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會遇到阻滯,東門慶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在安藝會遭遇冷遇。
毛利元就對東門慶相當客氣,但言語之間滴水不漏,婉拒了東門慶繼續從陸路前往日本京都的要求,東門慶見他防範自己,一笑而罷,至於生意的事也不讓於不辭提起了。慶華祥眾一路東來,隻在毛利元就處沒騙到一兩銀子!
既然生意做不成,主人家又不似大內義隆好客,東門慶便不久留,在毛利元春的護送下前往安藝國的沿岸,唐秀吉的大船早在那裏等著了,除此之外還有從界開出來的兩艘帆船,卻是界鎮的商人派來迎接東門慶的。東門慶上船之後,唐秀吉暗稟東門慶,說這兩艘帆船雖托商人之名,但內中有細川家的家臣在。
東門慶聞言對於不辭笑道:“失之東牆,收之桑榆。毛利家這邊沒占到便宜,那邊卻有一個更大的主顧在等著我們呢!”
戰國後期之大名,以細川、大內兩家最是豪富,毛利元就隻是新興力量,就家底來說還沒法與這兩家相比,東門慶自博多之行受厄,沉心斂神,又從王直處得到啟發,對日本各路大名的情況比以往更是留心,此時對細川、大內、毛利這些第一、第二流豪族已有大致的了解,所以聞訊心喜。
從安藝國沿岸到界隻是一道夾在本州島、四國島之間的海峽,對經曆過東海大風浪的慶華祥眾來說實在不算什麽。舟中無事,不久便到了界,細川家與今井宗久同時來迎,東門慶心道:“我對京都這邊的大名隻知道個大概,細川家的底細還不明了。現在就去,搔不到他的癢處打不中他的要害,無大作用。”便對細川家的家臣道:“細川大人親自下書來邀,令東門慶受寵若驚!隻是今井宗久是我朋友,自平戶一別,甚是掛念,請容我停駐數日,與老朋友歡會過,再來拜見細川大人。”
細川家的人見他如此說,也覺在理,便沒有強邀,隻是留在界等候消息。
細川家不僅是近畿豪族,家督細川晴元更是長期在京都獨攬幕政之大臣,其在日本的地位近似中土之三公,威尊望隆,非普通大名可比!今井宗久見東門慶將自己的邀請擺在細川晴元之前,大感臉上有光。
界是日本之商業心髒,根基深厚,配套設施之齊備非新近崛起的平戶可比,到了這裏,一切方便,既有今井宗久等界鎮商人幫忙尋找地方安置,屬下們自有逍遙的地方,今井宗久卻獨邀了東門慶,步往界鎮深處,說要給他尋一處靜雅的地方歇腳。
東門慶隻道他要帶自己去什麽名園豪宅,不料走到頭卻隻見到一間簡陋的小屋,屋前種著三四株梅樹,花季未到,隻有禿枝,情景甚是清寂。東門慶笑道:“宗久,你不會帶我住和尚廟吧?”
今井宗久哈哈一笑,說:“不是和尚廟,可也差不多。但我想東門公子不是俗人,應該會喜歡這藏在鬧市中的清淨地才對。”
東門慶生性喜歡熱鬧繁華,不喜歡冷清孤寂,然而才在山口吃多了肥豬肉,換點清淡的口味也不錯,何況地方既是今井宗久的安排,想必是在簡陋中暗藏妙處,不會是真正的貧窟。
當下便與今井宗久相攜入內,此屋甚是靜僻,狹小的鬥室中沒什麽陳設,隻有一幅掛軸,地麵鋪著草席,顯得十分粗糙,倒真像是老和尚的居處了。
東門慶笑道:“這是那位大師的房間麽?”
今井宗久道:“這是千宗易的茶室。”
東門慶哦了一聲,又問千宗易是哪派源流,何脈祖師?
今井宗久笑道:“源流也有些,祖師還早著呢!他比我還小一兩歲呢!”
東門慶訝異道:“這麽小?怎麽就喜歡這些!”
今井宗久聽了這話心道:“糟糕!我費了好大的唇舌才說服千宗易借出這個地方來,沒想到他竟不喜歡!”又想:“千宗易躲在簾後,到現在一語不發,怕是也怨我帶了個俗人來!這回我可是兩邊都不討好!糟透了!”
那邊東門慶看看四下無它物可觀,便看那掛軸,看了兩眼,心中暗叫道:“好家夥!竟然是我中土高僧的墨跡!這掛軸便是在中原也價值不菲,何況是越洋來到日本!這間茶室的粗陋看來都是故意造出來的!茶室的主人必有來頭!”心裏想著,頭亦微點。
今井宗久見狀,便問:“東門公子可是觀墨而有所悟?”
