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傳新注

第10節

　　傳

　　十年春，及齊平1.

　　1及齊平：魯與齊平（講和）。《春秋》敘魯事，常省略主語，《左傳》也是如此。

　　夏，公會齊侯於祝其，實夾穀1.孔丘相2.犁彌言於齊侯曰：“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3，必得誌焉。”齊侯從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4！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5，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幹盟，兵不逼好。於神為不祥6，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辟之7.

　　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8：“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9，有如此盟！”孔丘使茲無還揖10，對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11，吾以共命者，亦如之！”

　　齊侯將享公，孔丘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12，吾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13，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也14.且犧象不出門15，嘉樂不野合16.饗而既具17，是棄禮也；若其不具18，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19.”乃不果享。

　　1實夾穀：謂祝其，實即夾穀。夾穀山舊名祝其山，見《一統誌》。2孔丘相：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乃攝行相事。相：助行禮儀之人。通常由卿充任，此時魯因陽虎之亂，三桓勢力削弱，故孔子得以為相。3萊人：齊所滅萊夷。4兵：以兵擊之。古代君、卿出，以師旅相隨。5裔夷：華夏以外之夷人。裔：遠。指華夏以外之地。俘：萊為齊所滅，故雲俘。6“於神”句：盟將告神，犯之則不祥。7遽：急。辟：同“避”。使退避。

　　8載書：盟書。9而：如，如果。10茲無還：魯大夫。揖：進，前。《廣雅·釋詁二》：“揖，……進也。”11“而不”三句：言齊須歸還魯汶陽之地（在今山東泰安市西南），魯乃奉齊命。而：如。以：若。表示假設。《孔子家語·相魯》作“所”，義同。12故：舊典。13事：指會盟之事。14勤：勞，煩勞。15犧象：犧尊、象尊。皆酒器。16嘉樂：指鍾、磬。野合：謂奏於野。17“饗而”二句：在夾穀舉行享禮，若用犧象、嘉樂，則不合於禮。諸侯相見之禮，享在廟，燕在寢。既：若。表示假設。棄：背。18“若其”二句：享而禮器不備，則輕薄若秕稗。若其：如果。二字同義。秕：有粒無實之穀。稗：似穀之草。

　　19已：止。

　　齊人來歸鄆、晅、龜陰之田1.

　　1《經》載此事在晉趙鞅圍衛之後，得其實。《傳》在其前，因夾穀之會而終言之。

　　晉趙鞅圍衛，報夷儀也1.

　　初，衛侯伐邯鄲午於寒氏2，城其西北而守之3，宵熸4.及晉圍衛，午以徒七十人門於衛西門5，殺人於門中，曰：“請報寒氏之役。”涉佗曰：“夫子則勇矣，然我往，必不敢啟門。”亦以徒七十人，旦門焉，步左右6，皆至而立，如植。日中不啟門，乃退。

　　反役，晉人討衛之叛故7，曰：“由涉佗、成何8.”於是執涉佗以求成於衛9，衛人不許，晉人遂殺涉佗。成何奔燕。君子曰：“此之謂棄禮必不鈞10.《詩》曰11：人而無禮，胡不遄死12？”涉佗亦遄矣哉！

　　1報夷儀：上年齊為衛取夷儀。2邯鄲午：晉邯鄲大夫。邯鄲本為衛地，後屬晉。寒氏：即上年經文之“五氏”。晉地，在今河北邯鄲市西南。3“城其”句：攻破寒氏西北隅而以兵守之。城：攻城。4宵熸（jiān）：邯鄲午之軍宵潰。熸：火滅。引申為軍隊潰敗。5徒：徒兵，步兵。門：攻打城門。6“步左右”三句：行於門之左右，然後站立，如立木不動，示整肅。7討：治。8涉佗、成何羞辱衛侯，見八年《傳》。9求成：求和。10不鈞：其義未詳。11《詩》曰：引文出自《詩·鄘風·相鼠》。12胡：何。遄（chuán）：速。

　　初，叔孫成子欲立武叔1，公若藐固諫曰2：“不可。”成子立之而卒。公南使賊射之3，不能殺。公南為馬正4，使公若為郈宰5.武叔既定，使郈馬正侯犯殺公若，不能。其圉人曰6：“吾以劍過朝7，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偽固8，而授之末9，則可殺也。”使如之。公若曰：“爾欲吳王我乎10？”遂殺公若。侯犯以郈叛。武叔懿子圍郈，弗克。

