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殺人血案是在孫魯生眼前發生的,事後回憶起來,孫魯生覺得像一場噩夢。
下午四點多鍾,孫魯生在去省政府的路上,突然接到那個消失已久的莊家打來的電話。此人這回不隱瞞了,電話一通,就通報姓名說,他叫李成文,是和崔小柔、許克明一起坐莊炒股票的莊家,要立即將一份有關坐莊內幕的材料交給她。
孫魯生十分意外,忙問李成文在哪見麵?李成文說,就在巴黎酒店大堂。
巴黎酒店在省城南端的正義道,當時,孫魯生的車就在附近的中山路上,因此,她掉頭趕到巴黎酒店時,李成文還在路上。在大堂迎門沙發上坐下來,她又和李成文通了個電話,李成文說,路上有點堵車,他大約要二十分鍾後趕到,還交待說,他今天穿了件米色風衣,戴著墨鏡,背著一個黑色旅行包,很好辨認。
這期間,有兩個電話打到了孫魯生的手機上。一個是王汝成從寧川打來的,說是他剛和安邦省長通過氣,安邦省長準備和錢惠人談談,爭取讓錢惠人走坦白自首的道路,提醒她在趙安邦這個至關重要的談話結束前一定不要自作主張。她心不在焉地連連應著,要王汝成放心,說是沒有趙省長的明確指示,她啥都不會說,也不會有任何動作。第二個電話是於華北打來的,詢問偉業國際清產接收的有關情況,還提到了財經大學湯必成教授的一份什麽材料。此時,李成文應該快到了,她眼睜睜地盯著人來人往的門廳和旋轉門,嘴上麻木地應付著,也不知道都說了些啥。
於華北不高興了,“魯生同誌啊,你怎麽回事啊?是不是在聽我說啊?”
孫魯生這才警醒了,忙道:“於書記,您指示,您指示,我認真聽著呢!”
於華北拖著長腔說:“你們一定要認真,決不能以任何借口製造國有資產的流失!對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你國資委有責任,有義務,紀檢監察部門也要監督檢查!湯教授的這份材料請你們好好看一看,你這個副主任要盡快寫個書麵匯報!”
孫魯生應道:“好,好,於書記,材料您批轉過來我馬上看,馬上處理!”
正說到這裏,血案發生了,發生在旋轉門內。她親眼看到一個穿米色風衣、戴墨鏡的中年人被身後趕到的另一位高大年輕人捅了一刀。穿風衣的中年人挨了刀並沒倒下,隨著旋轉門走了幾步,最終被旋轉門旋進了大堂,一頭栽倒在地上。那位行凶的年輕人則被旋出了門外,上了一部未熄火的白色桑塔那,一溜煙逃了。門外立著的門童不知是膽怯,還是麻木,直到桑塔那開走了,才拿起報話機呼喚保安。
這時,於華北還在電話裏說著:“……魯生同誌,我和你交個底,下一步,紀檢監察部門準備對我省國有資產現狀進行一次專項調研,重點是已完成改製的企業,看看這些企業在改製過程中是否存在國有資產流失問題?包括偉業國際……”
孫魯生應付不下去了,一邊往旋轉門前跑,一邊急促地說:“於書記,對不起,我這裏出了人命案,回頭再向您請示吧!”說罷,合上手機撲到李成文麵前。
李成文這時還沒咽氣,屈身躺在地上,一手緊握著滿是鮮血的匕首刀柄,一手抓著隻旅行包,昂起的頭掙紮著四處尋覓。看到她第一個撲過來,李成文似乎啥都明白了,把旅行包向她麵前一推,“你是魯之傑吧?給……給你,都在這裏了!”
孫魯生當即想到凶手和綠色田園的關係,急切不安地問:“這……這都是怎麽回事?啊?誰……誰知道你要和我見麵?凶手是誰,你……你心裏有沒有數?”
李成文口氣急促,“我不……不知道,他……他們都……都想殺我……”
沒容孫魯生再問下去,酒店領班和酒店保安過來了。領班指揮著保安,將李成文被七手八腳抬上了車,緊急送往醫院。她靈機一動,也出門上了車,追往醫院。
在追蹤去醫院的路上,孫魯生打了個電話給趙安邦,簡單匯報了血案情況。
趙安邦也想到了綠色田園可能搞殺人滅口,指向明確地問:“魯生同誌,凶手和崔小柔、許克明他們會不會有關係?會不會是……是錢惠人暗中指使的?”
