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清泉太可愛了!冼大姐太令人感動了!
在這個讓人激動的日子裏,大家還是暫時別看書,一起去看奧運吧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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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偶還是得照常更新,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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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百工之業,素有官營的傳統,造船亦然。民間也造小船,至於大船可能涉及軍事者,民間若是製造則頗為官府所忌。當年鄭和下西洋的大壯舉土崩瓦解後,其全盛時期所積累的數量龐大的造船業者隻有一小部分能繼續留在官營造船機構,其餘大部分星散於民間,星散者大多轉行,但仍有部分由明轉暗、由公轉私,在公家控製力不及的地方傳下了製造寶船的技藝。
林國顯和東門慶此時所去的牛家浦,據說先祖一百多年前本為南直隸人氏,曾參與過下西洋寶船的設計製造,下西洋壯舉結束後官方造船業大麵積萎縮,牛家也在裁撤之列,在經過多年的流離後來到這閩廣交界之處,繁衍生息,半以打魚為生,半以造船為業。
雖然牛家浦有這樣的悠久傳統,不過由於百年來缺乏合適的外部環境,所以造船技藝實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在最低穀的時期甚至舉族懂得造大船者不過十數人,而且都是靠著祖訓、守著造船圖譜默記空想,缺乏實際操作。直到數十年前東南海上貿易漸漸盤活,走私商人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牛家浦有了外部環境的刺激才又煥發了生機,不但祖傳圖譜上的學問重新激活,而且還從與回回商人、佛朗機人的交往中學到了海外的造船技藝,所以這時牛家浦的造船技術,已與他們一百多年前的祖先大大不同了。
林國顯和東門慶到達牛家浦時,江灣交界處隱隱傳來婦女的歌聲,一百多年下來,這歌聲早已全是閩南調子,不複江左之風了。有望風的船隻見到他們離塢來迎,林國顯說了秘語暗號,與來迎接的人接上了頭,東門慶在旁默記,一字不漏。
這次林國顯所乘是一艘開浪船,是中國式船隻的一個大類,開浪船船頭為尖形,勢能破浪,所以叫“開浪”,此類船一般吃水三四尺,四槳一櫓,內可容三五十人,不管風浪順逆都能行走,十分靈活。牛家浦的引客船就要領林國顯的開浪船進入內河,林國顯卻瞥見岸上兩艘即將下水的新船,指了指道:“待我近前看看。”他是牛家浦的老主顧了,在粵東勢力又大,對方不好拒絕,便任他近前觀看。
這時的東門慶,心裏也開始萌發起一團對船的火焰,正如剛剛入門的劍客開始有了對劍的狂熱一般。開浪船近岸時,他也隨著林國顯觀看那船,看得極為用心,這時的他比之剛出海時,看船的眼光又不一樣。
這兩艘大船式樣卻是中國式帆船中最著名的式樣之一大福船,其船高大如樓,可容上百人,船底尖,船麵闊,船頭昂而張,船尾高而聳。船尾在甲板之上設三層柁樓,柁樓的周圍都是護板,護板之外又設茅竹,堅立有如城牆。船的主體則分為四層,最下一層住不得人,隻是存放壓艙土石以防船體在海上飄忽。第二層是水手、士兵休息的地方,由甲板隔開,上下需靠梯子。第三層左右各護六門,中置水櫃——這是整艘船的生命線!廚房也設在這裏,前後又設水椗,用綜繩捆係,下椗起椗都在這一層用力。最上一層如露台,需從第三層攀梯而上,這一層的兩旁都設立了板翼,遇有戰事可以倚靠此板翼攻敵,敵船近前時發放矢石火炮,如從城牆上居高臨下拋下,威力極大。
林國顯隻看了一輪便嘖嘖讚歎,喝彩道:“好船!好船!”
東門慶更是目眩神馳,心道:“這兩艘船比之廣昌平號也不差,而且又新,要是我的可有多好!”
那邊牛家浦的人聽了林國顯的話後又是得意,又是擔心,得意的自然是因為自家造出的船得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海上梟雄讚賞而倍感榮幸,但又擔心林國顯見船心喜,忙道:“這兩艘船是去年五峰船主定下的,眼看再過幾天就能下水了。”
林國顯聽了一笑,也不說什麽,道:“走,走。”
主客船隻這才逆流而上,進入了牛家浦,早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在岸邊迎候,林國顯告訴東門慶道:“這便是牛家浦的當家牛公匯了。”
牛公匯的實際年紀其實也不比林國顯大,但此時拄著拐杖站在那裏,從姿勢到神情全是雍容肅靜之態,讓人一見就覺得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沒等船隻停穩,林國顯邁腳一躍,跳上了岸,牛公匯笑道:“小尾老,你年紀也不小了,還這麽跳來跳去。”
林國顯嘿了一聲道:“我這碗飯不像你的,你坐著也當得族長,我要是坐著,就隻能伸長了脖子等著人來割了!”
牛公匯笑道:“那你可有想過洗腳穿靴,上岸養老?”
