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已到了家門口,可東門慶竟然不回去,隻帶了謝素素到晉江拜見外公,順便在那裏見過他娘就回石湖,然後就繼續忙他的海上大業。
再次回到石湖時,澎湖那邊有消息傳來:吳平平安回航了!張月娥救出來了!
這是兩個大喜的消息,都值得大大地慶祝一番,聽到第一個消息時候,東門慶就公開了手舞足蹈,而當周大富悄悄跟他說第二個消息時,東門慶卻怔了,他想想謝素素,一時卻不知該怎麽和她說。
有道是:紙包不住火!可東門慶覺得這件事情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但月娥那邊,他總要去見一見的,隻是以什麽名目呢?有了!
他想起了戴天籌前兩天才向他建議的事,當即下令,召集慶華祥所有中國沿海的高級幹部都到澎湖開會——這個會議原本他打算在石湖召開,但這時卻改了地方。
此時楊致忠在福州,張維在月港,於不辭離得最遠——人在雙嶼,消息傳遞需要個過程。在這段時間裏東門慶在石湖也沒閑著,除了和戴天籌、東門康一起規劃石湖城該怎麽建才既實用又不招人話柄之外,他還幹了一件對福建娛樂界——甚至整個東半球娛樂界——影響深遠的大事:設立海上煙花城。
這件事的起因純屬偶然——還沒回泉州時,東門慶就屢屢向部屬誇耀泉州如何的好,他是講古的高手,將自己穿花街走柳巷的事跡說個幾段,便聽得一群琉球老粗與日本鄉巴佬口水直流,連聲哀求總舶主回到泉州之後一定要讓他們去見識見識。
東門慶幼承庭訓,深受孔孟之道的影響,素來以“獨樂樂不如與眾人樂”為至理名言!有什麽好東西,樂得與部屬分享,再說這也算是給部下以激勵的福利,是慶華祥的傳統!因此在船上時他便滿口答應。當時他隻是對旁邊幾個水手說,可沒料到這句承諾會一傳十十傳百,隻一個晚上功夫整支船隊的男人就都知道了,個個都充滿了期待。而東門慶也不好意思說:“我隻答應了張某王某,沒答應其他人。”
到了這份上,東門慶才忽然想起現在朝廷畢竟是在搞海禁,盡管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可要幾百個海上莽夫成群結隊地進泉州城實在是一件有些風險的事情,就算是讓大家分批進城,這麽進進出出的,也容易引起地方上的懷疑和不安。加上到了石湖之後,情況出現了變化,他便提議從城裏找女人出來讓大家出火,誰知道部屬們都不幹!道:“咱們這次來是要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刺桐港煙柳巷的風光,可不光光是要瀉火!”
其實他們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瀉火,隻是瀉火這玩意兒,不但講究生理享受,更講究心理享受,在市井繁華的大地方風流一番,和在鄉下海邊隨便找個女人幹——那區別還是蠻大的。因此東門慶的提議被部屬們否決了,他們紛紛叫道:
“總舶主你許了我們的!不能反悔!”
其實這件事也隻是東門慶一時興起隨口答應,又不是拖欠工錢那般生死攸關,東門慶就算反悔,這群水手也不會造他的反,隻是他也不想太掃手下的興,便要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這種事情,與謝素素是沒法商量的,去問戴天籌,戴天籌斜著眼睛看他,去問安東尼,安東尼連叫:“上帝啊!求你寬恕總舶主這隻迷途的羔羊!”又跟東門慶說小心上帝降下天火來滅了船隊,被東門慶痛罵了一頓說:“他媽的!你暗地裏傳教的事我也不說你了,可當著麵別老拉你的上帝出來觸大夥兒的黴頭!這裏是大海!就算你的上帝降下天火來,也有海龍王來幫我滅火!”
正在他煩惱之際,泉州城裏來了個故人,卻是麗冬院的老板韋爵爺,東門慶找他來本是想讓他搞一批女人出來給兄弟們出火的,不想部下不幹,但韋爵爺聽說東門慶回來,仍然趕來拜見。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年過雙十的姐兒,東門慶認了一會,才認出她是雙雙,比起當年已經豐滿了許多,再看看她的體態、身材、容顏、神情,便猜這幾年她是有接客的。
雙雙是東門慶梳籠(包養)的,按理不該接其他客人,東門慶被迫出海之後,她也守了幾個月,但尋常人家守活寡都不容易,何況**?終於為了生計接了別的客人。這時見東門慶財大氣粗地回來,不免後悔這幾年沒守住。
東門慶對這些事情也看得很開,並沒生她的氣,隻將當年事作逢場戲,還調笑了雙雙兩句,雙雙聽了他的語氣,便知他既不發怒,亦不存恩情了,心下一陣黯然,心道:“若是這三年我為他守了,這次回來,他看在我數載辛酸的份上,或許還能讓我進門做房小的,現在是無望了。”名分沒了,卻還要盼個財路,聽完了東門慶犯難的事,便給他出主意說:“慶官,你的夥計們貪圖的其實也隻是新鮮,不一定要進城的。”
“哦?”東門慶眼睛一亮,說:“有道理!可是這花柳之事,能怎麽新鮮?”頓了頓又道:“還有,別忘了我的夥計可有幾百號人呢!新鮮事都費錢!讓他們進泉州那是就地取材,不用我自己掏腰包,但我自己要搞出個新鮮事來,恐怕要費大把銀子。”這句話已表明了意思:不但要辦好事,還要節約成本!
