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跟前,秋月淒苦而又企盼地看著教書先生。她伸出手去挎教書先生的胳膊。教書先生嘀嘀咕咕的躲過了,朝著黑暗的少有行人的角落走去。秋月隻好尾隨在他身後,心裏卻難受極了。教書先生的躲閃,使她又一次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和他這種關係的尷尬。
月光下,欄杆邊,教書先生停住了腳步。秋月就站在那裏,她低著頭,腳蹭著地,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昏暗的角落裏教書先生還是發現了秋月穿著的男式上衣,語氣急促滿臉的不滿。
“你穿的是老三的衣服嗎?老三回來了,真的?”
秋月點著頭。她滿臉委屈地看著教書先生,沒有作任何解釋。她覺得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顯得是那樣的無力。事實擺在麵前,說什麽啊!秋月蹲在水泥台階上,看著教書先生一言不發,看著他一口接一口的吸著煙,秋月索性一P股坐了下去。教書先生這才說出了一句暖心話:
“多髒啊!怪涼的,快起來。”
“我不。你都不管我了,還在乎我涼不涼嗎?”
“你起來不?”
說著教書先生就去拉她。秋月被拉起,她多想就在這一刻教書先生將她擁入懷中,可是他沒有。教書先生將兩手插在褲兜裏。秋月不再言語,不再撒嬌甚至有點兒想發脾氣。
教書先生看著遠處,目光悠遠而暗淡,語音平靜而冷酷地說:“你看,老三也回來了,以後你倆好好地去過日子,咱倆從今以後誰也不認識誰。當然,小媳婦跟了我那麽長時間,我不會不管你,先給你拿一千元去看病,做完手術若還需錢就再給我打電話我派人給你送去。身體好了,給我報個平安。什麽時候要和老三結婚了,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好給你送點嫁妝……”
教書先生不停地吸著鼻子,秋月卻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秋月知道,教書先生是一個非常會用話語營造各種情感氣氛的人。不管多麽難堪的局麵,不論他處在主動或被動的地位,他都能很快地用自己營造出來的情感氣氛去感動女人,征服女人。這一刻,他似乎也被這種氣氛感動著,傷心著。教書先生拿出錢來放進那件夾克兜裏。這就是他的方式。他從來不把錢交在秋月或其他任何一個和他有著親密關係的女人手上,從來不!他用這種聰明的方式照顧了女人的麵子、心理,同時也圓通了自己內心的道德難題。他會自圓其說地想:我是講感情的;這並不是性與金錢的肮髒交易。這樣他就永遠不會不安了。秋月沒有動,她沒有觸摸那錢,雖然她已經記不清多少次這樣拿了教書先生的錢,但她也有著與他類似的心態;她內心並不願意承認那是出賣自己得來的錢。雖然那顯然是事實,而自己也很清楚。此刻,她內心深處除了悲傷什麽都沒有了。老天啊,你怎麽讓我得這種病?教書先生你說要我和老三過日子。老三是什麽?他是餓狼呀!他隨時都會把我吃了的。
秋月拭著眼淚,教書先生沒有去撫慰,他隻是在一旁說:“再別哭了。是我不好,什麽也不能給你,說不定老三學好了以後不再打你,你們有了小孩他就會好好過日子。擦幹眼淚回去吧!別讓老三回去後又責問你。回吧!”
教書先生說著便攔了輛的士,也不管秋月情願與不情願,遞給了司機十元錢,趴在玻璃窗上喊道:“師傅,把她送到長安門。”然後又對秋月說:“是去長安門嗎?”秋月點了點頭。
上了車。秋月看著教書先生,她抬不起這沉重的衣袖,她揮不動告別的手。車拉走了秋月,拉不走她的傷心。她不想就此與教書先生分離,她知道她隻是利用老三而已,她再也不敢投入餓狼的懷抱。盡管曾經有過熱戀,盡管有過生死離別,可是一年多了,她已經能放得下老三,也看懂了自己過去的愚昧。
“師傅,去四坊街。”秋月擦幹了眼淚,似乎還很堅強。她頓了一下,撥通蕭劍韻的電話。
“喂!我是秋兒。”
“噢!你好!”
“我明天做手術,你能給我借點錢嗎?”
