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魯生想想也是,沒再爭辯下去,“趙省長,那你說怎麽辦吧?!就讓白原崴在巴黎繼續這麽胡說一氣,總得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吧?”
趙安邦想了想,指示說:“你盡快和白原崴聯係一下,親自聯係!搞清他住在巴黎什麽地方?去巴黎什麽目的?以我和省政府的名義告訴他兩點:一、偉業國際的產權問題請他免談,我和漢江省政府從沒認定它是戴紅帽子的私營企業,這是重大原則問題。二、在產權獎勵方案沒得到雙方認可之前,請他不要再公開發表不適宜的言論,否則,後果自負!另外,再找一下我駐法大使館,請商務處參讚同誌出一下麵,代表我們做做白原崴的工作,請白原崴在國外事情結束後早日回國!”
孫魯生猶豫了一下,“駐法使館能理睬我嗎?這個電話你是不是親自打?”
趙安邦不耐煩了,“讓你打你就打嘛,就說我讓打的,這幾年我省經貿代表團每年幾次去法國,大使館幾乎成我們的辦事處了,這點小事,會替咱們辦的!”說罷,他離開辦公桌,坐到了沙發上,“魯生,我不是和你說了嘛,可以考慮獎勵白原崴和他們的高管人員一些股權,總額不超過20%,搞個方案,你們搞了沒有?”
孫魯生匯報說:“已經在搞了,我讓產權處搞的!不過,現在看來行不通,白原崴不會隻滿足於偉業國際的經營管理權,他的胃口大得很,一出境就現出原形了。你看他在境外說的這些話,似乎還想一口吞掉偉業國際,方案做了也白做!”
趙安邦道:“怎麽是白做呢?談判總要有個基礎文件嘛!白原崴想一口吞掉偉業國際是一廂情願,沒這個可能。不過,該讓點步也要讓點步,可以考慮在10%左右讓。白原崴和原管理層的經營權必須保證,我早就說了,我不願看到一個奇跡在我們手上消失,偉業國際不是泰坦尼克號,這艘巨輪決不能上演冰海沉船!”
孫魯生歎了口氣,鬱鬱問:“如果白原崴達不到目的,最終非要沉船呢?”
趙安邦頗為自信地笑了起來,“這可能性不大,平州港他都不願放棄嘛!”
孫魯生問:“白原崴這麽猖狂,我們還讓步,合適嗎?是不是也影響形象?”
趙安邦說:“影響什麽形象啊?現在就是平等談判,他猖狂進攻,你瘋狂反擊嘛,我看你孫主任也夠瘋狂的了,竟然想到要下通緝令嚇唬人家了!”
孫魯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麽,趙省長,就算我們讓10%,白原崴的股權也隻占30%,加上他們管理層原有的持股,最多占到43%,如果堅持不讓,他們就是33%,控股權是我們的,又怎麽保證他們的經營權呢?我們不派董事長、總經理了?我們一股獨大,將來在董事會搞表決,肯定是我們說了算嘛!”
趙安邦說:“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白原崴的心病就在這裏!所以,我考慮了很久,有了個想法:我們不能一股獨大,股權要進行社會化處理,分散賣給對偉業國際有興趣的企業法人和社會法人,甚至是自然人!也鼓勵白原崴的合作夥伴來買,我們最多隻保留30%,一個原則,就是讓白原崴繼續控股!”他隨即站了起來,在沙發前踱著步,繼續說,“孫主任,你想啊,30%至40%左右的股權賣出去,我們收回來的資金是多少?上百億吧?能辦多少事?文山問題不就好解決了?餘下的股權讓白原崴繼續經營,每年還能分紅,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目的全實現了!”趙安邦禁不住感慨起來,“當年京港開發投給白原崴一千萬,誰能想到今天會讓我們賺得這麽盆滿缽盈?說良心話,這可是我此生看到過的最嫌錢的一筆國有資產買賣啊!”
孫魯生不禁興奮起來,“嘿,趙省長,你說的這些,我和同誌們還真沒想到過!我看是個好主意,隻要白原崴願意回來談,能接受就行!”
趙安邦挺有信心,“我估計白原崴能接受的,在寧川和他交鋒時,我已有預感了!他也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偉業國際啊,隻要我們真誠待他,我想,他會給我們一定程度的真誠回報!不管怎麽說,我們都不能把他變成一隻剝光了的肥豬,更不能讓他成為海外流亡的持不同政見者,否則,我們就是糊塗蟲!這既是經濟問題,也是政治問題,政治經濟學嘛,經濟從來就離不開政治,這一點要記住!”
孫魯生心裏一震,適時地打開筆記本,認真記錄起了趙安邦的指示。
趙安邦繼續指示說:“還有,平州港擴建工程的事也給我提了個醒,資金和資產凍結並不明智,一個好項目與我們無關了。所以,偉業的國內資金可以考慮在有效監控的前提下解凍,不要再拘泥於過去的接收程序,也盡量減少對現有項目的影響。這些項目真砸在手上,將來我們的股份還怎麽賣?又怎麽分紅啊?是不是!”