林國顯道:“我沒老可養,若是洗了腳穿了靴上了岸,那便是躺在棺材裏準備埋了。”
兩人說著一起大笑,兩手相執,便往牛家浦祠堂的方向走去,到了祠堂,分列而坐,牛公匯見東門慶緊挨著林國顯坐在他下手,心裏有些奇怪,問林國顯:“這位就是你的侄女婿吳平麽?”
林國顯笑了笑道:“不是,這位是王公子,是我們上寨的大貴人。我這次能出海做點買賣,多虧了他。”
牛公匯哦了一聲,東門慶忙起身再一次行晚輩之禮,牛公匯回了禮,寒暄了兩句,林國顯在旁說了些東門慶的事跡——自然都是和南澳上下兩寨無關的事,言語間用上了“後輩者中佼佼者”諸語。牛公匯素知他見識廣博,讚不輕許,見他如此抬舉東門慶,暗中也自留心。東門慶也知道結交這等造船世族對日後自己的事業大有幫助,不過這時畢竟隻是初見,雙方都隻是點到即止。
茶過三巡,牛公匯才道:“小尾老,咱們一場相熟,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聽說你們上寨現在情況不妙,這次來我這裏,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林國顯笑道:“來到你這裏,還能有什麽事情?自然是來向你買船”
“哦?”牛公匯笑道:“你還有錢到我這裏買船,看來也沒外頭傳說的那麽窮嘛。”
林國顯嘿了一聲,牛公匯便問他要訂造什麽樣的船,林國顯道:“大船兩艘,小船嘛,回頭我讓人列個單子給你。”牛公匯又問要什麽規格樣式的大船,林國顯道:“廣船太貴,又難伺候,福船就好。”牛公匯又問起料數,林國顯道:“不廢話了,你停在岸邊那兩艘大福船,先給了我吧。”
牛公匯驚道:“那怎麽行!那是王五峰訂下的!”
“我自然知道是王五峰定下的。”林國顯道:“若是別人定的,我還不好開口,但是他嘛,他和你和我都是老交情,第一次造大船出海就是在你這裏,當時又是我給他引的路。隻要你給他寫封信說一說,他多半不會二話,也不會有損你的信譽。”
牛公匯慌忙擺手道:“不行不行!你們都是我的大主顧,也都是我的老朋友,但大主顧也好,老朋友也好,事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
“先來後到的道理我自然知道!”林國顯說:“雖然船是他定的,但現在是我急著用船,他卻不急。不急著用船的人讓一讓急著用船的人又有何妨?小船也就罷了,這等大福船造將起來,沒個三兩個月時間不夠妥當。我等不了那麽久!”
牛公匯不住地推脫,但林國顯卻執拗著就要那兩艘大船,最後牛公匯道:“那除非是你自己去跟他說。”
林國顯道:“王五峰要親自來收船?”
東門慶一聽心裏一動:“難道竟能在這裏見到王直?”
卻聽牛公匯道:“他應該不會來,上個月他傳來的口信說了,會是徐惟學來收船。”
林國顯一聽放聲大笑,牛公匯奇道:“你笑什麽?”林國顯笑道:“若是別人來,也就算了,既是徐惟學來,那你就準備著讓我的人試水吧。還有,把和這兩艘大船配套的各式船隻也準備準備,別誤了我的事。”
牛公匯更是奇怪:“小尾老,我素知你和雙嶼那幫人有勾連,但聽你這麽說,莫非這徐惟學和你關係很鐵?”
林國顯笑道:“也不算很鐵,不過上次見麵時他剛剛拜了我做義父,我收了他做幹兒子而已。”
牛公匯一愕,隨即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們二人說話之時,牛公匯的子侄都一語不發,甚守規矩,直到林國顯將造船的清單拿了出來,牛公匯的長子牛時雨取過掃了一眼,才道:“林寨主,你要的簡直便是一支船隊了。除掉這兩艘大福船不說,這清單上所列的船隻雖然不少,但我們仍有一些七八成新的船隻,就功用上可以滿足林寨主的要求,若林寨主不嫌棄那不是新造的,這些船馬上就能下水。”
林國顯含笑道:“我用船向來不拘新舊,最要緊的是好用!”
“那就好,那就好。”牛時雨道:“要是這樣,那麽這支船隊半月之內便能就緒。不過若要穩妥一點,最好再給我們半個月時間,好好把所有船都檢查一遍、修整一遍,那就萬無一失了。”
林國顯點頭道:“好,沒問題。”
牛家的人見三言兩語間做成這樣一筆大買賣,不少人臉上便露出些許歡喜來,都覺得林國顯的生意好做,牛時雨道:“那麽價錢方麵……”
林國顯笑道:“價錢你們定,隻要是你老爹開出的價錢,我什麽時候還過的?”
牛時雨大喜,牛公匯聽了他最後那句話也忍不住撫須得意,牛時雨又道:“若是這樣,那麽定金我們也不要多,隻要……”
他還沒說多少,林國顯卻已將手一攔,道:“且慢!”
牛公匯問:“怎麽?”
