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子覺得自己的胎動越來越頻繁,看來肚子裏懷的是一個很調皮的孩子。作為在日本豪族家長大的女兒,她明白女人應該為丈夫的成功、為丈夫的霸業而忍受寂寞甚至作出犧牲的道理。可是真見到東門慶後她又不舍得,她期盼夫君能威震天下,可又期盼夫君能時時待在自己的身邊——特別是在自己即將臨盆的時候。
幾個月前,在東門慶回大明的日子裏,一個醫生告訴她這一胎胎位不正,勸她流掉,如果堅持要將孩子產下會有難產的危險。但綾子卻不舍得。她覺得這個孩子是自己和東門慶之間的重要聯係,有了這個孩子,哪怕隔著重重大海她也會覺得自己和東門慶有一道血脈相互牽連,是自己與東門慶結合的證明。
“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如此要求那個醫生,“我的決定,要由我親自來告訴他。”
可是她卻沒有告訴東門慶,隻是不斷跟自己說:“有他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平安的。”
當慶華祥和薩摩那邊發生矛盾的消息傳來時,她曾很擔心在這個孩子即將臨盆的時候,東門慶要將主要心思放在公事上麵。慶幸的是,事情似乎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東門慶好像沒有與島津家動武的意思,他手下的重臣忙碌的也是去年遺留下來的商務,而關於薩摩的事情也進行得很順利,慶華祥這邊派出了使者,島津家那邊也作了積極的回應,在同一時間裏東門慶還派出了一艘試探性的雙桅帆船,這艘船在繞過薩摩時隻是被耽擱了一會,並未受到攻擊,而第二艘帆船則是順利經過。
和北九州的商家一樣,綾子知道這件事情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看來夫君的威名仍在。島津家還不敢得罪他。”
薩摩那邊順利的事態讓北九州的商家更加放心地與東門慶做生意,並有不少商號委托慶華祥的船隻運貨——畢竟,走外海航路的費用,比走瀨戶內海層層叩關運輸成本要低廉得多,而眼下能免費繞過薩摩而不被截留的,怕也隻有慶華祥的雙鯉船隊了。何況東門慶又是一個很顧交情的人,隻要是和他做過生意的,他都樂意幫忙,並隻收取相當於成本價的運輸費用,無其它附加收費——這筆生意有多劃算可想而知!
因此在第二艘船順利繞過薩摩之後,來找慶華祥尋門路的商家就更多了,不但鬆浦商號、龍造寺商號,甚至大內家也托慶華祥幫自己運貨,由於貨物太多,慶華祥甚至不得不卸下自己的貨物、騰出艙位來滿足朋友們的拜托,所以第三艘出發前往界鎮的四桅帆船上,慶華祥自身的貨物反而不多,占大多數的乃是北九州大大小小二十八個豪族以及十二家華商商號的托運貨物,東門慶笑著對綾子說:“再這麽下去,我就要成為日本最大的船夫了。”
“就是成為船夫,那也好。沒有那麽多危險而又繁重的事情,你就有更多的時間陪在我身邊了。”綾子當時心想,卻不敢說出來。
就在她還在為此暗感欣慰之時,南邊傳來了轟雷一般的消息:慶華祥和島津商盟之間談判談崩了!
年紀輕輕就蓄了一把美須的金允浩不但下巴被剃得光溜溜的,連頭發眉毛也被刮了個精光!見慶華祥的整個使團灰溜溜地被趕了回來,華商們、倭商們、北九州的豪族們全都暗叫不妙!綾子也由欣慰轉為擔憂!所有人都預感到將有更加嚴重的事情發生!
果然,沒多久又有一個天雷般的消息自南傳來:慶華祥的第三艘帆船被島津家扣住了!隨船商人和水手淨身下船,貨物全部被島津家沒收!消息傳出,整個北九州便都炸開了!
這個時代的日本社會,是由已喪失了權威的幕府虛統著數十大名,大名又統治著大大小小的若幹豪族,這些小豪族各有各的土地與家產,其利益指向並不一定與所處家族完全一致,為了自家的利益他們會背叛外投,若自家的力量超過了主家甚至會弑主自立,因此和慶華祥做生意的,並不是一個個統一的大名、統一的國主,而是一個個獨立的豪族,人人關心的就是屬於自己的那一塊豬肉。他們這一次本想占東門慶的便宜,借助慶華祥的運輸能力好好賺上一筆,沒想到貨物卻被島津家給扣了!這等如是拿刀割他們的肉啊!因此自大內義隆以下,龍造寺家、鬆浦家,以至相良武任、陶隆房、籠手田安經、鍋島清房等等,個個戟指南罵!至於眾華商那就更不用說了!
一開始,有一些豪族、商人還準備分頭托人去讓島津家歸還自己的貨物,但島津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兒,要他們歸還劫持的貨物,何異於與虎謀皮?因此這種圖謀無不歸於失敗。漸漸的大家覺得,真要把這筆錢拿回來必須團結,必須聯合起來向島津家發出威脅,逼迫他交還貨物,這樣才有可能成功!在一些人的串聯下,一個討債同盟就成立了。當然,名稱自然不是“討債同盟”這麽土,而被叫做“北九州商盟”。北九州商盟的目標很明確:要島津家吐出他們剛剛吃下的——屬於“大家”的東西。
豪族、商人和他們的代表們在水江城開了一次會,會議的議題本來是為如何討回貨物出主意,但後來越談越是熱鬧,一些年輕人覺得既然已經成立商盟,就不該這麽局限,無妨將討債大業擴大,不但要討回這次的貨物還要島津家賠償損失——這是近期目標,還要島津家廢止坊津水寨讓大家以後都能通過外海航道運貨——這是遠景利益!
這可是涉及到整個地區商業利益的大事啊!因此一經提出,便得到了眾多商家的熱烈支持。
“可是島津家肯答應嗎?”
島津家當然不可能這麽老實地答應!
龍造寺隆信說:“他們不答應,那就打啊!”
打?這可是個麻煩事,不過身處日本戰國,對以戰爭利大家也都習慣了,眾豪族聯合起來發動戰爭,誰也不是第一次,隻是這種事情,從來都得有個帶頭的。這麽麻煩的事情,由誰帶頭呢?有人推大內家,大內家不幹,有人推龍造寺家,龍造寺隆信不敢接手,大家又覺得隆信資曆太淺,如果家兼還在的話還好。最後推來推去,還是推出了東門慶,他的威名夠,能力夠,而且義不容辭——誰讓這次出事的是他的船呢!
就這樣,在大家的推舉下,東門慶成了問島津家討還貨物的領袖。蟄伏在綾子房間裏多日的東門慶終於走出了閨房,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綾子暗暗擔心,她隱約覺得夫君這一去,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回來的!可是肚子裏的孩子,隻怕是等不得了!
“為什麽偏偏在這會?為什麽偏偏在這會?”她心裏訴苦著,臉上卻半分不敢流露,甚至還要勉強擠出笑容來安慰丈夫,告訴丈夫自己會照顧自己,不要擔心。
“等你得勝回來的時候,”綾子溫顏含笑,柔聲地說:“就能看見你的兒子了。”
東門慶笑道:“應該說我就能見到你們母子兩人了。”
他爽朗著笑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院子裏的樹葉飄下幾片來,日本的這個初秋,已有幾分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