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的時代

第十三節 離別的午宴

從大執政官辦公室出來，琉葉臉色蒼白，甚至不記得離開時都說了一些什麽。

身份已經暴露了嗎，塞勒妮爾閣下究竟什麽意思？當我是小醜一樣的笑料嗎？一直在冷眼看著我拙劣的表演吧……但是，如果真是這樣，即使不立即抓起來處決也應該進行審訊了吧，或許她並沒有掌握確實的證據？隻是在試探而已？

不，她分明是那麽的真誠和友善……她是真的信任我、喜歡我，她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保護我啊。

可是，我有那種資格嗎？明明是敵人……我是為了算計塞勒妮爾閣下而參軍的，我一直都在欺騙她，還將她當作菲碧來親近……我明明是間諜，是恐怖分子啊！

不……我不是恐怖分子，我是為了偉大理想而戰鬥的自由戰士！

可是，那種自欺欺人的理想真的有必要存在嗎？天哪，我究竟該怎麽做……

心中還在天人交戰，琉葉已經不知不覺的回到了軍官宿舍樓下，突然想到下午唯就要離開了，又是感到一陣落寞，雖然很殘忍，但這都是為了他好，和自己在一起實在是太危險了，這麽可愛的孩子，不應該和自己一起麵臨死亡的威脅……

任平介紹的收養人條件很好，涵養深厚而不傲慢，家境優裕而不奢侈。這個小白臉雖然陰險又狡詐，但是眼光還是滿不錯的……

想到任平的笑臉，琉葉遲疑了一下，或許現在迷茫的窘境應該和他商議一下吧，隻有他真正了解自己的過去和現在，組織裏也隻有他對自己還算友善……

琉葉一進門，就看到男孩穿著一件淡綠花邊的襯衫，對方白皙的小臉上，露出恬然的微笑，如同超脫凡塵的森林妖精。手中抱著一隻精美的盒子，纏繞的緞帶係成了一隻漂亮的蝴蝶，慢慢走到琉葉麵前，遞上了手中的禮物。

“給我的？……現在可以打開嗎？……”雖然知道是用自己的錢買的禮物，琉葉仍然覺得非常感動，得到男孩肯定的答複後心情複雜的拆開包裝，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這是？……”

那是一件美麗的連衣裙，雪白和淺綠的麵料，純潔而不乏生機；果敢大方的設計，嫵媚而不顯放蕩。這正是上次和唯一起上街時導購先生推薦的那件“情侶套裝”，看著斂腰逸擺、低胸露背的造型，琉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雖然變成女性這麽長時間，從來都是穿著共和國製服，幾乎沒有接觸過如此女性化的裙裝。

然而，看著男孩真誠而期待的眼神，琉葉許久無言，過了今天下午，兩人的生命軌跡就將永遠的交錯，再也不會產生任何交集了吧，希望我穿上這件衣服嗎？如果這是你最後的願望，我會滿足你的……

“謝謝你的禮物，我非常喜歡。”琉葉衝著男孩露出了笑容，“不介意我現在就換上他吧？我希望能夠穿著這件衣服送你迎接新的生活……”

說完，琉葉抱著新衣服走進臥室。

男孩默默的等待著，十幾分鍾後，臥室的門再次打開了。

盛裝的少女款款走出，讓整個客廳都披上了溫柔的生機，琉葉並沒有穿鞋，**的巧足漫步在地板上，群擺飄飄，綠色的花邊如同風中起舞的小草，映襯著纖細的婷婷腰肢，低胸的前襟，露出一片聖潔的白皙，起伏的姣好隱現在衣領之下，少女的左臂上係著一方天青絲帕，遮住了傷口和繃帶，同時讓視線的重心微妙偏斜，給整個人添加了一份額外的靈動，清秀的臉上略施粉黛，卻遮不出羞赧的微紅，此時的琉葉如同湖中的仙女，純粹的不帶一緲人間煙火。

唯完全看呆了，張嘴呆立著說不出一句話。

琉葉靜靜的等，生澀如同半熟的果實，抬頭卻看到男孩的眼睛中閃過一片傷心的濕潤，雖然很快被勉強的笑意所替代，仍然讓少女的心中一痛。我和菲碧的分離……不也是如此的痛苦嗎？但是，我現在又將這種痛苦施加與他人……

