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劍韻這幾天心情非常好。他內心的喜悅之情常常一不小心就流露了出來。他本是一個善於控製自己內心情感的人,可是他實在是太高興了。
大約一個月前的周一上午,蕭劍韻剛到辦公室,就接到省委組織部黃心處長的電話。自從那次古城明珠海鮮大酒樓相聚後,蕭劍韻把自己與黃心的關係處得更熱絡了,經常是三天一小聚,一周一大聚。聚會的內容也越來越豐富了。他們吃飯喝酒已經成了捎帶,打網球、遊泳、爬山、騎馬、狩獵、唱歌、洗桑拿、遊山玩水,可謂是豐富多彩。而且,聚會的地點早已不限於蕭劍韻的酒樓了,甚至不限於路州市了。黃心真的是把蕭劍韻當好朋友了。交往越多,黃心除了在人品和性格上覺得蕭劍韻確實可交外,在心理上也覺得自己欠蕭劍韻的人情太多了。所以就不用蕭劍韻再說什麽多餘的話,蕭劍韻的事他都盡可能地利用權力和關係優勢促成,他對此事盯得似乎比蕭劍韻還緊還上心。各廳局推薦的人選匯集到經濟幹部處,初步的篩選,就是組織部內部運作了,女人想,是自己的三哥膩煩自己了吧!那是黃心得心應手的事。這次提拔幹部,經濟口總共有五個副廳級的職位,已經初步確定了具體範圍,有八個人入圍進入考察程序;考察後再由分管的省委副書記和分管副省長交換意見,確定正式人選,然後由部長會議通過後,組織部的程序就走完了,就該上省委的常委會了。省委常委們通過後,再由政府發文任命,被選提的幹部就可以交接工作走馬上任了。蕭劍韻的工作自傳和廳黨組的推薦評語都寫得很好,入圍的篩選已經通過,要進入考察程序了。黃心就趕快給蕭劍韻打了電話,告訴他明天組織部下來考察他。黃心說,考察就不僅是考察成績和缺點了,主要是考察民意!民意可是越來越重要了。我們強調執政為民,民意不行什麽都完蛋!蕭劍韻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黃心就叮嚀他,主要是下屬和同僚,同僚很關鍵。
蕭劍韻當然也知道同僚最關鍵,而且同僚的心態通常更複雜,更難於掌握。下級那裏,蕭劍韻估計沒有什麽問題。這些年,跟他一起為廳裏搞創收經營的那一班人,基本都是自己選調和聘用的。蕭劍韻給他們的政治和經濟待遇用足了政策,是別人誰也沒法做到的。這一點蕭劍韻明白,他們也都清楚。想到同僚,蕭劍韻卻著實費了一番腦筋!他知道,同僚,主要是那些和自己同級的處長們和廳直單位的一把手們。你扳著指頭算一算,他們中間有幾個不想“上進”的?好了,現在有了機會,卻是你蕭劍韻上,你憑什麽?是的,不可否認你蕭劍韻這些年抓經濟工作成績大,貢獻大,可是如果沒有黨給你這個位子,你能有那麽大的作為嗎?換一個人來幹,說不定也不會比你做得差吧?再說啦,我們廳又不是經濟行業主管廳。經濟工作在全國全省是重點,但在我們廳就是次要的,輔助的,福利性質的了。這樣看問題才是實事求是,才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憑什麽就是你啊?現在不是強調輪崗嗎?我們就不能去做做經濟方麵的工作嗎?蕭劍韻揣摸著那些同僚的心態,心裏有些犯愁,該怎麽辦呢?
蕭劍韻正在犯難,電話又響了,是廳幹部處長打來的。這處長和蕭劍韻關係很好,是提拔蕭劍韻的有力支持者。雖然他年紀比蕭劍韻略大,處級崗位上也比蕭劍韻資格老,但是他卻積極地為蕭劍韻的提拔發揮著作用。蕭劍韻想,也許是因為管幹部工作時間長了,就會有銀行工作人員經常數著大把不屬於自己的票子的心態,見慣不怪了;也許是因為他在省委組織部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知道每一次為部門選拔幹部實際上都是有框框的;這次的框框肯定框不進去他自己。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和蕭劍韻關係不一般,所以他表現的和黃心一樣出力賣勁。幹部處長在電話裏說,在他的努力推薦和爭取下,組織部就要來考察蕭劍韻了,這很不容易啊。他說,他已初步選好了廳機關和直屬單位接受組織部考察談話的具體人選,有某某某某。他說,你看其中有什麽不妥的人沒有,有什麽漏掉的人沒有。至於你們部門和單位的人,你自己定,一個小時內把名單給我就好了。說完,他就把選好的談話對象在電話裏給蕭劍韻念了一遍。蕭劍韻一聽,那些人全都是和自己私交或工作關係很好的人,心裏就一陣感激。這老兄四兩撥千斤,手中的權力輕輕一使,就把自己犯難的事處理得妥妥帖帖了。不管這次自己的事情成不成,都得要好好謝謝他!蕭劍韻心裏這樣想。
考察一天就進行完了。廳辦公室主任很聰明,沒有安排組織部來的人到蕭劍韻旗下的酒店吃住。他把他們安排得很合適。但他給蕭劍韻打過招呼了:哥們,事情由我來辦,錢花多少你處理!蕭劍韻就知道他的用意了。照例,廳裏各種超規格和額外的接待費用都是自己單位處理的,這還需要說嗎?他之所以說這番話,就是在告訴蕭劍韻,我是為你蕭劍韻的事才這麽費心的。這鬼精的哥們!
