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見家兼向自己下跪,訝道:“你幹什麽?之前我要殺你時,你還跟我強,這會我正打算放你走呢,你怎麽反而來給我行禮?”
家兼道:“請東門大人放圓月回去!你要報仇,你要懲罰,都由我一人承受!”
鍋島清房也跪下道:“請東門大人放信生回去!他還不到十歲!沒資格代我去死!”
東門慶見他們如此,臉上笑容漸斂,神色漸轉肅穆,道:“你們真的願意如此?”
家兼和清房都是頭貼地麵,相互間交換了一個眼色,齊聲道:“請東門大人成全!”
圓月爬了過來,對東門慶叫道:“我來了!你快放了我曾祖父!不能說話不算話!”
信安也叫道:“是啊!請東門大人答應我們!”
看他們二老二小爭著受死,旁觀之人都甚感動,鬆浦隆信歎道:“東門君,他們都是值得敬佩的人,請你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情。”
安東尼在胸口連劃十字,也給他們求情,道:“總舶主,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饒了他們吧。”
東門慶這時臉上已收起得意之容,輕輕歎了一口氣,竟然跪下還了一禮,道:“家兼大人和鍋島君舔犢情深,兩位小兄弟孝道感人。我東門慶萬裏遊學,本來對化外之邦不寄希望,不想到了日本,卻見到了這般祖父慈、兒孫孝的場麵!幾位請起吧。”
龍造寺家兼和鍋島清房聽了這話都喜出望外,圓月道:“你不殺我曾祖父了麽?”
東門慶道:“我為孔氏門徒,自幼蒙聖人教訓,豈能殺慈孝之人?”
圓月大喜,趕緊扶起了曾祖父,又給東門慶跪下,道:“圓月鬥膽,再請求東門大人一件事。”
東門慶問:“什麽事?”
圓月便請東門慶釋放在鬆浦城外擒獲的龍造寺家的俘虜,東門慶道:“若我連你們的手下都放了,卻擔心回頭你們再反咬我一口。我過些日子就回大明,原也不怕你,卻擔心你們對鬆浦動手。”
圓月道:“我願意作為人質,隨東門大人上船!萬一我們龍造寺家反悔,東門大人隨時可以殺了我!”
鍋島信生年幼,其實不很明白是怎麽回事,但聽圓月這麽說,也叫道:“我也願意作為人質!”
東門慶看了看信生,笑了笑,對圓月道:“我不要你做人質,但要你答應我另外一件事。”
圓月問:“什麽事?”
東門慶說:“我要你和隆信結為兄弟,發誓永不相侵!”
圓月看了家兼一眼,見曾祖父眼中露出鼓勵的神色,便道:“我願意!”
東門慶又問鬆浦隆信,鬆浦隆信道:“我也願意。”東門慶大喜道:“若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圓月和鬆浦隆信就要結拜,東門慶攔住道:“且慢!這事怠慢不得!我想邀請臨近的大名、豪族派人前來觀禮,以彰此事!”
眾人想這是喜事,便都稱善。家兼說:“那也好,結拜之前,圓月要先還俗。”
當下由東門慶與龍造寺家兼聯名,發請帖邀請了大內家、大友家、蒲池家等大名派人到水江城觀禮,此時圓月已經還俗,更名胤信,與鬆浦隆信做了兄弟。
東門慶對鬆浦隆信說:“鬆浦君,今日你大喜,我有份禮物要送給你。”
眾人便問是什麽禮物,東門慶說:“就是這水江城!”
龍造寺家的人一聽都緊張起來,鬆浦啊了一聲,稱不敢接受。東門慶笑道:“我的船再大,這座城我也帶不走,不送給你,還能送給誰?至於我送給你之後你還要轉送給誰,那我就不管了。”
鬆浦隆信這才醒悟,便接受了,回頭又對龍造寺胤信說:“今日我們結拜,我也想送你一件禮物,就是這水江城!”
諸侯的使節聽了都稱善,龍造寺胤信大喜,先拜謝了結拜兄弟,又來拜謝東門慶,東門慶道:“你肯放過我,不記仇就好了。”
龍造寺胤信忙說:“一個女人的小仇,怎麽比得上一座城池的大恩!”
