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婉的歌詞,幽怨的樂曲,經過蕭劍韻用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唱出來,感染了所有的人。蕭劍韻的唱歌,是用心去唱的。他能把自己喜歡的歌詞嫁接自己內心的感受,隨著樂曲從心裏泄湧出來,帶著自己的體驗,進入到聽眾的心裏。他的歌聲一貫是極具震撼力和穿透力的。
歌聲終了,整個包間靜得幾乎能聽見呼吸聲了。當蕭劍韻從歌曲的感染中掙紮出來時,回頭一看,秋月已淚流滿麵。那一刻,蕭劍韻就相信,這是一個風月場中少有的至真至性的女孩!雖然他覺得這首歌對自己來說是總結與懷念,而對她來說可能更多的隻是一種對愛情的期許和理想。
畢竟是娛樂場所,畢竟不是二人世界。很快,新的歌聲、喝酒聲又把剛才的氣氛驅走了。蕭劍韻覺得這歌舞廳就是人生的多幕劇場。就好像人的個體的成長是在重複人類的進化過程一樣,這裏全是人生多種內容的切片大匯聚。隻不過前者是縱向的積澱,後者是橫麵的集合而已。在不長的時間內,人可以在此體驗和表現人生的各種情懷。自己的歌唱引發的氣氛太過沉重了,壓得人心裏有些堵。蕭劍韻也想改變一下心境,就叫來了骰盅,和一個朋友玩了起來。秋月仍然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點煙、倒酒,或無聲地出去拿來抹布,進來擦掉灑出的酒水,倒掉快滿的煙缸洗淨了再拿進來放好,全然不顧專門服務的“公主”的局促。這些細節,蕭劍韻都注意到了。
男人進娛樂場所,想法是不完全相同的。不論是為了應酬而去,或朋友相約而去,或自己一個人去。到了這裏,有的是為喝酒的來:旁邊坐著美女,侍候著煙茶酒,與朋友豪飲一把,並不太在乎旁邊的小姐。小姐隻是必不可少的點綴和陪襯。有的是為緩釋沉重的壓力而來:與朋友、與小姐,天南地北,素段葷段,狂侃狂喝,狂歌狂舞。完了,就輕鬆了,舒展了,就再去投入緊張的工作。有的是為了發泄而來:找來一個漂亮小姐,寒暄過後,即入正題,談妥了價錢或另選一包間,或外出去開房,目的很單純、直接。也有一些是為了紮勢給別人看:一個人叫兩三個小姐陪著,大口喝酒,大把花錢!為什麽?為了別人知道他的強勢,他的豪氣,他的富有……蕭劍韻是不同的。他雖然是一個在情感方麵頗有些閱曆的人,在他的內心,卻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完全把自己的心放在她心裏的女人。他身邊並不缺女人,但是他卻一直在尋找這樣的女人。在工作的圈子內他沒有遇到,在社交的圈子內他沒有碰到,在娛樂場所就更不用說了。蕭劍韻並沒有一個框框,要在哪個階層、哪個圈子內找。他隻關心自己找的女人是什麽樣的,並不關心她是做什麽的或者以前做過什麽。換句話說,他是要找一個純粹的女人,完全的女人,而不論她是官是商、是工是農甚或是妓!他也知道,在當今物欲橫流的社會,加上自己已有家室的情況,要找這樣一個純粹的女人是很難很難的。現在的女人啊,找他這樣的男人,很少不是為了錢、為了權、為了物質上的需求。蕭劍韻怕的就是這個,討厭的就是這個,不能接受的就是這個。他希望有那麽一個純粹的完全的女人是把自己也看作一個純粹的完全的男人來愛、來生活的。這幾乎成了他的一個夢想!所以,在歌舞廳,蕭劍韻除了偶爾唱幾首喜歡的歌,喝喝酒,玩玩骰盅,就主要是和小姐聊天。他幾乎不動那些小姐。他期望能有一天有一個形象不錯又心思對路的女孩成為自己的紅顏知己。今天遇到秋月,對她的感覺是蕭劍韻許多年都沒有過的。幾個小時過去了,秋月迄今為止所有表現出來的東西也都是很切合自己心意的。他預感,這個女孩至情至性有文化有修養卻安於做女人的事,乖巧溫順又善解人意。他的內心升騰起一種希望。他決定采取行動。
時間過得真快,歌舞廳午場要打烊了。蕭劍韻買了單、發了小費,和朋友們離開紅燈籠去吃飯。他塞給秋月的小費是卷起來的,那裏邊有一張他借口去洗手間寫給秋月的紙條。他留了自己的電話,約秋月去吃飯,喝茶。他本來可以給歌舞廳老板說一聲,連台費都不用交就可以把秋月帶走,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第一,他不想讓老板和服務生及小姐們知道自己約秋月這件事。第二,在秋月的態度仍不明朗的時候,他不願意自己去碰個可能的釘子。那太沒有麵子!第三,他對秋月,並不是為了一次的交易,而是有長遠的打算。他不想如果兩個人有將來的話,他們的第一次是一種買賣關係。雖然本質上是,但是他還是盡量做得像是朋友一樣。這樣秋月的感覺也會比較好。第四,他把主動權交到秋月那裏,他要從她的反應看她對自己的態度和感覺。
蕭劍韻安排去吃小吃。路州市的小吃是很有名的。他和朋友們到了小吃城,落了座,點了幾樣小菜和小吃,電話就響了。蕭劍韻一看是陌生的號碼,微微一笑接了,果然是秋月。
“喂,你好!”
