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幾位被張小勇稱為"大俠"的繼續廝混著,做著老周下千萬次禁令的事,隻是更為地下。為了防止看錄像耽誤了出操,我們便每人隨身帶上一隻鬧鍾,同一時間響起;偶爾,老周會去查房,我們就等萬籟俱寂的時候再翻牆而出。
除了錄像,我們還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嗎?我們沒有。我們不打架,不罵人,不"釣毛"(追女孩子),甚至從不曠課,隻是打打瞌睡。但我們也承認,我們三人在宿舍,談論了太多下流話題,以至於有些生性純潔的人聽得難受,揚言要向老周報告。我們說了幾句好話,他們答應不告,但我們下流的形象被他們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說實話,說這些的時候我總有些害羞,倒是陳未名賣弄得眉飛色舞。有一天,他得意地說,你們知道嗎,三級片都是假的。我和許青羊不約而同地恥笑,你別再拉糞了。
是呀,怎麽會是假的呢。那些女人的呻吟,那些遊移的手,那些激烈的動作。還有我們褲襠裏硬起來的家夥。
當然是假的,就是女的做仰臥起坐,男的做俯臥撐。
我和許青羊哈哈大笑。真好笑啊,有的還是站著做的,難道俯臥撐還有站著做的?
你們真落後。陳未名反過來嘲笑我們。你們知道嗎,電影裏的人為什麽會飛?你們以為人真的會飛嗎?是先把人吊下來,然後再倒著放。
那又怎麽樣?
還不懂啊,可以先做俯臥撐,再把片子斜著放唄。
他似乎有那麽點道理,又總覺得不對勁,可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三級片是怎麽拍出來的。我當然知道他們都在做假動作,但我的疑問是,他們怎麽能一直那麽做假動作呢?怎麽能忍得住。我們幾個一看完,總是得解決一下。
我們在廁所裏,在澡堂裏,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解決。有時獨自,有時一起。我最難忘的,是在學校後麵的打靶場上。青草連接著鬆樹林,鬆樹林那邊,是楊樹林,楊樹林那邊,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偶爾升起炊煙;一麵土坡上,打著無數的彈坑。下課後,我們在鬆樹林裏尋找落下的鬆子球,在土牆上挖生鏽的彈頭,在草坪上"鬥雞",他們兩個個小,聯合起來對付我......我們鬥到紅日西沉,累得趴在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突然有一次,說起了眾所周知的一個女生,正是那個播音的吐舌頭的。
在評說了她的身段、氣質,猜測了她的班級、名字以後,陳未名說,哪天把她拖過來強奸了。
許青羊說,你沒那個膽子。
我說,陳未名,別說你有賊心沒賊膽,就算你有那膽子,我估計你的家夥也不一定行。
陳未名笑嘻嘻地說,鐵哥有何高見?
我說,新時代的青年,要以智慧取勝,直接去釣。
陳未名繼續笑嘻嘻地說,那鐵哥上馬,我給你送信。
我臉有點紅了,我就是嘴上說說。我說,我不行。我不會跟女孩說話。他媽的你不是把誰都哄得團團轉嗎,你去。
2
初中時代,學校離家十幾裏,沿路要翻兩座塬,過一條河,住家已不現實,必得寄宿。從此,我一周回家一次,拿幾個幹饃,弄一罐子鹹菜。每次回家,母親都像招呼客人一樣招呼我,也從來沒見父親發過脾氣。
一個星期,我回家沒有看到父親,就問母親,爸爸哪去了?母親神秘地說,他到湖南去了。你別告訴別人。
那一夜,母親把他們年輕時代的事告訴了我。她的語氣裏帶著回憶的恍惚,偶爾一個眼神透著甜蜜。父親的形象刹時高大。很難說到底有多高大,總之,一想起他,會覺得他不在腦裏,而在麵前,影子遮蓋了目光。一切都變了。父親平時對母親的忍讓,變成了寬容、堅忍,父親屢次想出新的法子來維持生活,變成了堅忍不拔......
母親說,父親先回去看看,打聽打聽,要是沒事了,再讓我倆回去......
3
當然,我們都沒有去。我們評判著某位女生壯碩的大腿,另一位鼓鼓的P股。陳未名喜好乳房,我則偏愛大腿。許青羊總是不參與評論,但我們都知道他其實最饑渴,夜夜手淫,射在王羲之的字帖裏......
波瀾無驚,有驚也無險。高一就那麽結束了。當我偶爾躺在床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家,想起小時候某些事。我發現,實在沒什麽好想的,我弄不明白以前為什麽那麽聽話,天天努力學習,還是遭打遭罵。我也弄不明白我為什麽還呆在學校裏。有一天,我跟陳未名又說起這件事。我是在被窩裏說的。我首先是問他,你以後想幹什麽?
