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弘指著那堆文件說:“這些文件,我個人的意見全要廢除,國務院八十年代出台的一個救助性法規,怎麽搞成了現在這種樣子?製度上的問題一定要從製度上解決,別的地方我們無能為力,省內我們還辦得到!三證今後不許再查了,遣送不許再向被遣送人員收費,省人大要搞些地方法規,不允許再出現孫盼盼事件!”
趙安邦道:“這也是我想說的,這些年我們發的文件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新出台的文件也要慎重!前陣子我還和公安廳的同誌說,你們過去的一些做法也得改改了,要有法律意識、人權意識,別一天到晚淨查房!就算人家男女混居、同居,隻要不是賣淫嫖娼,就輪不到你來管!你公權無限擴張,就侵犯了公民的私權!”
裴一弘思索著,“所以,我們要製約這種公權的擴張!省人大下一步出台的地方法規,對此要做明確規定!把孫盼盼事件做個典型,讓我們的人民代表好好討論一下!對類似孫盼盼的事情也必須好好查,查出一起處理一起,決不能姑息!”
趙安邦這才道:“對錢惠人,我看也要嚴肅處理,這位同誌太沒原則了!”
裴一弘卻擺了擺手,“安邦,錢惠人先不要急著處理,以後再說吧!”
趙安邦多少有些意外,“老裴,不處理錢惠人,華北同誌會答應啊?!”
裴一弘和氣地批評道:“安邦,怎麽這麽敏感啊?老於為什麽不答應?實話告訴你:老於這次倒是有點同情錢惠人,向我匯報時說,錢惠人喪失原則不錯,可作為一個私生女的父親,也確有自己的難處。所以,老於的意見,對錢惠人現在先不處理,等經濟上的疑點全搞清後再綜合考慮,拿個處理意見,我也同意了。”
“老裴,這就是說,錢惠人的經濟問題還要繼續查下去?”
“要查下去,這五十萬清楚了,寧川的舉報線索還不清楚嘛!”
趙安邦不好再說什麽了,心想,於華北對錢惠人隻怕不是什麽同情,而是要鐵了心要和錢惠人,甚至和他算總賬。事情很清楚,現在處理錢惠人,不過是個黨紀政紀處分,錢惠人就可以安全著陸了。人家於書記哪能讓錢惠人就這麽安全著陸呢?那還怎麽抓後麵的大人物啊?當然,就算查到最後沒查出經濟問題,錢惠人也難逃這一劫。到那時,於華北就會舊話重提了,甚至會建議對錢惠人撤職開除黨籍。
三十七
偉業國際的產權爭執在趙安邦和陳副省長的親自過問下,在國資委劃定的範圍內得到了初步解決,雙方在一攬子的框架協議上簽了字。協議規定:偉業國際67%的股權定為國有,但省政府承諾,將對其中45%的股權進行社會化處理,這一處理時間為兩年。在同等條件下,白原崴和偉業國際高管層有優先購買權。同時承諾,在這兩年的過渡期內,允許白原崴和高管層以此次20%的獎勵股權和原來13%的管理層持股控股經營,也就是說,白原崴以33%的股權繼續掌控了偉業。
這實際上存在一個漏洞:國有股權的社會化處理要在兩年中陸續進行,在兩年的過渡期內,國有股仍將一股獨大,遠遠超過白原崴手上的33%,讓白原崴繼續控股經營其實是很不合理的。因此,最初的文本上規定:白原崴控股經營是兩年以後的事,在這兩年過渡期內,應該由她孫魯生這個省國資委副主任兼任董事局主席。白原崴堅決不幹,一次次和她爭,從國資委爭到省政府,搞得陳副省長頭都大了。最後,還是趙安邦一錘定音:以大局為重,讓一步,反正要讓白原崴控股經營的,早兩年晚兩年不過是時間問題,這種細節就不爭了,要她改任偉業國際監事會主席。