家兼也來拜謝,說:“龍造寺家起死回生,全靠東門大人一念之仁!”
兩家先處理俘虜和降軍,東門慶在鬆浦一戰之後隊伍急劇壯大,但剛剛來投的人成分太雜,要多養這麽多人負擔太大,他就想做個人情,將這撥人馬都送給龍造寺家。但其中卻有兩百人不願意,希望繼續追隨東門慶,東門慶因問家兼,家兼道:“這既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自然不會阻止。”東門慶便許了許了他們的請求,剩下的人便盡數交給家兼。
當日東門慶便交接了水江城的城防,道賀的使節無不讚歎,都說上邦人物,胸襟果然廣闊。隻有少貳家的人暗中咬牙切齒。
家兼察覺,心想龍造寺家新敗,若是這時少貳家再攻來隻怕抵擋不住,便留東門慶在水江城多住些日子,要借他的威風鎮攝少貳家。
不料這時王直卻派人送來急信,說東海群雄大聚,已議定要成立東海商會,要東門慶、徐元亮、王清溪趕緊回去,不得遲延。
東門慶一聽到這消息,哪裏還敢耽擱?便來告辭,家兼苦苦挽留,東門慶道:“家兼大人明知道我有急事要走,卻還這樣挽留,莫非不是要留客,而是要借重我的兵力?”
家兼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東門慶道:“隻是我真是有急事,再說以外客身份久居於此,也不合適。大內家那邊,怕也不希望我在水江城久留!這樣吧,我將這八門大炮,借給你十天,安放在城頭,你覺得如何?”
家兼聽他肯借出大炮,先是高興,但想想隻借十天,又轉憂色,說:“隻有十天的話,水江城也沒法恢複元氣啊!”
東門慶道:“十天之內,你們連夜趕工,仿造出八門來,不就行了?”
家兼訝異道:“仿造?我們的工匠隻怕造不出來!何況隻有十天!”
東門慶道:“家兼大人怎麽腦子不轉彎啊!這仿造,不是造出真的大炮來!我將炮且放在這裏,走了之後,每日找個由頭,放幾炮嚇人,讓臨近的大名知道此事。你則連夜趕工,造出幾門假的來。等十天之後,趁著夜色把真炮換了下來,再將八門大炮偽裝成貨物運到平戶還給我。這假炮雖然當不得真,但隻要你處理得好,再加上外交上的努力,把少貳家唬個一年半載的沒問題!”
家兼和胤信大喜,連稱妙計!當夜就開工,挑選最親信的人監督工匠,趕著仿造大炮。
東門慶則將幾個屬下叫來,說知此事,道:“這幾門大炮對我們十分重要,不得有失!”在眾屬下臉上掃過,便對唐秀吉道:“秀吉,你留下總理此事吧。”
唐秀吉大喜,心想:“這次我立了不小的功勞,他終於肯信任我了!”口稱:“總舶主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這八門大炮完完整整地帶回去!”又聽東門慶說:“大富,你留下協助秀吉。”唐秀吉心裏閃過一絲不悅,想:“他終究沒有完全信任我,還派個難纏的家夥盯著我呢!”