“是蕭先生嗎?我是秋月。”
“哦。你好!可以來嗎?”
“嗯……”那邊的聲音有些猶豫,“那好吧。在哪裏?”
“漢風小吃城。你打個車,十分鍾就到了。司機都知道。”
“那麻煩您等會啊。”
“好的。”
倆朋友在旁邊聽著電話樂了。蕭劍韻剛扣上電話,他們就開始拿這個話題開涮。你真厲害啊,第一次見麵就能約出一個美女來。有想法啦?蕭劍韻隻是微笑,他很願意享受這份被調侃的幸福!
秋月來了。她齊臀的長發已經盤在頭頂,露出的發梢像一朵花兒一樣很自然的開著。依然是無袖的長裙,露著圓潤的肩和如鮮藕一般的臂。隻是那裙子的顏色已換成典雅的墨綠色,在燈光下與雪白的皮膚輝映著,周身竟有了一些讓人炫目的光。看著她,蕭劍韻突然想到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荷塘月色》。
飯,吃的是很簡單的。蕭劍韻的生活習慣就是這樣。除非是必要的應酬,他是不會去吃大餐的。他其實是一個生活方式極為農村化的人:喜歡粗茶淡飯,喜歡麵條、餅子和辣子。當和朋友們在一起時,他經常就是吃很簡單的飯。他以為在吃喝方麵搞出來的種種花樣,其實是人類的一種矯情。從個人角度來看,什麽飲食文化啊,什麽格調呀風格呀之類,並不能使吃飯有更多的快樂,大多數時候反倒是枷鎖。從社會角度來看,那全部是商家賺錢的一個賣點,也是消費者的社會需要或者虛榮需要。蕭劍韻覺得,除了迫不得已的應酬,吃飯就是吃飯。味道可口,營養合理就好了,何必有那麽多的花花絮絮!
朋友們各自點了自己喜歡的飯菜,要了一瓶白酒,就很隨便地吃開了。秋月落座在蕭劍韻旁邊預留的位子上。蕭劍韻詢問了秋月的需要,幫她安排了她喜歡吃的飯菜,就邊說說笑笑邊吃了起來。今天的吃飯並不是蕭劍韻的主題。他是要觀察秋月在這種場合如何應對。秋月仍然是臉上掛著微笑,一付優雅從容的神態。每當服務員送了飯菜上來,她總是站起來離開自己的座位,熱情而不失禮貌地把不同的飯菜接了放在各人的麵前。舉止文雅得體,熱情卻絕不顯得巴結或過於殷勤。她竟然記住了每個人所點的飯菜。蕭劍韻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卻自顧自的忙著吃喝,隻是偶爾招呼朋友和秋月喝杯酒。
吃飽了,喝足了,朋友們識相地告辭走了,蕭劍韻卻借口送秋月,邀她一起上了自己的車。
初夜的風太過力微了,竟吹不開積聚了一天的熱氣。城市像一個充足了氣的高壓鍋,又像溫度升到極限的桑拿房,人們像鍋內的煮品一樣憋悶。蕭劍韻突然想起來自己看過的一篇文章曾經說過,城市是人類給自己製造的籠子。他覺得豈止是籠子,簡直是監獄了!
“你晚上忙嗎?”坐在車上,蕭劍韻問秋月。
“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晚上要上班,要點名的。”秋月審視的目光在蕭劍韻的臉上掃了一下,又閃開了,看著車窗外燈光閃爍的城市夜景。
“我可以請你去兜風嗎?”
