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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商們的禮物

東門慶來到東偏廳,早有三個人等在那裏,其中兩個是東門安、東門高父子,另一個卻不認識。一進門,東門安引見,那漢子果然就是姚大總,這次來卻是替大海商許棟、王直下禮來了。

東門慶致歉道:“家父出去了,一時半會怕回不來,卻讓姚先生空走了一趟。”

許棟、王直都是徽州人,徽州商人是儒商的代表,雖做生意,不忘讀書,姚大總在許棟手下多時,舉止談吐也有些斯文,聽了東門慶的話忙說:“見到四公子,也是一樣。姚某人是海上行走的人,也不好在泉州久留,這次是代許舶主、王舶主他們來賀霸爺兩子登科,更祝四公子五公子前程無論!”

東門慶笑道:“中個秀才,算不得登科。”又問:“許舶主、王舶主他們在泉州嗎?消息好快。”

姚大總道:“姚某與許舶主、王舶主有幾個月未見了,他們二位眼下應該在雙嶼,也可能去日本了。不過當年許舶主得霸爺活命大恩,這些年我們這些人又多蒙大官人庇護,才算有口飯吃,性命與富貴都是霸爺給的,逢年過節來府上請禮問安,都是應該的。何況如今這等大喜事!”

東門慶一聽,就知道許棟、王直其實都還沒得到消息,隻是他們留在泉州的代理人聽到風聲前來打點——許、王等人身居海上,身份特殊,要到泉州、福州這等大府頗有風險,平時年節孝敬,或是出了緊急之事,都是由他們在泉州的代理人從權代辦。

姚大總呈上禮單,東門安接過轉交給東門慶,東門慶打開掃了一眼,見禮單上列著:

西洋羽緞一匹

西洋剪絨單二匹

倭國兜羅絨五匹

西洋雪布十二尺

小白甌一對

回青瓷瓶兩對

玻璃小屏風一麵

玻璃大屏風一麵

東倭名刀兩對

西洋鳥銃十二支

黃金一百兩

白銀五千兩

除了這些之外,又有彩緞等尋常禮物若幹,卻不在禮單之內,禮單下麵落款,有許二、王某、李某、許六、徐某、葉某、方某、謝某。都隻寫姓,不書名。

原來許棟王直等人犯禁出海,從他們出海那一刻起,依《大明律》便已是欽犯,所以這禮單上也隻寫姓不敢寫名,以防出了意外落到仇家手裏成為東門霸勾結大盜的證據。東門慶聽三哥東門序說過這些海上大豪的事,知道許二就是許棟,王某就是王直,李某就是無法無天李光頭,許六是許棟的六弟許桂,此下四人,分別是黃岩澳主徐惟學、翻浪蛟葉宗滿、海上鍾離方廷助與千裏風謝和——全是縱橫東洋的海上大盜!

東門慶看了禮單,覺得別的禮物也就算了,隻是對那兩對倭刀、十二支鳥銃頗感興趣,但臉上也沒表現出來,掃了那堆禮物一眼,隻見裏麵沒有倭刀,倒有十二個並排陳列著的長方形紙盒,想必就是那十二支西洋鳥銃。他就將禮單交給東門安,說道:“眾位舶主太破費了。”

姚大總道:“四公子見笑了,這等菲薄禮物,實甚寒磣。隻是想著霸爺寬宏大度不致見笑,才敢拿來。此外還有兩份禮物,禮單上未寫,卻是去年三公子偶爾提起,我們這些粗人記著了,許舶主、王舶主他們知道後命人精心挑選來的。”

東門慶問是什麽,姚大總道:“已經帶來了,不知四公子可要看看?”

東門慶笑道:“想來這兩份禮物不尋常,許船主、王船主是海上縱橫的人,挑選出來的寶貝定能讓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大開眼界!”

姚大總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門後便走出五個身著倭島服飾的女人來,每人手裏捧著一樣樂器,身形雖矮,但也各有風情。姚大總說道:“倭奴人種鄙賤,能入眼的不多,這是王船主托九州大名花了好大功夫搜索到的五個女奴,頗知音律,望能博霸爺一笑。”

東門高也在旁邊湊趣說:“四公子,要不要讓他們演奏一曲?”