　　秋，二子及齊師複圍郈11，弗克。叔孫謂郈工師駟赤曰12：“郈非唯叔孫氏之憂，社稷之患也，將若之何？”對曰：“臣之業13，在《揚水》卒章之四言矣14.”叔孫稽首。駟赤謂侯犯曰：“居齊、魯之際而無事15，必不可矣。子盍求事於齊以臨民？不然，將叛。”侯犯從之。齊使至，駟赤與郈人為之宣言於郈中曰16：“侯犯將以郈易於齊17，齊人將遷郈民。”眾凶懼18.駟赤謂侯犯曰：“眾言異矣19，子不如易於齊20，與其死也，猶是郈也21，而得紓焉22，何必此23？齊人欲以此逼魯，必倍與子地。且盍多舍甲於子之門24，以備不虞25？”侯犯曰：“諾。”乃多舍甲焉。侯犯請易於齊。齊有司觀郈，將至，駟赤使周走呼曰26：“齊師至矣！”郈人大駭，介侯犯之門甲27，以圍侯犯。駟赤將射之28，侯犯止之，曰：“謀免我。”侯犯請行29，許之。駟赤先如宿30，侯犯殿。每出一門，郈人閉之。及郭門31，止之曰：“子以叔孫氏之甲出，有司若誅之32，群臣懼死。”駟赤曰：“叔孫氏之甲有物33，吾未敢以出。”犯謂駟赤曰：“子止而與之數34.”駟赤止，而納魯人。侯犯奔齊，齊人乃致郈35.

　　1叔孫成子：叔孫不敢。武叔：叔孫州仇。即下文之武叔懿子。2公若藐：叔孫氏之族。3公南：叔孫家臣，叔武之黨。4馬正：官名，掌選馬、養馬等事。5郈（hòu）宰：郈邑之宰。郈為叔孫氏食邑，在今山東東平縣南。6圉人：侯犯之圉人。7過朝：過訪。古代凡訪人皆曰朝。8偽固：假裝不懂禮儀。《禮記·內則》：“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鄭玄注：“固謂不達於禮也。”據《禮記·少儀》，授人以刀、劍之類，應以鋒刃向己。9末：劍之末端。10“爾欲”句：問是否欲行刺。吳王我：以我為吳王。吳王僚為闔閭刺客所殺，見昭公二十七年《傳》。11二子：叔孫州仇、仲孫何忌。《傳》蒙經文省略人名。12叔孫：叔孫州仇。工師：掌工匠之官。13業：事。14《揚水》：即《揚之水》。《詩·唐風》篇名。《揚之水》卒章有雲“我聞有命”。駟赤賦此，表示願從叔孫之命。15無事：不服事於人。16與：以。為之宣言：假托齊使揚言。17“侯犯”句：謂將以郈換取齊國之地。18凶懼：懼。凶、懼義同。19異：不與侯犯同。20“子不如”二句：意謂與其死也，不如易於齊。21猶是郈也：以郈易他邑，他邑與郈無異。22紓：緩。23此：指郈。24舍：置。25不虞：意想不到之事。26周走：到處奔跑。周：遍。27“介侯犯”句：言取侯犯門前之甲著之。28假裝為侯犯射郈人。29行：出奔。30宿：齊邑，在今山東東平縣東南二十裏。31郭門：外城門。32誅：責，求。33物：數。34數甲交付郈人。駟赤至宿，又返回救侯犯。35致郈：歸還郈之名簿。

　　宋公子地嬖蘧富獵1，十一分其室2，而以其五與之。公子地有白馬四3，公嬖向魋4，魋欲之。公取而朱其尾、鬣以與之5.地怒，使其徒抶魋而奪之6.魋懼，將走。公閉門而泣之，目盡腫。母弟辰曰：“子分室以與獵也，而獨卑魋，亦有頗焉7.子為君禮8，不過出竟，君必止子。”公子地出奔陳，公弗止。辰為之請，弗聽。辰曰：“是我迋吾兄也9.吾以國人出，君誰與處？”冬，母弟辰暨仲佗、石鄗出奔陳10.

　　1公子地：宋景公弟，公子辰之兄。2室：家產。3四：《漢書·五行誌下之上》作“駟”。4向魋（tuí）：桓魋。宋司馬。5鬣：馬頸上之毛。6抶（chì）：擊。7頗：偏。8為君禮：以禮避讓君主。9迋（guàng）：通“誑”。欺。10暨：與。仲佗：仲幾之子。石鄗（kōu）：褚師段之子。二人皆宋卿，素孚人望。

　　武叔聘於齊1，齊侯享之，曰：“子叔孫！若使郈在君之他竟2，寡人何知焉3？屬與敝邑際4，故敢助君憂之。”對曰：“非寡人之望也5.所以事君，封疆社稷是以6，敢以家隸勤君之執事7？夫不令之臣8，天下之所惡也9，君豈以為寡君賜？”

　　1“武叔”句：武叔往聘，謝齊歸還郈邑。2若使：假如，如果。若、使同義。他竟：謂不與齊鄰者。3言無法幹預。

　　4屬：適，正好。際：接壤，交界。5魯君不以此為齊人之恩德。6以：為。7家隸：家臣。指侯犯。8不令：不善。9“天下”二句：言義在討惡，不足為魯君賜。

　　經

　　十有一年春1，宋公之弟辰及仲佗、石鄗、公子地自陳入於蕭以叛2.

　　夏四月。

　　秋，宋樂大心自曹入於蕭3.

　　冬，及鄭平4.

　　叔還如鄭蒞盟5.

　　1十有一年：公元前499年。2蕭：宋邑，在今安徽蕭縣西北十五裏。3樂大心：即桐門右師。上年被逐奔曹。4及鄭平：魯與鄭和解。六年，魯伐鄭，取匡，至此始和解。5蒞盟：與盟。蒞：臨。