“需要多少?”
秋月頓了一下,說:“四千元就夠了。”
“四千?夠嗎?你明天上午八點鍾到我辦公室來取。明天八點。”
“夠了。謝謝!等我有了再還你。”
秋月沒有因此而愉悅,因為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便蕭劍韻的許諾是應付,秋月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在她心中,沒有了愛情、感情,活著就沒有意義。她不知道以後肚子上有個疤的女人是否還能博得蕭劍韻的愛,更不知老三會不會用肚子上的疤痕作為標識,讓他的朋友們滿路州市的尋妻,就好像去年的標識是唇下有疤一樣。那是他的驕傲,那是女人們為他爭風吃醋的結果。教書先生呢,真的就這樣別了嗎?她不願再想,卻不得不想。這個柔弱而又剛強的女人感覺到了自己背後隱藏著重重危機。
進了老張家的門,她對老三淺淺一笑,把錢甩給了他。在老三眼中那是成績,那是他老婆比別的女人高明之處。打個電話就能要來錢,這早已不是新鮮的事情了。
“怎麽就這點嘛?”
老三捏著錢,那雙大而無神又瞌睡的眼睛看著秋月問。這一回他沒有問寒問暖,也沒有看到她臉上殘留的淚跡。
“噢!蕭劍韻說給我拿四千元,讓我明天早上去他辦公室取。”
老三這才滿足地把手上捏著的錢塞進皮包裏,然後又喝著二鍋頭,吃著早已涼了的剩菜。那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叫喚著,喝著,吃著,滿足著。她麵黃肌瘦,整個人連衣服上秤也不足八十斤,比起秋月來她就是那朵枯死的玫瑰。秋月沒有正視她,凡是老三的朋友秋月一般都不正視她們,但也從不排斥。在她眼中,老三的朋友檔次都太低。他們整日裏弄兩個小菜,一瓶酒就能喝上半天,稍有錢了就要跑去歌舞廳充當闊少,到有事時啥忙也幫不上。就像老三曾經說的那樣:我的朋友都是窮光蛋,你的事還得靠你自己。這似乎成了他堅不可摧的理由,也是他無能的擋箭牌。以前秋月也曾安慰自己,老三整日裏抱著酒瓶喝得爛醉總比泡歌廳好。可是這種安慰隻能使她對老三的朋友保持基本的禮貌而不能使她接受他們。這女人就是給秋月在醫院找了個好大夫的女人,她沒有和秋月說幾句話,那是煙民們特有的冷漠,秋月也沒有太在意。
錢終於湊夠了,秋月就住進了醫院。那一天秋月躺在病床上,護士叫走了老三,秋月猜想到一定是簽字去了。想著再過一會兒就要進手術室了,秋月怕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老三回來時,一臉哭過的樣子,秋月問他怎麽了,老三說:“沒事。老婆,我簽過字了,醫生問我和你什麽關係,我說是夫妻!老婆你不會有事的,我在外麵等著你。”說著,老三又快哭了,可就是不讓眼淚流出來。過了不久,秋月在幾個護士和老三的攙扶下,被放在可推行的單架車上,哆哆嗦嗦像一隻就要挨宰的小羊。老三一路陪著把秋月送進手術室,眼裏噙著淚,臉上掛著笑。秋月進了手術室,“手術之中,閑人免進”的門把老三隔在了走廊上。
手術室耀眼的燈光,照在秋月潔白細嫩的肌體上,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絲絲冷氣,讓她有透不過氣的感覺。麻醉過後,秋月四肢被扣在手術台上,她害怕極了,害怕親眼目睹自己血淋淋的身子。醫生在旁邊與她閑談著,她漸漸有些放鬆,刀子在腹部劃了下去。秋月感覺到沾血的布子不停在親近她的腹部。秋月又開始緊張了。遠方的母親、父親和哥哥在她的腦子裏一一走過,還有蕭劍韻、老三、教書先生,她緊張的幾乎不能呼吸了。監測心髒的醫生忙給她輸氧。漸漸地,在麻藥的作用下,秋月閉上眼睛睡了。醒來時,醫生告訴她手術很成功。秋月這才知道她還活著,她笑了。醫護人員將秋月推回病房,老三尾隨著,秋月朝著他笑笑。他很開心的樣子,有點像天真的孩童。