孫魯生停止了記錄,“趙省長,這我可要說明一下:偉業國際和平州市政府簽的平州港擴建合同還是有效的,如果看好這個項目,我們還可以拿回來嘛!”
趙安邦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就算能拿回來也不拿了!我們沒道理嘛,接收期間搞了個資產凍結,逼著人家改變了投資方,石亞南背後可沒少埋怨我!”
孫魯生點了點頭,“好,你省政府領導有話,我們執行就是!”說罷,合上筆記本,站起來告辭,“趙省長,回去後,我就按你今天的指示精神,先搞個偉業國際產權分拆及社會化一攬子方案,搞出來後再向你做一次具體匯報吧!”
趙安邦道:“不要找我,先讓你們國資委主任陳副省長看一下,聽聽他的意見再說!剛才這些設想,我也要和陳副省長通氣的,得在省政府辦公會上定啊!另外,你也給我學聰明點,別把底牌都告訴白原崴,產權分拆社會化處理的事暫時別和他說,獎勵的股權就定在20%,那10%也不要輕易讓,我們還得逼逼他!”
孫魯生心裏有數,連連應著,向門口走,“好,好,那我就回去了!”
趙安邦卻又想起了什麽,“哎,孫主任,別忙走,我好像還有什麽事……”
孫魯生站住了,“除了偉業國際,還能有什麽事?是不是文山國企的事?”
趙安邦回憶著,“不是,不是!”突然想了起來,“哦,對了,是一個上市公司的事!孫魯生,你給我坐下,這事你得給我說清楚:你怎麽化名魯之傑在《漢江商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懷疑人家寧川的綠色田園業績有問題?想吃官司啊?”
孫魯生再也沒想到會是這種事!自己一篇小文章竟捅到了省長麵前,省長竟知道她筆名叫魯之傑!便問:“趙省長,你怎麽知道我在商報上發表了這篇文章?”
趙安邦批評道:“還說呢,人家綠色田園老總許克明告到我麵前來了!我讓秘書找到商報總編,才知道咱們省國資委有個女秀才叫魯之傑!我說魯之傑同誌,你少替人家綠色田園操心好不好?你真吃上官司不停地上法庭,工作不受影響啊?別說綠色田園搞得不錯,就算有問題也用不著你來管嘛,有證券監管部門嘛!”
孫魯生賠著小心問:“趙省長,我……我這篇文章你看了沒有?”
趙安邦道:“我還沒來得及看,這種東西你不要再寫了好不好?”
孫魯生解釋說:“趙省長,其實,你應該看一看,我哪天找來送給你。綠色田園真有問題,根據我的分析,業績水分不小,估計是顆地雷!荒唐的是,這顆地雷偏有人搶,這陣子股價瘋長,也不知是股民瘋了,還是市場瘋了……”
這時,桌上的保密紅機響了起來。趙安邦走過去接電話,邊走邊說,“孫魯生,你不要說了,別管是地雷還是衛星,都不在你省國資委的職責範圍,是地雷,漲上去也不會長久,還會跌下來,讓股民和市場去說話嘛,好了,就這樣吧!”
也隻能這樣了,身為省長的高級領導要接保密電話,自己在麵前不合適。可孫魯生心裏真是不服:這位省長精明過人,怎麽就沒想到一個簡單的問題呢?既然現在發現了地雷,就得想法把它排除,怎麽能讓它日後踩上去再爆炸呢?況且綠色田園不是外省的上市公司,是漢江的上市公司,真鬧出個什麽大醜聞來,他省長臉上不也掛不住嗎?!就算出於私心,非要保護本省的上市公司也不能這麽保護嘛!
然而,見趙安邦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便也沒再多說,隻好心提醒了句,“趙省長,錢惠人市長的老婆崔小柔就在這家公司,你最好讓錢市長注意點影響!”
趙安邦一怔,拿起的話筒又放下了,“哎,孫主任,你什麽意思啊?”
孫魯生說:“沒啥意思,就是提個醒嘛,白小亮出事後,外麵議論不少哩!”
趙安邦臉一拉,“白小亮出事和錢惠人有啥關係?瞎議論什麽?就事論事,說他老婆——他老婆又怎麽了?也參預炒股了?她是不是這家公司的大股東啊?”
孫魯生這才後悔起來:趙安邦和錢惠人是什麽關係?據說趙安邦正琢磨著要把錢惠人往副省級上推呢,她這不是自找麻煩嘛!於是,就事論事道:“我在綠色田園董事名單上看到了崔小柔的名字,持股數八千股,是不是參預炒股我不清楚!”
