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昔日高昌國境[西行],從與它相距最近處開始[敘述],這個地方是阿耆尼國舊名叫焉耆。
阿耆尼國。
阿耆尼國東西六百多裏,南北四百多裏。此國的大都城方圓六七裏。[這個王國]四麵有山作為屏障,道路艱險難行,因而易於防守。境內泉水溪流交織如帶,水便被引來灌溉田地。這裏的土質適宜種植叫做[mén]黍的一種糜子、黍子、冬小麥以及香棗、葡萄、梨、沙果[檳子]等各種果品。四季氣候溫和,舒暢宜人。風俗淳樸,人們真摯相處。所用的文字取法於印度字母而稍加增減。居民用粗細毛織品做衣裝服飾,剪發,不束巾幘。通用的貨幣有金錢、銀錢和小銅錢。國王是本國人,有勇但少智謀,喜歡炫耀自誇。國家缺少綱常法紀,政令也不完備嚴肅。[境內]有寺廟十餘座,僧徒有二千多人。他們研習的是小乘教說一切有部。此地研習的佛經教義、戒律儀軌既然完全遵循印度,所以,所有的研習者也就都根據印度原文來進行潛研揣摩了。這些信徒恪守戒律儀軌,持身清潔,刻苦勤奮。然而吃食卻夾雜了名為“三淨”的肉類,[隻要是沒有眼見牲畜的被屠宰、沒有聽見被屠宰的牲畜嘶叫、也不被懷疑是我所殺的牲畜的肉類就可以照吃]這就未免是拘泥於小乘“漸教”的教義了。
從這裏往西南走二百多裏,翻越一座小山,渡過兩條大河,再西便來到一片平原,走七百多裏,到達屈支國舊名叫龜茲。
屈支國。
屈支國東西一千多裏,南北六百多裏。此國的大都城方圓十七八裏。土地適宜種植[mén]黍[糜子]、麥子,出產粳稻、葡萄、石榴,盛產梨、沙果[檳子]、桃、杏。礦產有黃金、銅、鐵、鉛、錫。四季氣候溫和,民風淳樸。所使用的文字取法於印度字母而稍稍加以改變。這個王國以管弦歌舞伎藝見長,在這方麵超越其他各國。居民穿著絲織類和粗毛織品衣物,剪發,頭戴巾帽。貨幣使用金錢、銀錢和小銅錢。國王為屈支人,才智不高,缺少謀略,受權臣們的挾製。當地有一種風俗,小孩子出生以後用木板箍紮頭部,以求其日後頭形稍扁。境內有寺廟一百多座。僧徒有五千多人,研習小乘教說一切有部。佛經教義、戒律儀規都以印度為準則,於是誦習的經教律儀也就都依據印度原本了。他們仍然拘泥於漸教教義,隨同各種食品也吃名為“三淨”的肉。但是,人人立身清白,醉心於鑽研佛典,競相以各自修行的功力比較高低。
大龍池及金花王。
在屈支國東部有城,城北的外道天祠的前麵有一個大龍池。池中的龍往往改變它們的形狀,[跑出來]與雌馬交配,生下龍駒。龍駒生性暴戾,很難駕馭。隻有龍駒再生之駒才可以馴養起來用於駕車。這就是為什麽這個國家多產良馬的原因。[我]從當地故老那裏聽到一則傳說,據說,近代有一位君王,名號叫做金花[Suvam〖〗?apus〖〗?pa],政教清明,使龍受到感動而願意為他駕車。這位君王將死的時候,用鞭子觸動龍的耳朵,龍隨即潛沒到池子裏,直到今天沒再現身。這個城裏麵沒有水井,居民都得從[龍]池汲水飲用。龍變成人形,[跑出來]與婦女們幽會。生下來的男兒特別矯健強壯,跑起來追得上奔馬。龍的血統就這樣逐步擴散開來,人們都成了龍種。這些人依恃自己的體力抖擻威風,不聽從國王的命令。於是國王勾來突厥人,殺害這個城的居民,不分老幼,一概斬盡,[屠戮之後]已經沒有了生靈。如今這座城池已經荒無人煙了。
昭怙厘二伽藍。