黃心處長派到廳裏來考察蕭劍韻的人當然是選了聽他招呼的人。考察組在廳裏緊張而神秘地忙了一天工作,就神秘地走了。考察的結果當然令各方麵滿意。就這樣,前天晚上,蕭劍韻和黃心在高山流水度假山莊對飲時,黃心就告訴蕭劍韻一個內部消息:你的事情常委會通過了,準備到經濟發展局上任吧。任職文件隨後就發。蕭劍韻聽了心裏高興萬分,又免不了和黃心同吃同喝同娛樂了兩天。
事情到了這個程度,蕭劍韻就知道有九成九的把握了。今天早上他讓司機送走了黃心,自己卻留在高山流水度假山莊。他不想回辦公室去。他要提拔的消息從考察後就幾乎公開了,懷著各種目的來“關心”的人很多。他不想麵對,也不願回答他們熱情的提問。現在,他知道事情雖然九成九了,但那零點一成仍然可能是變數。長期的政界生涯讓蕭劍韻懂得,隻要你沒有拿到任職通知書,那就還不是事實!回去了朋友問怎麽說?不說情況吧,以後結果下來了他們會怪你沒有真當他是朋友,對他保密;說了吧,過早泄露結果會激起競爭者和反對者的絕地反擊,而這種不顧一切的反擊,往往是有自殺式襲擊般的威力的。去年,那個XX廳的廳長,常委會通過了,領導都談過話了。可是過了春節上班,事情卻變了:北京一個領導夫人的電話,就改變了省委常委會的決定,這個廳的廳長換別人了!現在的政治,哼!蕭劍韻想,反正單位也不會有什麽大事,日常的事情有副手們處理。自己躲在這裏休息幾天看情況再說吧。
蕭劍韻在高山流水度假山莊美美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餐時卻從《都市報》上看到了教書先生的事。他猛地一震:秋月不知道怎麽樣了?會不會又被牽扯進去?
自從撈秋月出來後,蕭劍韻本想對她做一個妥善的安排,讓她走正道,可是她卻和教書先生走了。看過秋月留的信,蕭劍韻有感動,有震撼,也有些悲戚。說心裏話,他有點舍不得秋月。秋月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太好了,找這樣一個女人也太難了!可是,她竟這樣就走了,再也沒了蹤影,沒了音訊。秋月啊,你為什麽這樣傻呢?你該知道我是不會在意你做了些什麽的。你跟教書先生走了,你就那麽甘心嗎?你為什麽總是那麽自卑,總是不敢去麵對呢?我知道他隻是你無奈的選擇,你要是以後後悔了怎麽辦?他要知道了你心的所在不要你了你又怎麽辦?難道你就那麽信不過我嗎?!那時候,蕭劍韻想了很多很多。可是,秋月是真的走了,幾個月音訊全無。現在,教書先生又出了事,她一個弱女子又該怎麽辦呢?不行,得問問情況。蕭劍韻這樣想著,就撥通了《都市報》主編的電話,那主編也是他的朋友。蕭劍韻知道,在這個階段打聽消息,這是最好的渠道。現在的新聞監督確實力度大了,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無冕之王記者們,能把事情的根根蔓蔓弄得明明白白。電話通了,蕭劍韻說明了意思,那主編很快就調來全部有關教書先生事件的資料認真查了,說,沒有秋月這個人。放下電話,蕭劍韻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兒。她會在哪裏呢?
秋月買好了回山東的車票,回到賓館洗了澡,躺在床上想心事。明天就要走了。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什麽是自己留戀的了,隻有蕭劍韻。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呢?教書先生的事,報紙電視連篇累牘地在報道,他肯定會知道的。他會擔心自己嗎?要走了,在這裏的一切聯係都要斷掉了,隻有對他的這份愛,這份感情沒有一個交代。就這樣走嗎?要不要告訴他一聲,免得他操心!也不知他最近好不好,又在忙啥。
秋月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撥通了蕭劍韻的電話。當蕭劍韻那低沉自信富有磁力的聲音傳來時,秋月感覺有點兒頭暈,臉也熱了紅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接蕭劍韻的電話或是見他的麵,開始時總有這種反應。
“蕭哥,我是秋兒。你最近好嗎?”
“秋兒啊,是你嗎?你在哪裏?”
“我……在城裏。我還好。我隻是想告訴您,我要回家了。”秋月盡量控製著已經哽咽的聲音。
“回家?為什麽?遇到什麽難事了嗎?”
“也不是。我……實在是想回家了,回去就再也不來了!就想和你說聲再見。你要照顧好自己嗬,你要保重。”
“秋月!”
電話那頭蕭劍韻的聲調顯然變得嚴肅而鄭重其事了。秋月知道,每當他不叫自己秋兒而叫秋月時,就說明他要說的話嚴肅而鄭重。
“秋月,你不要掛電話。我在高山流水度假村,我馬上來接你。見了麵再說,好嗎?你就是要回去,我們也該好好聊聊,是不是?”
“我……是明天的車票。”
“那個不去管它!你在哪裏?”
“我……我在西門的電視塔那裏等你吧。”
秋月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會違逆蕭劍韻的意思。她覺得好像自己內心也在渴望著什麽,像是有了一個不走的理由。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蕭劍韻就見到了長發長裙亭亭玉立的秋月。秋月穿的仍是那一襲有肩無袖的白色長裙,仍然是如瀑的齊腰長發。蕭劍韻知道,這個聰明的女孩子,是用這樣的暗示向自己告別:始於斯,終於斯。蕭大哥,你就當秋兒從來沒有來過!蕭劍韻這樣猜想著,竟淚水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