她什麽也沒說,她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有眼睛還能傳遞一份情感。幾個年輕的男醫生將秋月抬下放到她的病床上,安排好一切就離去了。老三守在秋月的跟前,那種心力的交瘁和發自內心的喜悅顯露在他的臉上。秋月讀懂了他的眼神。她有氣無力的對老三說了一句“冷!”老三便找了個藥瓶裝滿熱水放在秋月的兩腿之間。秋月還麻木的身體隻感到那水溫溫的好舒服。秋月累了,她就這樣睡去。老三坐在椅子上一夜都沒有實實在在的合上眼,他生怕秋月疼,生怕她一睜開眼見不到自己著急。秋月在藥物的作用下睡到了第二天上午。陽光從窗子穿進來,照得房間暖烘烘的。傷口開始陣陣發痛,她用兩手輕輕的護著腹部。老三幫她揉著,醫生說要多揉以免腸子粘連。手術取下的瘤子有雞蛋那樣大小。老三將它放在床頭櫃上問秋月要不要看,秋月搖搖頭示意他快拿走。她想那一定很惡心。早飯秋月隻喝了幾口稀飯。有個醫生來查看過,叮囑秋月盡量下地走動,說這樣有助於身體的恢複。秋月試圖下床行走,可她的腰怎麽也無力打彎,起來要靠枕頭,要扶窗台,要靠老三將她平移。兩個人折騰了一身汗還是不行,老三就墊高了枕頭讓秋月換個姿勢仍臥在床上。秋月拿起電話給蕭劍韻打了過去,她想向他報聲平安。
“喂,蕭哥!”
“哦。”
“我手術做得很成功。謝謝你。”
“噢,那就好。我在開會。”
放下電話,秋月靜思著。她對蕭劍韻在電話裏說話是否方便,早已一聽便知。可每每蕭劍韻哼哈了事時,她總要靜思一下。
“給教書先生也打個電話吧!”老三在一旁叮囑,“畢竟人家對你還算夠意思。”秋月知道老三的周到是為了以後的找錢鋪路。他在這方麵總是很精明的。秋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通了電話。但教書先生隻說了聲“那就好”就不再出聲了。秋月心中有一絲不快,但她又想,活著就好。隻要能活著就沒什麽可計較的。管他教書先生曾怎樣說,報聲平安總不會嫌煩吧!有幾個老鄉陸續來看她,這期間有知情的提起了教書先生,也看到了終日侍候秋月的老三。
“你準備跟老三和好了?”
一個叫黨霞的老鄉趁老三去叫護士時問了這麽一句。秋月神秘的一笑:“再說吧!等出了院再說,他呀改不了。”黨霞就關切地說:“就是,你可想好了。教書先生誠心想扶你上路,你可又和老三在一起!我就沒有教書先生這樣的男人對我。要是有才不會像你。老三能給你什麽?他早晚會把你給害了。”秋月聽了正感慨這男女之間的事情其實隻有自己明白,就像鞋子合適與否隻有自己的腳知道一樣,別人怎樣的好心都是沒有用的,卻看見老三回來了,就嘿嘿一笑,掩飾著說了句“好玩吧”,就再也不說什麽。那黨霞正在不解中,看見老三進來也就明白了。嘴裏說著好玩好玩就敷衍過去了。
快中午時,老三領著幾個老鄉到樓下吃飯去了,秋月仍臥在床上。教書先生怎麽是這種態度呢?男人真的說放就放下了嗎?他回憶著與教書先生的點點滴滴,想著畢竟是他給了自己一個安定的生活,使自己不再受老三的欺騙、擺布和威脅。可如今是誰又將她推到老三的身邊,讓她這個飽經風霜的女子再一次置身於茫然的汪洋大海之中?唉,世事無常,人無完人啊!人再好也有不足之處,人再壞也有可愛之處,正如教書先生和老三。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為什麽要去苛求別人呢?老三已在樓下就餐有一個多小時了,秋月等得有些心急,現在她有些惱老三,竟擔心他一旦離開時間久了,會不會又去討好別的女人去了。
這個秋月實在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