這幾個倭女的模樣剛好不對東門慶的胃口,所以他看了看便搖頭說:“爹爹還沒過目呢,我怎麽好先享用?”揮手讓這些女奴先下去了。

姚大總又拍了拍手掌,東門慶心想:“這一份禮物是五個女奴,看他這態勢下一份禮物還是人。這回不會是男人吧?”一念未畢,門後果然走出兩個男人來,兩人長得頗為相像,身材瘦削,顴骨突聳,都是全身作武士打扮,在姚大總的示意下向東門慶下跪行禮,口稱:“拜見主公。”說的是福建話,隻是不大準,東門慶心想:“多半是王直派人**過的。”怕他們懂的福建話不多,直接用倭話道:“我不是你們的主公,你們的主公,是我父親。”

掌控上司不懂的方言,乃是東南吏員欺下瞞上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上進一點的吏員對此都很用心。泉州與海外多有聯係,吏員學會了倭話有大用處。這個時代倭話與官話的區別也不見得比東南其它方言與官話的區別大多少,東門慶在這上麵頗有天賦,府裏又時有精通倭話的人,所以學起來十分方便。

姚大總也懂倭話,對那兩個倭島武士說:“這位是四公子。”

那兩個倭人趕緊改口:“拜見公子。”

東門慶點頭答禮,指著他們身上的武士服問姚大總:“他們就這樣從大街上走進來的?”

姚大總趕緊說:“我哪裏敢這樣給霸爺惹禍?這兩個武士,來的時候都是穿著便服,進了府,得到安管家許可才讓他們換衣服的。至於那五個女奴,都是用小轎子抬進來的。四公子放心,我們走的是後門,沒招人注目。”

東門慶目視東門安,東門安說:“是這樣,他們不穿這身衣服時看來就是兩個腳夫,我想他們既然是倭國的武士,還是穿上本色衣服的好。公子要不高興,我這就讓他們脫了。”

“不用不用。現在在府裏,怕什麽。”東門慶看了這兩名武士一眼,便問他們叫什麽。

其中一個武士答道:“我叫犬養新五郎,這是我弟弟犬養新六郎。”

東門慶道:“犬養這個姓氏,太過惹眼,既然你們進了府,不如便改姓東門。”

新五郎和新六郎大喜,伏地俯首道:“謝公子賜姓。”

東門慶又問他們有什麽本事,新五郎說:“我們沒有別的本事,隻會劍術!”

東門慶笑道:“你們既然這麽說,武功想必不錯。”

姚大總在旁邊說:“這兩兄弟的劍術得過名師指點,頗為了得。去年三公子提過說想增添兩名護院,又對倭國的武士頗感興趣,所以王舶主便選了他們來,希望入得了霸爺和四公子的法眼。”

東門慶也會些拳棒,聽他們自稱會劍術,大感興趣,見他們每人腰間都掛著四把倭刀,兩長兩短,頗為奇怪,說道:“倭刀刀法長短相輔,這我是聽過的。但你們居然用四把,這可有些奇特了。”

新五郎一拍左邊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我們兄弟自己用的。”一拍右邊腰間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寶刀,是五峰船主重金購得,獻給主公的。”

東門慶道:“呈上來我看看。”

新五郎呈上寶刀,東門慶拔出一段,便覺刀光如雪耀人,也不整把刀拔出來,推了回去說:“好刀!”

正是行家麵前一出手,就知到底有沒有。新五郎見東門慶拔刀的手勢,說道:“原來四公子也會劍術。”

姚大總笑道:“這是什麽話!四公子家學淵源,什麽不會!”