東門慶又留下新五郎、新六郎兩支衝鋒隊協理此事,忽然抬頭想了半晌,心道:“我雖有幾門大炮,兩隊火槍,可那都是卡瓦拉、布拉帕他們帶過來!到平戶後雖也跟佛朗機人購置了一些火槍,但火炮他們就不肯賣了。聽說滿剌加那邊可以買到火炮,日後可得想辦法建立一條商路,多入些貨才行。”又想:“隻是到滿剌加購買槍炮,一來一回距離太遠不說,光是這筆錢也是不小。而且貨源掌握在佛朗機人手裏,真急著用時,他們未必能保證供應。買不如造!若慶華祥自己能造槍炮,不但不用受製於人,將來就是將槍炮轉手賣出去,光是這項收入就不得了!”便問於不辭商號裏有沒有人懂得製造火槍、大炮。
於不辭搖了搖頭,道:“火槍也就罷了,聽說五峰船主手下就有人會,不知他肯不肯借給我們。至於造大炮的人才,那得到廣府或南直隸去找!而且那大都是官營作坊的人才,很難請到的。”
大明是一個充滿了混亂與希望的朝代,明廷也是一個充滿了矛盾與奇跡的朝廷。政府舉辦的科舉考試極為死板,但仁、宣之後民間學術卻因為不存在政治高壓而充滿了活力!這個朝代各式各樣的人才幾乎是應有盡有!朝廷裏既有極度保守的腐儒,又有思路極開闊、眼光極長遠的人才!正因有後一種人的存在,大明的科技雖一度落後,但仍然敏於學習,尤其是東南的士農工商,對外來新鮮事物反應極快!在與佛朗機人接觸後,一發現自己的武器裝備被對手超過,馬上就開始研究敵人的造船、鑄銃以及火藥製造技術。
這時大明與西歐的技術水平相距還不遠,民間才智之士又多,所以沒多久便仿造出“佛朗機銃”,西草灣一戰結束後,不出兩年,南直隸就出現了新式的戰艦——蜈蚣戰艦。所謂的蜈蚣戰艦,就是戰艦的兩側安有數十門大炮,大炮從側舷伸出,一眼望去船隻的形狀有如百足蜈蚣,所以得名。這種戰艦是中國對西歐當時最先進戰艦的仿造與改進,它的出現至少標誌著兩項突破:第一是火炮製造技術的突破——若沒有足夠多和足夠強的火炮,蜈蚣戰艦無法成形;第二則是海戰技術的突破,即明朝的水師已開始重視側舷炮擊戰法。
這些技術在今日看來好像沒什麽,但在當時卻是非同小可。尤其是製造火炮的手工業配套,便非各國都能有。於不辭消息靈通,因此知道一點這方麵的消息,知道大明本國雖有這類人才,但大多分布在南直隸與廣府,至於北京由於太遠,那就更不用考慮了。
東門慶通過這次勝利嚐到了火器的好處,心裏便想在這一塊上有所經營,所以問起,聽於不辭說很難也在意料之中,道:“我也知道一定很難,要不然這火器就遍地都是了!以後大家在這上麵多留意留意,這是件大事,若有進展,對我們商號大有幫助。”
拉索幾次要說話卻都半途收口,安德魯忍耐不住,問道:“總舶主,造大炮太難,但要是我能幫你找到個會製造火槍的人才,你賞我什麽?”
東門慶一愕,笑道:“你要是能幫我請到這方麵的高手,我當場就賞你一千兩銀子。”
安德魯跳起來說:“好!你要說話算話!”
東門慶奇道:“難道你還真有什麽消息?”
安德魯哈哈一聲,說:“其實啊,造火槍的原理我也知道一些,不過沒有他精通!”手一伸,指向了拉索。
東門慶微感訝異,便問拉索:“你會造火槍?”
拉索點了點頭,說:“當然會。”
這個時代的火槍壞損率頗高,火槍手若是遠征便沒法隨時隨地找到懂得修理槍械的工匠,歐洲人萬裏遠來,更是不可能火槍壞了就送回西歐修理,因此火槍手除了要學會如何使用之外,一般也都學著如何修理,以這個時代火槍工藝的繁複程度,從懂得修理到懂得如何製造,中間也就一步之差罷了。拉索是炮手出身,在這方麵又頗有天賦,所以不但懂得造槍,對火炮製造的原理也懂得一些,當下就指手畫腳,跟東門慶說火槍該如何打造。
東門慶聽了一會,隻聽懂了五六成,甚是歡喜,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才能!那就好了!回平戶後我便召集一些心靈手巧的工匠給你指揮!以後就由你來主管這事!等槍炮造成了,我另有重賞!”
拉索聽了說:“那下次總舶主去夜這時,能不能也帶我去?”
東門慶笑道:“你若真能造出火槍來,我讓人來夜這你都行!”
拉索聽了十分歡喜,安德魯問:“總舶主,那我那一千兩銀子……”
唐秀吉呸了一聲說:“你隻說了一句話,居然就敢開口要一千兩銀子!”
安德魯聽了有些不高興,東門慶笑道:“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許下你了,別說一千兩,就是一萬兩也不會賴!放心!回到平戶就給你!”
安德魯高興得又跳了起來,說:“我早知道總舶主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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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鮮花!
現在應該在飛機上,大家幫我撐著點場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