這時候，男孩堅強壓製了自己不舍的感情，走到少女身邊，輕輕的牽起她柔夷的手，引到了餐桌旁邊，麵對麵的坐了下來。

豐盛的午餐——西式的甜點、中式的炒菜、日本的料理擺放在桌子上，雖然家常菜式並不嚴格的講究，然而搭配的美食仍飄散著讓人食欲大開的香味，男孩的表情舒展開來，摒棄了心中的悲傷，露出幸福的微笑，那是放開了一切的覺悟……

溢滿的溫馨，琉葉竭力希望給唯一個美好和幸福的離別，雖然穿著難為情的衣服，前胸和後背不時的微涼總給她裸露的感覺，但始終溫柔的笑著，午餐就這樣安靜的緩慢進行著，直到最後的一道美食，唯小心翼翼的端出兩隻漂亮的糕點……

琉葉的是櫻桃蛋糕，周圍還細心的裝飾著綠色的葉片，而唯的則是草莓蛋糕，奶油上點綴著果醬的花紋。

然後，唯靜靜的看著琉葉，眼睛中似乎有著萬種的言語，又似乎什麽感情都沒有，張開嘴，開合了幾下，卻終究沒有出聲……

琉葉將一小塊切下的蛋糕放進嘴裏，入口即化，嘴裏融開了濃鬱的麥香和沁人的甜蜜，少女純真的笑了，“很好吃哦，唯。”

隨著兩隻美味糕點的消滅，豐盛的午餐結束了。

唯並沒有離開餐桌，隻是看著琉葉，一直看著……

過了一會，

一個地板上傳出了一聲沉重的撞擊，那是一具身體倒下的聲音。

“……唯？唯！你怎麽了？”

琉葉焦急的跑上去，束手無策的將麵色蒼白的男孩擁在懷中，而男孩的手臂癱軟在地板上，無力的手中掉落出仔細折疊的紙條，上麵有一行娟秀的字跡：

對不起，不想和你分離……

…………

書籍，知識的載體，在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中，它們為文化的傳承立下了功不可沒的偉績。

然而，當電子信息時代來臨之後，以紙張作為傳播途徑的書籍卻逐漸的受到了打壓，在未來的兩個世紀中，實體書籍逐漸推出了曆史的舞台，隻有圖書館和收藏家以及懷舊派人士仍然對這些摸得著的知識情有獨鍾。

任平現在就在一家書店裏徘徊，這家小店的生意慘淡，大白天的隻有他一個顧客而已，貨架上的商品包裝精美，硬殼的封麵上鑲金鍍銀的書名，金屬線裝訂，頁眉葉角都印著優美的花紋，這些書都是為了作為禮品和收藏而存在的。

隨便抽出一本書，任平來到櫃台上結帳，遞上自己選購的商品，對店長的卻不是價格的問詢，“通知埋伏的小隊，情況有變，計劃撤銷！”

店長是一個帶著厚邊眼睛的木呐男子，麵無表情的接過書，在計價器上劃過，“其實……屬下認為不必那麽麻煩，這裏有一種新型毒藥，使用後不會被藥物檢查所發現……既然她和目標住在一起，應該有很多機會下手吧。”

任平皺起眉頭，聲音冰冷而堅硬，“你隻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可是……”

店長仍不甘心的想要表達自己的意見，卻被對方堅決的打斷了。

“不要忘記，我才是這裏的負責人！”任平的臉上露出了怒火，將身份卡從記價器上刷了一下，抓起書準備離開。

店長沉聲補了一句：“是，屬下唐突了，另外，總部那邊似乎有些新的指示，請您盡快和他們聯係吧……”

任平沒有回頭，大步的走出了書店，心情莫名的壓抑，下意識的隨手翻開剛買的書籍，企圖分散一下煩躁的精力，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信手抓來的是一本十六世紀古典悲劇，正好掃到其中的段落：

啊，吵吵鬧鬧的相愛，親親熱熱的怨恨！啊，無中生有的一切！啊 ，沉重的輕浮，嚴肅的狂妄，整齊的混亂，鉛鑄的羽毛，光明的煙霧，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遠覺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覺到的愛情正是這麽一種東西……（注一）

啪！猛的合上書，任平甩了甩腦袋，企圖將這些無稽的文字驅趕出自己的思想，然而，鬱悶的靈魂更加沉重起來，似乎沉重到讓步履都有些蹣跚。



注一：出自《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幕第一場，莎士比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