蕭劍韻的詢問聲溫和寬厚,聽起來卻有一種不可推拒的堅定性。
“那……”
秋月收回在窗外漂遊的目光,又看了蕭劍韻一眼。這一次她的目光與蕭劍韻的目光相遇了,那是一種沉靜的探索性的目光。她不想問,卻想弄清眼前這個男人的真正用意。她發現了蕭劍韻目光中的真誠。她確信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時給自己心裏留下的強烈印象:這不是一個嫖客,更不是一個平常的男人。這個男人對自己沒有惡意。
“那好,我們走吧。”她本來就是去紅燈籠玩的。沒有人會管她。那要上班要點名的話,隻是應付的托辭而已。秋月說完,看著蕭劍韻頑皮的笑了一下,就不再說話。
車在柔和的音樂伴隨下緩緩地開出了城市,順著三環路一拐就上了南山公路。南山是我國氣候的南北分界線,橫亙在省域的中部。蕭劍韻順著盤山公路一下把車開到了清華峰的頂部。這裏是著名的森林公園。和悶熱的城市相比,這裏涼風習習,空氣清新,聞著那空氣中濃鬱的青草和樹木的氣息,心曠神怡。城市輝煌的燈光,已經變成了點點星星在蕭劍韻的腳下了。那煩人的喧鬧被靜謐和不知名的小蟲的叫聲代替。蕭劍韻站在山頭看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市。秋月在離他約一米遠的地方,也站著。蕭劍韻發現,秋月這個女人啊,有著一種很強的與環境融和的能力。在歌舞廳,她是一個服務稱職的小姐;在餐廳,她是一個令所有人感覺都很得體的朋友,雖然她和蕭劍韻們才剛剛認識。而現在到了這萬籟俱靜的山頂,她的站姿,自然得好像她原本就是這山林的一部分。她偕山而美,臨風而動,簡直和諧得無可挑剔。
“你怎麽會做了這一行呢?”
蕭劍韻覺得和秋月不需要有什麽轉彎抹角和客套。是的,不需要。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他就覺得她好像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半天的交往,更加深了他的這種感覺。他覺得與她是可以用心直接對話的人。他相信她對自己的想法也是一樣。事實上,這一點她已經表現出來了。
“您真的有興趣聽我的故事嗎?”
秋月在佇立中回過頭問蕭劍韻。夜的黑暗使蕭劍韻不能看見她的眼神,但他仍然能感覺到她的真誠。他注意到,秋月對他的稱呼忽然之間改你為“您”了。他知道,這意味著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對他與她之間存在的身份地位差別的強調,還有她對自己將要述說的自己故事的莊重態度。他知道她是在說:我是一個下賤的“小姐”,但我還是願意把我的不幸故事說給你聽。由於對你與別的男人的不同看法,我將真實地向你訴說。
“是的,我很想了解你。”
蕭劍韻也鄭重地回答。
“那好吧。”
秋月仍站在那裏,凝望著那個已經落在眼底的城市,開始了講述。
“我出生在魯西南的大山裏,往上挖幾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我的家鄉美麗而貧窮。我的家庭貧窮而幸福。我天生喜歡歌舞和繪畫。從很小的時候起,雖然每一次參加演出對父母都是一個負擔——他們要東找西借為我準備不同的演出服裝和道具。但是,他們仍堅定地支持女兒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清貧卻快樂地在父母的身邊度過了高中畢業前那十幾年幸福時光,考上了東北的一所大學,學的是音樂舞蹈。你知道我的全家有多麽高興嗎?接到通知書那天晚上全家都失眠了!父母把準備給哥哥娶媳婦的錢毫不猶豫的拿出來供我上學。我那愛妹妹勝過愛一切的哥哥,堅定地給予了父母理解和支持。他當時已經二十七歲了,在山區農村那是很大的年齡了。我慶幸自己的生活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未來充滿了美好憧憬。到了學校,就好像到了天堂!我知道自己是一個踏著全家的苦難登上理想象牙塔的幸運兒,我很節省地生活,很用功地學習,就這樣快樂地度過了三年!再有一個花落花開,我就可以工作了,就可以賺錢為哥哥娶媳婦了!”
秋月仍在凝視著山下的夜都市。她的語氣沉重而平靜。
可是,人生是多麽無常啊!就在那一天,我們一大幫男男女女瘋狂地給一個同學過完了生日,我興奮地睡不著覺,就一個人走出學校漫無目標的散步,想心事。我怎麽能想到,在月光下的樹叢中,早已有一雙邪惡的眼睛盯著我。在我轉彎要返回學校的時候,那個彎道處有一片綠化的鬆林。鬆林是多麽美啊,但它的美麗卻掩蓋了惡魔的身影,也麻痹了我的警惕心。我隻是一驚,一愣,就被一隻強有力的手一拉一擁倒在了樹林裏。道路綠化帶的樹叢本來不深。可是,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深夜,它足以掩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