在這座荒城以北四十多裏與入山的山凹相連的地方,隔著一條河,有兩座寺廟,名字都叫昭怙厘,東邊的一座因為在東稱為東昭怙厘,西邊的一座因為在西,稱為西昭怙厘。[寺廟裏麵]佛像的樁鑾修飾簡直不是人間的技藝水平所能及。[其中的]僧徒清淨齋戒,勤謹盡心。東昭怙厘寺的佛堂中有一塊玉石,石麵二尺多寬,呈黃白色,形狀像海蛤,上麵有佛足踐履的印跡,長一尺八寸,寬六寸多。倘或有齋戒的日子,[佛的足跡便]發出亮光。
大會所。
在大[都]城西門外,道路左右兩旁各有佛的立像,高九十多尺。在這些佛像的前邊,建築了五年一度的無遮大會會場。在每年秋分的幾十天內,全國的僧徒都來這裏聚會。[在聚會期間]上自君王,下至官員百姓,全都拋開世俗事務,來這裏持齋受戒,聽講經說法,乃至忘記饑渴疲勞。各個寺廟都裝飾佛像,點綴上晶瑩的奇珍異寶,披掛上錦繡羅綺,裝載在軒車上,稱為“行像”,[行像之多]往往數以千計,雲集在會場上。這個國家的君王與大臣經常在每月的十五日和月末的一天商議國事,等谘詢了高僧的意見之後,再行宣布。
阿奢理貳伽藍及其傳說。
在無遮大會場西北,渡河到達阿奢理貳寺阿奢理貳在大唐語言中是“奇特”的意思。這座寺廟庭院顯豁寬敞,佛像樁鑾得細致精巧。寺中僧徒嚴肅敬穆,勤奮不懈,他們都是年高德劭,學識淵博,才能出眾的人物,[以致]遠方的俊秀之士都因為敬慕這裏高僧的品德學識而投奔到這裏來。國王、大臣、士大夫、百姓、豪強,都對他們提供飲食、衣服、臥具、醫藥等生活必需品,時日越久,敬意越深。我曾經聽老年人說:當初這個國家的先王對佛家的佛寶、法寶、僧寶備極禮敬,他打算去雲遊四方,瞻仰禮敬佛祖的聖跡。他命令自己的胞弟代他主管國事。他的弟弟受命之後,暗地裏割去自己的生殖器,以預防[讒言]。[他將割下的生殖器]用金匣密封好,獻給了國王。國王問:“這是什麽?”王弟回答說:“[這件東西必須等到陛下]返駕之後,才可以打開看。”國王隨即將金匣交付有關主事官吏,命令他隨軍掌管保護好這件東西。等到國王回國後,果然有造謠生事的人[陷害王弟],說:“國王命令他監國,他卻淫亂宮中妃妾。”國王聽後大怒,就要對[弟弟]嚴刑懲處。王弟說:“我不敢逃避罪責,但願君王打開金匣看一看。”國王打開金匣一看,原來是一具被割斷了的生殖器。國王說:“這奇特的東西是什麽?你想要說明什麽問題?”王弟回答說:“君王當初雲遊四方,命令我攝理留守的事務,我害怕遭受讒言之禍,所以用自宮的辦法來表明我的心意。如今果然有了受讒言中傷的應驗,願君王明察此事。”國王對弟弟深懷敬意,[從此兄弟間的]眷愛之情愈加深厚,王弟隨意出入後庭,國王對他無所限製。以後,王弟有一次在路上遇見一個男子,趕著五百頭牛,要把這群牛趕去騸割。王弟看見後久久深思,和他同樣不幸的生靈的遭際使他倍加傷感:“我現在形體已經虧損,難道不是因為前世的罪孽造成的嗎?”他隨即拿出財寶贖取了這一群牛。由於慈善的力量,竟使他的男性器官又逐漸具備了。王弟由於已經有了男性器官,便不再入宮。國王對此感到奇怪而詢問他,他敘述了事情的始末。國王深感此事奇特,於是建立了一座寺廟,表彰弟弟的完美操守,使他流芳後世。[所以這座寺院名字叫做“奇特”。]
從這裏往西走六百多裏,經過小沙磧,便到達跋祿迦國舊名叫姑墨,又叫亟墨。
跋祿迦國。
