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崴的臉一下子拉長了,“錢胖子,你……你這麽做是不是像綁票啊?!”
錢惠人也不客氣,“綁票?真有意思!看來你想逼我以詐騙立案了?”
白原崴怔住了,拿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直直地看著錢惠人好久沒說話。
錢惠人卻又信口開河說了起來:“白原崴,話說到這份上,我可以告訴你了:這個詐騙案還真不是我要立,是上麵要立,上麵說得很清楚:這不但是詐騙,詐騙的性質還很惡劣!是我不斷做工作啊,希望不要走到這一步!你想想看,這些錢並不是我個人的,追到追不到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無非是要完成工作任務嘛!”
白原崴無計可施了,這才被迫承諾,在其後的十天至十五天內了結此事。同時懇請錢惠人幫忙,繼續做工作,既不要立案,也不要把他太太劉露帶到寧川去。錢惠人很爽快地當場答應了,還讓白原崴和被扣押在深圳某賓館的太太通了電話。
接下來的十五天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白原崴天天派人陪看錢惠人,讓錢惠人在香港轉了個夠,有時,白原崴也過來陪。錢惠人記得,好像就在預定的十五天快到期時,白原崴突然提出了一個挺誘人的條件,“錢秘書長,你看這樣好不好:如果您能幫我一下,讓我緩期兩個月償還這筆款子,我個人願意酬謝你三十萬元茶資!”
錢惠人有些意外,狐疑地問:“白原崴,這兩個月對你就這麽重要嗎?”
白原崴說了實話,“很重要,香港股市跟著內地的政局動蕩,機會很大啊!”錢惠人想了想,又問:“這就是說,如果抓住這個機會,你的賺頭也很大?”
白原崴點點頭,“是的,我們估計更大的動蕩還在後麵,期指大有空間!”
錢惠人打定了主意,“那好,你就來幫我做吧,我反過來謝你三十萬!”
白原崴怔了一下,嗬嗬笑了,“厲害,厲害,秘書長,您真厲害啊,一點就透!”然而,話頭一轉,卻說,“我們可以幫你做,交個朋友嘛!但傭金三十萬元可是很不夠啊,這要有個分成比例的,哥哥你賺大頭,我賺小頭,我們總要賺嘛!”
經過討價還價,最終定下了三七分成,傭金為三成,還款期也順延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真可謂驚心動魄。國內發生了一場改革開放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動蕩,香港股市成了內地政局的晴雨表,大盤在大大小小的反彈中一路下滑。有一天,錢惠人在港島的一間證券公司親眼看到,恒生指數上躥下跳,一個交易日內的起落即達四百多點。白原崴這幫人口口聲聲擁護改革開放,可在這特定時期的實際操作中卻不斷做空恒生期指,做得極其果斷。兩個月操作下來,三合公司賺了大錢,也幫錢惠人賺了一千三百多萬,去掉三成傭金,淨賺了九百八十三萬港幣。
看著分成單上一連串阿拉伯數字,錢惠人驚訝極了:錢原來可以這樣生錢?如果他把這九百八十三萬存到香港渣打或匯豐銀行裏,這一生就不用為錢發愁了!
然而,當白原崴問他這賺來的九百八十三萬港幣怎麽存時,錢惠人卻麵無表情地說:“哪裏也別存,和那筆集資款一起,全給我打回寧川吧,這都是公款!”
這下子,輪到白原崴驚訝了,白原崴再也想不到錢惠人會這麽廉潔!年初和寧川新區投資公司老總林為民洽談融資時,林為民張口就要了五十萬,錢惠人卻麵對這麽一筆很安全的巨款分文不取,白原崴不能不肅然起敬。因此,二人分手告別時,白原崴有些依依不舍了,真心誠意送給錢惠人一隻價值三萬多港幣的勞力士手表。錢惠人其時並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貴的手表,實在推脫不過,也就收下了。
發現這塊手表的價值,已是錢惠人回到寧川後的事了。是在一個私密場合被結識沒多久的女朋友崔小柔發現的。得知這塊不起眼的手表竟價值三萬多港幣,錢惠人嚇了一大跳,當天便主動找到趙安邦,說明了情況,將表交到了市政府辦公廳。
不過,讓錢惠人沒想到的是,盡管這麽謹慎處置,這塊表後來還是給他帶來許多麻煩,最可氣的是,於華北竟以這塊表為線索,死死盯上了他,一直盯到今天!