框架協議正式簽字後,孫魯生仍沒放鬆對白原崴的警惕,盡管監事會還沒開會改選,她這個主席還沒到任,可監事會主席的職責卻結合清產核資履行起來了。這便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在最近短短不過三個多月的時間裏,白原崴和其高管人員手上的股份不知怎麽突然發生了巨大變化!尤其是納斯達克上市的“偉業中國”,竟達到了相對控股的程度,僅注冊在維爾京群島的新偉國際企業投資公司一家就擁有48%的股份。國內以鋼鐵為主業的“偉業控腔”,白原崴也通過幾家受其操控的私募基金和投資公司在二級市場悄悄增持了三千多萬股,擁有了全部流通股的21%,成了第一大股東。這兩家上市公司可是偉業國際集團的主力旗艦啊,資產份額占到集團總資產的35%左右,以市值計則占到45%以上,而且是效益最好的優良資產,並具有很好的市場流通性。由此聯想到白原崴和新偉投資公司前陣子在歐洲的募資活動,孫魯生這才驟然明白了:白原崴真是太狡詐了,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談不成就會以有限股權帶著偉業旗下最重要的兩隻旗艦加入新偉投資的新艦隊了。偉業餘下的資產盡管占到資產總額的65%,卻不夠優良,有的在成長中,有的還虧損!這實在是妙不可言,最肥的肉他不動聲色割走了,留下了一堆骨頭!
把這些情況和趙安邦細細一說,趙安邦非但不驚異,反倒嗬嗬笑了,“你看看,這個白原崴厲害吧?不比當年談判桌上的國民黨好對付!在這三個多月裏,他和他的團隊可沒閑著啊,沒準比你們國資委還忙哩!人家是國內國外調兵遣將,股市匯市上下其手,把一場防守反擊打得相當漂亮啊!孫主任,你們服不服啊?”
孫魯生真服了,感歎說:“現在我才弄明白,偉業國際海內外股票連續跳水大跌時,白原崴為啥不急?他就是要借所謂利空打壓股價,底部接貨!你說誰敢走這種險招啊?當時網上傳言那麽多,甚至說白原崴被立案審查了,作為當事人,誰不急著站出來辟謠澄清?他白原崴偏一言不發,我甚至懷疑他故意擴大散布謠言!”
趙安邦道:“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不過,也不能說全是謠言,你孫魯生不是就想過下通緝令嗎?華北同誌也在我麵前說過,不行就立案調查!好在我們頭腦一直是清醒的,框架協議還是和白原崴簽了嘛,還是讓他繼續控股經營嘛,他這兩條旗艦也就沒必要開出去了!哦,說說吧,這麽一來,他們的股權又增加了多少?”
孫魯生道:“我算了一下,增加了九點八個百分點,已占到了近43%。”
趙安邦略一沉思,“好啊,這也算社會化處理的一部分吧,讓他們繼續買,你去告訴白原崴,別光買上市公司,我們手上的國有股還要減持,在淨資產的範圍內全優先轉讓給他,他如果真有魄力再吃進8%的股份,就可以絕對控股了嘛!”
孫魯生讚同道:“那是,這麽一來,白原崴做偉業董事局主席也就合理合法了!”又推測說,“我看白原崴再協議吃進8%的股權是有可能的,他新偉投資旗下有不少資金,就算不夠,還可以向國外小銀行貸款,反正白原崴有的是辦法!”
趙安邦卻沒這麽想,“我看也沒這麽簡單哩,白原崴新偉投資旗下的資金怕是另有用場啊!魯生,你別忘了,平州港目前可是新偉投資在建,還有文山鋼鐵公司,白原崴和我說了,準備進一步擴大偉業控股主營業務,吃進第二軋鋼廠!”
孫魯生有些困惑不解,“你的意思是說,白原崴對絕對控股不感興趣?”
趙安邦搖頭道:“他怎麽會不感興趣呢?不過,在這種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他不會這麽著急了,估計也不會付出真金白銀的代價。他也許會找機會在資本操作和資產轉換這兩個平台上做些文章,也有可能在證券市場上再搞點什麽名堂!”