陳未名說,我就想掙錢,當億萬富翁。開個西安飯莊那麽大的飯店。
我問,你還想不想上大學?
陳未名說,我高中都不想念了,我就是怕我媽他們傷心。我覺得現在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我普通話也會說,字也寫得還算可以,英語也會一點。以後也用不了什麽。比爾·蓋茨也沒上大學。
他是沒上完大學。
你是肯定要考大學的了。其實第一學期,我覺得你他媽真的是個天才,你從你們白水那破地方來這,還能考第二。隻要你努力一下......
沒什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就問,你知道比爾·蓋茨是幾月生的嗎?
不知道。
是秋天。我前一陣在哪看到說,在秋天出生的天才最多。比爾·蓋茨就是秋天的。
為什麽?
那上麵也沒怎麽說明白,估計也是瞎說,外國人他媽的整天拿著美元沒事幹,淨瞎猜......
......你說那個播音的女的到底是哪個班的?你真的看見過她?
有一次我看見她在掃樹葉。後來我問生活委員,她說是高一(2)班的地方。
那哪天我們去他們班上偵察一下。
......你覺得......
......說著說著就給忘了最開始說的是什麽。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我本來還想和他討論一下人生、未來之類的主題,但說著說著就離題了。說著說著,就忘了還有人生、未來這麽回事......不知何時,陳未名將腮壓在我的肩上。我趕走他,他總也不走,還將腿壓在我腿上。我想把他掀翻,可我動作幅度又不能太大,因為檢查紀律的幹部在樓道裏一撥一撥地逡巡。無奈,我隻好選擇側臥,背對著他。
這時,他就把腿曲起,腳掌踩住我的P股,自己的背靠在牆上,用盡力氣使我卡在床欄和他的腳掌之間不能動彈。看我痛苦地掙紮,他得意地笑出聲來。我趁機雙手緊緊抓住欄杆,背部往後用力。他氣門一鬆,腿也一軟,我"呼"地躍起,翻到他身上,一把扯過被子,罩在他的臉上。他笑得更厲害了,簡直停不了。為了防止被門外巡邏的聽見,我隻好把他捂得更加嚴實。突然他不笑了,用力地蹬腳,手臂往外拉我的手。我怕出人命,趕緊掀掉被子。他用手捏住了鼻子說,給我條毛巾,我鼻子出血了。
他告訴我,他很容易出鼻血。後來,我就再也不敢用被子捂他的笑聲。要笑的時候,我們就鑽進被窩,盡量把頭蒙住。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了什麽而發笑?對不起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4
又一周過去了。我飛奔向車站。
屋裏卻死一般的沉寂。父親不說話,坐在一旁抽煙;母親也不說,在一旁幹坐著。我放下書包,說,媽?
父親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再坐了十幾個小時的汽車,趕到了他所在的縣城。天擦黑的時候,他走路回到村子裏去。走向自己的家裏。在狗叫聲中,他摸到自己的家門口,開門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接著,父親的堂弟出來了。堂弟告訴他,開門的是他的老婆,他已經娶了老婆。而父親的父親母親,都已經死了幾年。
"去墳前看一下吧。"他就去墳前看了一下,並在那裏痛哭。
堂弟說,別哭了,哥。你還是趕緊走,趁天還沒亮。這幾年兩個老人家沒少受他們的氣,老了也是清淨。
難為你替我爹我娘辦後事了。父親感謝堂弟。堂弟說,還說這樣的話。你還要到姐姐妹妹那裏去嗎?
不去了。你這裏有沒有老人家的照片?
有的。都掛在廳堂裏。你跟我回去拿。
我家的土牆上,就多了兩幅黑白人像。一邊是我的祖父,一邊是我的祖母。祖母頭微微偏著,嘴角微微笑著,當你看她的時候,她發黃的眼珠就看著你......
經此一變,父親變得有點喜怒無常......當喝醉了酒,他變得更加嚇人......我似乎突然懂得了他的內心,他的內心隻有兩種物質,一種是苦,另一種也是苦......我不時會暗自思量,如果我遇到這麽多的事,經曆如此多的打擊,我是否還會開玩笑,是否不會染上惡習。答案是否。因此,在整個初中時代,我從不對人說起我的家,當父親來到學校,同學們就隻有禮貌的笑容沒有異樣的眼光;我理解地躲避著父親;我努力學習,不讓他傷心;在他麵前盡量不說話,不惹他發火......
5
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我們為什麽發笑。比起後來的陰鬱與冷靜,我那時沒事就會大笑,甚至是個陽光少年呢。當然,隻是少數幾個人這樣看。在大多數同學眼裏,我說好聽點是"憂鬱",說難聽點,是"孔乙己"。
我為什麽會笑啊?這真的讓人想破腦袋。
還有一件事我同樣弄不明白,那就是,我都不敢和女同學說話,她們為什麽稱我為"孔乙己"呢?
