的孔雀。W熱情的歡迎了我們的到來，他有不少廣告界和出版界的朋友，他們看起來都大腹便便，似乎都是他忠實的朋友，W用無比誇張卻決不諷刺的口吻把我們介紹給這些老鬼，他說阿信和蘇三是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任何巫婆與魔鬼都無法拆散他們，陳月亮是人緣超級好的單身姑娘，她一直在尋找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很明顯，她現在還沒有找到，所以，在座的每個人都是機會均等的。看得出，老鬼們對陳月亮有著莫大的興趣，陳月亮在他們中顯得如此如魚得水，她的一顰一笑都恰倒好處，她隱約的乳溝和紋了點點梅花的細長指甲讓這些老鬼六神無主。她親切的對每個人說，等我辭職了，你會養我嗎，如果你打算養我一輩子，一直到我變老變醜，成了一個隻懂洗衣做飯的黃臉婆，還不離不棄，姑娘我立馬辭職，帶著我的嫁妝去你家。老鬼們被陳月亮逗得死去活來，他們第一次看見這樣飛這樣純真的妖精。

　　一會兒，W帶著他的女友來見我們，他的大方得體讓我們無法憤怒，他的美麗女友一直在房間休息，W一定要介紹優秀的我們給她認識，她這才下來，可我們還用認識嗎？站在我們麵前的分明是鑽石一樣鋒利鑽石一樣美的Q。是的，就是Q。沒有人想到。

　　“你瘋了啊，你這樣做是想殺了柚子嗎？”陳月亮死死的盯著Q，她們彼此都非常驚訝，陳月亮很鎮定，她已經對生活的離奇曲折完全沒有了新鮮感，她的語氣不像質問，卻像悲哀。

　　“你們應該明白的，我們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你們不是常常提到自由這個詞嗎，你們設想的自由很美好，你們經常幸福的提起，所以，我也拿來用，我想知道自由的追求是什麽感覺。”Q的語氣更加鎮定，很明顯她是裝的，任何英雄，在此時都會害怕，不是害怕誰，而是害怕命運會傷害她。

　　“你不應該這樣做，你真愚蠢。”陳月亮惡狠狠的說，然後捋一下頭發，一巴掌拍過去，Q的臉馬上紅了起來，W站在旁邊，欲說還休，他想必也很了解陳月亮，這頭母獅子是不能碰的。

　　蘇三拉著我離開，她說走吧，我受不了了，走吧走吧，別在這兒。我心裏沒有恨，隻有擔心，我的柚子，我這些可愛又可憐的朋友，你們如此善良的對待這個世界，得到的怎麽會是這樣殘忍的事實呢？我拉著蘇三的手，大步走出去，陳月亮不顧那些老鬼的驚訝，扭頭就走，回頭說了一句，要讓我再看見你，一定殺了你，你這頭禽獸，還有，你們都是禽獸，總有一天，會被雷劈死，等著吧。她這些話好象是對W和那些老鬼說的。因為我聽見後麵泛起無數噓聲，我明白，這是陳月亮的心裏話，她恨這些人，不管她看起來是多麽物質多麽“風塵”仆仆，她內心是恐懼又憎惡的，這才是愛恨分明的女飛俠陳月亮，是我一直以來信任又疼愛的陳月亮。

　　我們上車之後，Q趕來，她敲車窗，陳月亮搖下車窗，戴上墨鏡，不看她。Q認真的說：“我會為我自己負責，如果你們高興，可以看著我大笑，我不會介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不後悔，一點也不！”話沒落音，陳月亮踩油門，飛快而過。

　　我們的車在環線上飛馳了很久，陳月亮一定還沒吃飽，我印象中她隻喝了一杯紅酒吃了兩塊三明治，把時間都耗在跟那群老鬼貧嘴去了。我們絕口不提剛才發生的事，應該說，我們沒一個人說話，我們都怕麵對一個新的話題：如何麵對柚子。

　　“你打得好，她該打，還不止呢，該雷劈。”我不慌不忙的說。

　　“我的玉手現在還他媽的痛，估計她牙都被打掉了。”陳月亮不無得意的說，不時回頭看看，我猜她是想看看蘇三的反應，因為Q畢竟是蘇三的表妹，她們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不讓任何人受傷，蘇三，柚子，甚至還有Q，我們總是心有靈犀，意見總在默契中達成統一，總之，尋找最為穩妥的方式解決一切事端。蘇三沒有任何反應，她一言不發，眼睛看著窗外。窗外灰藍灰藍，還可以看見鴿子，鴿子飛快的劃過天空，像一陣記憶的風吹過我們的麵龐。

　　“柚子怎麽辦？”我終於問了，沒有人理我，“柚子怎麽辦，他會弄死自己的。”

　　大家都不說話，車裏在放利綺的《天堂》，一個很久以前就出來打天下的台灣歌手，總是紅不起來。

　　沒有人理會我的問題。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陳月亮咬牙切齒的說，然後腳一踩，急刹車，我和蘇三齊聲尖叫。我嘀咕一句：莫名其妙，這小女子抓狂了吧？

　　謎底在一個小時以後揭開，陳月亮問了一些廣告圈子的朋友，他們都說Q是W半年前就弄上的小姑娘，W曾經跟他們說Q是一個心事重重的小孩，每天都在思索，好象在醞釀一個類似於炸掉世貿大樓的雄偉計劃，這種奇怪的憂鬱和力量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他還對他的一些朋友發誓，說願意為了Q而從此收心養性，變成一個像太陽神阿波羅那樣的好男人，像一陣溫暖的赤色陽光永遠照耀著她。Q在選美大賽上的自信是W給予的，W與電視台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他們願意為了拓展業務而送給W一個冠軍，W把這個冠軍的桂冠載著他對Q的愛送給了Q。整個事情是這樣的。柚子一直是一個自以為過著平淡幸福生活的小孩，他一直以為Q的歡樂來自他，Q的微笑來自他，Q的信心來自他。這一下證明，他全錯了。這也讓我再次堅定一個信念：所謂的真正的愛情是根本不存在的，永遠不要相信這些被傳說得很美好浪漫的東西，這些都是假的，懷疑一切吧，這是最好的做法。我想從陳月亮那兒再聽一些有意義有哲理的話，陳月亮說：“我他媽自己還想不明白呢，以前覺得做女人挺難的，現在覺得做條狗都難。”我問還要打電話給柚子嗎？不知道Q是不是已經在我們之前找了柚子，我們要不要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問柚子晚上在哪兒慶祝？陳月亮看了我好半天，說，這事兒還真難辦，要不，我們猜拳決定誰給他電話吧？

　　猜拳的結果是陳月亮輸了，她後悔不已，做出這個錯誤的決定。

　　“寶貝兒，你在哪兒，我被放出來了，現在像老虎一樣強壯，像牛一樣能吃，今天晚上去哪兒為你老婆慶祝？”陳月亮拿著電話，試探著問。

　　“我們分手了，她拿走了所有她的東西。”電話那邊說。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