東門慶隨口答道:“少年一段風流事,隻許佳人獨自知。”
今井宗久聞言訝異,簾後人聽了這話更是大喜過望,忍不住叫道:“怨不得宗久如此傾心!定要借我這鬧市山居來款待公子,原來公子雖然錦繡其表,卻有菩提慧根!”
兩人隔著簾的這一詠一讚,卻是什麽意思?說來這裏頭大有文章。
原來千宗易的這幅掛軸,乃是中土高僧圓悟克勤之墨跡。圓悟克勤生於大宋年間,從小修習儒家經典,遠近學子無人能比,一日偶見佛經,拿起來看了又看,雖是初見,卻像是見到了自己原有的東西一般,因道:“恐怕我前生是和尚吧!”竟然就此剃度出家。
克勤出家之後行腳四方,遍尋名師,終於拜在五祖法演門下。一日,有個大官陳某正好辭官要返回四川老家,特地前來參訪五祖法演,問:“什麽是祖師西來意?”
法演說:“有兩句詩,正好與此相似:頻呼小玉原無事,隻要檀郎認得聲。”
這兩句詩裏藏著個典故,說有一位美人名叫小豔,在閨房內知道她的情人檀郎來找她,小豔為了使檀郎知道她在閨房,又不好意思直接與檀郎說,隻得借機叫丫環小玉做這做那,目的是利用呼喚小玉的聲音,讓檀郎知道她在閨房裏。
法演以此典故比喻禪法,意思是說什麽本身並不是禪的目的,隻是借說法的聲音,要讓人知道其言外之意——這類比喻亦是佛門慣技!但法演的用意,陳某卻無法理解,反是旁邊的克勤有悟。
陳某走後,克勤問:“師父舉小豔的詩,陳提刑懂了沒有?”
五祖法演說:“他隻認得聲。”
克勤又問:“他既然認得聲,因何不能悟道?”
五祖法演見克勤有所觸悟,便大喝道:“何為祖師西來意?莫是庭前柏樹子?”
克勤被法演這麽一喝,頓時大徹大悟,手舞足蹈,走出室外,因寫了一首悟道偈:“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裏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隻許佳人獨自知。”
按照正統的說法,克勤此偈是以偷情比喻悟法,意思是說等到檀郎認得了佳人呼喚丫鬟的聲音之後,就偷偷爬進房內上床,在繡著金鴨的錦帷中經過一番被翻紅浪、纏綿繾綣,又於笙歌弦樂聲中扶醉歸去,而這一段偷情妙事,除了當事人之外,旁人都懵然不知。
這是佛教裏非常有名的典故,東門慶對三教九流的事知之甚多,常在妓院裏拿這個典故與**們打趣,說老和尚們吃飽了沒事做,胯下不免難受,所以天天想著“錦繡幃”、“風流事”,連寫偈語也拿這個來說事,直把女子臍下數寸地,當作參佛悟道菩提根,把一眾**笑得夠嗆。
這時東門慶在千宗易的茶室裏認出了圓悟克勤的墨跡,便隨口道出了這兩句詩來,千宗易哪裏知道其中還藏著東門慶自己的因果?隻聽他道破此掛軸的來曆,心中歡喜,以為遇到了個有慧根、懂佛法的人,便掀起簾幕走了出來。
東門慶看時,見他果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但看他的眼睛,卻有一種看破世情的深湛,不似這個年齡的青年所應有,心道:“此人必是這間茶室的主人千宗易了。”他在外常標榜自己是儒生,這時卻雙手合十,與之問訊。
今井宗久嘲弄道:“東門公子不總說自己是聖門弟子麽?”
東門慶笑道:“紅蓮綠葉,本是一家!三教歸一,何分彼此!”
千宗易哦了一聲,道:“若如此,倒要請教了!”便生火煮茶,邀二客入座論道。
東門慶的母親信佛,從小聽《金剛經》、《法華經》也聽得熟了,《心經》更是倒背如流,加上他有幾位明師教導,雖然並未特意深究佛法,但將從林希元、李彥直、李白齋那裏聽到的道理搬幾套出來應付應付,也足以震懾年紀與他相仿的宗易、宗久了。
一番宏論下來,今井宗久與千宗易均讚歎不已,均想:“中土人物,果然不同凡響!”
自此將東門慶這個淫賊視為同道中人,在日本禪林廣為傳播,以致沒多久東門慶就有“西來通人”之美譽。幸好此事中土真正的理學大師、佛門高僧多不知曉,否則的話不知得氣死,還是得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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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今日想兩更的,但今天不知為何,胸口氣息不順,抑鬱欲死,不像身體之病,倒似心理有疾,工作的事沒幹好,字也是等到深夜才打起精神碼。不過碼完之後就好多了,隻是兩更已不可能。
十年盤點那邊,聽編輯說第一輪是兩周而不是一周,所以應該是等到這個周末第一輪才截止。現在要保住前十也有些勉強,與後麵幾位差距拉不開,危險得很,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邊戎》,直到這一輪投票結束。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