孫魯生道:“目前很難判斷,李成文隻和我說了一句,那話含意不明!”
趙安邦“哦”了一聲,又問:“凶手怎麽就逃了呢?車號有人記下了嗎?”
孫魯生道:“門童記下了,是省城的牌照,已經向公安機關報過案了!”
趙安邦說:“好,好,我馬上給公安廳打電話,請他們掛牌偵辦,盡快把情況搞清楚!你還是去醫院吧,請醫院全力搶救,別讓李成文死在手術台上,千萬!”
孫魯生應著,又提醒道:“趙省長,我懷疑綠色田園的許克明和崔小柔有買凶殺人的嫌疑,對這兩個人恐怕要控製起來,萬一讓他們溜掉,麻煩就太大了!”
趙安邦心裏有數,“你說得對,我馬上通知王汝成,把這兩個人監視起來!”
然而,沒想到的是,崔小柔和許克明竟已雙雙逃了!崔小柔昨天就去了加拿大,許克明也於今日一早由寧川飛往香港,且於血案發生後登上一架法航班機去了法蘭克福。寧川有關方麵緊急調查的結果證明,一切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在此之前,許克明和其關聯公司擁有的綠色田園六百多萬流通股已分頭質押給了三家證券公司,一千三百萬法人股抵給了偉業國際做最後的融資。更蹊蹺的是,偉業國際剛剛打進賬的四千萬融資款也被麻利地卷走了。許克明做得真算絕了,收到此款當日即和一家熟悉的合資公司私下裏換了匯,通過這家公司將四百多萬歐元打到了境外。
趙安邦極為震驚,案發後就沒敢離開辦公室一步,不斷和寧川的王汝成、省公安廳及醫院通話,了解最新情況,他再三指示,要救活李成文,讓李成文說話!
遺憾的是,李成文卻沒能再開口說話,一句話也沒再說過。李成文上車後沒幾分鍾就昏迷了,在嗣後四個多小時的搶救中再沒醒過來,最終還是死在了手術台上。驗屍結果證明,凶手捅下的這一刀又準又狠,傷及了李成文的心髒和肝髒。
孫魯生從醫院趕往省政府向趙安邦當麵匯報時,趙安邦仍不太相信,“……搶救了四個多小時啊,李成文就沒有片刻的清醒嗎?魯生,你問過在場的醫生沒有?”
孫魯生說:“我問過了,一一問了,公安局的同誌也問了,確實沒有!”
趙安邦思索道:“這就是說,崔小柔和許克明真攪進這個血案中去了?”
孫魯生判斷說:“估計是這樣,甚至……甚至錢惠人也攪進去了!”
趙安邦先是下意識的點頭,後來,又搖起了頭,“也不對啊,如果許克明、崔小柔殺人滅口,就不必逃了嘛!滅了口,安全了,他們還逃什麽?再說,錢惠人的表現很正常,據石亞南同誌說,這一天他們都在開常委會,根本沒離開過市委!”
這就奇怪了,除了他們兩個直接關係人,難道還有誰非要殺掉李成文不可嗎?
結論很快就出來了。據公安部門匯報,白色桑塔是輛黑出租車。車主沒想到租車人會如此行凶,事發後向公安機關報了案,提供了凶手的逃匿線索。當夜十二時,凶手在省城城鄉結合部一家私人小旅館落網。凶手交代說,他是在討債未果的情況下才被迫殺人的。他和委托他的老板有正式協議:幫老板討回兩千萬投資理財款,即能分得三百萬提成,若討不回錢,就將李成文做掉,做掉的報酬是一百萬。
公安廳劉廳長在電話裏說:“……趙省長,這個凶手還挺委屈哩,一再強調,他其實也不願這麽幹!他是在賺不到那三百萬的情況下,才被迫賺這一百萬的!”
趙安邦問:“這麽說,這個血案和綠色田園的崔小柔、許克明都沒關係?”
劉廳長說:“看來沒關係,起碼現在沒發現什麽直接關係!凶手說了,他追蹤李成文已經二十多天了,是從廣州、深圳一路追過來的!李成文同意還債,說是有人幫他融資,而事實上卻在說謊,凶手終於失去了耐心,就在巴黎酒店動了手!”
趙安邦長長地舒了口氣,“那好,劉廳長,有新情況及時匯報吧!”