在中秋節的晚會上,同學們把課桌排成一個矩形,中間空出兩個講台那麽大一塊,作為舞台,慶祝節日。我恰巧坐在我班同學劉枝寒的旁邊。這個女生的笑容很潔白,很熱烈。她主動和我說話,問我家是哪裏的,問我中考多少分。大約是一些入學時就該了解的問題。說到後來,我被她撬開了話匣,談論的話題就漸漸接近正在發生的事了。我問她女生們都愛談論些什麽,是不是也跟我們男生一樣,喜歡談論異性呢?她不置可否地哈哈大笑。這時,耳朵裏突然傳來主持人陳未名先生的大嗓門,打斷了我倆頗為熱烈的談話。陳未名說,下麵,大家歡迎著名男中音沈生鐵為我們演唱《我想去桂林》。我哪會唱這麽流行的歌啊。於是我站在舞台中央,說,大家好,我就為大家唱一首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歌曲吧。歌的名字叫《五月的花海》,是我們共青團的代團歌,大家會唱的一起唱。"我們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擁抱時代。我們是初升的太陽,用生命點燃未來......"在一片掌聲中,我快速回到劉枝寒的身邊。
劉枝寒誇獎了一下我的歌喉,我借機問,你們女生是不是也跟我們男生一樣,都給我們起外號呢?
你們給女生都起什麽外號啦?
像王小波,我們給她起"儲蓄罐"。李微叫"威猛",鄭小豔叫"雷公"......
怎麽這麽難聽啊。
因為王小波的聲音很像胖胖的儲蓄罐小豬。李微比較剽悍,鄭小豔的臉是高原紅......我有點兒得意忘形了。這些外號既然不公開,自然就有它不公開的道理。
那你們有沒有給我起啊。
也有啊。我猶豫了一下,決定欺騙她。我們給你起的是"一樹梨花"。
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笑起來牙齒很白。
哈哈。她又大笑起來。你們真會亂起。
我當然不能把真實的告訴她,我們叫她"黑洞",因為她一笑起來,就能看到扁桃體,看到深不可測的喉嚨。
那你們都給男生起什麽呢?
陳未名我們叫他"痞子",李小鵬叫他"談心",廖福貴就叫他"鳳霞他爹"(餘華《活著》裏的角色)。
那我呢?
劉枝寒又笑了,不過捂住了嘴,發出嘻嘻的聲音。孔乙己。說完,她又很不好意思地解釋,你老坐在最後一排,每次一進來就看見你;你又老不洗頭發,襯衣都露在外衣外麵。襯衣是白色的,外衣是黑色的......
不解釋,我還以為隻是調侃,一解釋,反而告訴我,她們是有根據的。我傷心到了極點,強顏歡笑和她繼續聊天,等待著月亮升到中天,大家都到操場去賞月。
她們為什麽要叫我孔乙己啊?我傷心了一晚上。書上不是說女人喜歡不修邊幅的男人嗎?為什麽這形象到了我班女同學這裏就完全變味了。是因為她們還沒有變成女人,還是另有原因?我想不明白,但我的懶已成事實,形象就一直這麽保持著。
以前,我想做一個好孩子,沒有成功;現在,從書本上學做男人又告失敗;那讓我從哪裏學?馬克思說,我們要在在實踐中檢驗真理,可是身邊都是些什麽樣的人你也知道了,老周還算個男人嗎?我不知道,女孩喜歡什麽樣的男孩。我真不知道。有的書上說她們喜歡成熟的,有的說她們喜歡個性張揚的,有的又說她們喜歡溫柔體貼的。我總不能什麽人都做一陣吧......
我想了很久這個問題,突然有點兒羨慕起廖福貴來。他就挺招女孩喜歡的。我分析,一方麵,是因為他是搞體育的,散發著雄性氣息;另一方麵,他整天埋頭苦學,有一股上進的勁頭......真奇怪,女孩怎麽就隻注意到我油乎乎的頭發,忘記了我是個學習天才,忘記了我有著放棄一切和老周對幹的勇氣......她們真是太不懂事,太沒腦子了......老廖說話都說不清楚......我的頭發髒,洗一洗不就幹淨了嗎?難怪說女生頭發長,見識短,她們天生就會被表象迷惑,哪怕一點點深度她們都深入不了......不喜歡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天,廖福貴又把輪胎從陽台上滾出來,我說,老廖,又去賽跑啊。你對自己太殘酷了吧。
廖福貴說,屁,癢了手。
癢了?手?什麽意思啊。
沒跑了好久。
最近又到哪裏去釣毛了?