東門慶也笑道:“姚先生謬誇了。我學的東西又雜又多,可沒一樣精的。這倭刀刀法,家父也很感興趣,他曾經給我演過幾次,我卻還沒學會呢。有空還要向這兩位請教請教。”

新五郎新六郎忙道:“請教不敢,但懂得的,不敢藏私。”

東門慶想姚大總將要送給乃父東門霸的名刀讓新五郎兄弟帶著,就知道姚大總有意思要讓他兄弟兩人順便露一手。東門慶本人對武術刀法也有興趣,但這時心裏記掛著戴巧兒,便沒有讓他們演練的心思,打算日後再說。當下讓東門安將兩把名刀收了,對東門高道:“給他們安排個住的地方。奉養按府內第一等護院例。”

東門安在旁說:“按規矩,護院都要先在老爺麵前演過武功,品評等級,然後才定奉養。再說,現在是大少奶奶當家,這奉養等級得老爺批了、大少奶奶認了才行。”這句話是提醒東門慶:四少爺你雖然暫時理事,但在常規定例上還做不了主。他說了這話又怕得罪東門慶,趕緊加了一句:“這是家裏的規矩,不過四少爺開了口,老爺、大少奶奶知道後都一定會同意的。”

新五郎新六郎都學過福建話,說話雖然還不是很流利,但聽卻沒問題,聽了東門安的話齊聲道:“我們兄弟二人願先與府中高手切磋較量。若是技不如人,便是列在末等也口服心服!”

東門慶哈哈一笑說:“五峰船主百裏挑一選出來的人,差不了。這比武是一定要的,隻是眼下爹爹不在家。比武的事,等他老人家回來再說。”

新五郎俯首道:“那且按末等供養。”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人好直。”心中喜歡,就對東門安說:“比武的事情就先放著,你先從我的月錢中支取一等護院兩個月的俸銀,供新五郎、新六郎用度。這個不用跟大嫂說了吧?”

東門安連忙道:“四公子這樣安排,那是他們的福分。”

新五郎、新六郎隻是直,不是不愛錢,要不然何必渡海來泉州?這時聽東門慶如此照顧,顯然是看得起自己,心中大喜,一起向東門慶俯首行禮,東門慶還了禮,對他二人道:“那從今日起,二位便要在我東門家中聽命了。”

新五郎、新六郎齊聲道:“是。”

東門慶便吩咐東門安先去安置他們,自己在東偏廳陪姚大總喝茶說話,姚大總也不敢久留,喝了一會茶便告辭。臨行又取出一份禮單,希望東門慶能請東門霸轉呈林希元。

東門慶道:“這個使不得!我外公的清名豈容玷汙?此事以後請勿再提。”

姚大總惶恐道:“四公子說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不懂士林禮數,唐突了,唐突了。”又道:“不過……這次林老爺和霸爺接連北上,是不是北邊出什麽事情了?”

東門慶道:“這個暫時還說不準,不過我爹爹回泉州之後姚先生如有時間再來一趟,則必能得到實訊!”

姚大總大喜,連聲稱好。

東門慶送走了姚大總,安撫了新五郎新六郎後,便拿了其中一把倭國名刀,一路把玩,不覺又走到了養淑院。

戴巧兒見到他問道:“你怎麽又來了?”

東門慶還沒回答,旁邊桂兒抿嘴笑道:“現在他在家裏橫著走都行了!哪裏去不得!”說著就要往外邊去。

東門慶拉住她笑道:“桂兒,今天也不用勞煩你去把風了,我們三個一起玩兒吧。”

桂兒啐了他一聲道:“我是不想留在這裏,免得生針眼!”掙脫了東門慶的手後便跑出去了。

東門慶將倭刀隨手一放,坐了下來要抱戴巧兒,戴巧兒推開他的手,撫摸了一下東門慶的鬢角說:“長了許多了,有些亂。我先給你理理。”便拉他在窗邊的椅子坐下。

東門慶笑道:“巧姨你理發的手勢最好的了。我這頭發經你的手,出去後無論男女老幼,人人都讚的。”

戴巧兒輕歎道:“你啊,就知道騙我開心。”

“誰騙你!”東門慶道:“我在你麵前,什麽時候說過假話來著?”

戴巧兒取了剪刀梳子,一邊替東門慶修剪鬢發,剪了兩剪,忽然肚子下麵癢癢的,卻是東門慶伸進裙裏摸她的私處。兩人雖然極熟絡了,但戴巧兒每次被東門慶碰到都有罪惡感,這時也是忍不住臉上一熱,用梳子敲了東門慶的頭一把罵道:“你又不老實了!我手裏拿著剪刀呢!萬一劃破了你的臉,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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