孫魯生不免覺得有些窩囊,“趙省長,你說,我們這是不是吃了敗仗啊?有些同誌在背後議論說,白原崴步步緊逼,我們讓步太大,都有點裏通外國了……”
趙安邦火了,臉一拉,教訓說:“這叫什麽話?誰裏通外國?是國資委還是省政府?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又算哪門子外國?別有用心嘛,這種話不要聽!”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又說,“更不能說吃了敗仗,明明是雙贏的買賣嘛!我們和白原崴最終是達成了協議,偉業控股和偉業中國這兩隻旗艦沒被開走嘛!如果我們不講策略,不進行必要的讓步,真鬧個分道揚鑣,讓偉業控股和偉業中國編入新偉投資的艦隊,讓馬達之類的同誌守著白原崴扔下的一堆食之無味的爛骨頭,那才叫真正的失敗呢!”
孫魯生想想也是,“是的,果真如此的話,偉業國際就徹底喪送了!”
趙安邦意猶未盡,感歎說:“我們有些同誌眼界和思路有問題啊,和他們對話真是太困難了!這個結果要我說已經夠好的了,雙贏中的大贏家不是白原崴,而是我們!國有股減持可以騰出上百億資金,餘下的股份讓白原崴替換我們繼續實現增值,這是其一;其二,我們這麽一逼,還逼出了維爾京群島的新偉國際企業投資公司,幾十億元人民幣的海外資金又讓白原崴搞進來了,投平州港,投文山鋼鐵!”
孫魯生不無好奇地問:“逼出個新偉投資,趙省長,你是不是也預想到了?”
趙安邦思索道:“沒有!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想到了:絕境和困境往往會使生命產生驚人的能量,尤其是對白原崴這種能人,他肯定會有驚人之舉的!現在好了,下一步如能說服白原崴把新偉投資歸人偉業國際,偉業國際的規模就更大了!”
孫魯生心悅誠服地說:“趙省長,您真是高瞻遠矚,有膽有識啊!”
趙安邦擺了擺手,“有些事也沒預見到!在寧川財富會上和白原崴談話時,我想到了他打壓股價,搞逼宮,卻沒想到他會搞以小吃大!你也不要掉以輕心,偉業中國和偉業控股兩艘旗艦,搞不好人家還會開走,這位盟友還提防著咱們呢!”
孫魯生說:“倒也是,如果我們不履行框架協議,白原崴沒準真會這麽幹!”
趙安邦點頭道:“所以,你孫魯生頭腦要清醒,這個協議一定要認真履行,不要給白原崴任何毀約的借口!框架協議下的相關合同也要嚴格把關,決不允許再發生‘寧川建設’那種事!別忘了,在‘寧川建設’上,我們可是吃過他的大虧的!”
孫魯生便也適時地想起了當年發生的“寧川建設”國有股股權轉讓風波。
一九九五年,白原崴的偉業國際以國有股權受讓的形式收購重組上市公司“寧川建設”。其時,趙安邦在寧川主持工作,做市委書記,她在寧川市財政局當局長,第一次和白原崴及偉業國際打交道。因為偉業國際號稱是北京某國家部委下屬的大型國企,加之她又沒認清白原崴的狡黠麵目,便上了一個大當。白原崴很清楚“寧川建設”的資產負債情況,是在認可資產負債的前提下,和寧川市財政局簽訂的三千萬國有股權轉受讓協議的。也正因為負債嚴重,三千萬國有股的全部轉讓價格不到兩千萬。然而,受讓控股“寧川建設”後,白原崴馬上反咬一口,愣說不知道公司負債這麽多,要求原控股股東市財政局負責償還近兩個億的負債。她和市財政局不幹,據理力爭。結果倒好,人家白原崴依法辦事,召開了臨時股東大會,股東們鬧得沸反盈天,驚動了趙安邦。趙安邦要來國有股轉讓協議一看,當場拍了桌子,把她痛罵了一通。她沒經驗,隱形的擔保債務協議中竟沒有明示。趙安邦說,這還有什麽可說的?你們上了人家的當,這兩個億非還不可,上法庭也得敗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