我天天都上課沒看到嗎?媽的,期中考試就快了,釣個鳥毛啊。
朋友,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說了很多調侃老廖的話。我承認我無意中帶著故意在整他,仗著我偶爾能伶牙俐齒。幸運的是,老廖是一個根本聽不出弦外之音的人,不然他也許會記恨我很長一段時間。那樣我就又少了一個朋友。我的朋友本來就少,不像有的人,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
老廖出去跑步了,我打了一桶水。陳未名見我提水進來,驚呼了一聲,大家快來看啊,鐵哥打水了。在場的室友都笑了。我給陳未名揚了一手水花。他站在上鋪用腳踢我的頭。
說起來,這又是一件糗事。反正孔乙己都做了,也糗夠了。這件糗事就是:我老不提水。三樓有三個水龍頭,但是有兩個不出水。與此同時,三樓住著約200人。200人都買了鐵桶,防止在擁擠中破裂。在309,我親眼目睹圓潤完整的鐵桶扭曲變形,隻有我的保持了原貌。為什麽?因為我買的是塑料桶。那為什麽塑料桶沒有被砸碎,因為我幾乎從來不打水。每天下午,大家都跑回去搶水,我卻在校園裏來來回回地逛著,為路旁的玉蘭花陶醉,為身邊經過的女生回頭。晚自習一下,我飛速進入寢室,在所有同學回來之前,用一隻漱口杯子,每隻桶裏偷一杯水。舀起、倒進,舀起、倒進......十五杯水落進紅桶的聲音,各不相同。偷水比提水刺激。十五杯水剛好裝滿一桶,這也許是天意......而他們每個人隻少一杯,斷難發現。
而今天,我想打一桶水,用來洗頭。我想把頭洗得幹幹淨淨的,然後實行一個計劃。這個計劃對我而言十分重要,它很可能會改變我的一生。因此,我要對所有人保密,包括陳未名、許青羊,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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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最大的願望,是希望父親揚起眉毛下半閉的眼睛,露出潔白牙齒放聲大笑。我並不是讓他太煩心,似乎他對我也並不十分滿意。他到底要我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他從不告訴我。他從沒有說過,你應該這麽做,不能那樣。一切靠我自己領會,在成長中摸索。我以為,他要我勇敢,但當我在學校把別人打得頭破血流,他卻把我吊起來打了一頓。
我以為,他要我努力學習,但當我名列前茅,他隻說,還不錯。有一回,我數學隻打了七十幾分,他一看到試卷就撕毀,把我的書包砸向門外一隻狗。我好是應該的,不好是該死的。
他到底要我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我以為他要我聽話,我沉默寡言,回到家從不出去玩。以為他要我勤勞,我從五歲開始就下地。
但他總是那麽不高興。或者,我總博取不了他的歡心。或許,他無暇顧及我。當我長得越大,我越明白他。他當年那衝動的一刀,讓他失去了太多。他失去了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失去了T情的年輕婦女,失去了普遍的敬仰與喜愛。他要忍受孤單,忍受不熟悉的方言,忍受冷眼,獨自吞下失敗的苦果,忍受無人說話,無人開玩笑,忍受不能對經過身邊的女人吹口哨、唱肉麻的歌。
在母親的眼裏,父親同樣變了。從一個善解人意、討人歡心的青年,變成了一個脾氣火暴、惡習纏身的大老粗。
當我越來越大,我越能明白他,越知道他這一輩子就隻能這樣。
他最近惟一一次興奮,是知道我被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錄取那天。電視裏會滾動播出錄取名單。父親看到了我的名字,就平靜地走向村裏閑雜人等聚集的巢坪。一個人攔住他,說,老沈,你有喜啦。父親說,我能有什麽喜啊。那人說,你兒子上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了,你不知道嗎?父親說,是嗎,真的啊。旁人都議論起來,說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是全省數一數二的高中,進了該校,就像進了保險箱,保險上大學。80%上重點。父親這才微微露出笑容,說,要是真的,我請大家吃酒。
於是,他大宴賓客。我躲在角落,覺得世界十分友好,未來一片美好。
宴完賓客,他突然不見了。有一天,我起床,發現父親已經不在家。母親說,他要到廣東去打工,不然我的學費是個問題。他走的那天,天還沒亮,村裏還沒有一個人起床。沒有人知道他去哪,母親一個人去送的他。
我上學的那天,母親又去送我。她一定要把我送到學校,我低沉著臉,說不用。母親說,你是怕我去你學校丟你的臉呀。我臉紅了,我不承認,但我心裏確實是這樣想的。
母親把我的東西挑到了車站。一袋米、一袋被子和生活用品。車子來了,我說媽媽你回去吧。母親說,攢勁。我說好,媽媽你回去吧。車子開動了。我說,媽媽你回去吧。車子開往前方,我感覺身後有一雙眼睛,她定定地望著我。我回頭一看,母親就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