趙安邦說:“不清楚的事就不要四處亂說,更不要瞎聯係!現在哪個上市公司高管人員不持股啊?老錢現在已經夠難受的了,魯生,你就別再給我添亂了!”
省長大人這種態度,她還有啥可說的?於是隻得連連應著,退出了門……
十九
錢惠人一直把女兒盼盼送到省城機場安檢處,眼看著盼盼從豔紅的小坤包裏掏出飛機票、登機牌和身份證,遞到一位女安檢人員麵前。女安檢人員對照身份證看了看,職業性的目光在盼盼俊俏的小臉上停留了隻一兩秒鍾,便在登機牌上蓋了安檢章。盼盼把女安檢遞出來的身份證、飛機票、登機牌胡亂抓在手上,衝著安全隔離線外的錢惠人揮了揮手,強作歡顏地說了句,“老爸,你回吧,我走了!”
錢惠人卻不放心,大聲囑咐說:“把身份證和飛機票收好,收到包裏去,隻留著登機牌就行了!還有,下飛機見到你媽後,馬上給我打個電話,別忘了啊!”
盼盼真是個乖乖女,當即打開小坤包,把身份證、飛機票放到包裏,隻拿著一張登機牌走進了安檢門。通過安檢門後,再次向錢惠人揮手,“爸,你回吧!”
錢惠人不願走,眼裏含著欲滴的淚,衝著盼盼無聲地揮了揮手,讓盼盼先走。
盼盼先走了,腳下的高跟鞋在花崗岩地麵上擊出一串脆響,身影一閃,消失在候機大廳流動的人群中。錢惠人眼瞳裏留下的最後影像是盼盼的白色上衣和那隻背在身後的豔紅的小坤包。小坤包是他這次在省城給女兒買的,真正的意大利名牌。
一切都過去了,該澄清的都澄清了,噩夢總算做到頭了。開車趕回寧川的路上,錢惠人倚在後座上佯裝打盹,心裏默默咀嚼著在省城這兩天一夜的痛苦經曆。
趙安邦的反應在意料之中,這位老領導不可能對他和盼盼的悲傷遭遇無動於衷。於華北那裏本來沒想去,趙安邦非讓去,也隻好去了,沒敢帶盼盼——他真怕一場不可避免的難堪,再次刺激女兒那顆已飽受刺激的心。
沒想到的是,於華北的態度竟也很好,吃驚過後,便歎息起來,一再說孫部長當年不該做《西廂記》裏的崔母,硬把張生和鶯鶯給拆散了,鬧了這麽一出當代愛情悲劇!於華北再三交待,要他在各方麵多關心盼盼,還很動感情地說,“盼盼沒啥錯,你這個做父親的要把欠她的愛都還給她,讓她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做人!”
然而,於華北畢竟是於華北,他該說的全說了,謎底攤開了,於華北仍沒就白小亮一案透露任何信息。他再三說向白小亮借款時打了欠條,人家就是不接碴,既沒說有這張欠條,也不說沒有。因此,他就不能不警惕:於華北說讓盼盼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做人是什麽意思?當真是出於同情和善意嗎?是不是想把他拖到陽光下曬曬?一個經濟大市的市長有個私生女,能公開嗎?真公開出去,家裏鬧得一塌糊塗不說,社會上也會議論紛紛!別說上什麽副省級了,隻怕這個廳局級的市長也沒法當了!這事適當的時候還得和趙安邦提一提,讓老領導找於華北再做做工作。
借款的事倒不怕,就算真找不到那張借條了,白小亮也不會不負責任地瞎說一氣,在沒有任何根據的情況下,誰也不能認定他就是受賄!事實也是這樣,到目前為止,不論是於華北還是省紀委,都沒找到他頭上,況且,這四十二萬他正在想法還。趙安邦提醒得對,這事是不能再拖了,就是再困難,也得想法先了結,看來,必須和老婆動一次真格的了,這還沒著落的十五萬她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老婆崔小柔應該說還是不錯的,從結婚那天起,就把他的生活全管起來了,吃喝穿戴,都用不著他操心,舒服倒是舒服了,卻也把他管死了。尤其是有了盼盼這檔事,他就受大罪了,每年總要貼補盼盼一些錢的,連貪汙公款的心都有……
正這麽在車上胡思亂想著,手機突然響了——竟是趙安邦打來的電話!
趙安邦很不客氣,開口就問:“錢胖子,那個綠色田園又是怎麽回事啊?”
錢惠人沒任何思想準備,以為趙安邦要了解許克明什麽情況,便說:“趙省長,綠色田園老總許克明您不是見過嗎?挺不錯的一個小夥子,很有想法……”
趙安邦打斷了錢惠人的話頭,“我問的不是許克明,是你老婆!你家崔小柔是不是這家公司的董事?是不是還持有這家公司的股份啊?你給我說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