跋祿迦國,東西六百多裏,東北三百多裏,此國大都城方圓五六裏,土質和適宜的出產、氣候、人情風俗、文字的法則都與屈支國相同,隻是語言稍稍有些差別。該國所生產的細氈細褐[毛織品],極受鄰國看重。國內有寺廟幾十座,僧徒一千多人,研習的是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淩山及大清池。
從[跋祿迦]國往西北走三百多裏,經過戈壁灘,便到達了淩山。這裏地處蔥嶺北部,河流多數都是向東流的了。山穀常年積雪,即便在春季夏季也是封凍的;有時雖然也有所消融,但很快又凍結成冰。人們所走的路線不僅艱險難行,而且寒風慘烈。這裏還經常發生“暴龍”侵犯行人的災難。凡走這條路的人不得穿紅褐色的衣服,不得攜帶瓠瓜,不得大聲喧嘩,稍有違犯,災禍可以頓時發生在眼前:狂風驟起,風沙彌漫,落石如雨,碰上的人就送掉了性命,很難幸存。
在淩山中走四百多裏,到達大清池大清池也叫熱海,又叫鹹海,大清池方圓一千多裏,東西寬闊,南北窄狹,四麵環山,許多河流奔注池中。[池水]呈青黑色,味道又鹹又苦。池中波濤洶湧,汪洋無際,巨浪激蕩,水流迅急。魚龍雜處其中,有時還有靈怪出沒,所以往來的行人都向這些靈怪祈禱,求它們庇佑賜福。因此,池中水族生物雖然很多,卻沒有人敢於捕撈。
素葉水城。
從大清池往西北走五百多裏,到達素葉水城。該城方圓六七裏,其中雜居著各國商胡。土地適宜種植糜子、麥子、葡萄。樹木比較零星稀少。這裏的氣候寒冷多風,居民穿細毛氈和粗毛織品製作的衣服禦寒。
素葉城以西有幾十座孤立的城池,每城各立各自的君主和酋長。他們雖然彼此之間互不服從,卻都聽命於突厥,受突厥的支配和奴役。
利地區總述。
從素葉水城到羯霜那國之間的地區,名叫利,這一地區的居民也就被稱為利人,乃至於這個地區的文字和語言也隨著稱為利文和利語。利文的基本字體是很簡單的,本來隻有二十多個字母,由這二十多個字母排列組合,推演派生,發展成為越來越廣泛的詞匯。這裏的人們稍有文字的記錄,文字豎讀;讀書由師徒依次傳授,一脈相承,中間沒有間斷。居民穿著細毛氈、粗毛織品製成的衣物,以皮革和棉織品為上裝,上下衣物都很窄瘦狹小,以毛氈、毛皮和白(羊毛製品)製成。[他們的發式是將]頭發剪齊,露出頭頂,或者將頭發全部剃光,用彩色絲織絡帶纏住額頭。[當地居民的]身軀魁偉,但是稟性怯懦。他們的風俗淺薄虛偽,行為往往流於詭詐,絕大多數的人嗜利貪財,父子之間也要斤斤計較財帛的得失。財富多的人的地位就尊貴,良賤之間並無差別。即便是家財巨萬的富人,吃的也是粗糲飯,穿的也是粗陋衣。[在全體居民之中]種地的農民和經商逐利的商人大概各占一半的樣子。
千泉。
從素葉水城往西走四百多裏,到達千泉。千泉這個地方,方圓二百多裏,南邊是雪山,其他三麵是平地。這裏的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樹木繁茂,林蔭匝地,晚春月份,百花吐豔,繁雜似錦,泉水蓄成的池沼多達千處,因而得名為千泉。突厥可汗經常到這裏來避暑。這裏有成群的馴鹿,鹿身上披掛著鈴鐺、佩環,這些鹿已經習慣於與人親近,所以見了人輕易不驚慌逃遁。這些鹿群是可汗愛賞的寵物,他下令屬下的臣民不得危害這些鹿群,有敢加以殺害者,定然處死,絕不赦免。因此這些鹿群都得以善始善終,自然死亡。
邏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