韋爵爺也覺得難,雙雙卻道:“其實我這幾年攢了點錢,本就有個新鮮打算:想學秦淮河那邊的姐妹,弄一艘畫舫在洛陽江做生意。隻苦本錢不夠……”
她話還沒說完,東門慶的眼睛就大大地亮了起來,叫道:“畫舫?好主意!好主意!”
韋爵爺道:“慶官想弄幾艘畫舫?那洛陽江可就熱鬧了。”
“什麽洛陽江!”東門慶道:“那太小了!放著偌大個泉州灣這麽好的風景不做生意,卻去什麽洛陽江!”
韋爵爺和雙雙都驚呼道:“泉州灣?要在海上開窯子?”
雙雙道:“海上好倒是好,隻怕畫舫耐不住波濤。”
東門慶大笑道:“那要看畫舫有多大!”跟著便說出自己的主意來,把韋爵爺和雙雙都說得連聲叫妙!
原來東門慶是打算將在日本買的那艘二手四桅帆船重新裝飾,搬掉貨物,打通艙門,將船艙重新裝修,做成一艘超大型的海上畫舫!當然,這麽大的艦船已不是畫舫,而是一座能移動的海上煙花城了!
他說幹就幹,當日便帶韋爵爺和雙雙去參觀那艘巨艦,雙雙提供了一些意見後,東門慶就命木匠動手。為了保持神秘,免得屬下喪失新鮮感,他又將整艘船藏到另外一個偏僻的港口去,不讓部下知道此事。
這艘千料巨艦容量極大,足以容納數百人!這時也不是大動其根骨,隻是將船艙略作調整,將魚腥味洗盡便是,也不用費多大功夫。跟著雙雙帶人用各類綢緞、顏料、書畫、色紙、飾品點綴起來,跟著又將船身外表刷新,甲板上種了花卉,柁樓上立了飄綢,總共花了半個多月才裝飾完畢。東門慶再來看時,對這艘巨艦已認不出來了!
這段時間裏,韋爵爺則到臨近府縣搜需娼家女子,他在這一行裏本來就吃得通透,也不用多忙活,隻是將消息放出去,並開出一個好價錢,方圓二百裏內的娼妓聽說有錢途遠大的生意做紛紛趕來麵試,韋爵爺精挑細選,分上中下三品取材:下品曰群芳,取得五十六人,這是用來批量應付尋常嫖客的;中品曰名花,取得十八人,那是有一定質量且價格不菲的;上品曰花魁,則一個也無。
東門慶道:“我那些部屬在海外粗俗慣了,其實也不太挑剔,進了這座煙花城,大部分人有個普通姐兒歡好就很高興了。就是那些頭目,這些中品也足以滿足他們了。”
韋爵爺卻不肯,堅持道:“不行!花魁乃是門麵!慶官你想,當初麗冬院要是沒有花魁,你會進門麽?小小一座麗冬院已經需要花魁壓場了,何況這樣一座空前未有的海上煙花城!這是一件大事啊!半點馬虎不得!”
東門慶見他那副激動的樣子,分明是要將這海上煙花城當作他的終身事業來做了,笑了笑,便由得他。
韋爵爺對這事也真上心,竟動用了非常手段,挖了泉州城排行第一的妓院——一枝杏的兩大當家名妓,請來了省城名妓小紅豔,又花重金租來了月港的一名倭姬,湊成四大花魁。他能在短時間內將這四大名妓搞到手,除了他自己門路廣且有東門慶撐腰,也是四大花魁本身對海上煙花城這個新鮮事物大感興趣,其中兩個花魁甚至是背著老鴇跟著韋爵爺的人偷偷跑來的。
本來雙雙也有資格廁身其中,但韋爵爺考慮到她是服侍過東門慶的人,怕東門慶忌諱便讓雙雙全心做幕後工作,不出麵接客了。
東門慶原來隻是要想個辦法籠絡自己的手下,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卻是他始料不及。韋爵爺這樣做分明是要公開了做生意了!東門慶是謝家的女婿,謝素素就在身邊,哪裏好大張旗鼓地開妓院?隻好讓韋爵爺出麵當老板,自己在幕後操控,得了利潤,三七分賬——韋爵爺三,東門慶七。
因為東門慶是大股東,所以海上煙花城還沒開張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慶華祥的人進海上煙花城消費可以打八折。
時值季風南來,東海行情大好,科舉又還沒到,商人有閑錢,士子有閑心,方圓數百裏的男人聽說泉州灣出現了這樣一座銷金窟,哪有不感興趣的?一時之間人人議論,個個向往。有道是:開談不說煙花船,走遍柳巷也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