還有一個沒想到的是,他對趙安邦、白天明這二位領導這麽負責,辛辛苦苦追回了集資款,還賺了近一千萬港幣,反落了個記過處分!後來才知道,這是白天明的意思。白天明得知此事後,對趙安邦說,“安邦,你別糊塗!如果錢惠人不是賺了一千萬,而是賠了一千萬,會落個啥下場?我們不能讓這麽一位有能力的幹部做這種無謂犧牲!該放權要放,但放到什麽程度心裏一定要有數,另外,權力也不能失去監督!我們處理錢惠人,正是為了保護錢惠人,為了今後不再發生這種事!”
盡管知道二位領導是為他好,可他心裏還是不服,覺得窩囊。好在這種怨氣沒流露出來,兩位領導心裏也很有數,一年以後,頂著一些同誌的非議和不滿,讓他做了市政府秘書長,他心裏的怨氣才漸漸消失了。待姓社姓資風波發生後,於華北和省委工作組拿他的所謂“問題”大做文章時,錢惠人才又驟然發現,白天明、趙安邦這兩位領導是多麽英明,早就把一切防範在前了,沒給於華北這些人留下可趁之機。
一九九一年十月,於華北和省委工作組從市政府辦公廳上交禮品單上發現了這塊勞力士表的記錄,向趙安邦和白天明提出了一個疑問,“錢惠人去香港找白原崴追集資款,是很得罪人的事啊,白原崴怎麽反而送了他一塊價值不菲的名表呢?”
趙安邦把情況簡單地說了一下,並沒回避他當時違規炒恒生期指的情節。
於華北自以為又抓住了把柄,當麵譏諷白天明和趙安邦說:“這真是不聽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啊!我看你們二位和寧川市委的思想也實在是太解放了!不但在寧川社資不分,亂來一氣,還派堂堂市政府秘書長到香港明火執仗幹資本主義了?”
趙安邦鄭重聲明道:“哎,於華北同誌,這可要說清楚:錢惠人這麽做可完全是個人行為啊,並不是我和天明書記批準同意的,更談不上搞資本主義嘛!”
白天明這時已知道他和趙安邦這屆班子要下台了,對於華北也不再客氣,桌子一拍,吼道:“於華北同誌,那我請教一下:你有錢惠人這種本事嗎?有這種膽量和責任心嗎?你以為在香港資本主義的錢就這麽好賺嗎?你也賺點來給我看看!”吼罷,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說了句,“你把錢惠人抓起來吧,立即槍斃好了!”
於華北氣壞了,據錢惠人所知,於華北為這事查了很久,還多次找白原崴了解情況。查到最後,自然是一無所獲,事實證明,他是清白的,白天明、趙安邦也是清白的,寧川市委對他的違規錯誤及時做了處理,處分決定擺在那裏!倒是白原崴出了點麻煩:連他也沒想到,三合公司竟是國有企業,一個國有企業竟然在香港股市大搞投機,竟然在國內政治動蕩的特殊時期大肆做空恒生指數,太不像話了!
一九八九年的香港之行雖說給他帶來了許多麻煩,卻也讓他長了見識,開闊了思路。就是從香港回來以後,他開始關心香港股市了,還養成了看港報的習慣。市政府辦公廳內部訂閱的《大公報》、《文匯報》總是最先出現在他的辦公室。國內有了股市以後,他也非常關注,並最早想到了通過發行股票,合理合法地籌集社會閑散資金搞開發。當大家都還沒意識到上市指標意味著什麽時,他已在省體改委為寧川爭取到了頭一個上市指標,將新區管委會下屬的一家開發公司改造上市了。這是寧川市也是漢江省的第一家上市公司。嗣後,正是在他的關心支持下,寧川上市公司的數目才不斷增加,迄今為止,大大小小十一家股份公司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八家公司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公司總數占了全省上市公司的半壁江山。
趙安邦對此十分欣賞,說他思路清楚,對資本市場有天生的敏感,讓寧川很早就占據了資本市場的一個製高點,實在是功不可沒。有一陣子,趙安邦老開玩笑喊他“錢上市”,經常向他請教一些問題。趙安邦關於股票和資本市場的早期知識大都是從他那來的。當然,這話現在不能提了,人家如今也是這方麵的專家了。
另外,還有個重大收獲就是,他在那次追債過程中結識了在深圳一家投資公司任業務經理的漂亮女朋友崔小柔。崔小柔正是衝著他的廉潔正派和一片光明的前途,才毅然放棄了深圳的淘金夢,從深圳追到寧川,並於當年年底和他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