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傳新注

第16節

　　傳

　　十六年春，瞞成、褚師比出奔宋1.

　　1瞞成：即經文之“子還成”。衛大夫。此條當與上年傳文連讀。

　　衛侯使鄢武子告於周1，曰：“蒯聵得罪於君父君母2，逋竄於晉。晉以王室之故，不棄兄弟3，置諸河上4.天誘其衷5，獲嗣守封焉，使下臣肸敢告執事。”王使單平公對曰6：“肸以嘉命來告餘一人7，往謂叔父8，餘嘉乃成世9，複爾祿次10，敬之哉！方天之休11，弗敬弗休12，悔其可追13？”

　　1衛侯：指衛莊公。名蒯聵，衛靈公太子。鄢武子：名肸，衛大夫。2君母：妾之子女稱父之正妻曰君母。蒯聵欲殺衛靈公夫人南子，見定公十四年《傳》。3兄弟：晉、衛皆姬姓，為兄弟之國。4河上：黃河邊。指戚。5天誘其衷：上天開啟其內心。即皇天有眼。誘：啟。6王：指周敬王。單平公：周卿士。

　　7嘉命：猶言“好消息”。餘一人：天子自稱。8叔父：天子稱同姓諸侯為伯父、叔父。9嘉乃成世：祝賀你繼位。嘉：賀。成世：繼父之世。10祿次：祿位。11方：有。謂保有。休：蔭庇。12弗敬弗休：若不敬，則天不保佑。13其：豈。

　　夏四月己醜，孔丘卒。公誄之曰1：“旻天不吊2，不憖遺一老3，俾屏餘一人以在位4，煢煢餘在疚5.嗚呼哀哉尼父6！無自律7.”

　　子贛曰8：“君其不沒於魯乎9！夫子之言曰10：‘禮失則昏，名失則愆11.’失誌為昏12，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一人13，非名也14.君兩失之。”

　　1誄：稱述死者功德以示哀悼。如今之悼辭。2旻天：泛指天。不吊：不善。3憖（yìn）：肯，願。老：對人的尊稱。十一年《傳》稱孔丘為國老。4俾：使。屏：屏藩。5煢煢：孤獨。疚：病。6尼父（fǔ）：指孔丘。孔丘字仲尼，父為男子之尊稱。7無自律：言仲尼既死，自己無所效法。自：所。律：效。8子贛：即子貢。端木賜，孔子弟子。9其：殆。沒：終。10之：有。11愆：過，過失。12失誌：失其心誌。13一人：即上文“餘一人”。同“予一人”。天子自稱之辭。《禮記·曲禮下》：“君天下曰天子，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14非名：非諸侯所宜用。

　　六月，衛侯飲孔悝酒於平陽1，重酬之2，大夫皆有納焉3.醉而送之，夜半而遣之。載伯姬於平陽而行4，及西門5，使貳車反祏於西圃6.子伯季子初為孔氏臣，新登於公7，請追之，遇載祏者，殺而乘其車。許公為反祏8，遇之，曰：“與不仁人爭明9，無不勝。”必使先射，射三發，皆遠許為10.許為射之，殪11.或以其車從12，得祏於橐中13.孔悝出奔宋。

　　1平陽：衛地，在今河南滑縣東南。2重酬之：多與之財貨。酬：酬幣。古代饗禮，先由主人酌賓，稱獻；次由賓還敬主人，稱酢；再由主人先酌酒自飲，再飲賓，稱酬。獻、酢、酬之過程，謂之一獻。酬賓時，主人贈禮物於賓，謂之酬幣。3“大夫”句：大夫亦納財貨於孔悝。4伯姬：蒯聵之姊。孔悝之母。5西門：平陽之門。6貳車：副車。祏（shí）：藏神主的石函。西圃：孔氏祖廟所在地。7登於公：升進為莊公之臣。登：進。8“許公為”句：孔悝因載祏者久而未至，使公為返回迎接。9不仁人：指子伯季子。爭明：爭強。明：強。10許為：即許公為。11殪：死。12或：有人。13橐：口袋。