李成文的血案既然和崔小柔、許克明無關,自然也就和錢惠人沒關係了。
然而,放下電話,趙安邦的臉色仍然很難看,“血案和老錢無關,但綠色田園的嚴重問題,崔小柔、許克明的外逃和錢惠人有關!這個錢市長,我看是瘋掉了!”
孫魯生說:“趙省長,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帶著材料直接向華北同誌匯報?”
趙安邦想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搖起了頭,“再給老錢一個機會吧!”說罷,撥通了裴一弘家的電話,將綠色田園的問題和崔小柔、許克明的情況說了一下,並鄭重提出,要在明天上午和錢惠人最後談一次話,勸導錢惠人主動交代自己的問題。
裴一弘那邊不知說了些啥,說了很長時間,趙安邦一言不發,最後道:“老裴,我堅持談,這種時候,請你給我一些理解,也請你相信我的黨性和原則性!”
再次放下電話時,趙安邦眼圈紅了,歎息說:“老裴總算同意了!”
孫魯生賠著小心問:“趙省長,好像……好像裴書記不是太情願吧?”
趙安邦點點頭,“是啊,老裴也是好心啊,要在政治上保護我嘛!”
孫魯生試探道:“其實,趙省長,這話您真不該再談了!您和錢惠人的關係人所共知,他老婆現在又逃了,在這種情況下您還非和他談,不是授人以柄嗎?”
趙安邦道:“是啊,是啊,這我何嚐不知道呢?可我不談行嗎?畢竟共事二十年,風裏雨裏一起走過來的!”他把手一揮,“好了,不說了,就這樣吧!魯生,你回去休息,李成文的這些舉報材料全給我留下,我今夜不睡了,再好好看一看!”
孫魯生本想再把於華北準備搞對國有資產流失調研的事說一說,提醒趙安邦注意此事的題外之意,可見趙安邦已看起了李成文的舉報材料,遂悄悄告辭了。
不料,剛走到門口,卻又被趙安邦叫住了,“哎,魯生同誌,你等等!我突然產生了個大疑問:偉業國際咋在這時打了四千萬給綠色田園?白原崴何等精明,怎麽會用四千萬的一隻大肉包子去打兩條逃竄的狗呢?這是不是太荒唐了?!”
孫魯生回轉身,“趙省長,這我也想了,確實有些荒唐!從我們和白原崴打交道的經驗看,咱們這位白老總從來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除非他有別的企圖!”
趙安邦盯著她,鼓勵道:“哦?那你說說看,白原崴會有什麽企圖?”
孫魯生有些吃不準,“會不會是……是利用許克明和綠色田園抽逃資金呢?”
趙安邦搖頭道:“這個可能性不是太大!”想了想,“我懷疑這是不是和錢惠人有某種關係?偉業控股的要約收購操作差點兒砸在海天基金和那位湯老爺子手上,是錢惠人和文山方麵救了他,沒準這筆款就是白原崴給錢惠人的救命回報!”
孫魯生眼睛一亮,“這完全有可能,白、錢都是知進退看大局的明白人!”
趙安邦越想越深,“不過,畢竟是四千萬啊,白原崴如果事先知道許克明會卷走,還會爽快地給?這個資本高手會不會馬失前蹄,讓錢惠人和許克明套進去?”
孫魯生遲疑道:“這怕不會吧?趙省長,不行,你就找白原崴問一問嘛!”
趙安邦說:“今天我已試著問過了,白原崴不承認和錢惠人搞過私下交易!”擺了擺手,“算了,不想了,等明天上午我和錢惠人談後也許就能搞清楚了!”
離開時已經快淩晨兩點了,整座省政府大樓全熄了燈,隻有趙安邦辦公室窗前的燈還亮著。孫魯生上車前,回首看了看亮燈的窗口,心裏禁不住一陣酸楚……
五十九
得知李成文在省城巴黎酒店和孫魯生見麵時被殺,許克明卷走偉業國際的融資款逃往歐洲,錢惠人驚呆了:多米諾骨牌怎麽轉眼間就稀裏嘩啦倒掉了?這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按說,一切都在他精心控製之中,他不該麵對如此糟糕的局麵。
最初,錢惠人並沒想到背叛,更沒想到背叛他的會是自己的老婆崔小柔和他最信得過的合作夥伴許克明!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可怕事實是崔小柔在網上主動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