林國顯道:“別的都好說,不過定金麽……我們這次的買賣,沒有現錢做定金。”
牛時雨聽得張大了嘴巴,道:“沒……沒定金?這……”
林國顯道:“是沒定金,可不是不交錢。總之船你們先造著,下水之前,錢一定會足額奉上!”
牛時雨看了他老爹一眼,示意問詢,牛公匯咳嗽了一聲道:“小尾老,不是我信不過你,隻不過這事不合規矩!若是開了這個頭,將來人人都來跟我講人情,我們牛家浦的規矩就亂了!這樣吧,我把定金削一半,你就交一半定金吧——我這可已經是破例了!咱們相交數十年,望你莫要讓我難做。”
林國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道:“老牛,你看我這顆頭,值多少錢?”
牛家父子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林國顯又道:“夠付定金麽?”
牛時雨有些尷尬地笑道:“林寨主,別開玩笑了……”
“誰和你開玩笑!”林國顯道:“我這次來,除了來和你爹敘舊之外,就是要把自己押在這裏當定金!”拔出了他的刀往桌上啪的一放,道:“我這顆頭顱,換一支船隊或者不夠,但若隻是下定,憑我小尾老的一根舌頭也就夠了——如今我將整個頭顱押在這裏,老牛,我也是破例了啊!”
牛時雨聽得目瞪口呆,牛公匯眉頭糾成了一團,道:“小尾老,你這不是為難我麽?”
“有什麽為難的!”林國顯道:“我又不是白搶你的船!你們造船的收定金,為的不過是怕買家臨時抽腳,說到底也就是一個信字!如今我整個人都押在這裏,你還擔心什麽?今天就一句話,我這筆定金,你們是收,還是不收?”
東門慶在旁偷看牛家子弟的反應,見兩個年輕氣盛的就要站出來,卻被牛公匯用目光阻住,見這老頭先看看林國顯的臉再看看林國顯的刀,心道:“事情可成!”
果然便聽牛公匯道:“小尾老,把刀收起來吧,我們是做造船生意的,又不是和你們一樣整日價在海裏打打殺殺的。你說的也對,所謂定金,其實也就是要一個信字!既然你願意把自己押在這裏,我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好,這筆買賣,我們接了。不過那兩艘大船的事,到時候你自己去說。等徐惟學來了要是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
林國顯聞言大喜,舉起茶杯道:“好!爽快!老牛你夠爽快!就衝你這句話,便無愧是潮府造船第一族的當家!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雙方達成共識之後,祠堂的氣氛便歡快起來,人人臉上都堆著笑,兩撥人又聊了半日,牛公匯才吩咐牛時雨送貴客去休息。
林國顯東門慶等離開後,祠堂內的歡快氣憤一掃而空,牛公匯的幼子牛時雲忍不住道:“老爹,你怎麽就答應他了!這規矩一壞,以後恐怕會有麻煩!再說他們南澳上寨現在窮困成這樣,連定金都交不出,我們又何必怕他們?”
牛公匯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懂什麽!就是因為他們現在窮困,所以才更加可怕!若是小尾老現在富得流油,能進能退,我們反而不用讓步了!但他們現在是窮瘋了,窮絕了,若我們真不答應,那就是將他們往絕路上推!他小尾老雖然和雙嶼那班人來往,沾染了些商氣,但畢竟還是海賊,把他們逼急了,誰知道會出什麽事情!”
牛時雲道:“但他們要是到時候交不出錢來可怎麽辦?”
牛公匯沉吟道:“我料他最近多半是要做什麽買賣,小尾老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他這次又隻帶著這點人來,大隊人馬多半正幹那事去了!但究竟是什麽買賣,我們也不要去打聽,知道了沒好處!這筆買賣他若是做成了,多半就能交出這筆買船的錢來。萬一做不成,那也不要緊,我們回頭將船轉賣給雙嶼那班人也就是了,我們不會虧的。最近許、王擴張得好快,隻要我們造出來的船好,不怕他們吃不下。”
牛時雲還在那裏嘟噥,牛家浦的幾個長老都已信服了牛公匯的話,認為逼得林國顯狗急跳牆絕不是好事,不如暫且答應了他,但暗中也不能少了戒備,要防範林國顯不給錢就奪船。
牛時雲道:“那還不簡單!反正也是他自己說要把自己押在這裏的,我們就按他說的,將他軟禁起來!”
幾個長老一聽要軟禁林國顯都覺得有些怕,倒是牛公匯不反對,道:“雲兒說的不錯。咱們明天就將他請到後山上去,沒見到錢不要讓他兩腳沾水。不過事情要做得婉轉些,客氣些,要做得有軟禁之實,而不落半點痕跡。這件事由時雨去辦。”頓了頓又道:“他這次帶來的人都不怎麽樣,隻有那個叫王慶的年輕人要注意。若小尾老是想搞什麽鬼,必是由這個王慶動手。”
牛時雲道:“這個人我來看!”
牛公匯道:“好!”想了一想又道:“不過我看這王慶和小尾老的關係也有些奇怪,不太像他的屬下,而且小尾老介紹他的時候也沒說這個王慶是他‘左右臂膀’之類的話,雲兒你留心些,得空便探探口風,看看他們究竟是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