　　楚大子建之遇讒也1，自城父奔宋。又辟華氏之亂於鄭2.鄭人甚善之。又適晉，與晉人謀襲鄭，乃求複焉3.鄭人複之如初。晉人使諜於子木4，請行而期焉5.子木暴虐於其私邑，邑人訴之。鄭人省之6，得晉諜焉，遂殺子木。其子曰勝，在吳。子西欲召之7.葉公曰8：“吾聞勝也詐而亂，無乃害乎？”子西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9.”葉公曰：“周仁之謂信10，率義之謂勇11.吾聞勝也好複言12，而求死士，殆有私乎！複言，非信也13.期死14，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吳竟15，為白公。請伐鄭，子西曰：“楚未節也16.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請，許之。未起師，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怒，曰：“鄭人在此17，讎不遠矣。”

　　勝自厲劍18，子期之子平見之19，曰：“王孫何自厲也20？”曰：“勝以直聞，不告女，庸為直乎21？將以殺爾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餘翼而長之。楚國第22，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勝聞之，曰：“令尹之狂也23，得死24，乃非我。”子西不悛25.勝謂石乞曰26：“王與二卿士27，皆五百人當之28，則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乃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說。告之故29，辭。承之以劍30，不動。勝曰：“不為利諂31，不為威惕32，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吳人伐慎33，白公敗之。請以戰備獻34，許之，遂作亂。

　　秋七月，殺子西、子期於朝，而劫惠王35.子西以袂掩麵而死36.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終。”抉豫章以殺人而後死37.石乞曰：“焚庫弑王，不然，不濟。”白公曰：“殺王不祥38，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國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

　　弗從。

　　葉公在蔡39，方城之外皆曰40：“可以入矣。”子高曰41：“吾聞之，以險徼幸者，其求無饜，偏重必離42.”聞其殺齊管脩也43，而後入。

　　白公欲以子閭為王44，子閭不可，遂劫以兵。子閭曰：“王孫若安靖楚國，匡正王室，而後庇焉，啟之願也，敢不聽從？若將專利以傾王室45，不顧楚國，有死不能46.”遂殺之，而以王如高府47.石乞尹門48.圉公陽穴宮49，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宮50.

　　葉公亦至，及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胄51？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絕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國人望君如望歲焉52，日日以幾53.若見君麵，是得艾也54.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奮心55，猶將旌君以徇於國56，而又掩麵以絕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進。遇箴尹固57，帥其屬將與白公58.子高曰：“微二子者59，楚不國矣。棄德從賊，其可保乎60？”乃從葉公。使與國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61.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焉62，對曰：“餘知其死所，而長者使餘勿言63.”曰：“不言，將烹！”乞曰：“此事克則為卿，不克則烹，固其所也64，何害？”乃烹石乞。王孫燕奔瘉黃氏65.

　　[沈]諸梁兼二事66，國寧，乃使寧為令尹67，使寬為司馬68，而老於葉69.

　　1“楚大子”二句：建為楚平王太子，遇讒奔宋，見昭公二十年《傳》。2華氏之亂：華定、華亥作亂亦在昭公二十年。3求複：求返鄭。4諜：間諜。子木：太子建之字。5“請行”句：商請行動之日期。而：之。6省：察。7子西：公子申，楚令尹。8葉公：沈諸梁，字子高。9衛藩：保衛。藩：衛。

　　10周仁：親善仁愛。周：親。11率：循。12複言：履行諾言。複：行。13複言，非信也：不義之言而行之，不可謂信。《論語·學而》：“信近於義，言可複也。”14期死：必死。15吳竟：楚與吳相鄰之邊境。楚使勝守白（楚邑，在今河南息縣東），故下文稱“白公”。16節：度，法度。17“鄭人”二句：鄭人殺勝之父，而子西救鄭，且與鄭盟，故勝以子西比鄭人。18厲：同“礪”。磨。19子期：公子結，楚司馬。20王孫：勝為楚平王嫡孫。21庸：豈。22第：次。指任職之次第。23狂：狂妄。24“得死”二句：謂子西若得善終，我就不是人。乃：則。25悛：改悟。26石乞：勝之黨羽。27二卿士：子西、子期。28皆：凡，共。29故：事。30承之以劍：以劍指其喉。31諂：通“啖”。誘。32惕：懼。33慎：吳地，今安徽潁上縣北之江口集古慎城，即其地。34戰備：作戰之設備。此指器具。35惠王：名章，楚昭王之子。36“子西”句：愧葉公之言，故以袖掩麵而死。37抉：揭。豫章：木名。樟類。38殺：《四部叢刊》本作“弑”。39葉公在蔡：蔡遷於州來，舊地已為楚所有。40方城：春秋時楚國北部的長城，在今河南方城縣北至鄧州市一帶。41子高：葉公的字。42偏重：失衡。43“聞其”二句：管脩為齊相管仲之後，遷楚為陰大夫，有賢名。葉公聞勝殺賢大夫，知其必敗。44子閭：名啟，平王之子，勝之叔父，曾五次推辭王位。45若將：如果。若、將同義。46有：雖。47高府：楚之別府。48尹門：為門尹。49圉公陽：楚大夫。穴宮：在宮牆上打洞。50昭夫人：楚王之母，越女。51胄：頭盔。此用作動詞。52望歲：盼望豐收。53幾：冀，希望。54艾：安。55夫：人人。奮：振，振作。56猶將：應，應當。二字同義。旌：旗幟。此處用如動詞。以為旗幟。徇：宣示。57箴尹固：楚大夫。名固，官箴尹。58與：助。59微：非。二子：子西、子期。60棄：背。61微：隱，藏匿。62死：通“屍”。63長者：指白公勝。64所：職，宜。猶言“本分”。65王孫燕：白公勝之弟。瘉（kuí）黃：吳地，在今安徽宣城市。66沈諸梁：原本無“沈”字，據阮元《校勘記》補。二事：指令尹、司馬二職。事：職。67寧：子西之子。68寬：子期之子。69老：告老。

　　衛侯占夢嬖人求酒於大叔僖子1，不得，與卜人比2，而告公曰：“君有大臣在西南隅，弗去，懼害。”乃逐大叔遺。遺奔晉。

　　1占夢嬖人：占夢之嬖人。占夢為官名，見於《周禮·春官》。大叔僖子：大叔遺。2比：阿黨。今言勾結。

　　衛侯謂渾良夫曰1：“吾繼先君而不得其器2，若之何？”良夫代執火者而言曰3：“疾與亡君4，皆君之子也，召之而擇材焉可也5.若不材6，器可得也。”豎告大子7.大子使五人輿豭從己8，劫公而強盟之9，且請殺良夫。公曰：“其盟免三死10.”曰：“請三之後，有罪殺之。”公曰：“諾哉11！”

　　1渾良夫：孔文子的小臣。文子死後，渾良夫與其妻私通，助衛莊公（蒯聵）複位。2器：指國之寶器。衛侯輒出奔時攜其寶器。3“良夫”句：將與衛君密謀，屏退左右。執火者：即《周禮·天官·宮人》之執燭。4疾：衛莊公的太子。亡君：衛出公（輒）。5召之：召輒。6“若不”二句：若輒不材，則廢其人而取其器。7豎：童仆。大子：太子疾。8豭（jiā）：公豬。

　　9“劫公”句：強迫莊公訂盟而立己。10“其盟”句：據上年《傳》，衛莊公與渾良夫盟誓雲“三死無與”，即免除三次死罪。11此條本與下年傳文相接，為後人所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